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將夢幻寫實主義與民間故事、歷史和當代社會合而為一。」──諾貝爾獎委員會
The Nobel Prize in Literature 2012 was awarded to Mo Yan "who with hallucinatory realism merges folk tales, history and the contemporary.
●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迄今為止,最優秀的短篇小說集
「莫言精短小說四書」 《蒼蠅‧門牙》《初戀‧神嫖》《老槍‧寶刀》《美女‧倒立》
●新版特別收錄:莫言親筆手寫毛筆總序
鬼怪故事和童話,飽含著人對未知世界的敬畏和對美好生活的嚮往,也包含著文學和藝術的種子 ——莫言
莫言的故事以神話和寓言作隱喻,將所有的價值觀置於故事的主題中。
莫言描寫的人物都充滿了活力,不惜用非常規的步驟和方法來實現他們的人生理想,打破被命運和政治所規畫的牢籠。
他所描寫的生活如此獨特以致我們覺得已經在那裡待了太久。
──二○一二諾貝爾文學獎授獎詞
《美女‧倒立》收錄莫言精短小說13篇。是莫言以女人作為軸心而編就的織錦;描寫小人物無奈的人生,更融入聊齋似的鄉野奇幻色彩。不論是無奈、悲憫、荒謬、土俗……,莫言信手拈來,渾然成就一篇篇精彩小說。
〈冰雪美人〉裡主角暗戀的同學孟喜喜,是個特立獨行與世界扞格的美人,最終於冰雪天地的日子死去。〈倒立〉的謝蘭英,非但曾是校花且「當年在舞台上能夠表演大劈叉、翻空心筋斗、倒立行走的俠女」而揚名,「幾十年後竟然用這樣的鴨子步伐行走」,且在年過半百的同學聚會上表演當年的絕活,讀來令人倍感心酸……。莫言匠心獨運的卓殊手法,描繪眾多女性無奈與顛躓的人生,悲涼而殘酷。
此外,本書更收錄諸多精采短篇:現實生活不堪與悲情的〈痲瘋女的情人〉,鄉野傳奇的〈木匠和狗〉,俠義而詭祕的〈月光斬〉,瀰漫童話況味的〈嗅味族〉,深刻刻畫孩童百口莫辯世界的〈大嘴〉,誠如莫言自剖:許多作家,都從祖父祖母的故事中得到過文學靈感,他自然也不例外。
莫言作品的想像力奇崛豐富我們在這些小說裡可以讀到,莫言對鄉村殘酷現實生活的犀利揭露,可以看到他所創造的純樸鄉村愛情,更可以真切感受到荒誕而又逼真的種種傳奇……
作者簡介:
莫言
「莫言將夢幻寫實主義與民間故事、歷史和當代社會合而為一。」──諾貝爾獎委員會
山東高密人,一九五五年二月生。
少時在鄉中小學讀書,十歲輟學務農,後應徵入伍。
曾就讀於解放軍藝術學院、北京師範大學,獲文學碩士學位。
一九九七年脫離軍界到地方報社工作。
著有長篇小說《紅高粱家族》、《酒國》、《豐乳肥臀》、《紅耳朵》、《食草家族》、《檀香刑》、《生死疲勞》、《蛙》;中篇小說集《紅耳朵》、《透明的紅蘿蔔》、《藏寶圖》;短篇小說集《蒼蠅.門牙》、《初戀.神嫖》、《老槍.寶刀》、《美女.倒立》;散文集《會唱歌的牆》、《小說在寫我》等。
莫言是當代最受國際注目的大陸作家,2004年獲頒法蘭西文化藝術騎士勳章,2005年獲香港公開大學榮譽文學博士。作品翻譯成多國語言,受邀至世界各地演講。
作品獲茅盾文學獎、紅樓夢獎、華語文學傳媒大獎、紐曼華語文學獎、義大利諾尼諾國際文學獎、日本福岡亞洲文化大獎、韓國萬海大獎、亞週週刊中文十大好書獎、鼎鈞雙年文學獎、中國時報十大好書獎、聯合報十大好書獎等。
二〇一二年榮獲諾貝爾文學獎。
章節試閱
倒立
臨出門時老婆硬逼著我紮上了一條領帶,換上了一套西裝。騎車走在黃昏的路上,感到所有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渾身如同撒了牛毛一樣刺癢。進了市委賓館的大院,躲在一棵雪松樹的暗影裡,趕緊把領帶解下來塞到口袋裡,又將西裝脫下來揉搓了一陣,本想抓把土撒上做做舊,又怕回去惹老婆發瘋,只好就這樣穿上,身上還是彆扭,但也沒有辦法了。
沿著燈光幽暗、樹影婆娑、用大理石碎片砌成的小路,我朝賓館深處最豪華的一號樓走去。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孫大盛今晚在一號樓西餐廳的五號包間設宴招待我們--他的中學同學。得到我竟然也受到了邀請的消息時,我正在電影院廣場旁邊的修車攤上與修鞋的秦胖子殺棋。我的老婆--這個十年前就從丙綸廠下了崗的倒楣蛋--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我把左路的炮沉到底,叫了一聲:將!然後抬起頭,看著跑得渾身肉顫的老婆,問:跑什麼?是家裡起火了還是你被強姦了?老婆踢了我一腳,罵道:你這個鳥人,怎麼一句人話都不會說呢?老秦瞪著眼問:你這個雞巴炮什麼時候跑到這裡來了?--什麼時候?你說什麼時候?我的炮一直就支在這裡,就等著你跳馬讓路呢。--沒看到沒看到。--沒看到?這就叫眼色不濟吃蒼蠅!下棋不看棋盤你看什麼?--我看你老婆呢!--我老婆有什麼好看的?--你老婆好看著呢,兩扇大瞗A一身肥膘,胳膊像腿腿像腰--我老婆一腳就把我們的棋盤踢翻了,罵道:你們這兩塊狗不吃貓不叼的癩貨,我讓你們下!我讓你們下!我老婆用腳把那些棋子踢得滿地滾動著,嘴裡發著狠說:我讓你們下!
