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的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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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潮濕的紅色泥土裸露的矮山丘旁邊，就看到一整片寬廣的田地。雨水淅淅瀝瀝地打在黑色泥土上面的一排低低的樹葉上的聲音，清楚地傳入耳中。田地到處都豎立著看板，腳下的路有些是鋪修過的路面，有些是沒有鋪修過的。沒有鋪修的路段因為積水的關係，變得非常不好走。

繼續往前走後，就看到銀色的高壓電塔了。御手洗便以那座鐵塔為目標，朝它走去。越走越近的時候，便會發現自己正走在懸掛在半空中的好幾條電線的下面。再往前看，還有一條看起來像小橋的地方。路面變傾斜了，是往橋的方向下傾。

御手洗走到靠近橋五十公尺的地方，停下腳步，伸出左手指著。那裡是一大片視野寬敞的平原。眼前寬闊的田地白霧裊裊，雨水拍打著地面。雖然景致美好，但是有點冷。高高的鐵塔被雨水洗得有點泛白，而鐵塔背後是樹木重重疊疊的黑色森林。鐵塔的腳下，是一楝兩層樓的房舍。雖然周圍還有房子，但是房子與房子之間的距離，都相當遠。

「那邊就是鶯岳的四丁目，旁邊有小河，鐵塔在院子裡。房子的造型有點像骰子，所以那就是土田大師的家了。我們再靠近點看吧！」

聽到御手洗這麼說，惠理子發抖了。濕冷的涼意，當然是原因之一，但最大的理由還是害怕。因為那是發生過命案的房子。離鄰居的房子那麼遠，所以發生凶殺事件時，不管怎麼叫喊，鄰居們一定也聽不到。惠理子想像自己處在那樣的情況，馬上就深覺恐懼，害怕得想哭。

「看，旁邊有小河，土田大師的房子這邊比較高，形成高台的地形，沿著河的岸邊有種樹。河的對岸蓋了很多房子，相較之下，土田大師這邊的房子就很少了。」

如御手洗解說的，土田家的河對岸，確實有好幾間蓋得比較粗糙的房子。

「你遇到的土田大師的兒子，好像就住在那裡的房子中的某一間。他叫做土田康夫，他媽媽的名字叫春子。他們母子兩個人就住在那裡。聽說也沒有電話。」
「沒有和父親一起生活嗎？」
「嗯，沒有一起生活，聽說是分居了。他和我的情形很像，但是他的父親生活在他看得見的房子裡。」
「和別的女人嗎？」
惠理子馬上說。

「不，和土田大師一起被殺死的人，好像還沒有和他生活在一起。」
「御手洗同學，你為什麼知道這麼多呢？」
「因為我問過老師了。這些都是大家知道的事。大人們其實很喜歡談論這些事的。」
御手洗很愉快似地說著。

「和土田大師一起被殺死的女人叫做天城恭子吧？」
「嗯，好像是的。」
「聽說她是有丈夫的女人？」
「好像是的。」
「她離開丈夫的身邊，常常和土田大師在一起？」
「嗯，妳怎麼知道這些呢？」
「我聽媽媽說的。」
「噢。」
「她的丈夫一定很生氣吧？」
「好像是的。」
「所以就殺人了。我可以了解。」
「哦？妳怎麼了解了？」
御手洗一邊走，一邊好像很驚訝地問惠理子。

「我了解。因為誰都不願意自己最喜歡的人被別人搶走。」
「因為最喜歡的人被搶走就殺人嗎？」
「如果最喜歡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回來了，那……」
惠理子說。御手洗注視著她的臉，然後才說：
「我完全不能了解。」
接著說：
「活著的話，總是還可以見到面。」

雖然事件發生已經經過一個月了，但土田家的門與柱子上還是拉起了封鎖的繩帶。玄關前有兩個人在那裡走來走去，一個是穿著制服，撐著傘的警察，另一個是在鴨舌帽上戴著防雨斗篷，看起來像刑警的男子。土田家的圍牆不高，又只是架鐵絲網的，所以大家都能看到圍牆內的樣子。

