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月天,位於台灣中西部的C市在此時已經是穿短衫的氣候,曬在皮膚上不免會感到微微刺痛的艷陽在中午時分益發囂張,空氣中總有一股去不掉的焦慮。
某社區裡,一幢從外觀來看屋齡少說二十年的老房子顯得遺世而獨立。一人高的水泥圍牆有著即使重漆也掩飾不了的斑駁痕跡,從牆裡探出外的,是已呈蔓性的九重葛枝條,恣意攀爬的青綠間雜深深淺淺、瓣瓣重疊的紫花,上頭的一點白蕊隨著和煦的春風,前後上下,輕輕地,搖曳她的嬌美丰姿。
跟著風兒的腳步,穿越生鏽的鐵製大門,來到一小片種植了各種季節性花草的小庭院。度過寒冬依舊綻放的忍冬花金黃而柔媚,輕纏著主人細心搭建的籬笆;底下是藍色系的燕草,靛藍,紫藍,淺藍,是穗狀而玲瓏的花形和嫩綠的莖身,其他尚有紫花白花三葉草、蒲公英、金錢薄荷等等草本花果。隨意擺放在九重葛樹下的水管、灑水器可看出屋主對這些嬌客的辛勤照料。
接著風兒登堂入室,輕輕撫弄過客廳裡略為陳舊的沙發椅,擱置在上頭的報紙像是抗議它的大膽而啪啪作響,柚木長几上盛著褐色液體的玻璃壺旁,同款的杯上有著喝過的痕漬,由上而下環顧一周,大體上是整潔而明亮的空間。略過餐廳,順著樓梯的扶手來到二樓,一扇沒有關緊的門給了調皮的風一窺究竟的機會,輕易鑽過縫隙,直搗整個房間最醒目的那張舖著米色系寢具的雙人床。
但是床上一具緩緩起伏的麥色身軀卻壞了風兒原本的搗蛋計畫,悻悻然地掠過床角,便又從半開的窗戶溜走了。
一陣涼意拂過,原本安適沉睡的男人顫了顫眼睫,僅覆蓋至腰部的薄被單下是藏不住的好身材。筆直的長腿、勁瘦的腰臀上是副結實有力的胸膛,一隻手安穩地擱放腹上,另一隻手則自然地伸展在枕上,劃開的仍舊是一道完美的線條,骨節分明的指上,套著一枚戒指,增添了幾分叛逆的味道。
擁有這副健美身軀的主人,蓄著一頭深金淺褐交雜的半長髮,凌亂的髮微微蓋住了他的眉眼,一管高挺的鼻、兩瓣弧度美好的唇和堅毅的下顎卻在在顯示這是一個相當有吸引力的男子。
只是,在這幢不管怎麼瞧都十足居家風格的房子裡,這個男人的存在顯得突兀而令人好奇,男子被不具威脅性的米色系寢具所包裹的健壯身軀,就像一頭飽足的豹在草原上舔著前足,看似悠閒,卻充滿了力量感。
倏地,床上的人翻了個身,手指微微動了動,不願醒來吶……又繼續陷入另一個甜美的夢境。
窗外,午後,暖風逗弄著柔軟枝條上的紫花,無言的打情罵俏,隱約隱約,可以聽見生命的躍動聲──
三月,是很適合開展戀情的季節。
※
C大是C市的地標之一,佔地不廣,校齡不長,但它卻是附近社區的生活重心,從校門延伸出去的一條街是學生留連的地方,小吃、麵攤林立,問他們正式的街名可能得不到答案,因為大家早就管這兒叫「便當街」了。
不過授課的講師或教授等教職人員恐怕沒有興趣跟學生們擠在小小的店舖裡一起用餐,所以學生餐廳便成了他們解決午餐的主要場所。跟其他國立大學比起來,這個外觀不怎麼樣、連內部裝潢也很普通的餐廳實在很寒傖,販賣的也不是多特別的餐點,除了自助餐,不是大滷麵、炒飯炒麵,便是蒸餃水餃加送酸辣湯,吃不膩的人自然會上門消費,但是從空蕩蕩的座位來看,C大的學生對學生餐廳很不捧場。
選好四樣菜,要了一碗白飯,林予幸和排在自己後頭的中年男教授點頭示意後,便逕自端著盤子找了個位置坐下。不是刻意逃避,只是人際關係從來不是他擅長的課題,要與人建立起一種固定的相處模式似乎是這個社會的定律,偏離了這個定律,就成了別人眼中的異類。
而他,的確是同事和學生眼中的異類。
除了課堂上必須說的話他不會少說,也不吝為學生解惑,但在這個範圍以外,要他多說一句話實在比要他寫萬言論文還困難。他不確定這樣算不算語言障礙,從小他就特別沉默寡言,學說話所花的時間是同齡孩子的兩倍,所幸都是教育工作者的雙親對他十分包容而有耐心,總是用單字卡和各種教具輔助他學習,他的名字「予幸」就是「給予幸福」的意思,是父母對他濃濃的愛與祝福。大一那年,父母因為車禍雙雙罹難,雖然有鉅額保險金和雙親為他成立的教育基金,使他在畢業前都不必為經濟煩惱,但也因此,他更沉默了。
當唯一的至親走出了自己的生命,心中某扇窗似乎也關了起來,他不知道是自己不想去開啟,還是無力開啟,總之,他可以說是已經習慣這樣,很簡單,很規律的,過完每一天。
直到有一個人闖入了他灰色而乏味的生活……
「林教授!」
突然一道清脆的女聲打斷了林予幸的思緒,他抬眼一瞧,是一張笑吟吟的俏臉。
「我可以坐你對面嗎?」不等他開口,陸以棻便十分自動地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
眼帶疑惑地環顧了一下整個學生餐廳,到處是空位可以挑,林予幸不解這個新聘的講師為何獨獨要坐他對面。
像是沒發現他的不安,陸以棻只是舀了一匙炒飯入口,津津有味的嚼著,林予幸看了看盤中平常的菜色,再看看對面那盤炒成金黃色澤的食物,頓時有種「早知道今天也點炒飯」的後悔感。
「你怎麼不吃?不好吃嗎?」見他筷子一動也不動,陸以棻挑眉問。
「不是……」有些慌張地撥弄著碗中的白米飯,林予幸吶吶道:「我只是覺得你的炒飯好像比較好吃。」
「這樣啊?」恍然大悟,陸以棻端起盤子就把炒飯撥了一大半給他。「吶,分你一半,不錯吃的啦!」
被她率性的舉動嚇了一跳,林予幸只是單純說出心中的想法,並沒有意思要她跟自己分食,呆望著看起來很可口的炒飯,他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吃啊?怎麼不吃?」
「有點多……」
「咦?你一個大男人食量卻這麼小?」咋咋舌,陸以棻搶過他手中的碗說:「你的白飯我來吃,這樣總吃得下吧!」
看來是無法拒絕她的熱情了,林予幸只好也舀了一匙炒飯放進嘴裡。
「怎樣?我是覺得不難吃啦!就是有點鹹。」反正她也不挑食,與其去校外的便當街人擠人,她寧可在學生餐廳吃單調的炒飯,還有喝到飽的湯哩!
