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沒有你，奧多

名人推薦：有時候，在一樁英勇的事蹟中，最終獲得拯救的其實是那個英雄。這本充滿驚奇、悲天憫人的小說即是如此……除了引人入勝的情節之外， 對人物角色和人與猿之間情感的細微刻劃， 使得故事更加深刻動人。
──《紐約時報》編輯選書

這個故事值得被傾聽。這本書會深入讀者的心靈深處，讓人永誌不忘。
──少年讀物網站TeenReads.com

作者根據他在庇護中心收集到的資料細心建構了這個緊湊而揪心的故事，並生動刻劃出聰敏而愛好和平的靈長類動物形象。
──《華盛頓郵報》

顯然是發自內心的寫作。
──《出版者週刊》重點書評

一本令...

金夏沙，剛果首都
混凝土也會腐朽。在它崩潰瓦解之前，會先變綠、發黑。
也許只有來自剛果的人知道這點。

以前我根本不會注意到這種事。那時候，我只是個住在剛果的小女孩。剛果是一個終年翠綠的國家，朗朗晴空中，總有許多彩鳥飛掠而過。然而，八歲之後，我跟著爸爸搬到美國；從此之後，每當暑假回來這裡拜訪媽媽，我總覺得自己像被下放到一個悶熱危險的蠻荒之地。小時候曾經充滿吸引力的金夏沙市區噴水池，現在在我眼裡只像一碗清湯。水池上上下下布滿彈孔，卻沒人記得是誰造成的。仔細看，那些彈孔彼此甚至重疊在一起。這就是剛果民主共和國—一個連彈孔中也有彈孔的地方。

金夏沙有一千萬人口，卻只有兩條馬路，而且沒有紅綠燈，所以交通總在堵塞。司機載著我去找我媽，幾乎一上路就被卡進車陣中，只能以龜速通過路障。在金夏沙，警察設的路障不算多、也不算少。有些警察是真的，有些則是意圖索賄的不明人士，穿著偷來的警察制服瞞天過海。不過，要分辨真假很困難；就算分出來了，處理的態度也差不多：隔著擋風玻璃秀一下證件，但是車子絕對不能停，車窗也不能搖下來。如果對方想帶你去什麼地方，絕對不要跟。

每當有車子放慢速度，就會看到一名男子靠上前去。起初我以為他只是一般乞丐，再仔細看，才發現他還拖著一隻小動物的胳臂。為了看清楚，我越過變速桿，爬到前座去。

原來是一隻小猩猩。當男子接近車輛的時候，他猛拉著小猩猩向前，讓牠咧嘴露齒而笑，兩隻腳蹬啊蹬的尋找地面。男子雖然瘸了一條腿，動作卻很敏捷；那隻滿是疤痕的殘肢很聽指揮，時而轉動，時而傾斜。在他背後有輛生鏽的腳踏車，後頭綁了個板條箱，大概是用來載那隻猩猩的。

那天早上，我已經看到很多隻受虐動物了，包括路邊籠子裡擠成一團的灰鸚鵡，死的跟活的站得一樣挺直；在擁擠市場裡不斷哀號的殘廢狗，外露的腿骨上聚集了成堆蒼蠅；還有被販子繫在腰間的小貓，牠們全都半死不活的。我已經學會對這些景象視而不見，因為金夏沙的路邊充滿了垂死的人。

我想，垂死的人應該比垂死的動物更重要吧！可是，在我媽的觀念裡，我們對待動物的態度其實跟我們對待人的態度息息相關。所以，她將畢生致力於阻止那些交易叢林生物的販子上。她投注得如此徹底，以至於當我爸爸必須結束剛果的工作，返回美國時，她寧可留下來。他們只好離婚，而我們一家人的家庭生活也從此結束。

這隻小猩猩看起來很開心，嘴巴咧得大大的笑著。可是我再靠近一看，發現牠身上的毛禿了好幾塊，而且還有傷口。一定是因為曾經被繩子綁住的關係。事實上，現在那條繩子還繫在牠的腰間，而且拖到了泥地上。

「克雷蒙，那是一隻倭黑猩猩。」我傻傻的說。

「沒錯。」他回答，眼神緊張兮兮的在那個男子和我之間來回穿梭。

「那你還不停車！」我說。我的不耐就要爆發了—因為被關在車裡，也因為被卡在這個國家裡。

「Te〈林加拉語，不行〉，蘇菲，我不能停。」他說。

「這不是我媽一直努力在做的事嗎？她一定會堅持要你停車的。你既然替她工作，就必須停車。」我揮著手對他說。

「不行，蘇菲。」克雷蒙說：「她會要我跟她聯絡，請環境部的人過來關切，而不是由她的女兒處理。」

「好，那我告訴你，我堅持要你停車。」

克雷蒙乾脆把車門鎖上。

不過，他這個舉動其實沒什麼意義，因為前座根本沒有兒童保護鎖；況且為了通過路障，車子行駛的速度放得極慢，我索性打開車門直接跳了出去。我朝著那個販子快步走去。販子把小倭黑猩猩往上一拽，拽進他懷裡，然後用林加拉語來招呼我，而不是一般受過教育的剛果人慣用的法語。