我看到老婆真動了怒,便慌忙站起來,拍著她的屁股說:好老婆,跟你鬧著玩呢,別生氣--老婆猛地把我的沾滿了油膩的手撥開,說:滾到一邊去!我從口袋裡摸出一張嶄新的面額五十元的票子,塞到她的手裡。說:今日運氣好,大修了一輛山地車,我要價五十,那小子連價都沒還,扔下這張票子就騎上車走了。老秦彎腰撿著棋子,說:你知道那是誰嗎?--是誰?--他就是斧頭幫的幫主。老秦壓低了嗓門說。我說老秦你可別嚇唬我,我發小就膽小。老秦說我要是嚇唬你我是你老婆養的私孩子。我老婆說去你娘的,養私孩子也不養你這號的!我說他是斧頭幫的幫主又怎麼著?我一個臭修車子的,憑手藝賣力氣吃飯,他能怎麼著我?再說了,我在他那輛破車子上下了工夫,給他上了油,拿了龍,連每根輻條都給他擦得鞊亮,要他五十元也不多。老秦說:不多不多,要五百元他也會給你。我看到老秦的臉上浮現出狡猾的微笑,就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老秦說沒有什麼意思。我說你這樣說話怎麼會沒有意思呢?老秦鬼鬼祟祟地往四處打量了一下,壓低了嗓門說:你好好看看那張錢。
我從老婆手裡把那張錢搶過來,對著太陽一照,看到那個暗藏在紙裡的工人老大哥面孔模糊,嘴上似乎長了一圈鬍子。借了秦胖子一張真錢一對比,果然是假的。操他的媽!我高聲叫罵著,廣場上的閒人都轉回頭看我。老婆把那張假錢奪回去,反來覆去,又摸又照,終於也確定是假幣無疑。老婆嘟噥著:哼,還說人家眼色不濟吃蒼蠅,你自己才是眼色不濟吃蒼蠅,你豈止是吃蒼蠅,你連屎都吃!我知道老婆正在鬧更年期,不敢與她吵,就罵老秦:你個雜種,明知道他用假錢糊弄我,為什麼不給我提個醒?老秦低聲道:我倒是想給你提醒,可是我也得有那個膽, 他是誰?剛才對你說了,是斧頭幫的幫主,是卸人的行家,今天我給你提了醒,明天我的一隻手或者是一條腿可能就沒了。
操他的媽,我還罵,但是嗓門已經壓低了。老秦說,你就認了倒楣吧。你不就是出了一點力,費了一點油、貼上了幾個小零件嗎?再說了,這也不一定就是吃虧,多少人想巴結這個幫主還巴結不上呢。
老子靠手藝吃飯,誰也不巴結,我低聲嘟噥著,心中漸漸平和起來,問老婆:還沒問你呢, 這樣子急火狼煙地跑來有什麼事?
老秦插言道:能有什麼事?發情了唄!
去你娘的個秦胖子,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老婆罵了秦胖子幾句,興沖沖地對我說:我剛想到菜市場去買雞蛋呢,聽說雞蛋要漲價,一抬頭就看到你那個在新華書店當經理的同學,叫什麼來著……你看看我這記性--蕭茂方,外號「小茅房」,是新華書店的副經理--對啦對啦,是那個「小茅房」,開著一輛快散了架子的吉普車,看到我,也不下車,把半個身子從車門裡探出來,喊了一聲嫂子,把我嚇了一跳。我說原來是大兄弟,走走走,快回家坐坐。他說魏大爪子呢?我說魏大爪子一大早就到電影院廣場去守他的修車攤去了--你這個臭娘們竟然也跟著那小子叫我的外號!--叫順了嘴了麼,老婆說,我對你那同學說,大兄弟,你如果著急我就去把他叫來。他抬起手腕子看看錶,說,不用了,你去告訴大爪子,就說我們的老同學孫大盛從省裡回來了, 今天晚上七點在政府賓館一號樓西餐廳五號包間請客,請的全是我們的同學,告訴大爪子早些收攤,別耽擱了。我請他回家喝茶,他說還有好幾個人沒有通知到,要趕著去通知,就開著他那輛破吉普車跑了。我想這事可是不能耽擱,就趕忙來告訴你。你知道你那個同學當到了哪一級--哪一級?--「小茅房」說是剛提拔成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全省的幹部有一半歸他管。
原來是孫大盛這個猢猻!我壓抑著心中的興奮,大大咧咧地說,別說他是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他就是中央組織部的副部長老子該不尿他還是不尿他!他能管著全省的幹部,但他能管著我嗎?