「……『看』起來比較好吃。」意思就是,實際上並沒想像中好吃。林予幸雖然這麼說,仍是繼續吃著。
「人都是這樣啦,總覺得別人碗裡的菜比自己的好吃。」
「嗯。」
於是談話又在這邊停頓了。林予幸知道是自己過於簡短的回應造成這樣的情況,但是他也不知道該多說什麼,他甚至不曉得這個年輕女講師的名字,確定的是她姓陸。系上不知哪來的傳言說這位陸講師是走後門進C大的,因為她太年輕,才念完碩士就輕易拿到國立大學的聘書,這很不尋常。
但看她一派爽朗自信的模樣,林予幸不免暗嘲何時自己也輕信起流言了。
「林教授。」
赧顏,來不及收回的打量眼神被逮個正著,林予幸有些尷尬。
「我看了你的博士論文,覺得很佩服,你專攻現代小說吧?」
微微睜大了眼,林予幸沒想到她要說的是這個。「妳說妳看了我的博士論文?」
「對啊,我在圖書館看的。」陸以棻端詳眼前這個不像是一位大學教授的男人。
淺藍條紋襯衫很乾淨,卻讓他看起來蒼白而沒精神,髮型一看就知是廉價理髮廳出來的樣板,雖然兩人之間隔了張桌子,但是她敢打賭,這位林教授腳上穿的肯定是那一百零一雙的黑色皮鞋。
她實在無法不對林予幸感到好奇,怎麼會有一個未婚男人把自己搞得這麼死氣沉沉呢?不愛說話就算了,連外型都這麼乏善可陳。
不過她是真的讀過林予幸的博士論文。不愧是國文系最年輕的教授,他對現代小說,尤其是現代小說中的女性語言有非常精妙的解析,這更讓她想知道林予幸是個什麼樣的人,氣質如此沉靜,文字卻又那麼精采有力。
「我對小說比較沒有研究,還請你多多指教。」
「你太客氣了。」林予幸不是謙虛。他始終認為國學的領域無限寬廣,即使已為人師,他仍在學習的階段。
指導學生是一回事,和同事之間,說是互相切磋琢磨或許更恰當點。
「你說話都這麼簡短嗎?」陸以棻笑問。
一愣,林予幸又再次被她一針見血的話語嚇到。
「你從剛剛到現在,所說的話都沒超過十五個字耶!」陸以棻數了數手指道。
「我……我不太會說話。」
「說話還分會或不會?是人都會說話啊!」這根本是推託之詞。
「我的意思是,我常常說錯話,讓氣氛或是對方不太愉快,所以……」
「所以少說少錯,沒必要就不說話囉?」
「嗯。」
「我的老天!」誇張的往額頭一拍,陸以棻一副受不了的模樣:「你都可以站在台上對幾十個大學生講課,一般的交談又何必害怕呢!」
「那不一樣。」停了一下,林予幸皺著眉,想著該如何比較貼切表達心中的意思,「教學生的話,事前可以準備,可是跟別人交際寒暄,我的臨場反應很差。」
「那是因為你太少跟別人交談,一旦習慣後,以後就能夠很自然地應對啦!」
「我沒有對象……」
「我來當你的對象!」
哐啷!從手中跌落的鐵湯匙敲擊瓷盤的聲音格外響亮。
「我們是同事,年齡又比較接近,應該很容易成為朋友吧!」
「這、這、我!」
「別這的那的我的你的!」逕自打斷他的遲疑,陸以棻端起空盤起身道:「就這樣,我等一下有課,得先走了!」
「陸講師……」林予幸欲哭無淚,怎麼會有人交朋友還強迫中獎,讓人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
「叫我以棻啦!」語畢,她瀟灑地揮揮手說:「掰掰,予幸。」
連手都來不及舉起來,林予幸只能眼睜睜看陸以棻踩著高跟鞋,輕快地消失在自動門後。
這麼活潑熱情的人,他還是頭一次看到,還是國文系的講師?舀了匙半涼的炒飯入口,林予幸皺著眉,覺得自己可能需要一杯水。
果然,還是太鹹了點啊……。
輕手輕腳地從後邊門摸進教室,所幸後排還有些空位,李培風趕緊黏了上去,甫抬頭,便對上講台上一雙微慍的眼。
還是被發現了。
看來他的遲到紀錄又要記下一筆了,邊拿出背包中厚重的原文書,他暗暗在心中哀嘆自己的不走運。
誰知道自己會一睡睡過了中午,要不是外頭垃圾車的音樂聲吵醒了他,恐怕他會把整個下午的課全睡掉了。若是其他教授的課也就算了,他已經是系主任黑名單上的第一人,為了畢業學分,他還是很認命地趕來,卻還是遲到了快半堂課。
瞇了瞇眼,他再度怨嘆自己的忙中有錯,出門前忘了戴上隱形眼鏡,又坐在這麼後排,黑板上寫什麼也看不清,真是越看越睏……捏了捏人中,李培風痛得睜開了眼,卻聽到耳邊響起一聲輕笑。
「主任在講二十八頁。」
「哦、哦!」邊翻開書頁,李培風偷空看了眼好心提點的人,發現對方也正笑嘻嘻地看著自己。
「你是熱音社的對吧?你還帶頭用rap唱校歌,嘿嘿!」
「對啊,你怎麼知道?」
「上學期新生典禮看的嘛,沒想到你會修這門課,這不是大一必修嗎?你也一年級的?」
「我下修,我三年級了。」其實他是來重修的,不過沒必要在學弟面前削自己面子,李培風壞心地想。
「哦,學長好!我是一年甲班的李平一。」男孩大方地打招呼,仍是笑瞇瞇的。
感覺到台上目光的灼熱,李培風只是將原文書翻至書背,屈指敲了敲硬書殼上的三個字。
「也姓李?原來是同祖同宗啊!」彷彿也感受到了系主任警告的眼神,李平一識相地壓低了聲音,臉上的笑容卻更大了。
有這麼開心嗎?托著下巴,李培風瞇眼看著這張青澀卻不掩光采的臉。
臉型好,皮膚也很好,沒什麼粉刺痘疤,雙眼皮下的圓形大眼看起來有點幼稚,但豐滿的嘴唇稍稍淡化了那抹稚氣,笑時露出的牙白閃閃的,還襯個淺淺的酒窩……是討人喜歡的典型,他為自己的觀察下了結論。
男孩也直勾勾地任他打量,還是笑,兩只紅通通的耳朵卻露了餡。
這次李培風也笑了,習慣性地摸了摸指上的銀戒,他笑得很放肆。
※
對林予幸來說,日子是沒有什麼分別的,他既沒有Blue Monday症候群,也沒有周末狂歡的嗜好,從事教書的工作使他作息格外規律,十二點前一定就寢,即使看書看晚了,隔天也不會讓自己在床上多賴會兒。
日子,一直都是這麼過,除了禮拜五。
系上為了體貼南北通勤的教授,少有將課開在禮拜五的,這學期他就沒周五的課,但他照例起得很早,生理時鐘總是在八點前就嗡嗡作響。
盥洗後,他先到前院澆花,母親生前的工作他已經很得心應手,好幾個春夏秋冬過去,這些植物的面貌改了又改,他也生出了感情。完畢後,他會走到巷口外的早餐店買蛋餅豆漿,說起吃早點,他還是習慣中式的,總覺得不甜不鹹的三明治或漢堡吃起來就是有些膩口。
