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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
「農民學者」徐廣源 左遠波
徐廣源先生的《清皇陵地宮親探記》,的確是一本十分難得的好書,作者主要根據自己的親歷親聞親見,如數家珍,娓娓道來,具體翔實地講述了有關清皇陵地宮開啟、清理與探查的往事。而這方面的內容,過去很少有人談及,向來不為外界所知。
本書作者徐廣源,其人其事,一直使我感觸良多,覺得很有必要在這裡費些筆墨,真實地介紹給世人。
一
我與廣源相識,大約始於三十年前,那時我剛剛走出大學校門,被分配到故宮博物院從事期刊編輯工作。我所接觸的專家、學者,大都文質彬彬,看上去就很有學問。
一天我正在伏案工作,有位陌生的作者來到編輯部,說是要解決一下稿子中的問題。人很樸實、客氣,自我介紹說是清東陵的,叫徐廣源。我對這個名字很熟悉,因為《紫禁城》雜誌上經常登載他的文章,而且據主編介紹,此人還是陵寢方面為數不多的骨幹作者之一,在學術研究上相當刻苦。可是,眼前這位造訪者卻很難與我印象中的專家相聯繫。他中等偏低的身材,顯得比較瘦弱,講話帶有濃重的唐山口音,面色、衣著與普通農民沒有任何區別。
初次見面,廣源給我的印象相當深刻。後來他經常到北京出差,而且幾乎每年都要到故宮西華門內的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查閱檔案。可是,想要在浩如煙海的清宮檔案中,找到有價值的材料十分困難。所以,他往往每次都在北京停留一段日子,我們見面的次數自然也就越來越多了。
廣源並不善於言談,對都市裡的時尚內容更顯得比較陌生,可話題一旦轉到陵寢,便立刻變得十分活躍,侃侃而談。尤其是發現什麼新的史料、實物或遺跡,對於困擾自己的學術問題有所幫助,更是喜形於色,激動不已,似乎正在面對什麼重大的歷史發現。我很喜歡這樣的交談:一來可以增長知識,對自己有所啟發;二來出於編輯工作的職業敏感,總想在他身上挖掘新的選題。
隨著接觸的不斷增多,我對廣源逐漸有了更多的了解。當然,有時我也利用微權,向他索要幾斤新鮮的小米或棒子麵,拿回家裡孝敬泰山。
這部《清皇陵地宮親探記》書稿的選題,就是在我們的相互啟發下逐漸成形的。那是大約八九年前,當時我正在主持《紫禁城》雜誌的具體編輯工作。廣源是我多年的作者和朋友,也是雜誌上陵寢類文章的主要依靠對象,我們便一同探討這方面的內容如何推陳出新,進而不斷滿足讀者相關的知識需求。我知道他曾參與清東陵幾座地宮的清理發掘,便希望他仔細回憶,將相關的內容整理出來,在雜誌上陸續登載。沒過多久,廣源果然寄來幾份寫得工工整整的文字稿件,以及若干幅珍貴的歷史照片。
上世紀五○年代的明定陵地宮發掘,早有專門著述,進行介紹,讀者的興致十分濃厚。至於清朝皇陵,雖然已有多座地宮正式開放,但在這方面卻仍然是個空白。於是,我建議廣源利用自己多次親探清皇陵地宮的特殊經歷和得天獨厚的優勢,盡量擴充內容,整理出一部比較完整的書稿,成熟時考慮出版。廣源說他也正有此意,因為了解當年情況的人已經不多,當時參與清東陵地宮開啟和清理、而目前仍然在職者,更是僅剩他一人。他責無旁貸,否則將無法面對後人,在歷史上會留下一樁遺憾。基於這一考慮,他毅然中止了另一部重要書稿的寫作。
二○○六年年初,廣源的書稿大體成形,其後又在確保歷史真實性的前提下,經過反覆修正、增減,終於形成了本書第一版(紫禁城出版社,二○○七年四月)的模樣。我是當時的責任編輯。
廣源說我幫他完成了一件大事。我則要說:他以自己尋常而又獨特的經歷,見證並還原了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
二
馬蘭峪是京東的一座著名古鎮,始建年代在清代已不可考。這裡毗鄰清東陵,特殊的地緣優勢更使它在二百多年間極度繁榮。小城曾建有石砌的城牆,並有防禦性的敵樓、角樓。城中則建有王府、守護大臣府邸、孝陵禮部衙門、金銀器皿庫、孝東陵內務府圈、侍衛城、皇糧倉庫、御書閣、東陵承辦事務衙門等等,多與皇家陵寢事務有關。清朝皇帝拜謁東陵,當然也要在城內駐蹕。小城內外,古跡甚多,僅廟宇就有「七十二廟」之說。悠久的歷史積澱出厚重的人文底蘊,獨特的環境造就了鮮明的「陵寢文化」,在清代這裡又別稱「蘭陽」。
馬蘭峪人多為滿族,他們主要是當年護陵人的後代。廣源的母親就是其中之一。他的父親則是一位本分,但卻具有一定文化功底的農民,雖然只念過幾年書,但由於勤奮好學,後來也成了當地一位小有名氣的「土秀才」。他的父親喜愛文學、歷史,對音韻、文字、書法也頗感興趣,最愛讀的書是《東周列國志》、《三國演義》和《紅樓夢》。廣源弟兄四人,他們小的時候,就經常聽父親講解書中的故事。孩子們遇到不認識的字,父親就教他們查《五方元音》、《康熙字典》。為了買一本《四角號碼詞典》,父親竟以花甲之年,特意步行往返百餘里前往遵化縣城。他對醫藥也比較內行,喜歡看《本草綱目》,能背一百多首《湯頭歌訣》。帶孩子們到野外遊玩時,總是不厭其煩地介紹哪種草可以下藥,叫什麼名字,藥性如何。