看把你燒燒的,老婆說,別給你臉你不要臉,人家當到那麼大的官,還沒忘了你這個修破車子的,你反倒拿起糖來了。
我真地有些生氣了,對老婆說:當官,誰當不了?別說什麼副部長,讓我當省長我也能當。但你讓他們來修修自行車試試,你讓他們來修修皮鞋試試,對不對老秦?他們行嗎?他們不行。老秦說,大爪子喲,你別嘴硬了,只怕見到你那個部長同學,連骨頭都酥了。--呸,如果是別的大幹部,我見了也許還打怵,但這個孫大盛,他當了地球球長我也不怵。這主兒,尿床尿到十六歲,翻牆頭偷櫻桃一不小心跳到我家豬圈裡,還是我爹用二齒鉤子把他撈了上來。他在別人面前拿架子可以,在我面前麼,咱不好說他不敢,咱可以說他不好意思。--你就別在這裡胡羅羅了,老秦道,古人說得好,「此一時也,彼一時也」,你甭管人家小時是個什麼埋汰樣子,人家現在是大幹部,還沒忘了你這個修破車子的,就是你的造化。--老子不稀罕--嘴裡是這樣說,心裡是怎麼想的?老秦用嘲弄人的口吻說,快收攤回家,刮刮鬍子洗洗臉,準備著赴宴去吧!大爪子,我要是有你這樣一位尊貴同學,殺死我我也不會蹲在這裡修車子!--修車子怎麼了?我說,這座城裡沒有了市長老百姓照樣過日子,但沒有了我,也包括你,人民群眾會感到很不方便!--聽聽,愈說愈不要臉啦,我老婆說,你這樣的貨色,是死貓撮不上樹,我這輩子嫁給你算是瞎了眼。老婆氣哄哄地轉身走了。我追著她的背影說:你這樣的也只能嫁給我,你想嫁給美國總統,可惜人家不要你。--老魏,秦胖子鄭重其事地說,別油嘴滑舌啦,這是個好機會,既然你那老同學點名請你,說明你在他的心中還是很有地位的,趁著這個機會拉上關係,將來肯定沒你的虧吃,沒準兒老哥還要跟你沾光呢,省委組織部的副部長,你想想他手裡的權力有多大吧!……
一號樓裡燈火通明,樓前的空場上停著十幾輛轎車,車殼子油光閃閃,好像一群明蓋的大鱉。一個身穿西服的小伙子在樓門前的出廈裡悠閒地走動著,一看那派頭就知道是從省裡下來的。我躲在樹影裡觀察著他,看人家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是那樣地自然大方,那套西裝就像長在身上似的。小伙子抬起手腕看了一下錶。我也看了一下錶,光線太暗,看不清楚。估摸著離七點還有那麼一點點時間,我不願意提前進去,讓七點來咱就七點來,免得討人嫌惡。我看到二樓的一間掛著雪白窗簾的大房間裡燈火輝煌,晃動的人影映在窗戶上。從裡邊傳出了一陣似乎是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聲,我知道發出這笑聲的就是原來的調皮少年如今的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孫大盛。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見到他了,此刻活動在我腦子裡的全是他年輕時猴精作怪的模樣。那時侯,誰也想不到他能成為這樣一個大人物,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心中感慨萬端,從樹影裡閃出來,向著明亮的大廳走去。那個風度翩翩的青年的目光掃過來,我心中感到怯生生的, 腳下彷彿黏上了膠油。幸虧蕭茂方的吉普車哆哆嗦嗦地開了過來,我像見到了救星一樣迎了上去。從車裡鑽出了糧食局局長董良慶、交通局副局長張發展、政法委副書記桑子瀾,當然還有新華書店副經理「小茅房」。這四位都是官,都比我混得好,我心中有點不是滋味,但馬上又安慰自己:他們在我面前是官,在孫大盛面前是孫子。我在誰的面前都不是孫子。當官的是人民的公僕,我是人民,他們這些傢伙都是我的僕呢。
「大爪子,你小子,一個人先跑來了,我還預備著開車去接你呢!」「小茅房」對我說著話, 轉到車子這邊,拉開車門,說:「夫人,下車吧!」
我吃了一驚,看到「小茅房」模仿著外國電影裡僕人的動作,用一隻手護住車門的上框,讓一個面如銀盤的女人鑽了出來。
