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回直木賞得獎作品
※日本當代文壇備受期待的才女作家
※桐野夏生:「不可多得的短篇佳作。」
※已改編電視劇,由廣末涼子、成海璃子、高梨臨、木村多江、倉科佳奈等重量級女星擔綱演出
所謂「犯罪」,不過是恰好打開了惡意的開關
仁志野町的小偷
律子是我最要好的同學,有天我卻發現她媽媽是鄰居們口耳相傳的小偷……
石蕗南地區的縱火
老家對面的消防隊失火了,猛然想起以前在二樓換衣服時有個消防員跟我四目相接……
美彌谷社區的逃亡者
陽次帶著我一起逃走了,我最後一眼看到的是母親一動也不動的身體……
芹葉大學的夢想與殺人
老師的屍體被發現了。是雄大殺的吧?我能一清二楚地想像,就彷彿命案發生時我也在現場……
君本家的綁票
嬰兒車呢?不好,我一定是把嬰兒車留在店裡面了!咲良,你到底在哪裡?
《沒有鑰匙的夢》是辻村深月產後創作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描寫五位生活在地方小城的女性為追尋夢想而誤入歧途的故事。辻村深月素來十分擅長描寫青年在思春期的微妙心情,此番卻將成年女性的所思所想與生活之艱辛刻畫得細緻入微,殊為可貴。
作者簡介:
辻村深月Mizuki Tsujimura
一九八○年生於日本山梨縣。
二○○四年以處女作《時間停止的校舍》獲得講談社「梅菲斯特賞」。二○一一年以《使者》一書獲得「吉川英治文學新人賞」,後更改編為同名電影。二○一二年,以短篇小說集《沒有鑰匙的夢》榮獲「直木賞」,是當前日本文壇最受期待的才女作家。
另著有《冰凍鯨魚》、《我的料理量匙》、《尋找名字的放學後》、《○、八、○、七》、《今天是好日子》、《量身訂作殺人俱樂部》、《水底祭典》等書。
譯者簡介:
王華懋
專職譯者,居於好山好水之東部,閱讀翻譯之餘,致力於過好生活。譯作包括推理、文學、實用等不同類別。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名人推薦語
陳雪、湯舒雯、黃麗群、楊佳嫻、劉梓潔聯名推薦
該獎項入圍作品向來以長篇為主,本屆可謂殺出一部不可多得的短篇佳作。像辻村這樣描寫當今時代,探究慘淡現實的年輕女作家,值得嘉許。
──直木獎評審委員小說家桐野夏生
「真想像日劇裡的女主角一樣生活啊」,誰都有過的嚮往,在辻村深月那裡,清一色的女性敘事者共同訴說的,卻仍是作為「配角」的心情。在竊案、縱火案、殺人案、綁架案……的掩護下,一篇篇推理小說的起手式後,就此被牽連進去、不得不做出的種種回應,決定了女性作為一種配角,邊坡滑動式的、沒有選擇餘地的寫實人生。然而在那裡,處處是針灸一樣準確的細節、穿刺著微不可見的孔洞、正祕密地發著熱,隔離問診間袒露的心事那樣,妳我都可能留下的病例──如果能被這樣溫柔而坦誠地執過手、把過脈,紀錄下來,就算不做女主角,好像也沒有什麼關係了吧?或許也就像一場沒有鑰匙的夢,正是唯有配角才看得見的、人生的真相。
──作家湯舒雯
五個短篇,五種身為女性的試煉。《沒有鑰匙的夢》書寫少女、大學女生、母親和職業女性,在人生不同境遇中,因為羞恥而終止的信賴,因為自尊而製作的祕密,因為純真魯莽而無法斷捨的親密。對於愛的渴望,使她們背負罪與罰,在惘然中重新看見自己。
──詩人楊佳嫻
這五個短篇裡尋常女子的故事,與其說是犯罪與惡意,不如說是生命中的崩落與鬆脫吧。辻村深月精準地抓住了女性生命的破洞與缺口,以現實故事餵養與填補,將小城小事化為深刻的人性切片。
──作家、導演劉梓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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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木獎評審委員小說家桐野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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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芹葉大學的夢想與殺人
與雄大的「分手」是虛有其名。
當時我也還太幼稚,會去相信遵守「繼續當朋友」這種自私的要求才是成熟的表現。
對彼此的義務和責任都減少了,我應該可以去交新的男友,也可以不再繼續等待雄大的夢想實現,為他擔憂煩惱了。可是我眼裡只有雄大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我無法想像去觸摸他以外的人,或是與別人接吻。
我不知道自己居然這麼笨拙。「喜歡」這種惡魔般的感情仍牢牢地糾纏著我。聊勝於無的感情也是一種惡魔,我會接他牢騷埋怨的電話,還是一樣搭新幹線和慢車,去早已畢業的芹葉大學附近的他的住處。偶爾也會在中間地點的東京的愛情賓館見面。
交通費三萬,賓館錢一萬,餐費三千,茶水費一千五百。
與他上床後踏上歸途時,我想到原來我花了這麼多的錢跟雄大做愛。這豈不是形同因為沒辦法跟其他男人上床,所以花錢買他嗎?