「Mbote〈林加拉語，哈囉〉！妳想認識一下我的朋友嗎，mundele〈林加拉語，外國人〉？」他問我。

「牠好可愛！你是在哪裡發現牠的？」我用林加拉語問。我跟爸媽平常說的是法語和英語，但是童年好友說的林加拉語，我也照樣說得很流利。

販子放開了懷裡的小倭黑猩猩。牠馬上疲倦的坐到泥地上，雙臂下垂，臉皺成一團，放鬆痠痛的肌肉。我蹲下來，朝牠伸出手。牠先瞄了主人一眼，才打起精神站起來，搖搖晃晃的走向我，貼著我的小腿站了一會兒，然後伸長了手臂，要我抱牠。我毫不費力的抱起，牠也立刻回抱住我，那一雙瘦弱的胳臂簡直輕得像條項鍊一樣。我摸得到牠一截一截的肋骨，感覺得到牠的心臟頂著我的喉頭撲撲跳動。當牠把嘴脣靠近我的臉頰，盡可能貼近我的皮膚時，我才聽到牠微弱的哭聲；而且，似乎因為哭得太久，聲音都啞了。

「妳喜不喜歡牠？」男子問：「想不想有個玩伴？」

「我媽就在這條路上一家負責倭黑猩猩的庇護中心裡，」我說：「我相信她一定很樂意照顧牠。」

男子臉上閃過一絲憂慮，緊張的笑了笑。「牠是我的朋友。我並沒有傷害牠。妳瞧，牠喜歡妳，想要跟妳一起生活，幫妳編辮子！」

這個人倒是很懂得剛果女孩的心思。

接著，他開始施展悲情攻勢。「拜託，白人女孩。我在河上漂了六個禮拜才把這隻猩猩帶到這裡，途中還遇到暴風雨，失去了所有的家當。要是妳不買牠，我的家人就要餓死了。」

我看著這個男子，他的腿瘸，身上那件棕櫚葉編織而成的衣服破爛兮兮、滿是油垢，要相信他快餓死了並不難。

這時候，克雷蒙已經停好車，氣急敗壞的往我們走來。毫無疑問的，他已經撥電話給我媽了。「蘇菲，」他說：「我們必須離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他真是搞不清楚狀況。「別擔心！要是有什麼麻煩，我會告訴我媽都是我的主意。」小猩猩把手指頭伸到我的衣領底下，直接碰觸我的肌膚。「你要賣多少錢？」我問販子。

「庇護中心是不買倭黑猩猩的。」克雷蒙跨了一步，擋在我們中間說。

「牠是我的財產，」販子回答：「妳不能平白把牠帶走。」

「我們不會的。」我說。我真希望克雷蒙可以走開，免得壞事。我正想轉身趕他，但又忍住了，因為克雷蒙正在回頭查看路障。我可以從他擔憂的表情看出，他已經發現那些人不是警察，而是一群爛醉如泥且帶槍索賄的人；與此同時，對方也開始好奇的打量我們。在首都這一帶，下車本身就是一件很冒險的事。搶劫—或者是對女孩而言更糟的事—可說時有所聞。但是，我必須把這隻倭黑猩猩帶回去給我媽才行。

「一百美元。」販子說：「只要一百美元，牠就是你的了。」

「Te！」克雷蒙說：「我們不會付錢向你買非法出售的東西。」

問題是，我身上確實有這麼多現金，而且就在前面的口袋裡。我不應該有這麼多錢，可是剛好就有。這是原本要拿來買筆記本的錢。

幾年前剛到美國時，我是全校唯一一個來自非洲的女孩。當時我留了一頭超級鬈髮，還沒決定到底要不要換髮型，加上那雙塑膠拖鞋，替我招來很多眼光。第一天放學，爸爸來接我時，我就哭著要他告訴我什麼是購物中心，要他載我直奔而去。

在我最初的那段美國生活裡，聽到的好話大概只有一句，而且重覆聽了很多遍，就是—我的筆記本很酷。原來前一年，那群小孩間有一場文具競賽，每個人都想拿到最獨特
的紙跟筆。於是，我拆掉了封面閃亮、裝訂簡單、印有綠色大象的剛果大頁紙筆記本，用又醜又舊的螺線湊合著組裝起來，再分送出去，結果那五個拿到筆記本的女孩就變成了我最要好的朋友。