一看到那兩個男人，御手洗立刻毫不猶豫地上前說話。
「刑警先生，被抓到的天城先生是怎麼殺害土田大師的呢？」

像刑警的那個男人停下腳步，覺得很不可思議似地看著少年御手洗。在一旁的惠理子提心吊膽地看著他們。從外表看來，這位刑警的年紀大約是五十歲左右，臉頰消瘦並且有暴牙，沒有修剪的鬍碴尤其醒目，看起來一臉的窮酸相。

「可以告訴我一些土田大師死亡現場的情形嗎？還有周圍的情況？」
聽到少年御手洗的發問，刑警果然露出不屑的表情。

「小孩子不要亂說話，快回家。」
刑警說完就想轉身走掉。

「請等一下。凶手沒有說他是怎麼殺人的嗎？」
「他有沒有說怎麼殺人不重要，重點是我們知道他怎麼殺人了。」
「是怎麼殺人的？」
御手洗問，刑警「哼」一聲，說：
「為什麼非告訴你不可呢？快回去。」

「刑警先生，您現在一定很苦惱吧？要不要我告訴你凶手是怎麼殺人的？」

御手洗說得直接，但刑警聽了卻差點忍不住笑出來，所以臉上掛著笑意，說：
「小朋友，你快點回家去吧！再這樣胡說八道的話，我可要生氣了。我們已經找到凶手了。」
「但是沒有找到殺人的方法呀！」
「什麼？」

刑警停下腳步，以惡狠狠的表情瞪著站在封鎖線前的御手洗，然後一步步逼近。惠理子嚇得往後退。
「你這個小鬼！不要再亂說話了！這可是真正的殺人事件，和小孩子玩的偵探遊戲不一樣。」
刑警的表情非常嚴肅，聲音聽起來很有威嚴。可是御手洗全然不畏懼。

「我沒有亂說話。不快點抓到凶手，繼續這樣下去的話，警察叔叔們會很沒有面子的。」
「剛才不是說過了嗎？我們已經抓到凶手了。你這個小鬼！」
從刑警的表情看來，他是真的生氣了。

「只是因為房子的周圍有一圈他的鞋印吧？一樓門窗上的和室窗栓都上鎖了，不是嗎？那麼天城先生是怎麼殺死那兩個人的呢？」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的意思是土田大師是自殺。是嗎？」
「有人這麼說了嗎？」
「土田大師不是自殺的，因為他身上有十四處刀傷，現場也不見凶器。」

御手洗聽到刑警這麼說，臉上馬上露出喜悅的表情。因為他聽到一件他想知道的訊息了。
「不是自殺的，所以會把畫弄髒了。是嗎？」
「沒錯，確實不是自殺的。」
「畫有多髒呢？」
「小鬼，這是機密，不能亂說。連記者們都還沒有被告知。」
刑警說完，用力轉身邁開腳步，不想再理會御手洗了。

「我可不是亂說的，我是為了警察叔叔說的唷。不過，您不告訴我也沒有關係，因為大致上我已經都知道了。」
聽到御手洗這麼說，刑警先只是搖搖頭，但他的臉上卻浮著不以為然的冷笑。然後，他的表情變得冷酷，開口說：
「既然你知道了，那就快點教教我呀！」
刑警大聲地說。接著，他對站在前方的穿制服警察說：
「剛才已經正確地計算過現場的室內面積了。等一下要把那個數字填入圖面，請你現在把數字記錄下來。」
「五百五十公分。」

少年御手洗大聲地喊出旁邊的惠理子不明所以的數字。那位刑警在御手洗喊出這個數字後，從他的背影看來，他的身體好像凍僵了一樣。穿制服的警察也在之後露出驚訝的表情。

「土田大師和天城恭子被殺害的地方，是五公尺十五公分的正方形房間吧？」

刑警慢慢地轉頭，看著御手洗這邊。刑警用力張開原本細長的眼睛，似乎驚訝得說不出話了。

「還有，那裡原本是鋪著榻榻米的房間，但是，所有的榻榻米都看不見了。這是為什麼呢？因為緊密排列在一起的畫，遮蓋了所有的榻榻米。是這樣吧？」

男人們什麼話也沒有說，空氣間只聽得到雨水打在泥土地上的聲音。

走過潮濕的紅色泥土裸露的矮山丘旁邊，就看到一整片寬廣的田地。雨水淅淅瀝瀝地打在黑色泥土上面的一排低低的樹葉上的聲音，清楚地傳入耳中。田地到處都豎立著看板，腳下的路有些是鋪修過的路面，有些是沒有鋪修過的。沒有鋪修的路段因為積水的關係，變得非常不好走。