鑽出來的女人是我們的同學謝蘭英,想當年她是我們學校裡出身最高貴、模樣最漂亮、才華最出眾的一朵鮮花,如今她是「小茅房」的老婆、新華書店少兒讀物專櫃的售貨員。她穿著一條紫紅色的長裙,脖子上套著一串粗大的珍珠項鍊,耳朵上也懸掛著一些嘀哩郎當的東西。她的腰身比起當年雖然肥大了許多,但因為個頭高,所以看上去還是有點亭亭玉立的意思。身材矮小的「小茅房」弓著腰站在她的面前,就像大樹旁邊的一棵小樹,就像大螞蚱身邊的一隻小螞蚱。
「董良慶你個龜孫子,張發展你個兔崽子,桑子瀾你個鱉羔子!」我故意地起了高聲,沒稱呼他們的官職直接喊著他們的名字,名字後邊還帶著一串拖落。桑子瀾笑著說:「狗改不了吃屎,這傢伙,嘴還是這麼髒。」
叫謝蘭英時我壓低了嗓門:
「謝蘭英你好,好久沒見面了。還認識我這個老同學嗎?」
「不認識了,」謝蘭英微微一笑,說,「但我認識你兒子,他經常去買小人書。」
「可不是怎麼地,」我說,「這小子,把我修車子掙那點錢差不多都送到他謝阿姨那裡去了,家裡光小人書就有一千多冊了!」
這時,那個站在門前徘徊的青年瀟灑地走過來,問道:
「請問,你們是孫部長的客人嗎?」
「是的,」「小茅房」說,「都是孫部長的親同學。」
「孫部長正在跟陳書記和沈縣長談話,請你們先到餐廳裡等他。」那青年說著,頭前引著路,帶我們進入了地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大廳,服務台上幾個美麗的小姐滿面微笑,潔白的牙齒閃閃發光。我們在那青年的引領下拐了一個彎,進入一條鋪著厚厚地毯的廊道。廊道的外側是透明的玻璃牆,玻璃外邊的水池裡噴著水花,五彩的燈光像五顏六色的花瓣一樣摻到水花裡。廊道的裡側,每隔幾米就有一個跟真人差不多大小的石膏女人站在那裡。她們的姿勢各不相同,但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她們都沒有穿衣裳。還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她們都比較有肉,奶子也比較大。我們的隊伍是這樣排列的:青年在頭前引路,緊跟在他後邊的是「小茅房」,「小茅房」後邊是董良慶,董良慶後邊是張發展,張發展後邊是桑子瀾,桑子瀾後邊是謝蘭英,謝蘭英後邊是我,我後邊什麼人也沒有,但我總感覺身後還跟著一個人,忍不住回頭張望,回頭一張望發現我的身後確實一個人也沒有,如果非要說有人也可以,那就是那些被我們拋在身後、光著穄蒂b廊道邊上站崗的石膏女人。當時我也想過,這些女人也可能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但近前一看就發現她們是石膏的。如果是石頭,她們的顏色肯定會有一些差別,但她們的顏色一點差別也沒有,全是一個樣子的雪白。我跟隨在謝蘭英的身後大約有一米遠的地方,跟得太近了不方便,跟得太遠了顯得我像個盯梢的特務。跟在她的身後一米多一點還是比較合適的距離。我小時候鼻子很靈敏,我娘常說我是「饞貓鼻子尖」,長大後又是抽菸又是喝酒導致了嗅覺嚴重退化,但我還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我的鼻子嗅到了的淡淡的香氣,在別的健康靈敏的鼻子裡就肯定是濃得像油一樣的香氣了。起初我還以為是服務小姐撒在廊道地毯上的空氣清新劑的氣味,但我很快就判斷出不是空氣清新劑的氣味,那氣味多麼淺薄啊,但現在在我面前繚繞著的是一種很有厚度的香氣,這香氣只能來自謝蘭英的身體。我突然想到:如果謝蘭英一絲不掛地站在這廊道邊上會是個什麼樣子呢?她的皮膚肯定比這些石膏女人要黑,但是她的身體是有生命的,是活的,所以即便是黑的也是好的。然後在我的眼前就彷彿真地出現了一個赤身裸體的謝蘭英了。我知道這種想法違法亂紀,於是趕緊地收攏住心猿意馬,往前看,看到她在我的面前大搖大擺地走著。她的雙臂擺動幅度很大,雙腳有點外八字,走起來好像故意地把雙腳往外撩一樣。當年在舞台上能夠表演大劈叉、翻空心筋斗、倒立行走的俠女,幾十年後竟然用這樣的鴨子步伐行走。她這樣在我面前行走使我感到失望,但也讓我感到親切。走完了廊道又拐了一個彎,然後拐進了另一條廊道, 這條廊道沒有方才那條布置得豪華,地毯淺薄,上邊有很多污漬,邊上也沒有石膏女人站崗。一個穿紅色錦繡旗袍、衣襟上別著一枝圓珠筆的瓜子臉小姐笑容滿面地迎上來。她親切地問:
「是孫部長的客人嗎?」
青年微微點頭,小姐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她拉開了包間的門,耀眼的光明和刺鼻的霉變酒氣從房間裡奔湧而出。青年閃身站在門邊,與那個美麗的小姐隔門相對,簡直就是一對金童玉女。她和他沒有說話,但是做出了請我們進去的姿勢。在「小茅房」的帶領下,我們一個跟著一個進入了房間。我看到剛進房間時謝蘭英還抽了抽鼻子,說明她對這個出將入相的房間裡的氣味很厭惡,但一會兒工夫她的鼻子就恢復了正常,我的鼻子也嗅不到那股子邪氣了。青年客氣地對我們說:
「請各位先坐坐,我去向孫部長報告。」
誰也沒坐,都轉著腦袋觀察房間裡的擺設和裝修。我原以為像董良慶、張發展這些當局長副局長的,應該對這裡很熟悉,但看他們的眼色,也好像是初次進來。房間大啊,真大,中央一張桌子大得能擺開我的修車攤,也可以在上邊唱二人轉。靠窗那兒,還有一個鋪了紅色地毯的小舞台,舞台旁邊擺著唱卡拉OK的全套家什,舞台上還立著兩隻落地式的麥克風。桌子周圍還有一圈椅子,椅子後邊還有一圈沙發。沙發是白色的,一看就知道是用上等的羊皮做的,漲鼓鼓地趴在那裡,好像一群大蛤蟆。這樣的沙發不坐實在是太可惜了,既然那個小伙子讓我們先坐著,還客氣什麼?先坐下,犒勞犒勞瞗A等孫大盛來了我趕緊起來就是了。這樣想著我就一篥[在了沙發上,什麼感覺就不用說了,說也說不明白。大圓桌上鋪著潔白的台布,台布下邊還有一層深紅色的絨布,我知道那叫天鵝絨,與懸掛在窗戶上的落地窗簾是一種料子。大圓桌的中央是一塊圓形的茶色有機玻璃,能夠旋轉的,這個我懂,要不這樣大的桌子如何夾菜呢?我坐下了他們好像沒看見一樣,這些夥計,束手鎖腳的站著,眼珠子轉來轉去,臉上的表情都很彆扭,洩露了他們心裡的緊張。別看他們大小都是官,其實也都是些土鱉,沒見過什麼大場面,還他媽的不如我呢。真正有點派頭的還是謝蘭英,你看看人家,手扶著一把椅子的後背,文文靜靜地觀賞著牆上的一幅大畫。這畫上畫著一群女人,都光著脊梁,脖子細長得沒有道理。她們有的挽著頭髮,有的捂著奶子,有的伸著懶腰,看樣子像在洗澡,但又不是太像。女人在河裡洗澡哪裡敢這樣放肆呢。那盞懸掛在圓桌上方的豪華吊燈上裝了四十九盞燈泡,還有許多假水晶玻璃的珠子串兒,在空調風的吹拂下,那些珠子串兒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很輕微,很好聽。那張大圓桌的中央已經放上了一個大盤子,盤子裡蹲著一隻用蘿蔔刻成的孔雀,當然是開了屏的雄孔雀。我知道這盤菜是看的而不是吃的,但為了看費這樣大的工夫似乎不值得。這是我的不對了,人的眼其實是最饞的器官,嘴巴很容易滿足,但要讓眼睛滿足就不容易了。孔雀盤子周圍也已經擺好了十二個冷盤,裡邊有醬牛肉、炸蠶蛹什麼的,這是可以吃的,但我知道這些東西應該淺嘗輒止,如果讓這些東西添滿了肚子,後邊的熱菜就吃不了多少了。而熱菜裡肯定有山珍海味,看這架勢,市賓館裡的大師傅把看家的本事全都使出來了。能讓大師傅這樣賣命,一定是縣委書記和縣長給賓館裡的頭頭發了話,而賓館裡的頭頭一定給大師傅下了死命令。
孫大盛人沒到笑聲先到了。聽到他的好像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聲,我們慌忙站了起來--不對不對,除了我之外,他們本來就是站著的。聽到孫大盛的笑聲他們鬆散的身體突然地緊張起來, 所以感覺上就好像是從沙發上突然地站了起來一樣。連看起來平靜如水的謝蘭英的腰身也微微地挺了挺,扶在椅背上的兩隻手也挪下來,交叉著放在肚子上。真正慌忙站起來的其實是我,我原本是不想站起來的,但我的身體自己站了起來。