邊吃早點邊看報,除了廣告版,他仔細地把每張報紙、每條新聞都讀過了,看到副刊的文章時特別留心,覺得有意思的就剪下,其他的整整齊齊疊在角落,吃外食時可以拿來墊桌子,堆到不行了就送給回收紙類的老婆婆。
看報花去了個把鐘頭,接著他便開始打掃房子。他喜歡乾淨,也想讓人覺得這房子乾淨,即使是舊了,也是父母留給他的,所以他寧可自己動手清掃,也不願意找清潔公司。獨立了十多年,清潔工作還是不上手,小時候總讓媽媽趕到書房去,捨不得讓他沾水沾油,直到自己想親手整理,卻慌得不知從何處著手,現在雖然沒那麼笨手笨腳,但一次的大掃除下來,時間流逝得特別快,轉眼總是過了中午。
「哈、哈……」擦完最後一階,林予幸癱坐在樓梯口喘氣,腰痠得彷彿不是自己的。
看了看牆上的掛鐘,下午一點半。
抬肩抹了抹汗,林予幸苦笑想,也許他該考慮跟系上的教授們一起去參加健行,不過是彎腰抹個地板,居然會這麼累,自己的體力真不是普通的差,連「那個人」都這麼說……倏地,林予幸像是想到什麼,撐著痠痛的腰桿快步走進廚房,打開冰箱一看──
「啊……」冰箱內除了雞蛋跟鮮奶,完全沒有蔬菜跟魚肉。忙著打掃,他居然忘記去買菜,現在傳統市場都散了,這下子得去趟大賣場了。
不在計畫中的變化讓林予幸慌了,他趕緊把水桶跟抹布拿到前院擱著,又匆匆忙忙的跑上二樓,可他忘了磁磚地板才剛擦過,吱──的一聲差點一屁股從樓梯摔下,嚇得他趕緊抓住扶手,後腰重重地撞上了階梯的銳角,痛得他飆出淚花。
腦袋空白了一會兒,他才顫抖地、緩緩地站起來,疼痛使他冷靜了些,告訴自己還有好幾個鐘頭才六點,時間上不是那麼趕,吐出胸口中的鬱悶,他撫著後腰,連揉都不敢揉,怕只會更痛,回二樓房裡換了件乾爽的上衣後,他驅車出門。
在C市唯一的大賣場裡,忍著後腰熱辣辣的痛,林予幸拿了顆苦瓜,想煮鳳梨苦瓜雞,卻想到沒有現剁的雞肉,吃起來還是差了味,又將苦瓜放回去,改拿了一條絲瓜,上次在家庭版看到有人說絲瓜炒點蒜末,加水滾開了,也可以做湯喝。
又在生鮮部門繞了好幾圈,他才像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定地選了片鮭魚、一把溫泉空心菜,又去熟食部切了半隻烤雞,回到家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
才踏進家門,就聽見電話鈴鈴作響,林予幸七手八腳地先把食物放到冰箱,才氣喘吁吁地接起電話。
「喂、喂?」
「……請問林教授在嗎?」陌生的女聲帶了點遲疑。
「我、我就是,請、請問哪位?」捂著胸口,缺氧的肺使他一時緩不過氣來,話語斷斷續續。
「我是陸以棻,你……你還好吧?怎麼聽起來這麼喘?」
陸以棻?腦中浮現了一張俏麗的女性臉孔。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林予幸這才道:「沒事,我剛進門就聽到電話聲,急著接電話才這樣。」
「那就好。」那頭傳來了清脆的笑聲。
「找我有什麼事嗎?」他其實對來電對象很驚訝,實在想不出來她會有什麼事情得打電話給自己。
「是這樣啦,系主任要招待講座的主講人吃晚飯,讓我找系上的教授一起去,你晚上有空吧?」
聞言,林予幸只有苦笑,說什麼吃晚飯,根本是好面子的系主任怕失了禮,硬要系上的教授當陪客。
「喂!可以就說一聲,我還得聯絡其他人。」
「不好意思,我今晚有事,妳問問看其他教授好了,我也不怎麼會喝酒啊……」
「呵呵,是陪女朋友吧!」
「不是……」
「好啦,我很識相,我另外找人,不打擾你的兩人時間,掰掰!」一直都是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的脾性,陸以棻沒讓他多說就掛了線。
愣愣地放下話筒,林予幸想的卻是:怎麼辦?被誤會了。
「明明就不是啊……」他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低語。
不知發了多久的呆,直到掛鐘響起整點報時聲,他才回過神。雖然換過衣服,出汗過後的黏膩還是讓他很不舒坦,後腰的刺痛也提醒著他,還是洗個熱水澡會好點。
如果可以再小睡一下就更好了,忙了大半個白日,實在累得很想到床上瞇一下,想到離六點只剩三個小時,再想到自己這般慢吞吞的動作,林予幸不敢貪戀洗澡過後湧上的懶散,又窩進廚房切切剁剁。
等到餐桌上擺了三菜一湯,電子鍋的飯早從烹煮轉為保溫,三月天,黃昏來得仍早,不到六點,外頭已經亮起街燈。
抹去額上的汗,林予幸一面解下圍裙,一面望向掛鐘,盤算著還有十五分鐘,是再洗一次澡呢,還是換個衣服就好?扯著領口聞了聞,還好,油煙不大重,不想耗費太多時間,他決定換件合宜一點的上衣就好。
沒想到在衣櫃前猶豫再三的結果是門鈴響起時,他只能隨便套了件襯衫,急得他奔下樓時,還得邊扣上一排細小的釦子。
門鈴聲第二次響起,「那個人」從來就沒耐性……這麼想著的同時,林予幸拉開了鐵製的大門。
「你、你來啦!」半靠著門,林予幸克制不住粗喘的呼吸,臉上的笑顯得幾分勉強。
「嗯,我來了。」低低的嗓音響起,踏進門的高大身影在沒有開燈的庭院裡看不清面容。「怎麼這麼慢?」
關上大門,林予幸先是在原地緩了緩氣才說:「我在二樓。」
「哦。」
跟著高大的背影走進屋裡,燈光照射下,男人及肩的褐金髮色閃爍著稜芒,頭頂上彷彿罩上了一層光圈。
這樣的聯想讓林予幸忍不住咧了嘴。
「笑什麼?」見後頭沒有聲響,男人回頭卻見他一個人不知在傻笑什麼,摸上他的臉。
「我餓了。」
「先吃飯吧!」微微笑著,林予幸反握下男人貼在自己臉上的手,已經習慣了他指間的一抹冰涼。
第二章
升騰的熱氣蒸紅了鏡中的臉,模糊的鏡面映照著淡如清水的五官,林予幸回想自己每個禮拜五的忙進忙出,為的就是一個晚上的纏綿嗎?早就覺得這次脫軌得很嚴重,已經超乎自己可以拉回的範圍,卻又放任自己沉下去,會不會太危險了?