在父親的薰陶下,廣源耳濡目染,從小就對文物古跡和歷史掌故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馬蘭峪的古城牆、三大戲樓和數十座古廟,都是他經常光顧的地方。閒暇時節,父親也常常帶他到清東陵遊玩,給他講寶華峪道光地宮出水、搬遷西陵的故事,講清朝保姆園墓、同治惠陵和惠陵慘案……
廣源的家距清東陵最近的陵寢只有幾華里。他十幾歲的時候,就常常獨自在陵墓群中「游蕩」,雄偉的建築、精美的石雕和靜謐的環境,讓他情有獨鍾,流連忘返。到遵化縣城讀高中以後,同學們則經常以他為中心,饒有興致地傾聽那些永遠講不完的皇陵故事。到了週末,廣源還常帶著同學回馬蘭峪逛陵,這時他不僅樂此不疲地充當義務導遊員,而且總要把同學帶回家中吃住。
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爆發,廣源這個已經填報高考志願的高中畢業生,同千百萬同齡人一樣,多年來苦苦追求的大學夢最終化為泡影。他不得不背起行李,回鄉務農。好在大隊幹部對他的情況比較了解,就安排他在大隊部當了一名通訊報導組組長兼現金出納員。不久,又增加了民兵專職指導員、團支部書記、技術組組長等頭銜。後來,大家發現他對醫藥也比較內行,還安排他擔任大隊合作醫療室會計兼司藥。職銜雖然不少,但都是兼職不兼薪,每天只記十工分。他的工作十分繁雜,白天在大隊部處理日常事務,晚上也幾乎天天熬到半夜。
三
當時農民的日子過得十分艱難,不僅填不飽肚子,而且一年到頭幾乎見不到錢。想要換回日常生活中的鹽、火柴等必需品,都要到幾十里外的深山去砍柴,再背到集市上去賣,每個成年男子都是「山背子」。廣源全家四五口人,妻子有病,全靠他一人維持生計,當然也就成了一名標準的山背子。
可是,無論工作多麼繁忙,生活怎樣艱辛,都絲毫沒有減弱他對皇家陵寢的興致。有時,他背著百十斤重的柴火走在山間小道上,腦子裡卻不斷地默念著這樣的文字:「慧、惠、勤、平、密、成、宣、定、良、宜、榮;馬、藍、布、伊、新、袁、尹、文、常、勒……二、七、九、十一、五……」原來,這前二十一個文字是康熙景陵妃園寢內十一位妃、十位貴人的封號,後五個數字則是乾隆裕陵妃園寢每排寶頂的個數。
二十世紀七○年代初,廣源開始有目的地搜集清皇陵的相關資料。慈禧陵是當時清東陵中唯一開放的陵寢,他便不厭其煩地把所有說明文字全部抄錄下來。他的同鄉杜清林在清東陵文物保管所(後更名為清東陵文物管理處)負責照相工作,通過這層關係,他又弄到了一本清東陵的介紹材料。那是一本綠色封皮的小冊子,儘管文字內容少得可憐,但卻是廣源接觸到的有關清東陵的第一份「系統」材料。
廣源回鄉務農後不久,曾在一位同學家裡見到一本溥儀的回憶錄──《我的前半生》。書中豐富的史料,讓他愛不釋手。可時值「文革」,那可是書店裡根本買不到的「禁書」!怎麼辦?廣源左思右想,決定全部手抄下來。全書長達四十三萬字,想要一個字一個字地抄寫,談何容易!在那個連肚子都填不飽的年月,誰會有這樣的閒情逸致?家裡人都勸他趁早放棄這個念頭,但他認定的事卻非做不可。沒錢買紙,他就請在北京工作的二哥幫忙提供;時間再緊,他也要起早貪晚,每天至少保證抄寫一頁。功夫不負有心人,用了不到半年時間,全書終於抄錄完成。十六開的辦公稿紙,總共抄了五百二十六頁,然後貼上牛皮紙書皮,整整齊齊地裝訂成三冊。如今,這部手抄本《我的前半生》仍然完好地保存在他的書櫃中。廣源曾半開玩笑地對我說,這可是他這輩子收集的最最珍貴的業務資料。
廣源搜集清東陵資料,另一個任務就是想方設法抄錄清東陵的所有碑文。現在看來,這項工作難度並不很大,可當年他卻費盡周折。在清東陵的十四座陵寢中,有十一座立有石碑,其中又只有慈禧陵對外開放,其他陵墓全都是鐵將軍把門,長期大門緊閉。而且各陵分布在幾十平方公里的範圍內,每天只有文保所的郝春波副所長帶人巡查一遍。各陵的鑰匙只掌握在郝春波手中,一般人想要進入某陵,必須等他到那裡巡查,經過允許才有希望。廣源出去抄寫碑文,要利用自己的空閒時間,怎麼會那麼碰巧趕上郝所長巡查?不得已,他採取了一個先易後難、先外後內的辦法,就是先抄最容易進入的陵寢及陵院外部的石碑,那些最難見到的石碑則等待機會。
那時貨物短缺,買輛自行車也得託人找票,否則有錢也沒有辦法實現,更何況廣源家中生活拮据。他到離家較遠的陵墓抄寫碑文,全都依靠雙腳步行。如咸豐帝的定陵、孝莊文皇后的昭西陵,都有十幾里的路程,往返則要三十多里。一年春節前夕,下了一場大雪,廣源一天沒活兒,便背起書包,踏著厚厚的積雪,直奔馬蘭峪東南方向的順治帝保姆奉聖夫人園寢,因為那裡有二統大石碑和七統祭文碑。寒冬臘月,冰天雪地,他剛抄寫十幾個字,手就凍得不聽了使喚,只得不時停下來搓搓手,用嘴哈哈熱氣。村裡有幾個婦女見此情形,便好奇地圍過來問這問那,他則邊抄邊答。她們知道真相後隨即散去,還邊走邊說:這個人好像有病!