那個英俊青年推開門,然後迅速地閃到一邊,腰微弓著,臉上掛著訓練有素的微笑。就像名角登台一樣,孫大盛光彩奪目地出現在我們的眼前。只見他上身穿一件金黃色的半袖體恤衫,下穿一條黑褲子,肚子有點凸,但是不大,頭有點禿,用邊上的毛遮掩著。他的頭髮一根是一根, 看起來十分珍貴。那個二十多年前的孫大盛的猴精怪樣執拗地從我的記憶裡跳出來,與眼前的大幹部孫大盛對比。我總覺得眼前這個傢伙不是從那個偷櫻桃掉到我家豬圈裡的孫大盛成長起來的,就像一匹老驢是不可能從一頭牛犢子成長起來一樣。但他的獨具特色的、任誰也學不像的笑聲又說明眼前這個豐滿的大幹部的確就是孫大盛這個從小就偷雞摸狗的壞蛋。
「咯咯……咕咕……咯咯……」孫大盛歡笑著對著我們走了過來,那扇厚重的包了皮革的房門無聲地掩上,那個英俊青年像股白煙一樣消失了。
「咯咯……咕咕……咯咯……董良慶」孫大盛握著董良慶的手,笑著說,「官倉老鼠大如斗,見人開倉也不走……咯咯……」
「咯咯……咕咕……張發展……」孫大盛握著張發展的手,笑著說:「要想富,先修路。」
「咯咯……咕咕……桑子瀾……」孫大盛握著桑子瀾的手,笑著說:「三等人戴大簷帽,吃完原告吃被告。」
「咯咯……咕咕……『小茅房』……」孫大盛握著「小茅房」的手,笑著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孫大盛笑瞇著眼,站在謝蘭英面前,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幾遍,然後將目光停在她的粉團般的大臉上,笑著說:「徐娘半老麼!」
謝蘭英的臉唰地紅了。
孫大盛伸出手,說:「多年不見了,來,握握手麼!」
謝蘭英猶豫著把手伸出來讓孫大盛握著,她的臉卻別到了一邊,那羞羞答答的勁頭兒很像一個小姑娘。
「『小茅房』你把謝蘭英管得太嚴了吧?」孫大盛握著謝蘭英的手,歪著頭問「小茅房」。
「冤枉啊,孫部長,」「小茅房」誇張地說,「你看看我這樣子,哪裡能管得了她?」
「有什麼冤屈儘管對我說,」孫大盛緊盯著謝蘭英的臉道,「本官為你做主!」
孫大盛鬆開了謝蘭英的手,笑瞇瞇地對著我走來。我本來想喊他一聲「弼馬溫」--這是上小學時我親自給他起的外號--但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他的肥胖的小手大老遠就伸了過來,我的手迫不及待地自己就迎了過去。我的手感到他的那隻小胖手像一隻剛剛孵出的小雞,又軟乎又溫暖。
「魏大爪子,你今晚上可是煥然一新啊!」孫大盛用手撚著我的衣袖,笑著說,「沒先過過土?」
「這個狗日的賓館,全部用水泥糊死了,找點土不容易!」我大大咧咧地說。
「小茅房」說:「我們來時,他正脫光了身子,把西服放在地上用腳揉搓呢!」
眾人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別欺負老實人了!」孫大盛招呼著眾人說,「坐下坐下!」他拍拍身邊的椅子,說,「謝蘭英,你靠著我坐。」
謝蘭英彆彆扭扭地說:「我坐在這裡就行了" "鵅x
「不行,」孫大盛說,「現在講究跟西方接軌,女士優先。」
「孫部長讓你坐,你就坐麼!」「小茅房」說。
「挪過去,挪過去!」董良慶把謝蘭英拉起來,將她扯到孫大盛身邊的椅子上按坐下去。
圓桌太大,六個人坐得很稀。
「靠近一些麼!」孫大盛說。
大家沒有動。
一個美麗的服務小姐轉到孫大盛身後,輕輕地問:「孫部長,喝什麼酒?」
孫大盛掃了我們一眼,說:「老同學聚會,當然喝白酒!」
「我不喝白酒。」謝蘭英說。
「你又掃興!」「小茅房」瞅了謝蘭英一眼。
「白酒有茅台,有五糧液,有酒鬼,有汾酒,請問用哪一種?」小姐問。
「酒鬼!」孫大盛說。
小姐啟開酒瓶,往每個人面前的酒杯裡倒酒。謝蘭英護著酒杯說:「我真的不能喝!」
「不能喝也得倒上看著!」孫大盛說。
「聽孫部長的。」張發展從謝蘭英手裡奪出酒杯,說。
在一個小姐倒酒的工夫,幾個小姐將那些大蝦、螃蟹、海參、鮑魚用大盤子端了上來。
孫大盛端起酒杯,說:「各位老同學,多年不見,這杯酒我敬你們,都乾了!」
我們都端起酒杯,站起來,探著身體與孫大盛碰杯。孫大盛用杯底敲著桌子說:「過電過電,免站免站!」
