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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勇麟,福建師範大學教授;劉靜娟,前《台灣新生報》副刊主編。
序 藍星的幽光
袁勇麟
也不是沒有為人作過序言,但當朵拉囑我給她作序時,我卻顯然有些不安,因為我不知該如何用有限的篇幅去介紹這樣一本涵容廣闊的書籍,更不知該如何用有盡的文字去描述這樣一個想象恣意、情感豐沛的人。
是的,這個被譽為「以一支筆行走天下」的朵拉,這個馬來西亞讀者選票評出的十大最受歡迎作家之一的朵拉,這個作品被翻譯成日文、馬來文等文字的朵拉,這個國內外攬獲眾獎的朵拉,其實是一個心思細膩、溫柔多情的女子。安身立命於海外的她,憑藉對人生永恆的守望和對文學執著的追求,以對中華傳統文化的深入理解和對海外異域文化的敏銳把握,為讀者呈現出精彩豐富的生活畫卷和個性獨立的人文思考,其中散發出來的尊重生命、珍惜情感、重視差異的溫婉大方氣質,深深打動了人們的心靈。
而在朵拉的作品中,我尤愛讀她的散文,每每翻閱她的散文集時,腦海中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葉芝《白鳥》中的一句詩:「天邊低懸,晨光裡那顆藍星的幽光,喚醒了你我心中,一縷不死的憂傷。」終其一生探詢生命永恆價值和愛情純美境界的葉芝所說的「不死的憂傷」不是苦悶愁煩的憂擾情緒,而是對世界的感動。這份深藏在心中柔軟的觸碰,是即使面對日益機械冰冷的聲光電影衝擊也不願放棄的美好向往,是即使面對逐漸疏離淡漠的世事人情也仍然堅守的純粹夢想,是敢愛敢恨會哭會笑的性情釋放。在我看來,朵拉的散文正如那晨光裡的藍星,用寸寸幽光,撫慰都市生活裡一個個枯燥貧瘠的靈魂。
藍星看似微渺,實則宏闊。朵拉的散文內涵豐富,這當然與散文的文體特徵有關。散文不講究韻律,也不追求情節構設,是最自由而充分地展示大千世界豐富景觀和精彩韻味的散體文章,是作家自由發揮和酣暢表達的最好方式,朵拉顯然深諳此理,黃明安曾敏銳地指出:「朵拉的文學創作時間跨度很長,所涉及的題材相當廣泛:短篇小說,微型小說,散文隨筆,人物傳記等,哪一副筆墨,她用起來都輕車熟路,遊刃有餘。她是海外數十餘家副刊的專欄作家。不同地方,不同報刊,所服務的讀者群不同,所要求的閱讀口味不同,朵拉她就像一位訓練有素的調酒師,用不同的語言液體,調製出美妙芬芳的雞尾酒,讓品嚐者讚嘆。這種寫作傾向雖傾向大眾流行,也造就她異常敏銳的藝術感覺。她創作的千字散文,內容廣泛,形式不拘,喜怒笑謔,皆成文章。她寫的專欄,世風人情,戀愛家庭,人生修養;勵志小品,雖粉面千秋,也能扣緊當代人的價值觀和道德觀。」如果說小說是朵拉創造的迷幻花園,在交錯曲徑中映像世事人情,那麼散文就是朵拉經營的遼闊山林,這裡有綠樹青草、有繁花似錦,有鶯聲燕啼、有溪水潺潺……即使不能說是無所不包,也算得上是景象萬千了。就如眼前這本看似單薄的散文集《一朵花的修行》一樣,初看書名時,我誤以為又是這個愛花女子呢喃低語的花事心思,不曾想打開的卻是如此遼闊的藍天綠地:輯一「下午的蛋撻」講述行旅見聞;輯二「一朵花的修行」品味百花心事;輯三「不同的葉子」絮叨家長裡短;輯四「因為美,我們向前行去」抒發藝術暢想;輯五「回鄉的異鄉人」感懷漂泊情愫,從日出月明的自然現象到逛街旅行的路途見聞,從日常起居的吃喝飲食到圍巾香水的衣飾打扮,都在朵拉的筆下幻化出綺麗浪漫的光彩:朵拉真是在散文的天地裡放開了手腳,或馳騁奔跳,或踱步徜徉,或縱聲吶喊,或低語淺吟,真正做到了以創作主體變幻多姿的情韻文思和靈活自由的抒情筆法,將大千世界豐富復雜的審美特徵,自然和諧地繪入散文的藝術畫面中,使其呈現出令人心醉的流動美和灑脫美。