繼續往前走後，就看到銀色的高壓電塔了。御手洗便以那座鐵塔為目標，朝它走去。越走越近的時候，便會發現自己正走在懸掛在半空中的好幾條電線的下面。再往前看，還有一條看起來像小橋的地方。路面變傾斜了，是往橋的方向下傾。

御手洗走到靠近橋五十公尺的地方，停...

島田莊司神探的誕生
推理作家、評論家◎既晴

自《世紀末日本紀行》（講談社，一九九三年）起，島田開始關注死刑、冤罪等日本社會議題，長達七年的時間，不斷以小說創作、罪案紀實作品、書信集、對談集、論述文集發表個人研究，倡議廢除死刑。《淚流不止》的發表，象徵島田莊司在此一議題上，終於有了里程碑的成果。

面臨世紀即將交替之際，島田莊司重新將焦點轉回本格推理創作。在「新‧御手洗」系列所強調的篇幅巨篇化、類型大嵌合的發展，已經達到極限之後，島田必須針對御手洗系列的最後狀態，去思考未來的演化路線，以決定下一步能夠引領風潮的嶄新方向。

最後，島田思索出兩個新方向。其一是《季刊‧島田莊司》 （二〇〇〇年）。這項以推理作家之名為期刊的大膽嘗試，跨越了傳統收羅眾多作家新作、新訊的文學期刊，讀者必須從中耗時費力地尋找、篩選出所愛作家的門檻，可以說是一種作家的「專屬MOOK」。而對於作家而言，能夠在充分的篇幅裡暢所欲言、不受篇幅上限與編輯選材的制約，除了小說以外，更可以刊載關於更多作家人生觀、價值觀的隨筆、雜記。以《季刊‧島田莊司》為據點，島田陸續發表了多部以御手洗潔為主角的探案作品：〈山手的幽靈〉 （二〇〇〇年）、〈俄羅斯幽靈軍艦〉（二〇〇〇年）、〈聖尼可拉斯的鑽石鞋〉 䔮（二〇〇〇年）、《最後的一球》鐁（二〇〇五年），其後，這些作品也大多經過改稿、加筆，以長篇型式重新正式發表。

其二，正如同二十多年前島田提攜綾辻行人、歌野晶午等後進作家，觸發了「新本格浪潮」一樣，為使陷入困境的日本新本格推理，能有一個新的依循方向，島田提出了「以二十一世紀的尖端科學研究成果，來做為本格推理題材」的實踐方式，亦即「二十一世紀本格」。在島田主導企劃的短篇小說合集《二十一世紀本格》（二〇〇一年）中，他不但廣發推理英雄帖來撰寫「二十一世紀本格」，自己也寫了一篇〈Helter Skelter〉做為個人詮釋的示範作品。

處於這個從「冤獄問題」，回歸到「正統解謎」的作家生涯轉折時期，島田莊司的第一步，即是賦予御手洗潔的傳奇人生。本書《Ｐ的密室》（一九九九年）是御手洗潔探案的第四部短篇集，發表於吉敷竹史探案最後一部巨篇推理《淚流不止》（一九九九年）之後，正位在他從社會派切回本格派的關鍵點。亦即，本作是島田創作重新投身本格推理的前哨作。

Ⅱ

為了建構御手洗潔的神探原點，並能符合「二十一世紀本格」的發展走向，御手洗潔的「學者設定」是勢在必行。當然，如此一來，御手洗潔與石岡和己的連袂辦案時期，就成為御手洗潔離開學界、暫時性的「自我放逐」了。不過，從「新‧御手洗」以來，御手洗與石岡的智力差距擴大所導致的漸行漸遠，直到《龍臥亭殺人事件》（一九九六年）分道揚鑣，這樣的安排亦是順理成章。