什麼繼續當朋友,聽了教人笑話。
我跟他從來就不是朋友。我們不是情侶,連是否曾是朋友也很難說。
我開始覺得或許我該考慮一下寶井的事。我聽研究室的畢業學姐說過,工作以後就沒有邂逅的機會了,實際上真是如此。在我身邊,未婚的男人就只有寶井一個。
私立高中有別於公立學校,沒有調職這回事,寶井在被我拒絕以後也以非常自然的態度面對。當然有過尷尬的時期,更重要的是他沒事有事就暗示他還沒有放棄的態度讓我覺得麻煩,但他並不是個壞人。
雖然不是我喜歡的型,但他喜歡我,我覺得如果交往,或許能漸漸喜歡上他。和雄大那時候澈澈底底地不同。可是像那樣愛上一個人,結果我得到了什麼樣的下場?
大學最多可以留級四年。雄大一直沒有考上醫學系,現在還留在大學,如果今年不畢業,他就要被退學處分了。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拜訪坂下老師的研究室,卻被這麼宣告,然後他的不平不滿變成簡訊和電話傾倒到我這兒來。他一再地說「我沒辦法承受」。
雄大今年已經沒有退路了,這一點教授也很清楚。坂下老師的話,即便過去有過那麼一段,但只要雄大交出該交的功課,應該也會給他最低限的分數,讓他畢業才對。我像個母親般諄諄勤說,叫雄大總之要去找老師,結果他完全不掩飾自己的不悅。
「可是那傢伙莫名其妙啊。……結果我還是把我的夢想告訴他了。」
聽到雄大說出他最珍惜的祕密,我啞然無言。
「我明確地告訴他,雖然等我當上醫生,獨立開業的時候已經三十五左右了,但我還是不會放棄。我啊,才不要過他那種悲慘的人生哩。雖然我也不曉得我會不會結婚,可是妳說說,那傢伙活在世上究竟有什麼樂趣嘛?」
他不可能把這段話當面對老師說的。我想要這麼想。我怕得不敢問明白。
他把自己的夢想告訴教授多少?總不會連足球的事都說了吧?我也想要這麼去想。
我答應吃飯,寶井開心得幾乎把我嚇到了。
約好吃飯那一天的放學時間,我一個人在美術室改期末考卷,結果有人輕聲敲門。進來的是我任教的一年二班的真野同學。
他點頭行禮,動作很僵硬。真野仍是個孩子,皮膚光滑,沒有長鬍子,也沒有冒痘子,泛著淡淡紅暈的臉頰長著透明的汗毛。瞬間我一陣心驚。因為那銳利的眼神和淡色的瀏海看起來跟雄大有點像。
「怎麼了?」
我佯裝平靜問。我一直覺得這孩子很可愛,也知道他在女生圈中很受歡迎。「老師,我可以問一下嗎?」真野以緊繃的聲音問我。
「將來我想從事跟繪畫有關的工作。」他這麼說的時候,我覺得有股懷念的風掠過耳邊。是柔軟地悄悄溜近,有點寂寞的,揪心的夏末涼風。
「繪畫。」
「對,繪畫。」
我模仿似地呢喃說,把真野逗笑了。我也微笑。我覺得自己的笑法應該十足成熟。
「你說繪畫,具體來說是什麼樣的工作?」
「我最想當的是畫家,可是要當畫家很困難呢。而且聽說也很難養家活口。」
真野嘆息說。
「可是我想當插畫家或畫家。我想知道要實現願望,現在要開始做哪些準備才好。還是該上美大比較好嗎?我完全沒有頭緒,所以想找老師商量。」