到了一九七五年秋天,整個清東陵的石碑只剩下慈安陵神道碑沒有抄了。這年秋收過後,馬蘭峪公社決定召集各大隊民兵排長以上人員到定小村進行集訓。廣源的身分之一是大隊民兵專職指導員,所以也身在其中。定小村過去叫定小圈,是當年定陵妃園寢的內務府營房,距定陵妃園寢、慈安陵和慈禧陵很近,村裡人大多數是守陵人的後代。廣源所在的馬蘭峪四村民兵連隊練習打靶瞄準的地方,就在慈安陵前的神道廣場。
機不可失,廣源決定前去抄寫慈安陵神道碑碑文。可是,神道碑亭周圍是清東陵文物保管所的果園,樹上掛滿了成熟的蘋果。果園圍以鐵絲網,只在東面留了一個門,門口長期有人把守。廣源向把門的一位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講明來意,希望進去抄寫碑文,小夥子卻死活不讓進園。廣源好話說了一大車,他才鬆口說:「要不我去跟我們頭頭說說!」不一會兒,小夥子回來了,說頭頭不同意,可廣源還是苦苦央求。最後,小夥子實在受到了感動,便從廣源手中要過紙筆:「我替你抄去!」廣源到清東陵文保所工作後,一次與同事聊天,提起果園門口替抄碑文的往事,不料一位同事脫口而出:「那個人就是我呀!」原來小夥子名叫安福良,他說:「當時我們頭頭認定了你想進去偷吃蘋果,沒想到你對皇陵有那麼大的興趣啊!」
研究清朝陵寢,眼光當然不能局限在清東陵,對於清西陵、盛京三陵,甚至清朝以前的歷代陵寢,都必須熟悉和了解。一九七五年春季,廣源連續兩次給清西陵文物保管所寫信,請求對方幫忙提供相關資料。過了很久,他終於盼來了回信,但信的內容卻讓他非常失望:「你的兩次來信均已收到,俱沒有及時回信。對你的要求,我們反覆考慮,現在答覆有些實際問題:一是沒有系統的資料;二是有一個清西陵簡介,未經上級定稿,不能隨意外傳。為此,不能滿足要求,向你抱歉。」
事情過了兩年多,廣源已經調到清東陵工作。一次,清東陵派出所所長曹山林突然問道:「你給西陵寫過信,要過材料?」廣源感到非常奇怪,曹所長隨即講述了事情的經過:清西陵接到廣源的信,曾給清東陵文保所寫信,詢問徐廣源是什麼人,政治上是否可靠,是不是在刺探文化情報?當時的清東陵文保所所長喬青山並不認識徐廣源,便向曹所長了解情況。曹山林說這個人是個東陵迷,政治上沒有什麼問題。清西陵方面得到清東陵的答覆後,才給廣源寫了上面的回信。真沒想到一封簡單的回信背後,竟然隱藏著這麼複雜的故事!到了一九七九年,廣源首次到清西陵考察,在招待所與清西陵文保所一位姓孟的會計閒談,得知那封回信就出自孟會計之手。
四
一九七七年六月,馬蘭峪公社黨委書記寧玉福調到清東陵文物保管所擔任書記兼所長。此人教師出身,很喜歡歷史,曾在廣源所在的馬蘭峪四村大隊蹲點,知道廣源如醉如癡地研究清皇陵多年,是個非常難得的人才,於是便將他調到文保所工作。這年的七月七日,是廣源人生的重要轉折點。正是從這天起,他由一名清皇陵愛好者,正式轉變成了歷史文物研究者。
一九七七年到一九八四年,正值清東陵地宮清理高潮,這為廣源提供了難得的機遇。他先後參加了乾隆裕陵地宮、慈禧陵地宮、乾隆容妃(香妃)地宮和乾隆純惠皇貴妃地宮的開啟、清理工作;他還探查過乾隆帝的誠嬪地宮、康熙帝的保姆保聖夫人地宮、雍正帝之子果郡王弘?園寢內的兩座地宮和康熙帝之子果親王允禮地宮,曾親手整理過慈禧遺體並找到了香妃頭骨……
談到清東陵的每座陵寢,廣源早已如數家珍。對於易縣的清西陵,他同樣十分熟悉。三十多年來,他前往清西陵考察達數十次之多,有時一年就要考察數次。那裡有他的許多同行和朋友,每次都受到熱情接待和大力協助,使他感到賓至如歸。每次考察前,他總是事先擬定調查提綱,現場做好記錄。為了找到清西陵地宮龍鬚溝的出水口,一九九七年農曆正月初七日,他幾乎踏遍了各陵的馬槽溝。為了掌握清朝王爺園寢地宮的規制,他頂著烈日,冒著嚴寒,先後六次探查果郡王園寢。有時要騎自行車往返數十里,並冒著危險,隻身鑽進早已破敗、荒涼的地宮。為了尋找宣統皇帝的萬年吉地,他坐著好友孫健生的吉普車,整整跑了一天,才找到那塊永遠不會成為陵寢的「吉壤」……
清朝陵寢承襲明制,所以廣源也是北京十三陵的常客,與那裡的幾位專家交情甚密。
在探討明清皇陵及歷代陵寢知識方面,他還結識了張大宇、馮其利等業餘陵寢研究者。廣源說,像他們這樣的陵寢發燒友,不圖名,不圖利,全憑個人的愛好和興趣進行研究考察,那種精神常常讓他感到自愧不如。可是,每當自己的研究工作有所突破,他又有一種超乎尋常的成就感。如康熙景陵石像生是否為乾隆皇帝所補建,十年中始終懸而未決。大約在二○○○年二月七日,農曆的正月初三日,他終於在浩如煙海的清宮檔案中找到了肯定的答案,為此興奮得徹夜未眠。用他自己的話說:「我結婚、生子、抱孫女和蓋新房,都從來沒有這樣高興過!」