《Ｐ的密室》所收錄的第一篇作品〈鈴蘭事件〉（一九九九年），首次發表於《小說現代》一九九九年五月號的〈梅菲斯特〉增刊號。這篇故事不但開宗明義地揭露了御手洗潔的童年概況，也讓御手洗在五歲那年破解了生平的第一樁謎案。

故事中提及，御手洗潔出身於高級知識份子的家庭，雙親都是教授，但由於父母分居之故，童年的他是由經營女子大學的姨媽養育，在橫濱度過的。這篇作品除了表現了御手洗潔早熟、早慧的推理天份，也暗示了諸多御手洗性格構成的原因，例如為何他嫌惡女性、為何不認同日本警察的權威地位。

關於御手洗的父親，島田在〈天使的名字〉㜊裡有進一步的介紹。原書房所出版的《島田莊司讀本》（一九九七年）由島田親自擔任責任編輯，邀請岸洋一、千街晶之、福井健太等推理評論家，撰寫島田作家生涯十數年的全作品導覽文，可說是縱觀島田創作歷程的最佳入門書。為了這部文集的出版，島田還撰寫了一篇御手洗與石岡的短篇故事〈SIVAD SELIM〉。〈SIVAD SELIM〉後來被收錄於《御手洗潔的旋律》（一九九八年），而講談社在出版文庫本《島田莊司讀本》（二〇〇〇年）時，原來空出來的小說篇幅，則增加了這篇〈天使的名字〉。

這是一篇以第二次世界大戰為主題的歷史小說，故事裡談到御手洗潔之父御手洗直俊，曾受命擔任東條英機內閣的外交官秘書一職，當時他極力建議日本絕對不可向美國宣戰，然而，日本卻仍然決定偷襲珍珠港，結果導致美國在日本廣島投下原子彈，終使日本戰敗的經緯。

第二篇作品〈Ｐ的密室〉（一九九九年），首次發表於《小說現代》一九九九年九月號的〈梅菲斯特〉增刊號中，是御手洗潔首次挑戰密室殺人事件。當時他雖然只是個小學二年級生，但已經能說服固執、不知變通的警察來破案了。

島田莊司鍾愛不可能犯罪，固然為人所熟知，單以狹義的密室殺人來看，光是御手洗潔的長篇探案，就有《占星術殺人魔法》（一九八一年）裡畫家梅澤平吉的死亡畫室、《斜屋犯罪》（一九八二年）中流冰館的連續密室殺人案、《水晶金字塔》（一九九一年）裡埃及島上金字塔旁高塔的溺殺密室、《龍臥亭殺人事件》中發生火災的密室槍殺案、《摩天樓怪人》（二〇〇五年）裡距離地面一千公尺高的大廈密室。短篇亦有〈數字鎖〉（一九八五年）、〈克羅埃西亞人之手〉（二〇〇七年）等作。

經過了這兩篇作品的磨鍊，御手洗潔「生而為神探」也更加明確，接著，描述他離開日本、旅居瑞典，任職斯德哥爾摩烏普薩拉大學教職的〈蘿蔔奇聞〉（一九九九年）、《魔神的遊戲》（二〇〇二年）陸續推出，「世界的御手洗」正式啟動。

島田莊司神探的誕生
推理作家、評論家◎既晴

自《世紀末日本紀行》（講談社，一九九三年）起，島田開始關注死刑、冤罪等日本社會議題，長達七年的時間，不斷以小說創作、罪案紀實作品、書信集、對談集、論述文集發表個人研究，倡議廢除死刑。《淚流不止》的發表，象徵島田莊司在此一議題上，終於有了里程碑的成果。

面臨世紀即將交替之際，島田莊司重新將焦點轉回本格推理創作。在「新‧御手洗」系列所強調的篇幅巨篇化、類型大嵌合的發展，已經達到極限之後，島田必須針對御手洗系列的最後狀態，去思考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