「這個嘛,我們學校以前好像沒有學生考過美大,不過如果你是認真想走這條路,老師會幫你查查看。」
「謝謝老師。」
「你喜歡畫畫嗎?」
「喜歡。」
「這樣啊。」呢喃的瞬間,我的臉違背我的意志,浮現無力的笑。
「要考美大的話,或許你應該去繪畫教室上課,老師也幫你看看哪些地方不錯。」
「不能請老師教我嗎?」
「我?」
我吃驚地回看真野。真野的眼神強勁有力,讓人聯想到表面張力。看到他的眼睛,我的內心某處猛地失去平衡,就要被看不見的力量吞沒,但我在越線之前撐了下來,搖了搖頭。
「我不行的。我幫你找個可以從更基本的地方教起、有能力的老師。」
「這樣啊。」
他點點頭,看起來還覺得遺憾,讓我不合宜地感到內心一暖。談完之後,他也沒有立刻離開美術教室。一陣短暫的沉默,我看他的臉,同時他抬起頭來。
「……老師當然有男朋友了吧?」
聽到那緊張而有點沙啞的聲音瞬間,我瞪大了眼睛。
下定決心從正面注視我的那張臉底下,緊捏著制服長褲的手微微顫抖著。強裝若無其事,卻仍流瀉而出的感情透過空氣傳染了我。
「有。」我當下答道。
腦中浮現的不是接下來要一起去吃飯的寶井。
緊張從真野的臉上消失,取而代之浮現的是「果然」的斷念,看起來也像是鬆了一口氣。「說的也是呢。」真野回答,垮下肩膀,離開美術室。我假裝遲鈍,道別他說「再見」。
我一個人留在教室裡,癱坐著無法起身。
我回味著剛才發生的事。
他說的話、純真無垢的表情、淡淡的夢想,一切都好慢好慢地湧了上來,在視野底部張起又白又熱的一層膜。
為什麼呢?
我覺得我再也得不到任何清潔的、美麗的、憧憬的事物了。我覺得我再也無法選擇了。
做夢,是一種才能。
做夢,是只有無條件相信正確的人才能被允許的特權。毫不懷疑、相信正確。強迫自己走在正確的路上。
那是一種只能活在水缸裡,有如觀賞魚般的生活方式。可是我已經無法奢望乾淨的水了。今後我能得到的水,不管多麼微量,一定也都摻雜著泥沙。即使覺得窒息,我也只能喝下它活著。
當上老師以後,我從氛圍中察覺女學生在背地裡直呼我的姓。二木的課好煩喲。警告不認真的學生以後,被悄聲咒罵「去死啦」,我也只是假裝沒聽見。我知道教師這種以小孩子為對象的職業就是會碰上這種事。──不管再怎麼受歡迎、漂亮又溫柔的老師,我自己當學生的時候,確實就是用這種態度對人家的。
沉溺於過度強烈的夢想世界的我,有一半現在仍停留在大學時代。從今而後,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得拖著剩餘的另一半走下去。
──雄大。
我出聲喚道。雄大。
我一直瞧不起他。覺得他是個爛人,在心中不斷地咒罵他,也曾沉浸在優越感中,覺得他是個沒出息的傢伙。
可是到了這個地步,我才總算確信了。
他做著夢。甚至沒有想過夢想或許不會實現。甚至沒有自己在逃避的自覺,深信夢想絕對會成真,毫不懷疑。從一開始就是,堅定不移,直至今日。
我是不是輸給了雄大?