生活圈子已經不大,民風尚屬純樸的C市卻很難容得下同志,網路成了很好的尋伴管道,在評價不錯的論壇上註冊會員,不需要多餘的文字跟造作,只要一點默契,誰都可以找到一拍即合的對象。
跟他的第一次見面是半年前,在鄰市一家高級飯店,單憑幾次電子郵件的來往就去赴約,林予幸自己的解釋是迫於生理需求,只能接受男性的性癖讓他冷眼看著另一個脫軌的自己。
然而,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約會的地點改到了他家,也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只在星期五打掃,只在星期五下廚,只在星期五失眠,因為他只在星期五來……
「你在幹嘛?」感覺一副溫熱的身軀貼著自己,林予幸這才發現浴室裡多了一個人。
「你怎麼進來了?」略為驚訝地瞪著鏡中另一張面孔。
「你洗太久了。」拿起蓮蓬頭,同樣赤裸的男人替他沖去身上的沐浴泡沫。「你又在發什麼呆,都抹到這兒來。」手掌抹去他臉上沾到的泡沫。
林予幸沒說話,總不能說正在想他吧。
「嘶!」突地一股痛讓他下意識想縮腰,卻被反身拉了過去,對上男人被蒸氣熱出汗的臉。
「這裡怎麼了?」漫著霧氣的空間使得視力不佳的男人瞇起眼,骨節分明的手下滑到腰部,微微施力。
「啊、啊!你別摸了!」不知道該惱怒男人的故意,還是高興他難得的關心,林予幸尷尬的想掙脫箝在腰部的力量,皮膚被撫摸的搔癢跟傷處的刺痛交織成難耐的微妙感。
「不摸,用做的總可以吧?」男人猛然扯過他,將他的驚呼吞進了熾熱的唇間。
雙唇被忽重忽輕地吸吮,情慾也慢慢襲上眼,掉落在地上的蓮蓬頭灑著熱水,他不自覺抬高了腿,「好燙……」
聞言,男人輕笑出聲,貼著他的唇道:「等一下會更熱。」
若在平時,林予幸可能會羞慚得不知如何自處,可此時此刻,男人下流的語氣只是使慾望更為高漲,他主動湊上自己的唇,並伸出舌尖輕舔,感覺到緊貼的身體一顫,他有些得意的笑,微張的口給了男人反攻的機會。
四片唇瓣緊緊糾纏,舌頭、齒列處被時而舔吮時而摩擦,無法吞嚥的唾液沿著唇邊流到頸間,男人轉移陣地的唇舌跟著滑下,細細密密的吻落在脖子、鎖骨,當敏感的一點被含進口中,並用牙齒輕輕囓咬時,林予幸再也無法克制地輕喊出聲。
「呃!」體內的燃點彷彿被引爆,他忍不住張手抓住男人散在頸後的溼髮。
「你勃起了。」一手揉著泛紅的胸口,另一手惡劣地握住他微微充血的要害,「你這裡真敏感。」男人再度俯下頭,輕舔著小小的暗紅突起。
「唔……」胸前的敏感處被一再逗弄,難忍地晃著頭,一陣陣快感竄上腰間,林予幸只覺得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囂,慾望根源在男人的撫弄下益發脹痛著。
「嘖!你別抓那麼用力!」頭皮的扯痛讓男人鬆了口,重新站直身體,一手繞過他的背後撐起他好讓他捉著自己肩頭,另一手則抓住他的腿,「腳抬起來。」
聽話地將雙腿纏上他結實的腰腹,林予幸還搞不懂是怎麼回事時,一陣冰涼從臀部襲了上來。
「啊!」
男人居然將他放至洗臉台上,擔心磁磚的台面撐不住自己的體重,林予幸驚慌得想下來,可男人卻惡質地抓住他的要害。
「別動!靠著我就好了。」環在肋處的大掌撫弄著胸口,溼熱的唇舌貼上姣好的耳廓,「我先讓你洩一次。」
雙腳懸空坐在洗手台上,水龍頭抵住後腰傷處的不快感讓林予幸只得扭身環抱比自己健壯的臂膀,將臉埋在男人的髮中,感覺下腹的火熱被搓揉著,他低低的呻吟著。
水聲不知何時停止了,只剩細細的輕哼在浴室中迴盪,懷中泛紅的淚眼、款擺如風中楊柳的腰肢讓男人的鼻息逐漸轉為濃重,套弄的速度也加快了,指間已沾染了淺淺的液體。
「啊、哈、哈……」體內的渴求越攀越高,林予幸仰高了臉,情難自禁的張口出聲,就在指甲刮搔柔嫩頂端的那瞬間,下腹一陣強烈的收縮,白濁的稠液射在了男人寬大的掌中。
林予幸脫力地癱軟了身子,若不是男人撐著自己,恐怕他會滑下洗手台,高潮的餘韻使他腦袋一片空白,任由男人像抱嬰孩似地抱著自己走出浴室。
直到被放上了乾爽的床舖,他才有幾分不知所措,男人胯間微翹的碩大讓他意識到,自己先被取悅了。所以當男人熟稔的拿出床邊矮櫃裡的潤滑劑跟保險套,將他微翻過身時,他沒有太多的抵抗。
雖然面對面的正常體位對接受者的負擔比較大,林予幸更不喜歡從背後被進入,看不到臉的交媾姿勢讓他有種屈辱感,但這次他沒有拒絕,此刻,想取悅對方的心情比什麼都急迫。
感覺沾著潤滑劑的指頭探入股間,內壁肌肉被撐開的違和感讓他忍不住抓緊了枕頭。
頗富耐心地潤滑擴展狹窄的洞口,男人的手抓上他的,俯首在背上留下一串串的吻,唇舌所到之處引發身下人一陣陣輕顫,見狀又增加了一根指頭深入禁地。
「唔……」被男人壓在下方的身體無法動彈,後庭被撬開刮搔的灼熱感越來越明顯,對即將被填滿的那一刻感到一絲慌張,林予幸不由得微微掙扎了起來。
感到對方的不安,抽出溼漉的指頭,男人扳過靠在枕上的臉,不容拒絕地佔領了他的口舌,然後扶起腫脹充血的男莖,慢慢推進緊窒的後穴。
肉壁被強硬嵌入的痛楚呼聲全落入交纏的唇間,直到男人連根沒入自己體內,吐納間都可以感覺到體內的灼熱的脈動,不知是痛還是快感的眼淚滑下臉頰,跟汗水交織成淫靡的樂章。
未及思考想哭的情緒從何而來,林予幸便被男人律動搖擺的節奏,捲入情慾的最深處。
夜,還很長。
倏地,林予幸猛然自床上彈起,睜眼盡是一片漆黑不能視物,他低喘著氣,一時無法分辨自己是在夢境還是現實。
他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警方通知他到太平間認屍的那天,幽暗的迴廊長得像是走不完,耳邊除了自己凌亂的呼吸聲跟腳步聲,什麼也無法聽見,在那之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覺得自己有幻聽,否則怎會總聽到雙親的哭泣跟哀號……
舉手抹去臉上的汗,他這才發現,上身套上了睡衣,下肢的黏膩已經被處理過,穿上了乾淨的內褲。