廣源長期擔任清東陵文物管理處研究室的負責人,除了單位的日常工作外,手下還有一批年輕人需要幫助,所以白天專心搞研究的時間很少,只有早晨上班前和晚上下班後,時間才完全屬於自己。清東陵文物管理處珍藏有兩部價值很高的圖書,一部叫《昌瑞山萬年統志》,另一部叫《陵寢易知》,都是當年看護東陵的大臣組織編纂、供陵寢當差人員使用的「工作指南」。前者上下函共十七冊,約二十萬字;後者一函六冊,約十萬字。均為手抄本善本書,本身已屬於文物,原書平時都鎖在檔案櫃中,人們只能借閱複印件。但當時複印件也只有一套,想要在非工作時間查閱很不方便。於是,廣源又拿出當年抄寫《我的前半生》的勁頭,將兩部書全部抄錄了下來。他說這一過程益處多多,可以全面了解書中的內容,強化記憶,勝讀十遍。就這樣,他多年搜集並抄錄的陵寢、清史等方面的資料,累計超過千萬字之多。
功夫不負苦心人。三十多年來廣源先後出版十四部專著,發表文章數百篇,成果和事跡被近百部辭書收錄。近年來他還經常參與各種社會活動,如赴澳門講學、在中央電視台及省級、縣級電視台當節目嘉賓,作客搜狐網,在北京王府井書店簽名售書等。隨著知名度的逐漸提高,他的「粉絲」也越來越多,來信、電話不斷,與之探討有關陵寢的各種問題。無論是七八十歲的老者,還是十餘歲的小學生,廣源總是非常認真地解答,從不拖拉。有的問題頗有深度和見地,他也需要反覆查閱史料,使出渾身解數才能解答清楚。當然,廣源也十分喜歡這樣的對話,感到自己可以同讀者一起提升。
從上世紀九○年代開始,廣源喜歡上了攝影,這使他對陵寢的觀察增加了新的視角。每當天高氣爽、雨後天晴或大雪初霽,他經常背起相機,去拍攝那些自然與人文相互交融的畫面。清東陵的照山金星山、靠山昌瑞山,他不知登了多少遍,但每次遠眺陵區,都能感到某種震撼,讓他樂而忘歸。
廣源在晚上十二點前很少睡覺,但早晨五點卻準時起床。只是有一個習慣,就是中午一定要打個盹兒,否則便沒有精力。按說搞研究工作的多為夜貓子,由於長期爬格子,一般都有煙癮,廣源卻不然。到清東陵工作前,他曾抽了十年旱煙,隨後又抽了幾年捲煙,但煙癮始終不大,後來抽一口就感到頭暈,竟在不知不覺中把煙戒掉了。不過,每天晚上茶葉是必不可少的,即使是濃茶也不會影響睡眠。他說自己感到最幸福的一件事,就是從來沒有體驗過失眠的滋味。廣源的興趣比較廣泛,愛好書法、音樂、集郵、剪報、下棋和釣魚,但現在幾乎全部放棄了。他一年到頭很少看電視,麻將、撲克更是不摸。不過收音機是不可少的,每天的新聞必聽,更愛聽聽京劇。但是一旦進入工作狀態,就什麼聲音也聽不到了。
過了五十歲以後,廣源為了研究工作的方便和盡量減少干擾,索性搬到單位吃住,儘管清東陵文物管理處離家並不算遠。二○○三年,他在家裡總共只住了五天。當然,妻子對他的這種癡迷也十分理解,總是毫無怨言地送飯送茶,有時還特意抱著小孫女去看爺爺,讓祖孫倆享受正常的天倫之樂。
五
廣源是位研究清皇陵的知名專家、學者,連任八屆、九屆唐山市政協常委。同時,他又是一名地地道道的農民。
一九七七年,當時的清東陵文物保管所領導將他調至清東陵工作,可謂慧眼識珠,但三十多年來他卻始終名不正、言不順。他初到清東陵時的身分是「農業臨時工」,大約四年後轉為「全民合同制工人」,至今仍為農業戶口。雖然在九十年代後期,有幸晉升為中級職稱──館員,但由於既非正式的「國家幹部」,又無大學文憑,所以直到六十歲退休為止,一直沒有資格獲得高級職稱。
既然是農民,地是不能不種的。廣源家裡有幾畝農田,妻子又長期體弱多病,孩子小的小,上學的上學,他自然就成了幹農活兒的主要勞力。他們的地分布在幾處,最遠的離家有七八里路,每年的播種、施肥、除草、秋收,基本上靠他一人幹。
不過,廣源幹農活的時間卻有點與眾不同。早晨天還未亮,他就要趕到田間,為了不耽誤上班,薅、耪一壟田用多少時間,途中用多少時間,回家洗漱、換衣服、吃飯各用多少時間,都要精打細算;晚上下班後再次趕到地裡,直到天黑後才回家吃飯,接著又匆匆返回單位,去幹他那一攤忙不完的業務……早晨別的農民下地幹活,他扛著農具回家;黃昏別的農民收工回家,他卻再次走向田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除了出差在外,這似乎成了他三十多年間固定的生活軌跡。