「未玖。」
坂下教授被人發現陳屍研究室,打電話來的雄大聲音虛弱極了。
「對不起。我怎麼樣都想在最後見妳一面……」
那個時候,如果他沒有說出那個關鍵字眼,或許我已經掛了電話。可是他說了。用因為恐懼和緊張而顫抖的聲音,彷彿這就是最後。
「我愛妳。」
理性煙消霧散。
我什麼都沒有。連做夢的力量也沒有。清洌的水的氣息散發出近乎危險的光輝在電話另一頭呼喚著我。
「你在哪裡?」
我壓低聲音問。
***
雖然察覺不到有人監視或跟蹤,但為了預防萬一,我決定先去高中上班再前往。「我覺得不太舒服,可能感冒了。」我對同事這麼說後,便早退了。
「我沒辦法自己開車,我請人來接我。」
連丟下車子都編了個藉口,我偷偷溜出學校,跑到車站,跳上電車。
換乘新幹線抵達的盛岡車站與我所知道的任何一處車站都不同,陌生極了。離開高崎時晴朗的天空現在看起來一片陰霾,應該不只是因為從上午變成了下午的緣故。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穿過鼻腔的空氣好冷。一陣刺痛提醒了自己來到了季節和天候都截然不同的地方,瞬間不安到差點尖叫。可是我已經來到這裡了。
在我找到的旅館房間裡,雄大一臉蒼白。頭髮變長了,鬍碴也變得醒目,比什麼都明顯的,是眼神磨耗了。臉頰消瘦,皮膚粗糙。我們一個月沒見面了。
我大學畢業以後,雄大的外表變了很多。過去純粹的年輕和漂亮銷聲匿跡,只有那種拚命停留在原地不肯改變的人才有的疲憊和幼稚浮出表面。
「未玖。」
他沒有表現出哭求的醜態。
他看到我,露出甚至讓人感覺從容的微笑,呢喃說:「幸好妳來了。」
旅館的照明很暗。淡粉紅與米白色直紋的壁紙、室內的床鋪、枕邊的面紙和保險套,全部都像夢境一般,罩著一層迷濛溫暖的空氣,沒有現實感。
雄大飢餓地吃著我買來的超商便當,用力舉起保特瓶,茶水從脣間溢出,滑過下巴。雄大連嘴也不擦。浴室傳來放浴缸熱水的聲音。
我們一起泡澡,雄大在浴缸的熱水中呢喃似地說:
「摸我。」
雄大的陰莖又硬又挺。第一年因為只有雜誌和影片的知識,所以他一直想拿我試遍世上被視為「舒服」的一切誤會。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做愛的模式固定下來了?
他插入,我高潮,然後他一定會把我帶去浴室。「射的時候最爽了,卻要戴套子還射在外面,太莫名其妙了,或許妳是很爽啦,可是我──」他說著,把買來的潤滑劑擠到我手掌上。我的右手抽動得都快麻痺了,如果沒聽到他的聲音,我甚至不被允許入睡。
我想要憶起美好的回憶,腦中浮現的卻淨是這些。
「──我要忍住不射。未玖的手真舒服。」
聽到那甜美的呢喃彷彿讚美般從他口中吐出,我毛骨悚然。「拜託,我累了,快點射了吧。」冬天寒冷的浴室裡,擰開噴灑的蓮蓬頭水聲中,我卻微笑著奉陪到最後。
疲倦的日子,我的手停了下來,雄大便把自己的手覆蓋上去,強硬地上下滑動。在他自己的手底下夾著我的手掌,這到底有什麼意思呢?
「……你殺了坂下老師?」
我撫摸著雄大問,他慢慢地抬頭看我。
他沒有動搖的樣子,眼睛也看不出表情。溫暖的熱水中,我的手從他身上離開。雄大沒有阻止。倦怠而甜美的迷濛空氣散去,彼此的臉清楚地顯現出來。
「我沒有殺他。」他說。
他的聲音隱含著許多矛盾,但我不知道他對此究竟有多少自覺。
「我沒有殺人,卻蒙上嫌疑,才會像這樣四處逃亡。就算被抓,我也會坦白說,說我沒有殺他。」
「那你為什麼要逃?」