臉上的惶恐慢慢被沉靜取代,他重新躺回枕上,翻身向床內側臥,一道溫熱的鼻息輕輕吹拂在臉上。
不需要燈光他亦能想見眼前這張在睡夢中也掩不住風采的臉,只是用雙眼在黑暗中欣賞男人的面容都會讓自己覺得快活,林予幸想到了「愛」這個字眼。
雖然想不透為何總是在與他同榻而眠的夜晚作惡夢而無眠,可這樣數著對方的呼吸到天明竟也覺得是一種幸福,他從來沒想過人體的溫暖是那麼難以割捨,越是依賴,越是喜愛。
除了網路代號,他對這個男人一無所知,年齡、姓名、職業,都不在曾經交談的話語中出現,反之亦然,雖然他隱約記得自己提過名字,但男人從沒喊過,想來也是沒記在心上。
如果只是掏心挖肺那麼簡單就好了,不善言辭的自己,除了手上因為烹煮飯菜而弄出的傷口可供見證,就只剩汗流浹背的肢體交纏,要如何傳達心裡的暗潮洶湧,他一點法子也沒有。
不是沒有喜歡過,也曾經在那段年少歲月,對某張面孔懷著禁忌的情愫和欲望的想像,無法釋放傾吐的苦悶至今都會讓心隱約作痛,所以現在更覺得憂鬱,無論身體結合多少次,卻也只能對深埋心中的愛戀無能為力。
意識到單行道戀情的可悲,他希望可以得到回應,努力臆測對方的一舉一動,一個揚眉,一個嘴角扯動,心情在高低之間擺盪,身心竟比當兵時的訓練更煎熬,他索性放棄了。暫且當隻鴕鳥,埋首在每個星期五的放縱,然後蒐集枕邊的餘溫,度過獨眠的一周。
聽著耳邊淺淺的鼾聲,身體雖然疲憊不堪,神智卻比窗外的月還清明,他總是在星期五失眠。
※
C大雖為國立大學,但學術聲譽在全台大專院校的排名不過中等,校風略嫌保守,社團表現也就不熱絡,以服務性社團最為突出,這大概是地緣所致,再來便是學藝性如手工藝社、書法社、鋼琴社等團體居多,熱音社跟熱舞社算是全校數十個社團中,人氣比較高的兩個社團。
人氣高有幾個原因,其一,組成團員都是俊男美女;其二,該團富有話題性。譬如大家都知道,熱音社的主唱李培風是外文系的黑羊,C大外文向來排外,在文學院裡自成一格,課業壓力又比其他科系重,連禮拜六都要上課,系主任更是有名的難搞,可李培風成績不佳,每學期都在二一邊緣,行事跟他的外型一樣惹人注目,怎麼看也不像是外文人。
李培風本人也沒當自己是外文系的,放蕩不羈的他謎樣似的考上國立大學,也沒打算發憤圖強,當年一入學就敲鑼打鼓、四處連署成立熱音社,也虧他有本事,拉了幾個低調玩音樂的同好入社,C大熱音社也有模有樣的開始征戰中部各個音樂比賽跟慶典,聲勢逐漸壯大,在校內的大型活動中也出盡風頭,因此跟熱舞社結下樑子,這兩個社團老為了場地問題爭執不休,熱舞社的團長羅丏更是極為不屑李培風。
好比現在,一臉生人勿近、擋我者死的羅丏就在學生活動中心的穿堂攔下李培風,看他的樣子十成十是來興師問罪的。
「李培風你什麼意思?又跟我們搶場地!」矮了半個頭的羅丏氣焰可不小,口氣衝極了。
「誰搶啦?一切都是按照正常程序申請,學校要辦給我們,我有什麼法子。」李培風一臉氣定神閑道。
「屁!我們社更早交出申請表,要不是你亂說我們的舞台設備有問題,學校哪會打回票!」羅丏真想一拳打爛這痞子的臉,看他得意的樣子就火大!
為了這次的中區聯展,他們熱舞社不知道花了多少心血,練舞練到全身貼滿痠痛藥布的社員大有人在,偏偏在展演前一個禮拜場地出問題,別的沒想到,他就是知道又是該死的熱音社!該死的李培風!
「你哪隻眼睛、哪隻耳朵看到聽到是我說的?自己器材不合格還怪到我頭上。」雙手抱胸,李培風笑得極為囂張,「話說回來,如果你們設備不足,也可以跟我們社上借,大家都是同學,租借費我可以少算一點。」
「你他媽的再說一次看看!」若不是一旁跟來的社員拉著,羅丏早衝上去開打,「你以為你是誰,不過是多長幾公分,唱的又是什麼狗屁!我操你個%@……」
被他一連串不堪入耳的髒話弄擰了眉頭,李培風冷下臉,決定不再站在這裡聽羅丏亂吠。
像是要把畢生所知的穢言全丟到李培風身上的羅丏一見他轉身要走,火氣更大,甩開死命拉著他的社員,跟了上去。
「李培風,你個沒種的給我站住!」
「表哥!」
就在羅丏要抓上目標的後領之際,一道身影閃到面前,清朗的聲音非常耳熟──
「平一?你怎麼在這裡!」羅丏看著自小一起長大的表弟,眼神在溜到他身後背的吉他時變得十分凌厲:「你該不會……」
豈料,李平一很誠實的點頭道:「我加入熱音社了。」
轟隆!地震效應引起了瘋狂海嘯,羅丏只覺體內一波波湧上的憤怒難以平息,可再看到表弟一臉無辜的模樣,只得忍著氣。
「阿姨知道嗎?」看平一遲疑的扯了扯嘴角,答案想也知道。「你好好的鋼琴不練,跑去玩吉他,萬一弄傷了手指怎麼辦!」
「不會啦,我會很小心的。」李平一雙手合十,對著跟自己如親兄弟般的表哥懇求,「你千萬不要跟我媽說。」
「我有那麼大嘴巴嗎?」羅丏終究對表弟參加熱音社很不是滋味,「你什麼社團不去,幹嘛非要熱音社,學校也有鋼琴社啊!」
「喂,你這表哥也管太多了吧!」一道涼涼的嗓音插入。
「你閉嘴!我跟我表弟講話,你插什麼嘴!你什麼東西!」惡狠狠地盯著李培風不知何時擱在表弟肩上的手,羅丏的目光像是要將之燒出個洞來。
察覺他的目光所在,一抹狡黠劃過眼底,李培風舒臂一把攬住李平一,示威的說:「就憑小一是我的社員,對不對?」
「呃……對!」被他的舉動驚得僵直了身,李平一吶吶的低下頭。
小一?居然叫得那麼親暱!
深怕從小備受呵護的表弟被死痞子帶壞,羅丏決定把場地的問題暫丟一邊,先對李平一曉以一番大義。
「平一,我是為你好,keyboards也就算了,彈吉他會刮傷你的手,熱音社真的不適合你……」
「表哥!」李平一打斷他的話,神情十分嚴肅,「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說完拉著李培風就走。
滋──原本是波濤洶湧的海潮頓時結冰,羅丏當場凍成人柱。
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不要管我……這四個字宛如咒語在眼前飛,在腦中閃。
平一居然要他「不要管他」?那個愛哭又愛跟、耍賴要人背、沒大沒小叫他「阿丏」的表弟平一耶!