由於體力過度透支,近幾年來,廣源漸感身體大不如前,於是決定把主要精力放在研究方面。但身為農民,眼睜睜看著家裡的田地荒蕪,心裡仍然感到很不落忍,說自己不是一個合格的農民。有一年,他花了八十元錢買來豆種,找人幫忙種了二‧五畝大豆,可巧天遇大旱,鋤耪、澆水他又沒有露面,結果秋後一粒豆子也沒有收穫,只把豆?拉回了家;另一年,他操持著種了一‧七畝旱稻,然後便不聞不問,最後也是顆粒無收,稻草都讓人家割去餵了牲口;還有一年,家裡雇人栽了三百棵楊樹苗兒,由於現場無人監督,品質得不到保證,次年春天只成活十幾棵……
廣源也曾有過獲得高薪的機會,可是卻不止一次地放棄了。有人說他犯傻,他也說自己很想發財致富,但心思卻不在賺錢上。因為他對陵寢研究過於專注,與清東陵有著剪不斷的情結。
這位從農民中脫穎而出的歷史學者,的確讓人敬佩。
二○一二年六月一日 於紫禁城
【跋者簡介】左遠波,一九六二年出生,吉林省榆樹市人。一九八七年畢業於吉林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同年供職於故宮博物院,從事《故宮博物院院刊》、《紫禁城》編輯工作。曾擔任《紫禁城》雜誌執行主編、紫禁城出版社宮廷歷史編輯室主任,現為故宮學研究所編審、《明清論叢》(故宮博物院、北京大學主辦)執行主編。長期從事歷史與文物方面的書刊編輯出版工作。作為責任編輯、執行主編,具體主持《紫禁城》編輯工作十餘年,出版雜誌五十多期;作為責任編輯和圖書編輯室負責人,編輯出版學術與普及類圖書數十種。編輯工作之餘,致力於宮廷歷史方面的研究,出版《中國皇帝與洋人》(合著)、《清宮舊影珍聞》兩部專著,發表論文和專業文章數十篇。
【推薦人的話】 岳南
梅花香自苦寒出
──我所知道的徐廣源先生
由於撰寫《日暮東陵》一書,我專程去清東陵採訪,有幸結識了清陵專家徐廣源先生。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當時徐先生是清東陵文物管理處研究室主任,主持與清東陵相關的歷史文化研究,且已有研究論文問世,在圈內有了一定的名氣,惜因事務繁雜,其成就和名聲也僅此而已,他受學術界和讀者的廣泛矚目還要等到幾年之後。
記得去年年底,我從臺灣新竹清華大學寫作中心回北京,巧遇徐先生有新作問世並專程登門相贈一部,同時聽說他此前出版的《清皇陵地宮親探記》一書,已被極負盛名的臺北遠流出版公司看中並準備在臺出版增訂本。為表慶賀,我打開一瓶「二鍋頭」與其暢飲,聽他講那過去的故事。隨著溫熱的甘醇在脈管裡湧動流淌,我在漸漸走近徐先生內心深處的同時,也想起了美國發明家愛迪生(Thomas Alva Edison)那句名言:成功是百分之一的靈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Genius is one percent inspiration and ninety-nine percent perspiration.)
藉《清皇陵地宮親探記》即將在臺灣出版的機會,向讀者朋友簡單介紹一下徐廣源先生平凡而富有傳奇色彩的人生經歷。
一
今年六十六歲、生於一九四六年農曆二月初一日的徐廣源,乃土生土長的河北省遵化馬蘭峪人。自清世祖順治皇帝在馬蘭峪營建孝陵起,此處就被視為「京東第一鎮」。大清王朝自興起至消亡,皇陵分布在三個地方,即位於遼寧的盛京三陵、河北遵化的清東陵和易縣的清西陵。其中,東陵規模最大,葬有順治、康熙、乾隆、咸豐、同治五位皇帝和孝莊、慈安、慈禧等十五位皇后及一百三十六位嬪妃、一位皇子。馬蘭峪人多為滿族,主要是清朝守陵人的後代,徐廣源母親即是其一,父親是屬於當地少有的讀書人,除了四書五經,對歷史、中醫、古建築等也有涉獵。
徐廣源自記事起,父親便常帶他到東陵一帶溜達,邊走邊告訴他地宮裡埋的是誰,皇帝、后妃有哪些故事,陵墓裡有多少珍寶等等。有一天,父子二人來到佐聖夫人(順治皇帝的保姆)園墓舊址的大坑邊時,見有兩隻贔屭(音同「碧犀」,形似龜,用來馱載石碑),狀甚奇特,徐廣源便問道:「為什麼坑邊有兩隻大王八?」父親風趣地說:「是看護陵墓的神龜,夜間來喝水,天亮了,水乾了,回不去了。」
眼前景物與父親的講述給少年時代的徐廣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使他漸漸對陵園有了一種親切感。在遵化一中讀高中時,每到假日,他便帶著外地同學回家逛逛皇陵並充當「解說員」。高大的陵寢建築與神奇的故事,讓同學們留連忘返。
人可以沒有文化,但是不可以不懂歷史。徐廣源認為這是人生最簡單的做人道理。