「因為照這樣下去,毫無心理準備就被抓,我會被當成凶手的。所以……」
「你騙人。」
脫口而出的聲音很冷靜。好悲傷。他大概甚至沒有自覺到他在對我撒謊。在他心中正確的事才是真實,對雄大而言,除了自己的真實以外,即便是現實,也都是邪惡。
雄大一下子就沉默了。一會兒後他說出來的話並不是認罪。
「應該沒有確實的證據可以證明是我幹的。沒有人看到,指紋也擦掉了。……喏,那間研究室我為了畢業的事去過好幾次,就算查到指紋,也根本不能當成證據。就算警方拿它壓我,我也絕對不承認。開什麼玩笑,我的人生怎麼能被那種傢伙搞砸?就算被抓,也絕對會因為證據不足被釋放。而且我絕對不會自白的。」
「絕對」,這是他自己也知道走投無路時總會掛在嘴上的話。說著說著,他的臉頰泛出血色,說話也漸漸沒那麼有氣無力。
「被偵訊拘束的時間雖然可惜,不過也沒辦法。哎,我都得花比別人更多的時間才能進醫學系了,這到底是在搞什麼啊?」
「……殺人嫌犯能進醫學系嗎?」
雄大惡狠狠地瞪我。
「我就說我不會認罪了,不會有事的!而且只是殺了一個人罷了,不會判死刑的。」
即使演變成這種事態,他依然貫徹著泅泳在透明夢想中的態度。我已經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不會再感到驚訝了。可是不管是一條人命還是殺了人的命案,都是無可挽回的一線,然而當事人卻完全不這麼認為,我覺得真是諷刺。
「那你不能逃呀。」我說。「如果一直逃,光是這樣就會壞了檢警的心證。你得回去才行。」
「……讓我考慮一下啦。」
看到他不高興地抿緊嘴脣的臉,我意外地想起了自己的母親。如果勸我築夢要踏實,讓我回到故鄉的母親知道我交往的對象是這樣的一個人,她會作何感想?見到他之前,我毫不躊躇地只想到要來這裡,然而現在我卻搞不懂他所在的世界與母親所在的世界哪一邊才是潔淨的了。我不懂哪一邊才是我的歸宿了。
那天晚上,雄大就像第一次那樣軟了好幾次。
他的陰莖想要上我,充血膨漲得幾乎發疼,卻突然不行了,即使如此,他還是一次又一次努力。我假裝高潮,說不要再做了,雄大咬牙切齒地說「我還沒射」。我呆呆地看著乍看之下新穎、細看卻處處滲出汙漬的天花板,感到從學校早退衝到車站的喘息記憶,還有當時懷抱的決心就像盛開的花朵慢慢凋萎似地崩解而去。
啊啊,眼睛睜著,視野卻一片漆黑。
落入淺眠,夜半醒來,身旁的雄大身體微微搖晃著。我聽到衣物磨擦聲。我微微睜眼,注視著獨自背對著我,用單調的動作煩躁地搓弄生殖器的他的後腦杓。
我閉上眼睛,想在退房前勉強再睡一會兒,然而那神經質的搖晃聲卻沒完沒了地持續著。
***
我真的沒有想過見面以後的事。
只要見到他,接下來的事我甚至沒有決定的權力,但情況一定會有所發展。他會帶著我一起逃亡,或是答應我的勸說,向警方投案,我預期了這兩種情況。
可是他要求我的卻是第三種選項。
他說他還要繼續逃亡。然後要我借他錢,甚至居然催我回去。
他沒有明確地叫我回去,可是顯然為了該如何處置真的跑來的我而不知所措。一個人落單的寂寞,以及被我責備的徒勞感在他內心混沌地融合、衝撞。
我不知道他要逃到什麼時候,也不知道他真的以為自己逃得掉嗎?──可是來見你的我,確實會蒙上罪責。
「我也一起去。」
聲音脫口而出。一想到這就是來到這裡的途中所下的決心,我就窩囊得快掉眼淚。再也沒有退路了,我也一樣。
你想在最後見我一面、說你愛我,只是因為想要做愛嗎?一旦知道爽不起來,就不要我了嗎?
