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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爸爸相處的三個時刻
口述/郎祖筠 採訪整理/楊芩雯
知名演員、春禾劇團創辦人郎祖筠,父親是資深的電視台幕後工作人員,大家都叫他郎叔,在圈內人緣極好。郎叔78歲的時候,開始出現失智症狀,再過沒幾個年頭,以84歲之齡過世。父親離開兩年後,郎祖筠回憶起與爸爸相處的時光:小時候的記憶是向晚時分肩併肩啃槓子頭、發現爸爸變老的那一天哭得好傷心、最後用刺青當作紀念來面對爸爸的逝去。郎叔從此缺席了,不過我們從郎祖筠的口中知道,這位父親曾經帶給女兒許多溫暖光采……
在我們家裡,一向是媽媽扮黑臉、爸爸扮白臉。媽媽管教小孩的時候,爸爸總是躲得遠遠的不發表意見。媽媽說,從沒看過像爸爸脾氣這麼好的人,小孩再怎麼鬧也沒見過他翻臉。也因為這樣,我從小就和爸爸親近,喜歡從腳踏車後座抱他,拍拍他戒煙之後胖起來的大肚子。
我跟我爸很像,父女倆擁有一樣的星座和血型。雖然他嘴巴笨、不太講話,我們的相處方式卻很奇妙,不用多說也能了解彼此的心意。記得大學時代有一次,我穿了比較花稍的衣服出門約會,經過客廳時,爸爸從報紙後頭看我一眼,光憑那表情,我就知道他不喜歡那套衣服,自個兒轉身回房換成平日的打扮。再次經過爸爸面前,他臉上的神情便開朗了。
@和爸爸一起啃槓子頭
還記得我四歲多、快五歲的時候,媽媽剛生弟弟,身體不太好成天臥床休息。每到下午四、五點,我坐在家門口等爸爸下班,那個時分會有斜斜的夕陽,遠遠看到一個人影手上提著塑膠袋,裡頭有兩顆槓子頭沉甸甸地晃呀晃。爸爸會跟我一人分一個,並肩坐在家門口啃。槓子頭外皮硬硬的,嚼起來很帶勁兒,麵香十足。我年紀小,從來沒把一整顆槓子頭吃完過。爸爸會說,你慢慢嗑,自己便起身去做晚飯。那段時光是我和爸爸極其美好的回憶,後來他在電視台的工作漸漸忙碌起來,我們幾乎沒有再一起吃過槓子頭。
一直到我廿六歲進電視圈,參與華視「連環泡」和台視「歡樂急轉彎」的演出,有時會在台視的後台遇到爸爸,如果時間差不多,他還會等我下班。爸爸喜歡買羊角饅頭回家,羊角饅頭作成長形,有一面貼在爐子上烘得焦香。我們回家已是三更半夜,爺兒倆對坐在餐桌旁啃著羊角饅頭,再配上台視福利社賣的夠味榨菜,彷彿又回到一起吃槓子頭的年代。我們除了吃,通常不太講話,吃完便各自回房呼呼大睡。
直到現在,如果看到小販賣槓子頭和羊角饅頭,即便不想吃,我還是會買一個回家。
@發現爸爸變老的那一天
爸爸晚婚,我出生的時候他已經快四十歲了。我的個性裡有很實際的一面,高中就開始在心裡做準備,要是哪一天爸爸不在了,情感上要能承受和面對。後來我才發現,這一切沒有到頭,所有的想像都不真切。經過那麼多練習,當我發現爸爸變老的那一天,仍然無法遏止悲傷。
爸爸快八十歲時出現了失智的症狀。由於他在生活中總是個性迷糊、常掉東西,我們剛開始對他的失智沒有太大的感覺,他的生活也一切如常。直到爸爸會忘記怎麼搭車回家,我們才不再讓他獨自出門。有將近兩個月的時間,一向愛漂亮的他沒染頭髮,剪短之後,白頭髮都跑出來了。那兩個月我正好忙,很少回家看他。後來有一天,我和老公要帶爸爸出門去看李寶春的國劇,看著爸爸從房間走出來的那一刻,滿頭白髮蒼蒼,我的心裡像被狠狠撞了一下,當下才意識到爸爸已經老了。
去看戲的途中,從車後座望著爸爸腦袋瓜上的白髮,我沒有辦法抑制情緒,一路痛哭,還好爸爸耳背聽不到。那時我才真正知道,原來爸爸也會老。
@用刺青永遠紀念爸爸
二O一O年五月十八日深夜,弟弟打電話來說爸爸過世了。接著是忙亂的喪禮,爸爸在電視圈的朋友多,我們生怕通知不及,有失禮數。事挨著事,到火化的那一刻我突然激動起來,因為火化之後,爸爸就此在人世間灰飛煙滅。
辦完喪禮才過兩天,六月四日我登台重演舞台劇「寶島一村」,劇裡有兩場喪禮,場景和不過幾日前爸爸的喪禮幾乎一模一樣。那真是做為演員最痛苦的經歷,演出時我的眼淚沒有停過,每到喪禮的喬段情緒近乎崩潰。同劇有好幾位演員都來過我家、吃過我爸的雞湯跟包子,他們沒有一個人敢正眼看我臉上哀痛的表情。緊接著六月十八號我又有相聲演出,其中一個段子叫「白事可樂」,講的正是喪事,當演員真的好辛苦!
有段時間,我晚上累得入睡後沒兩個小時就醒來,在黑暗中睜著眼,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可以吃,就是沒辦法睡,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快兩個月,親人朋友心疼說我瘦到臉上的肉都不見了,只看到高高的顴骨和深陷的眼框。為了不讓老公覺得無助,我儘量不在他面前哭。我多麼想夢到爸爸,最接近的一次是和弟弟不斷在夢裡找東西,卻怎麼都找不著缺席的父親。
然後是鋪天蓋地的父親節廣告宣傳,提醒我即將要過人生中第一個沒有父親的父親節。我內心煎熬,坐立難安,到了父親節的前一天,我決定去刺青,把爸爸刻在身上,跟我永遠在一起。朋友介紹的阿本師傅特地在父親節開門,幫我在左腳腳踝刺上代表爸爸的麒麟;爸爸名喚郎承麟,登記時嫌麟字難寫才改成筆劃少的林。
對我來說,刺青像是解脫,很多壓抑在那一天獲得抒解,我也在身上留下對爸爸永恆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