「文革」爆發後,徐廣源離開學校回鄉務農。再後來又娶妻生子,成了地地道道的鄉下農民,日子過得很艱苦。為補貼家用,他經常到山上砍柴,背到集市上賣。這段苦悶漫長的日子,清東陵的歷史與神祕傳說成為他精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種窺探歷史真相的衝動促使他找來有關通俗讀物閱讀起來,並有意識地默默背誦葬於清東陵的帝后妃嬪。當時的徐廣源沒有想到,就是類似古代讀書人所說的童子功,這個功力的修煉為他後來進入清東陵文物保管所贏得了機遇,也為他研究清東陵的歷史文化打下了基礎。
一九七七年六月,清東陵文物保管所所長寧玉福走馬上任,隔月立即將徐廣源這位研究清東陵小有名氣的「土專家」調到了自己單位,自此開?了他探索研究清東陵的學術之門。時值「文革」結束,文化與文物的保護漸被重視,徐廣源進所遇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乾隆皇帝的裕陵地宮。這座陵寢在一九二八年曾被國民革命軍第六軍團第十二軍軍長孫殿英率部盜掘,後來得以封存,但每年夏天地宮都會有兩三米深的積水無法排出。徐廣源調到東陵時,裕陵地宮雖然已經開啟,但尚未清理。地宮裡滿是泥水,必須動用抽水機把地宮中的水抽乾。徐廣源每天與同事們再拿著小鏟子、小刷子等工具,小心翼翼地進行清理。從早到晚,除了兩頓飯,剩下的時間都在幽暗陰濕的地宮內蹲著幹活。同時他還到故宮博物院和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查閱了大量有關裕陵地宮的檔案,為今後的研究和開放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經過大半年的努力,裕陵地宮的清理工作始告完成。
二
如果說,乾隆皇帝的裕陵地宮清理工作是徐廣源與清朝皇家陵寢零距離接觸的開端,那麼慈禧太后的菩陀峪定東陵地宮的開啟和清理,則讓他與這位權傾大清朝野近五十年的「老佛爺」實實在在地「親密」接觸了一回。
一九七九年,隨著乾隆裕陵地宮的清理開放,學界對勘探慈禧陵地宮的呼聲越來越高。這年的二月十七日,清東陵文物保管所終於等到上級批准,徐廣源等幹部職工也得以進入地宮,開始為期一個多月的清理工作。清理者從地宮入口一直清理到內棺前,慈禧陵地宮面貌大白於天下,很多在孫殿英匪軍盜陵時被遺落的隨葬品得以發現。遺憾的是,這一次地宮清理沒有涉及到內棺部分,徐廣源與慈禧的「親密接觸」還要等到四年之後。
一九八三年十二月六日,機會終於來臨,徐廣源受命隨同事清理慈禧棺槨。傍晚時分,一行人悄悄進入地宮開始工作。稍作清理,眾人發現,儘管因被盜棺槨殘損,但外貌依然金光閃動,通體朱漆的內棺基本完好。棺蓋開?後,只見一件黃緞被將棺內蓋得嚴嚴實實,被子上覆著一件黃緞袍和藍緞坎肩……這是一九二八年遜帝溥儀派人重殮後的原狀!當時立即蓋上了棺蓋。
國家文物局高層得此消息後,很快派出專家與清東陵文物保管所協同成立了十人組成的清理慈禧內棺小組,再次進入地宮,對慈禧內棺進行詳細探察,慈禧遺體由徐廣源負責清理。當年連光緒皇帝見了都怕的慈禧,此時已然成了一具乾屍!用尺子量一下身長,不足一米六。對於這段頗具神祕和傳奇色彩的經歷,有人戲稱徐廣源是繼咸豐皇帝之後得以觸摸慈禧全身的第二人。
乾隆裕陵地宮與慈禧陵地宮兼內棺的探察清理,使徐廣源開闊了眼界,增長了見識,積累了第一手資料。而此前的一個意外機遇,又使他破解了幾百年懸而未決的謎團──這便是香妃墓的清理與頭骨的發現。為確認屍骨主人,徐廣源奉命與同事于善浦攜帶頭骨進京找專家鑒定。結果很快出來,無論性別、民族、年齡等等諸項都與正史記載相吻合,這一科學鑒定證明「香妃」就葬在清東陵,爭論了幾百年懸案至此塵埃落定。
三
二○○二年,為了培養新生力量,經領導同意,五十六歲的徐廣源在這一年的三月三日從清東陵文物管理處研究室主任的位子上退下來(此時已由保管所升格為管理處),只擔任研究室顧問兼任文物庫房的保管。從此他把主要精力放在清陵、清朝后妃的研究上,但單位每逢有重要接待工作和重大活動,還總是點名要他出面主持或參與。
通過多年數次對陵寢的實際勘察、探索與發掘清理,徐廣源得到了其他研究者難得一窺的實證,同時也發現了很多清史史料、清宮檔案記載上的疏漏、遺佚,甚至是錯誤。但他知道,要成為一個優秀的學者僅有這些是不夠的,必須把眼界放到整個清朝甚至整個歷史長河中才能得到更大的收穫和成就。於是,他嘗試著在兩個領域左右開弓,雙箭齊射──以清東陵為中心,兼涉清西陵和盛京三陵,針對皇家陵寢及陪葬墓,由點到面進行實地勘察,從選址、建制、規模乃至風水等等全面進行追索探究。