聽到我說要一起去,雄大沒有更積極地趕我走。
而我則是在下定決心之後立刻就後悔了。
這家賓館的錢,一定就像之前那樣由我來付。一想像我從錢包裡掏出一萬圓──還有今後也將繼續掏出鈔票的景象,光是這樣,我就頓時忍無可忍了。
「……你覺得錢全部讓我出是理所當然的嗎?」
我對走出房間,深深戴上帽子的雄大說,他愣住似地看我。就算他怪我事到如今還爭這幹嘛,我也無法反駁。可是我就是克制不住。
「之前也一直都是我付錢。」
「可是我又沒在工作。而且現在都什麼節骨眼了?」
「累計起來是很大的一筆錢。其實從很久以前我就一直在想了。我……」
「那就算了,別付就是了。」
雄大不高興地說,走向走廊盡頭的逃生門。他推開沉重的門扉。
「妳也不用一起來。」
寒風從滿是鐵鏽、許久無人使用的逃生梯底下席捲上來。雄大打算不付住宿費,從這裡溜走。
如果跟他一起逃,今後連我提款帶來的一點資金一定也會一下子就見底了。不付錢直接逃走或許是個好主意──然而我趕上去,踏上逃生梯的平臺,看到他準備下樓的細瘦背影時,忽然冷靜下來了。
「等一下,最好還是付錢。與其被起疑報警,付錢更安全多了。我來付。……對不起。」
雄大回頭看我。他的眼睛還在鬧彆扭似地瞪著我。
在近處看到他惹人憐愛的端整容貌,還有用全身表達不快、想要我取悅的站姿,我赫然一驚,咬住下脣。
──為什麼我要道歉?都這種狀況了,我還對這個人。
雄大折回樓梯。「那就麻煩妳了。」他看也不看我的眼睛說。
「我說……」
風吹了過去。
攫住我的側髮、讓臉頰繃緊的風既尖銳又冰冷。就像被它刺激似地,喉嚨深處越來越熱。站在只是一片金屬板的樓梯平臺的腳突然顫動不安起來。
「我不行嗎?」
我頭一次問出口。
雄大大概不明白意思,訝異地看著我。
「你的夢想就不能拋棄嗎?沒辦法的,沒法實現的。雄大,你沒有才能。都念了幾年書了,還淪落到這種地步,你不可能進醫學系的。你的人生已經完了。沒辦法照你夢想的走。」
他睜大眼睛,凍住了似地僵在原地。我不肯罷休。
我知道他應該怎麼做。
只要做一件事就行了。只要執著於他以外的人就行了。只要有一個除了夢想以外不願失去的重要事物、只要去愛別人,一定就可以感到幸福。
那個人不能是我嗎?
一開始猶豫著要不要休學時,雄大說他想要跟我在一起,可是後來的人生,他卻不怪罪於我。他殺害莫名其妙把我當愛徒看待的坂下老師,理由也與我完全無關。
他明明可以把一切怪到我頭上的。
我想要雄大罵我、責備我,說都是我害的。不怪罪別人,不是因為他正直清廉,而是證明了他對我毫無興趣、毫不執著。
我不知道自己對雄大而言,是不是值得去執著的唯一對象。而且對我來說,我也不知道雄大是不是我的唯一。可是即使如此,難道就不能把這樣的情感、這樣的願望稱為愛嗎?
「一起去警局吧。就算你被捕、就算被判刑,我還是最喜歡你。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不離不棄。所以不要再沉迷於只有夢想和理想的純淨世界,看看現實吧。」
「囉嗦!」
雄大吼道,下一瞬間,他的手逼近眼前,在視野中橫越而過。被猛力摑掌的臉頰好燙。我退縮,頭髮被扯了過去。雄大的右手伸到我的下巴底下,用力一掐,我像青蛙似地「咕」一聲叫了出來。
被掐住脖子的瞬間,一切的事物像慢動作般流逝而去。
每一階樓梯的輪廓、瞪住我的雄大的臉、凶惡的眼神、齜牙咧嘴的樣子、伸長的手臂痙攣般的每一下顫動,都是那麼樣地濃烈、鮮明地映入眼簾。
我聽見胸口深處吐出長吁的聲音。好痛苦。好難過。當然有感覺。然而在開始麻痺的意識中,我祈禱著:是啊,這樣就行了。
因為我也只能這樣了。
就算被雄大殺了也無所謂。
就算不是愛也沒關係。我的世界被這個人支配著,我的心永遠被拋棄在大學時代的夢想之中。我只有雄大。我只看見雄大。
芹葉大學的夢想與殺人
與雄大的「分手」是虛有其名。
當時我也還太幼稚,會去相信遵守「繼續當朋友」這種自私的要求才是成熟的表現。
對彼此的義務和責任都減少了,我應該可以去交新的男友,也可以不再繼續等待雄大的夢想實現,為他擔憂煩惱了。可是我眼裡只有雄大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我無法想像去觸摸他以外的人,或是與別人接吻。
我不知道自己居然這麼笨拙。「喜歡」這種惡魔般的感情仍牢牢地糾纏著我。聊勝於無的感情也是一種惡魔,我會接他牢騷埋怨的電話,還是一樣搭新幹線和慢車,去早已畢業的芹葉大學附近的他的住處。偶爾也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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