一天內飽受雙重打擊的羅丏愣在原地,欲哭無淚。
「生氣啦?走那麼快。」
原本像火車頭直直衝的李平一停了下來,咬著唇,他轉頭看著不管什麼時候都顯得瀟灑不拘的男人。
「我沒氣啦,只是很煩。」口氣悶悶的。
「怕被告狀啊?你又不是小孩子。」李培風從口袋拿出一包皺巴巴的菸,抽了一根叼在嘴邊,「你有沒有打火機?」
「當然沒有,我又不抽菸。」李平一沒好氣的回道。
「真沒意思!」
菸癮難耐,偏偏打火機不知道丟哪兒去,找都找不到,上千塊的好貨啊!李培風無奈將菸收了起來。
「學長,菸抽多了不怕沒嗓子唱歌啊?」
「不唱就不唱,菸還是要抽的。」
說得真輕鬆!李平一看著不知何時已經走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有種永遠都追不上這個男人的感覺。
剛考上離家不過半小時車程的C大時,真是一點興奮感也沒有,他知道他還是沒法脫離被家人約束的生活,美其名是愛,卻是牽制人生的偶線,從國小到大學,沒有一間學校是按照自己的志願就讀的,不管做什麼事,都要被母親的目光仔細檢視,他真的厭煩透了,不管是沒有自我的生活,或是練習得再勤奮也沒有成為音樂家才能的鋼琴,他都覺得煩,他想主宰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成為展示他人虛榮心的工具。
當他看過李培風在舞台上的表演後,他就移不開自己的目光,不管是外型或歌聲,合該就是天生的表演者;反觀自己,每回鋼琴比賽的前夕都緊張得睡不著,不然就是被評審敏銳的眼神嚇得亂了拍……他好想知道,該怎麼樣才能像李培風一樣旁若無人,只是盡情沉醉在自己的演出就能夠博得滿堂采?
這學期會修到同一門課完全在意料之外,可對李培風的崇拜越來越強烈,鼓起勇氣攀談李培風,越發覺得對方是比自己想像更精采的人,沒考慮太久他就決定加入熱音社,會選擇吉他也有幾分自私,因為吉他是李培風擅長的樂器。
思及此,李平一快步上前,拍上寬闊的背道:「學長,你要負責教我吉他哦!」
「哦?」李培風抬眉輕笑,「我怎麼不知道你是我負責的?」
「因為我是為了你才加入熱音社啊!」
「所以?」
被他高深莫測的眼神看得有些心慌,李平一吞了吞口水說:「所、所以,你多少也要回報我的熱忱……嘛。」
李培風笑而不語,當兩人走到無人的小徑時,他突然止步,眼睛亮晃晃的看著李平一。
「小一……」
「幹嘛?」
「你知道嗎?」非常非常輕柔的語氣,卻夾帶了一絲曖昧。
「知道什麼?」被他盯得連眨都不敢眨眼,李平一愣愣地順著他的話尾反問。
「你這裡,」一隻大掌緩緩摸上了露在短髮外的耳朵,「每次你一害羞,就變得很紅。」
登時被他指尖傳來的奇妙觸感嚇得倒退三步,李平一捂著耳朵低喊:「你幹嘛,很癢耶!」
「開個玩笑,幹嘛那麼緊張。」說完,李培風雙手一攤,又自個兒走了去。
「開玩笑就開玩笑,幹嘛動手動腳……」分不清是害羞還是氣惱,李平一邊揉著耳朵,邊嘟囔著,跟在了男人高大的身影後。
清幽小徑旁,是被春風吹落了一地的白色小花,鮮嫩猶沾著露水。
第三章
啪!的一聲,柔和的光線瞬間盈滿了整個空間。
林予幸為自己倒了杯水一飲而盡,在空的水杯又注入了些許後,在餐桌前坐了下來。
看著玻璃杯上的水珠從杯緣滑落,在桌上形成水漬,他沾著水,一筆一畫寫著字。
那人的名字中有風這個字吧?想到擱在書房的銀色打火機,底座刻了草寫的風字。
更換床單時在床架夾縫發現的打火機,馬上讓他聯想到那個從未在自己面前抽菸、卻染著菸草氣息的男人,像是發現寶藏似地收了起來,時不時盯著上頭繁複的圖騰,藉由這金屬物,彷彿在星期五以外的日子也跟男人有了牽扯,有種莫名的竊喜。
若不是有天摸啊摸的,發現底部有突出的刻痕,也不會發現那個字,想來也不意外,人跟名字,是很容易聯想在一起的,來去瀟灑,卻掃落太多情緒。
昨天又在學生餐廳遇到陸以棻,原本只是閒聊著學術界的新聞,卻被她話鋒一轉,問他跟女朋友交往多久、何時結婚等等,還能怎麼說?支吾否認了半天,也沒真讓陸以棻聽進耳裡,看她戲謔的眼神就知道了。
沒辦法擁抱女人,哪來的女朋友,男人就只能跟女人搭在一塊兒嗎?偏偏他的身體只喜歡沒一處柔軟的男性身體,心也只為男人悸動,這是沒得商量的天性。
那道風也是吧……生就一張女人必為之癡迷的臉,但在床笫間對他做盡的一切,是無法對柔軟女體展現的秘密,這是他們倆之間的秘密。
桌面的「風」縮小、縮小、再縮小,最後又結為小小一灘,彷彿剛扯開的繁雜思緒又纏回原處似的。
林予幸發現只要一無眠,他腦中就堆滿太多越理越亂的東西。微微一吁,拿了水杯走出飯廳,拾階上樓。
摸黑進了門,輕輕將杯子放落一旁,才摸上被子,一隻有力的手臂橫了過來,林予幸還來不及出聲,整個人就被拉到寬闊的胸膛上。
「去哪裡了,這麼久才回來。」猶含睡意的嗓音低啞。
「我到樓下喝水。」掃去少少的不自在,林予幸已經很習慣男人主導的每個親密的肢體接觸,他只是挪動了一下身子,便安適地趴在男人身上。
「你這樣抱著我不重嗎?」他刮搔著男人的脖子。
「唔……」攬在腰間的手緊了緊。
「好像貓……」林予幸驚奇的發現男人像被逗弄時發出舒服咕嚕聲的大貓。