然而如果據此以為散文就是隨性而作、隨感而發的散漫和細碎繁瑣的無所不包那就錯了。散文應融會作家真誠個性及深層人生意蘊,既呈現出作家發掘社會歷史人生的深度和廣度,又透視出作家主觀品味人生的情、意、美、趣、理,是作家最真切、自由,也是更富有美感和理性深度地抒寫人生內蘊的精純文學性的作品,這樣的文章才能給人帶來美的享受和精神的力量。這也是朵拉善於經營的,她在貼近真實的大地呼吸和仰望浩渺的天宇召喚之間看取人事代謝、思慮往來古今,從瑣屑細微中發現深情大義,從喧囂嘈雜裡探究明理真諦。她的散文很「自我」,「自我」到「無論到那裡旅遊,不管走到什麼地方,在何等季節,看見花,有名的園圃中大花,無名的山地小野花,都會情不自禁地讚嘆,對不同的花的造型之美和顏色之艷,甚至撲鼻的香氣、盛放的燦爛和凋萎的淒涼,都很輕易便在心中生出憐惜和愛意」,這種「自我」是對生命的尊重和對生活的珍惜;她的散文很「自然」,「自然」到坦言「不敢繼續輾轉低回在浮晃游移的美夢裡,原本無邊的理想也被時光劃上一條濃黑的邊界線,如今方才驚悟自己的能力是多麼有限」,這種「自然」是抒情的節制和筆法的澄凈;她的散文更「自由」,「自由」到享受著「錦繡的夜空,歡快的海風,醇香的啤酒,新奇的海鮮飯,艷麗紛呈的五光十色風景,散漫安逸的步伐」時,高呼「至於其它的一切,一切全讓它成為次要吧」,這種自由是主體的獨立和精神的創造。正是對純真自我情感的發揮、對自然筆法的運用和對自由狀態的堅持,賦予了使朵拉擁有了與眾不同的眼光和不甘流俗的見解,使她的散文真正表現出心靈世界的美好情愫和深層情感。不論是她在巴塞羅納的街巷發現的「珍惜當下的愉悅,不急不躁不胡思不妄想」的生活真跡,還是她賞花時感悟的「人一定要有時間觀照自己,才能從心裡找到明凈的自性」的意義,或者是她在與見解不同的友朋閒聊中深切體會的「生命中最有價值的,是自己最殷切渴望獲得的,沒有所謂對和錯」價值,都不能算是深刻警醒和宏觀大義,卻能夠帶給人生命的感懷和生活的啟發,實實在在地表達了她對宇宙、社會、人生的深層思考和獨特體驗,達到了散文研究者所說的詩性狀態,即:「努力以一種詩化的、審美的態度打量、把握外部世相,在各種嘈雜的功利性話語所構成的語境中樹立一種相對超然的、遠離物欲的美學精神或理念,用以詮釋人生的意義或作為主體安身立命的依據。」
每一本書中的文字都是有限的,但是其中蘊含的藝術想像和情感力量確是無窮的,我知道寥寥數語不能言盡,何況朵拉這樣一位看得比人細、想得比人多、感受比人深的女子,我只想說,在塵土飛揚的庸擾困頓中,不如學那「一朵花的修行」,感受藍星幽光的溫暖撫慰。
二○一一年三月十七日於北京─延安旅次
☆ 袁勇麟,福建師範大學教授,協和學院院長。中國世界華文文學學會教學委員會主任,福建省臺港澳暨海外華文文學研究會副會長。著有《當代漢語散文流變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