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將杯子傾倒,讓大家看。
這點小酒算得了什麼,我一仰脖子就乾了,張發展、「小茅房」他們也乾了。唯有謝蘭英沒乾。孫大盛低頭看看她的酒杯,說:「你連嘴唇都沒沾溼吧?這樣可是不行!」
「我真的不會……」謝蘭英道。
孫大盛把她的杯子端起來,舉到她的面前,說:「連這點面子都不給是不是?」
「我真不會喝" "鵅x
「你會不會喝水?」孫大盛問。
「喝水當然會了。」謝蘭英說。
「會喝水就會喝酒!」孫大盛說。
「這樣吧,」桑子瀾道,「讓蕭茂方替你一點。」
「不行,」孫大盛說,「酒桌上沒有夫妻!」
「就是一杯耗子藥你也喝下去!」「小茅房」惱怒地說。
「你這是什麼話?」孫大盛瞪著眼說。
「小茅房」一怔,馬上皮著臉說,「走了嘴了,該罰酒三杯!」說完了,伸手就要抓酒瓶子。
「你別轉移鬥爭大方向,」孫大盛說,「謝蘭英,你喝不喝?你不喝我們也不喝了!」
「你真是的,」謝蘭英說,「喝醉了出洋相你們可別笑話我。」
「誰敢?」孫大盛道,「有我在這裡誰敢笑話你?再說,也不會讓你喝醉的。」
「那好吧,」謝蘭英道,「我豁出去了。」她端起酒杯,先喝了一小口,齜牙咧嘴地說,「真辣。」然後一仰頭,就把杯中酒喝乾了。她將杯子倒過來,扣在桌子上,說,「我的任務完成了!」
「什麼你的任務完成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孫大盛用公筷將一隻火紅色的大蝦夾到謝蘭英面前的碟子裡,說,「吃點東西,繼續戰鬥!大家也吃啊!」
……
三杯酒過後,謝蘭英晃晃蕩蕩地站起來,說:「我可是一點也不喝了!」
孫大盛拉著她的胳膊說:「你到哪裡去?」
「我不喝了,真的不喝了" "鵅x謝蘭英說。
「不喝也得坐在這裡!」孫大盛說。
「好好,我坐著。」
董良慶端著一杯酒,轉到孫大盛身邊,說:「孫部長,我敬您一杯!」
孫大盛說:「酒桌上只有同學,沒有部長,也沒有局長,誰破了這個規矩就罰誰三杯!」
「下不為例,下不為例!」董良慶說。
「先罰!」孫大盛說。
「孫部長……」
「又來了!」
「好吧,」董良慶說,「我認罰!」
董良慶連喝了三杯,然後又倒滿一杯,說:「老同學,我敬您一杯!」
大家輪流向孫大盛敬酒。輪到「小茅房」時,他自己先喝了三杯,說:「我先罰了,孫部長,老同學敬您一杯!」
「這不行,」孫大盛說,「故意犯規,加罰三杯!」
「三杯就三杯!」「小茅房」雄壯地說,「男子漢大丈夫,還在乎這三杯酒乎?」
「神經病!」謝蘭英低聲說。
「心疼啦?」孫大盛說。
「誰管他呀!」謝蘭英紅脹著臉說。
「小茅房」連乾三杯,說:「二三得六,三三見九,孫部長,現在可以敬您一杯了吧?」
孫大盛與「小茅房」碰了杯,說,「數學學得不錯麼!」
「我當了十年書店會計,當了八年副經理,還兼著會計!」「小茅房」似乎有點傷感地說。
「還好意思說,」謝蘭英道,「你混出了個什麼樣子?」
「蕭兄情場得意,官場自然失意了,」張發展說,「不過也算不上失意,兄弟不也副了許多年了嗎?如果謝蘭英是我的老婆,讓我去挖大糞我也心甘情願!」
「你們別拿我開心!」謝蘭英紅著臉說。
「呵呵,謝蘭英生氣了!」董良慶說,「你生氣的樣子好看極了!」
「不許你們欺負謝蘭英!」孫大盛說著,端起酒杯,說,「謝蘭英,來,老同學敬你一杯。」
「我已經喝了三杯了,再喝就醉了。」
「知道自己喝了三杯就說明還沒醉,再說了,喝醉了又怎麼樣呢?人生難得一次醉麼!」
「對,人生難得一次醉,」「小茅房」說,「孫部長讓你喝,你只管喝就是!」
「我真地豁出來了!」謝蘭英端起酒杯就乾了。
「好,到底顯出廬山真面貌來了,」孫大盛說,「怪不得人說酒場上有三個不可輕視,『紅臉蛋的吃藥片的梳小辮的』。」
「還梳小辮呢,」謝蘭英拍著腦袋說,「老白頭啦!」
「你還算是風韻猶存吧,」桑子瀾說,「我們可是真的老了!」
「我也老了,」謝蘭英說,「男過四十一朵花,女人四十豆腐渣。」
「你是嫩豆腐,我們是豆腐渣。」張發展說。
「都是豆腐渣! 」「小茅房」硬著舌頭說。