「都幾點了還不睡?」反擊似的,溫熱的掌從衣襬探進,在涼膚上來回撫摸著。
「嘿,我沒你愛睡。」男人唯一稱得上孩子氣的,大概就是嗜睡這點。
聞言,半瞇著眼的男人一個翻身,將他整個人鎖在身下,囓咬著他的臉頰。「我看你是不夠累,才會睡不著。」
難得有機會調侃這人,心情飛揚了起來,林予幸只是笑,沒把男人的威脅當真。
果然,被咬的人沒反應,自討沒趣的大貓枕在耳邊,打著淺鼾又睡去了。
抽出被壓住的手,林予幸撥去剛毅側臉上的髮絲,赫然發現左臉眼下有道小疤,大約一公分長吧,已經淺得幾乎看不清楚,若非這麼近距離是察覺不到的。
想著方才男人的詢問,他假設那是一種溫柔,覺得失眠的心很受用。
指尖拂過那細小傷痕,他微抬起身子,輕輕在上頭落下一吻。被溫熱的氣息團團包圍,連帶難得的睡意也漸漸湧上。
闔上眼,林予幸模糊的想,那個打火機,不想還他了……。
※
目送學生走出去,門闔上的那刻,林予幸一個後仰躺靠在椅背上,忍了好久的疲累全湧上肩頭。
國定例假日的禮拜六,他負責的研究生打了電話來,說是論文出現瓶頸,本想來學校指導一下就夠了,這一下卻是整個下午,抬腕一看,已經六點多了。
摸摸肚子,卻沒什麼飢餓的感覺,大概是餓過頭了。嘆了口氣,他將電腦關機,收拾了一下桌面,才拉開研究室的門,迎面對上了一張意料外的臉孔,對方朝自己點了點頭就匆忙離去,然後,他聽到高跟鞋聲從對面研究室微敞的門後傳來──
「……嗨!」驚愕在俏美的臉上一閃而逝,卻能沒事般地馬上揚起往常的笑容,「星期六還加班?」
「來指導研究生的論文。」揮了揮手上厚厚的牛皮紙袋。
希望自己的臉上沒有洩漏太多情緒才好,林予幸暗忖。他知道他撞見了別人的秘密,既然秘密是不可告人的,他只想當作沒看到。
「嘿嘿,我正愁沒司機哩,方便載我一程嗎?」陸以棻笑道。
頷首,林予幸反身鎖上門後,兩人便一塊兒走出國文系館。
往教職員停車場走去的路上,想要故作無事的兩人卻連句話也沒交談,越是偽裝,越顯出自身的拙劣,說的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就在兩人之間的氣氛在沉默中膠著時,一陣喧鬧聲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咦?」下意識停了步伐,陸以棻往發聲處望去,「今天晚上有活動?」
林予幸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活動中心前的廣場搭建了舞台,幾個穿著同款T恤、應該是學生的男女台上台下的跑,看樣子是在佈置場地。
「可能吧……」他從來不關心這種事的,問他也是白問。
「你啊,一點都沒有年輕人該有的活力……欸?」比了比兩人身高上的差距,陸以棻微訝:「我現在才知道你還挺高的嘛!你有一百八十吧?」
「沒那麼高啦。」當兵時量的身高是一百七十七公分,雖然時隔已久,應該也沒什麼再抽高的機會。
「那也差不多了,虧你個頭這麼高,不打扮一下真浪費。」
「我是個教授,還能怎麼穿?」
「話可不是這麼說,就算是襯衫,也可以穿出不同的變化。」
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林予幸只得苦笑搖頭。
他不是節省,只是沒這方面的欲望,長年單身的他也沒對象給他這方面的指點,衣服鞋子什麼的,只要乾淨耐看就好,或者,他更寧可吃頓大餐勝過買高級服飾。
不過聽著陸以棻說他老氣、過時等毒辣的叨唸,林予幸覺得比方才凝結的氣氛要好太多了。
只是……
看著身旁這張神采奕奕的臉蛋,他希望對方現下的笑容跟自信不是裝出來的逞強,否則就太悲哀了。
「你在看誰啊?」
「唔,沒什麼。」收回視線,李培風繼續調音的工作。
那個人的身形很眼熟……少了隱形眼鏡真是麻煩,嘖!
「喂,學長──」
「幹嘛?」
「你為啥沒穿耳洞?我看大頭他們都有耶!」李平一蹲在他身後,狀似無聊的雙手托腮。
「我怕痛,不行嗎?」李培風給了個白眼,覺得這個問題很白痴,誰規定玩音樂就要打耳洞的。
「哦。」
安靜了一會兒,然後──
「那你為啥留長髮?不熱嗎?」
「還好。」
「那你有刺青嗎?」
「你覺得哩?」
「我怎麼知道。」李平一低聲嘟囔著。
「你到底想幹嘛?」放下吉他,李培風無奈轉頭,對上一雙哀怨的大眼,頓時覺得好氣又好笑,給了一記爆栗,「你什麼表情啊!」
「因為我很無聊啊!」李平一揉揉被敲疼的頭,嘴翹得老高。
「嘴翹那麼高,是要掛豬肉嗎?」
「學長!我是很認真在陳述事實耶!」
「是哦──」李培風懷疑的拉長了語調。
「我說要幫忙組裝器材,大頭說他比較熟,他弄就好;貼海報也沒我的份,大家都把事情分配好了,就我不知道該做什麼。」李平一沮喪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點點頭,李培風重新拿起吉他,輕輕撥弄了幾下,「那你吉他練得怎麼樣了?」
說到吉他,李平一更洩氣了,他忿忿地折著草地上的枯枝。「不怎麼樣,只學會《歡樂年華》。」
「《歡樂年華》?」李培風抖著肩,嘴角彎著可惡的弧度。
「……還有《恰似你的溫柔》。」
噗嗤!