每一次放暑假，我要回剛果找我媽前，那些美國小孩就會問：「所以，蘇菲，妳要回剛果了！那邊是什麼樣子？」我會回答：「很窮。」接下來的對話重點就是託我買筆記本。一卡車的筆記本。就算現在我們不是八歲，而是十四歲，還是一樣。

我朋友們的錢還在我身上。我用那隻空出來的手伸向口袋。

「不行，蘇菲，」克雷蒙看著我說：「妳媽一定不許妳這麼做的。」

「我就是為了我媽才這麼做。」我說：「對她而言，拯救倭黑猩猩是最重要的事。」

這隻倭黑猩猩熱呼呼的貼著我的皮膚。牠仍然發出那種近乎無聲的哭泣。

那些帶槍的人隨時都有可能過來找麻煩。

「不行，」克雷蒙對那個男子說：「把這隻倭黑猩猩帶回去。」

販子不情願的伸出手。我可以感覺到這隻倭黑猩猩纏在我肚子上的虛弱雙腿緊張的顫抖起來。我曾經在我媽的庇護中心裡看過—小倭黑猩猩必須一直掛在媽媽身上好多年。如果缺少這種固定的情感交流，牠們就會死掉。這隻小倭黑猩猩已經跟那個販子一起度過了好幾個星期，可是牠顯然寧可跟我在一起。這不是已經清楚說明了牠所受到的對待嗎？也許牠一直都被關在籠子裡，沒有溫暖的東西可以觸摸。要是我讓牠被帶回去，八成又會被關進籠子裡。

我一手托著這隻瘦巴巴倭黑猩猩的屁股，另一手從口袋掏出錢交給那個販子。還不到他要的數目，不過他數都沒數，就接下了厚厚的一疊錢，往腳踏車走去。

「Te, papa！」克雷蒙朝著他背後叫：「我們不買這隻倭黑猩猩。你回來！」

我把臉埋在小猩猩的脖子上，感覺牠溫暖而微弱的脈動。

販子完成了交易，馬上跨上腳踏車騎走。

克雷蒙把我趕上車，接下來開往庇護中心的路上都拒絕再跟我多說一個字。我坐在後座，倭黑猩猩則坐在我的腿上。牠用牠的雙腿裹著我，手臂則留在腰側。我猜牠被販子吊掛了一整個早上，手臂應該已經受傷了。

我不是倭黑猩猩專家；不過，牠可以說是我所見過最醜的一隻—頭頂光禿、身上到處都是傷疤，肚子又鼓又皺；肚子那邊也幾乎沒毛，只有一層灰色的細絨毛；繩子磨擦的兩側臀骨上，各長了一個帶著膿汁的水泡。牠有一隻手的小指整隻不見了，就連隔壁的指頭也只剩下發炎的疙瘩。

「牠有一些手指頭不見了。」我對克雷蒙說。

他仍然不肯打破沉默。

「牠為什麼會少了手指頭？」我問。

我輕輕舉起倭黑猩猩的手來看，可是牠馬上抽了回去，轉頭靜靜看向窗外。牠的手指頭在繩子上比劃出一種類似編織的動作，好像在說：別碰我。

我此刻唯一想做的事就是看牠，可是牠卻不肯看我的眼睛。那是一種似乎對一切視若無睹的眼神。

我把額頭靠在車窗上，看著牠所注視的那些景物：高級社區裡死氣沉沉的街道上、正靠著大門打盹的警衛，擠在工作看板前想打零工的人，在垃圾堆拾荒的街童，脖子被扭斷又被扔進水溝的雞，還有一群推著卡車直到引擎發動的男孩。這跟我兩天前離開時所見乾淨整齊的美國風景，實在很不一樣。

這隻倭黑猩猩要不是很久沒被餵食，就是拒絕進食—因為牠瘦極了。而且牠最近一定嚴重腹瀉過，雖然現在已經止住。牠的腿毛被沾得又髒又臭，乾裂的嘴巴呼出來的氣又熱又乾。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牠什麼都沒有了，而我們才相遇不到幾分鐘而已。我看得出來，牠的生命剩不到幾小時，難怪對什麼都很冷淡。

那又怎樣？我壓抑著心裡的震撼想著，牠只不過是一隻動物。可是我的感覺不只如此。
我不由自主的想關心牠。

我撫摸著這隻倭黑猩猩的肚子，過了片刻，牠瞇上雙眼。牠的呼吸漸漸平緩，彷彿即將入睡。就在此時，克雷蒙從一個窟窿上駛過，又震醒了牠。牠倏地起身，睜大眼睛四下張望。

「噓，」我輕聲說：「你不必那麼緊張。再也沒人會傷害你了。」

我才剛說完，就發現那是一個危險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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