「你小子吃嫩豆腐吃撐了!」董良慶說。
「你們都拿我開心!」謝蘭英說。
「怎麼會呢?」孫大盛端起酒杯碰了一下謝蘭英的酒杯,說,「乾!」
「還乾?」
「乾!」「小茅房」說,「人生就是那麼回事,乾!」
「誰都可以發牢騷,就是你『小茅房』不能發牢騷!」孫大盛說。
「為什麼?」「小茅房」說,「為什麼我就不能發牢騷?」
「你小子把我們的校花拔了!」孫大盛說,「大家想想謝蘭英在校宣傳隊裡那會兒……唱就唱,跳就跳,還能倒立著行走……那時候,全縣的人民都知道一中有一個女孩子能倒立著在舞台上轉十八圈!」
在我腦海裡,出現了二十多年前的謝蘭英在舞台上倒立行走的情景。她紮著兩根小辮子,辮梢用紅頭繩紮著,雙手撐地,雙腳朝天,露著小肚皮,在舞台上轉了一圈又一圈,舞台下一片掌聲" "ï
「老了……謝蘭英眼睛閃著光說。
「你不老……」孫大盛眼睛閃著光說,「怎麼樣,給老同學們表演一個?」
「你要讓我出洋相?」謝蘭英說。
「來一個,來一個!」大家齊聲附和著。
「不行了,老了,你們看看我胖成了什麼樣子?成了啤酒桶了……」
「來一個……」孫大盛直盯著謝蘭英,執拗地說。
「不行了……再說,我也喝多了……」
「大家鼓掌吧!」孫大盛說。
「真地不行……」
大家鼓掌。
「給我們個面子麼!」孫大盛說。
「你們這些人吶……」
「讓你來你就來麼!」「小茅房」說。
「你怎麼不來?!」謝蘭英說。
「我能來早就來了,」「小茅房」說,「孫部長難得跟我們一聚,二十多年了,才有這一次。」
「真不行了……」
「你真是狗頭上不了金盤托! 」「小茅房」說。
「說得輕巧,你來試試!」
「我能試早就試了。」
謝蘭英站起來,說:「你們非要耍我的猴!」
「誰敢?」孫大盛說。
謝蘭英走到那個小舞台上,抻抻胳膊,提提裙子,說:「多少年沒練了……」
「我揭發,」「小茅房」說,「她每天在床上都練拿大頂!」
「放屁!」謝蘭英罵著,拉開了架勢,雙臂高高地舉起來,身體往前一撲,一條腿掄起來,接著落了地。「真不行了。」但是沒有停止,她咬著下唇,鼓足了勁頭,雙臂往地下一撲,沉重的雙腿終於舉了起來。她腿上的裙子就像剝開的香蕉皮一樣滑下去,遮住了她的上身,露出了她的兩條豐滿的大腿和鮮紅的短褲。大家熱烈地鼓起掌來。謝蘭英馬上就覺悟了,她慌忙站起,雙手捂著臉,歪歪斜斜地跑出了房間。包了皮革的房門在她的身後自動地關上了。
大家安靜了片刻,孫大盛端起酒杯,對「小茅房」說:「老同學,我敬你一杯,希望你能好好愛護謝蘭英……」
「孫部長,」「小茅房」眼睛裡閃著淚花說,「謝蘭英跟了我,真是委屈了她。我這人能力差,進步慢,雖然一門心思想為黨多做些工作,但總是有勁使不上……」
「還是毛主席那幾句老話,」孫大盛說,「我們應該相信群眾,我們應該相信黨;這是兩條根本的原理。如果懷疑這兩條原理,那就什麼事情也做不成了。」
倒立
臨出門時老婆硬逼著我紮上了一條領帶,換上了一套西裝。騎車走在黃昏的路上,感到所有的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渾身如同撒了牛毛一樣刺癢。進了市委賓館的大院,躲在一棵雪松樹的暗影裡,趕緊把領帶解下來塞到口袋裡,又將西裝脫下來揉搓了一陣,本想抓把土撒上做做舊,又怕回去惹老婆發瘋,只好就這樣穿上,身上還是彆扭,但也沒有辦法了。
沿著燈光幽暗、樹影婆娑、用大理石碎片砌成的小路,我朝賓館深處最豪華的一號樓走去。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孫大盛今晚在一號樓西餐廳的五號包間設宴招待我們--他的中學同學。得...
目錄
新版總序/莫言(毛筆親筆手寫版)
序/恐懼與希望
普通話
木匠和狗
痲瘋女的情人
火燒花籃閣
月光斬
冰雪美人
倒立
嗅味族
大嘴
掛像
小說九段
養兔手冊
與大師約會
用耳朵閱讀──在雪梨大學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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