陵寢考察不是旅遊,更不像有些人想像的那樣簡單、輕鬆、容易和愉快,其中的甘苦辛酸只有親身經歷者才能感知。據徐廣源說,他冒著嚴寒酷暑赴清西陵,先後六次隻身鑽進破敗、傾斜危險的果郡王弘?園寢的永瑹地宮、綿從地宮探查。綿從地宮頂部的一根石過梁,因年深日久,加之壓力太大,出現了一個大裂縫,但還沒有完全斷成兩截,上面的條石還壓著。一旦石梁傷斷,地宮頂部會馬上坍落將他活埋。這個地宮裡填滿了黃土,離地宮的頂部只有一米多高。為了考察其隱祕,每次都要鑽進去,貓著腰作測量。三探綿從地宮時,徐廣源誤入了一個一人多深的土坑。土坑的坑壁和邊稜都是活土,手把不住,只能用腳蹬,漆黑的土坑透著陰森的氣氛,令人感到恐怖,更害怕的是石梁會趁這當口完全斷開。面對如此險情與困境,徐廣源急得出了一身汗,在強烈的求生本能驅使下,拚命蹬、踹、扒、躥,大約個把鐘頭才得以脫離土坑、鑽出地宮,這時他已髒的像是「泥人」一般。
在考察果親王允禮園寢地宮時,徐廣源與好友孫健生頭天晚上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特製一個蜈蚣梯子。所謂蜈蚣梯子就是軟梯。可是孫健生蹬著梯子剛下地宮,整個身體立刻在空中晃悠起來,情形十分危險,後來多虧他冷靜以對,自行控制住了梯子才沒有摔下去。與此相似的還有探視恆敬郡王永皓園寢地宮時,這次改用繩子拴在腰間慢慢縋下去,想不到仍是險象環生,徐廣源被半吊在地宮井內直打轉,差點要了老命。
由於清西陵地域廣,各陵寢分布散,在考察時,為了減少給關係單位和朋友增加麻煩與負擔,徐廣源多次婉言謝絕了清西陵文物管理處領導給他派車的好意,總是騎一輛舊自行車獨自奔波。每次赴清西陵考察都住在行宮,此地與陵寢相距很遠,為節約時間,中午往往不回行宮吃飯,在外面買點麵包,飲著河水胡亂吃點充饑。徐廣源回憶說,記得有一次去清西陵的慕陵考察,途中都是彎曲的山路,找不到東西吃。待傍晚回行宮時,體力嚴重透支,加上飢餓,兩眼直冒金星,頭暈目眩腿發沉,車子都騎不動了,只能勉強推著自行車一步一步慢行。好不容易看到路旁一家小商店,便推車近前,付錢買了一些吃的填飽肚子,才勉強回到了行宮。按徐廣源的說法,其實當時離行宮只有三里多地了,但這三里地如同翻越萬座高山,如果看不見這家小商店,很可能就昏倒在路上,後果不堪設想。
為了考察乾隆年間著名大學士傅恆、福康安負子的園寢,徐廣源連續去了三趟,等到第四次去時,那些散落在街頭巷尾的寶頂和地宮的石構件有的被偷偷賣掉了,有的被深埋進地下以防止竊盜。這讓徐廣源既懊喪又慶幸,假如沒有前三次考察並拍下照片,這批珍貴文物也許永遠見不到了。因此,在他的心裡更是添加了一種搶救、記錄歷史遺跡的緊迫感和責任感,不斷呼籲各界保護這些瀕臨消失的文化遺產。
四
二○○五年十月二十七日,徐廣源把自己的全部物品拉回了家,離開了工作將近三十年的清東陵文物管理處,並於第二年的二月正式辦理了退休手續。
退休回家了,本來應該是一個人開始清閒享福,安度晚年的時光。而事實卻是他最緊張的幾年,也是出成果最多的幾年。當然,取得這些成果自然離不開他對兩件法寶利器的熟悉掌握和使用。
一是電腦。在清東陵文管處工作期間,單位只有一部電腦,屬於辦公室為領導服務專用。而此時他已經認識到,今後將是電腦的「天下」,於是退休回家後,以六十一歲的年齡學會使用電腦並熟練應用,極大地提高了工作效率。
二是照相機。陵寢的考證離不開實地拍照記錄。為了提高圖片的品質,還省吃儉用買了數碼相機,以便在考察中拍攝各種資料圖片。
再後來又與時俱進地在新浪網、網易網、騰訊網開通了實名認證微博,通過QQ、微博等現代傳播工具與網友溝通並釋疑解惑。
然而這裡需要特別提及的是,此前的徐廣源已經清醒地認識到,要想做出上等的研究成果,僅靠實際勘察是遠遠不夠的,必須熟悉相關史書、文獻並加以對照、梳理、鑒別,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於是,他開始在這方面下起了苦功。短短幾年時間,徐廣源讀完了包括《清實錄》、《清史稿》等在內的百餘部清史史料、清宮檔案,就這樣,不僅找到大量的珍貴記載,也寫下很多的讀書筆記。他還拿出當年曾手抄過遜帝溥儀的回憶錄《我的前半生》的倔強勁兒,將清東陵文管處珍藏的《昌瑞山萬年統志》、《陵寢易知》等兩部善本書全部抄錄了下來。