抓著吉他,李培風笑不可抑,褐金色的長髮披落在線條優美的側臉旁,有著奇異的吸引力。
不過,現在的李平一只想給他一拳。「你夠了哦!大家都往我們這邊看了啦!」
「哈哈哈!大頭教你的?」
「他叫我先練會這兩首。」
「好樣的!死大頭整你啊!」李培風笑罵,都學兩個多禮拜了,能會的不光這些,這學弟也太矇了。
「大頭忙啊,我也不想多找他。」拔拔拔,想像野草是大頭的頭髮就越拔越起勁。
「唉,難道非要我親自出馬不可?」
頓下手上的動作,李平一眼珠子轉了轉,一副不敢麻煩的樣子。「我怎麼敢麻煩學長,您是比大頭還忙的大忙人。」
「裝什麼客氣!」李培風又一記敲在他頭上。「不想要就算了!」
「要啦!」一把撲上去,李平一可憐兮兮地抓住健壯手臂,就差沒吐舌哈氣了。
這傢伙,肚子裡有什麼料全反映在臉上,尤其是……盯著那泛紅的耳尖,李培風開始期待兩人的「吉他教學」了,可愛又直率的學弟,光想就覺得心癢難耐,善於獵捕的男人在心中盤計著。
不過,人總有失算的時候,尤其欲望這種事情,隨時有擦槍走火的機會。
KTV包廂中,熱音社的成員藉慶功為由跑出來夜唱。
「暗淡酒店內,悲傷誰人知,痛苦吞腹內。一杯擱再來,你若有瞭解,甭問阮對叼位來──」吉他手大頭正如痴如醉地唱著他每來必點的招牌歌,其他人又叫又喊的好不興奮。
坐在角落的李培風抽著菸,他沒這些人瘋,晚上的期初發表會唱不夠,還跑來KTV唱,但他也還不想睡,就跟了來。
「學長,你……」
對了,忘了還有這隻。李培風皺著眉,李平一張口不知說了什麼。
「你說什麼?」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讓他不得不提高了嗓門。
「我說,你的菸可不可以借我抽!」李平一按著耳朵,明明兩個人就坐在一塊兒,卻覺得對方的聲音很模糊。
「吶!」
李平一接過那半截煙,有點猶豫地望著李培風,後者朝他抬了抬下巴,他把菸放到嘴巴狠狠吸了一口。
「咳、咳咳!怎麼這麼嗆?」李平一掩著口,五官因咳嗽皺成一團。
「多抽幾次就不會了。」李培風拿過他手上的菸,熟練吞吐著。
李平一苦著臉,嘴巴裡都是奇怪的味道,順手拿起桌上的飲料灌下,不料才入喉,一股苦澀味就直衝鼻間,他忍不住全吐了出來。
「喂!」李培風連忙閃了身卻沒能倖免,衣襬處溼了一塊。
李平一更慘,身上全是海尼根和綠茶的味道,那是其他人調來喝的,卻被他拿錯了杯子。
「欸?小一喝醉啦?」剛結束自己的拿手歌,回到位上的大頭好奇他一身狼狽。
「呃……算是吧!」嘴裡、身上都是酒味,李平一站了起來,「我去一下廁所。」
「別栽進馬桶啊!」大頭笑嘻嘻道。
頭上五彩的燈光閃爍,李平一磕磕絆絆,好不容易才摸到廁所門,若不是入了喉的啤酒不過幾滴,他真以為自己醉了。
走進廁所,眼睛反而有點畏光,擰眉看著T恤上的黃色痕跡,李平一後悔今天不該穿白色,雖然意外也不是他能預料的。
「不知道洗不洗得掉……」
抽了幾張手紙沾水,他用力擦著髒污。
「怎樣?」
「喝!」安靜的空間突然冒出其他聲音,嚇得他手上的溼紙團甩落地上。
「你是看到鬼哦,反應這麼大!」李培風斜靠在門邊,手上多了根新點的菸。
「你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門也不先敲一下。」李平一沒好氣的又抽了幾張紙,繼續跟衣服上的污漬奮戰。
處理完衣服,他拉低了領口,擦著胸口處的水漬,大片露出的肌膚、優美的頸部線條在白煙裊裊中,迷了李培風的眼。
撚熄菸,一手關上門,一手拉過了李平一。
「這裡沒擦到。」指頭沾著他唇邊的薄薄酒汁。
「學長?」李平一刷紅了臉,既尷尬又疑惑。
「小一。」
「什、什麼?」不安扭身,湊在耳邊說話的人的髮,搔得他臉好癢。
「有很多事,是連你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好輕好輕的嘆氣,李培風的手劃過額角、臉頰、下頷,最後停留在微露出領口的鎖骨上。
抖著唇,李平一說不出話來,手指所到之處在皮膚表面燃起小簇的火燄,緊貼著對方的身體微顫著,不知該往哪裡擺的視線只能緊跟著男人的眼。
「譬如說,大頭他們都跟我同年,你卻只叫我學長;你只跟我撒嬌,只跟我勾肩搭背。」
「我、我!」
「跟我說話的時候,你的耳朵就會發紅。」
「我沒有……」氣弱的反駁讓李平一垂下臉。
這麼明顯嗎?只是想親近崇拜的人,單純的仰慕卻不知何時變了質,小心翼翼的隱藏,故作熟稔大方的言語跟肢體動作,卻被揭出藏在其後的曖昧情感,眼眶不禁因為羞恥感而發熱。
「啊!」耳上傳來的溼潤感讓他敏感的縮起肩。
「嚇傻啦?」輕咬那薄軟的耳肉,李培風原就低沉的嗓音比平常更為沙啞。
薄薄的水霧浮上眼,李平一咬著唇道:「你在玩弄我嗎?」
識破他的心情,想藉此來嘲弄他?是嗎?學長是這樣的人嗎?但此刻學長的表情,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
下巴被抬了起來,淚眼中,與之對視的臉慢慢靠近,他怯懦的閉上眼。
四唇相接時,軟弱的淚水因為一句輕語,自緊閉的眼滑落。
「我只是想吻你。」
「我只是想吻你。」
結果,不只一個吻啊……
瞪著眼,李平一覺得現在的情況已經超乎他的想像,發洩後的疲軟讓他動也不想動,但腦子卻再清楚不過。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床舖,連他自己都陌生的可怕,他想過會有上賓館開房的一天,卻沒料到這天來得這麼快,對象還是個男人。
眼珠子溜啊溜,轉到了毛玻璃上的人影,他慣喊學長的李培風正在裡頭……咳,自助洗衣。
情慾一觸即發的兩人從KTV中悄聲無息地離開,坐著李培風的機車找了家二流賓館,也沒理會櫃檯大嬸狐疑的眼神,一進房就又摟又親,散落一地的衣服是猴急的證據,他知道男人間的結合是怎麼一回事,媒體濫行的年頭想無知也不行,可他們沒做到最後。
「沒有潤滑劑,你會痛死。」李培風式的溫柔?李平一將自己埋進枕頭裡,卻掩蓋不了嘴角的上揚。
嘿嘿,不是他不肯,雖然一切發生得很突然,但躺臥在床上的那一刻,他也有了自己大概是被做那方的覺悟,可學長只是用手讓他解放,之後……想到浴室中的人在做什麼,李平一忍不住笑。
「笑什麼!」啪的一掌打在白皙的臀部上。
「啊!」李培風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床尾,只穿了件黑色內褲。
「躺過去點。」
「哦、哦。」吐了吐舌,他邊往另一端挪動,邊扯著被單,無奈折進床角的被單紮得很緊。
「現在害羞也太晚了吧!」一揚手就扯起半床被單,李培風調侃道。
「這是習慣問題。」扯過被單蓋住未著一物的身體,他可沒興趣光溜溜地跟人說話,對象是學長也一樣。
「嘖,你還有什麼習慣啊!」一把拉過他,李培風手腳並用地箝著裹粽子似的人。
「我會認枕頭。」整個人包在白色被單中,只露出肩上的模樣讓李培風有些後悔自己今晚的良心特別發達。
小一平常看起來活潑傻氣,別人瞧不見的地方還是有纖細的一面,單是被他戳穿心事時的淚眼婆娑,就讓他心生罕有的憐惜,早在之前就發現這傢伙很會裝,偏偏「眼」技拙劣,可憐兮兮的狗兒眼透露了幾分真相,現在攤開了事實,更覺得小一可愛。
在他滑嫩的頰上捏了一把後,李培風將他按在自己的胸口,「我犧牲給你當肉枕頭了,再嫌就真讓你今晚沒得睡。」
「不會吧,你還有力氣?」貼著傳來沉沉心跳聲的胸膛,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素來早睡的他少有這麼晚還醒著的時候,被人抱著入睡更是自斷奶後就沒有過了吧……他迷迷糊糊的想。
「我連主菜都沒碰到,充其量不過吃了開胃沙拉。」塞牙縫都不夠。
「什麼什麼菜……」
說你這棵豆芽菜!
李培風將睡了的人拉近自己,聞著床被上、廉價旅店特有的清潔味,倒也有了睏意。
很久沒在外頭過夜了,除了那個人的臥房……一張清淡的面孔在入睡前閃過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