就在讀書、抄書的同時,徐廣源又成為北京故宮博物院、國家圖書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等機構的常客,有關藏書、文獻、檔案、志記都加以察考研讀,即使是散布於偏遠地區的有關史料也要想方設法借閱。在浩如煙海的史料、檔案中,徐廣源發現了康熙景陵石像生是乾隆皇帝所補建的,這是陵寢研究的重大突破。他揭開了孝莊文皇后不與其夫皇太極合葬於盛京三陵中的昭陵,而停柩清東陵陵園之外陪伴子孫的謎團,對清朝「八大謎案」中的「太后下嫁」一案給予了全新的詮釋。除此之外,在惠陵妃園寢的地宮改造問題、寶華峪陵寢及妃園寢的規制問題、裕憲親王寶頂的規制問題、恂郡王園寢的規制問題、純惠皇貴妃不葬入裕陵問題、嘉慶皇帝的昌陵動工日期等等諸問題和謎案的破解中,都通過實際考察結合文獻研究取得了新的突破。
正是有了上述準備和積累,早在清東陵工作期間,徐廣源利用公餘便以深厚的功力、優美的文筆,發表論文數十篇,寫作並出版了《清東陵史話》、《清西陵史話》《清東陵》、《清西陵》、《正說清朝十二后妃》、《正說清朝十二帝陵》、《解讀清皇陵》等七部專著。退休之後,徐廣源正式開始了他的專職研究並著述時代,且呈井噴狀一發而不可收,僅幾年工夫,又先後出版了《清皇陵地宮親探記》、《大清皇陵》、《大清皇陵祕史》、《解密最後的皇陵》、《皇陵埋藏的大清史》、《大清后妃私家相冊》、《大清皇陵探奇》等著作,其中《清皇陵地宮親探記》一書出版後深受讀者喜愛,短短幾年就再版多次,並被國家列為「上山下鄉送書工程」圖書,送到偏遠的農村兄弟手中。這一連串的成果問世,在引起了圈內圈外廣泛矚目和讚譽的同時,也使徐廣源一躍成為中國清朝陵寢研究中最具代表性的優秀學者和標竿人物,其著作廣受讀者歡迎的程度甚至超過了暢銷書作家。今天,讀者看到的《清皇陵地宮親探記》,正是這些碩果中最負盛名和值得咀嚼回味的一部,上述提及的許多驚心動魄的情節,都在本著中有精采、詳盡的呈現。
徐廣源在為自己的遠大目標奮鬥的同時,也沒忘了發揮所長,奉獻鄉梓。徐廣源是遵化政協《遵化文史》的編輯,曾主編了六十多萬字的《清東陵論文選》,在刊物上不時發表一些介紹遵化文史的文章,參加遵化政協組織的文史活動。馬蘭峪是生他養他的地方,懷著對家鄉深刻的感情,他不僅幫助馬蘭峪鎮申報成功了河北省文化名鎮,還經常為馬蘭峪的文化繁榮出謀獻策,在唐山和遵化電視臺介紹馬蘭峪的悠久歷史文化。村裡有什麼活動,鄰居有什麼事,他也總是熱情幫忙出力。
最難能可貴的是,徐廣源取得上述成就時,竟然是處在極其艱難的環境。十年前他的老伴就患有腦血栓、高血壓、冠心病、糖尿病,不能做家務。在他退休之前,他就把老伴的衣服拿到單位利用晚上值班時間來洗。退休以後,老伴的身體每況愈下,每年少則住院二三次,多則七八次,每次住院都是他陪床。他為了不斷提升自己,利用陪床的機會,讀了許多書籍,做了大量的讀書筆記。家裡還種著地,有二百多棵果樹,他是幹這些農活的主要勞動力。二○一一年十月十五日,他的老伴去世了,他忍著巨大的悲痛,一直沒有停止他的研究、寫作。「艱難困苦,玉汝于成。」這是徐廣源的工作座右銘,這也是他的人生奮鬥史。
徐廣源說自己小時候去清東陵,常常會見到有美麗的仙鶴落在那高高的殿宇頂端,望向遠方,後來就難覓其蹤了。說到這裡,徐廣源停頓了一下,然後發下宏願:「我這一輩子一直在從事清陵、清朝后妃的研究。雖然取得了一些成果,但遠遠不滿足,計劃在不久的將來,當研究再次達到新的高度時,採取頁下注的形式,再寫兩部收筆之作:《清朝陵寢制度研究》、《清朝后妃制度研究》。那樣就可以將我畢生的研究成果,以圖書的形式記載並流傳後世,讓喜歡歷史和清陵、清朝后妃的廣大讀者也能分享一份我研究成果的快樂。並希望藉此能夠守護好清朝皇家陵寢這份珍貴的文化遺產,讓那段歷史流傳下去,而不是像那鶴影一般杳然無蹤。」
傾聽著徐廣源的真情流露,我再次對眼前的這位歷史學者肅然起敬。希望不久的將來能看到徐先生大著問世,宿願終成!
【推薦人簡介】岳南,一九六二年生,山東諸城人,先後畢業於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北京師範大學.魯迅文學院文藝學研究生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華考古文學協會副會長。著有考古、歷史題材紀實文學作品《風雪定陵》、《萬世法門》、《復活的軍團》、《日暮東陵》、《尋找北京人》、《曠世絕響》等十二部。另著有以自由知識分子學術、精神及人生歷程為主軸的《李莊往事》、《梁思成、林徽因和他們那一代文化名人》、《從蔡元培到胡適》、《陳寅恪與傅斯年》、《南渡北歸》(三部曲)等紀實文學作品十部。現為臺灣清華大學駐校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