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我們交還給我們所愛的人,也把我們所愛的人交還給我們……
人心的孤獨與隔閡,最終帶來的是傷害還是救贖?
「一部豐美得不可思議的新小說。」──《舊金山紀事報》
「柑橘文學獎」得獎小說
「美國國家書評獎」及「洛杉磯時報小說獎」決選入圍
葛洛莉.柏頓回到基列鎮來照顧衰老的父親。不久之後,她哥哥傑克──這個離家二十年未曾歸來的浪子──也回家了,為了尋找一個棲身之地,也想與他充滿痛苦與折磨的過去和解。傑克聰明迷人、討人喜歡而又任性倔強,他和葛洛莉重新建立起深厚的兄妹情誼,並且努力試圖與他的教父約翰.艾姆斯建立起友好關係。傑克的歸來,是他父親最大的期盼,父子之間疏離卻又強烈牽絆,悲傷、不捨、憐憫、懊悔、罪惡感……種種由往事堆積而成的複雜情緒包裹著他們,尋求和解卻不得其門而入。
作者以超強功力喚出人物內在複雜幽微的情感,創造出傑克和葛洛莉這兩個美國文學中最令人難忘的人物。家人生活中的日常點滴,稍不留意便會切出傷口,人與人心靈的孤獨與隔閡難以跨越,我們只能面對,並選擇原諒、接納、理解,或放棄。在理解和尋求理解的過程中,我們獲得安慰或傷害、滿足或失落、尊嚴或羞辱、和解或決裂;因而流浪與歸家,便成為反覆循環出現的主題。
這是一本能夠療癒人心的動人作品,談的是家庭、家庭的祕密以及世代交替,還有愛、死亡與信仰,細膩溫柔地書寫日常瑣事,萃取出隱藏於表面之下的強烈情感。《家園》具體描繪出人類最深刻、最普世的情感,令人難以忘懷。
「基列」是《聖經》中的地名,原意為「見證之堆」。該地乳香名聞遐邇,山地上林木密布,被視為富庶的象徵,它是牧羊之地,也是逃亡者隱藏之處。瑪莉蓮.羅賓遜以此作為小說中美國農村小鎮的虛構地名,在此展開優美細膩的史詩敘事。作者已完成〈基列系列〉第三部《萊拉》(Lila)書稿,中文版預計2015年出版。
作者簡介:
瑪莉蓮.羅賓遜 Marilynne Robinson
瑪莉蓮.羅賓遜至今出版過三部小說。《管家》獲得美國筆會/海明威獎,並入圍普立茲文學獎決選名單,如今此書已成當代文學經典;《遺愛基列》獲得普立茲文學獎及美國國家書評獎;《家園》則獲得柑橘文學獎。
她也出版過散文作品《祖國》(Mother Country)及《亞當之死》(The Death of Adam)等。瑪莉蓮.羅賓遜文學創作量極少,每一著作皆備受矚目,更被認定為美國當代最好的作家之一,2012年因其「優美、智慧的書寫」榮獲美國國家人文獎章。目前她任教於愛荷華大學的寫作工作坊。
譯者簡介:
姬健梅
台灣師範大學國文系畢,德國科隆大學德語文學碩士,輔仁大學翻譯研究所中英文組。從事翻譯多年,文學類譯作包括:杜倫馬特《拋錨》、卡夫卡《審判》《變形記》、施奇皮奧斯基《美麗的賽登曼太太》、馬丁.瓦瑟《一個戀愛中的男人》、托瑪斯.曼《魂斷威尼斯》等。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 2009年柑橘文學獎
★《新聞週刊》當代五十大傑出作品
★ 美國國家書評獎決選入圍作品
★ 洛杉磯時報小說獎決選入圍作品
★《紐約時報書評》年度注目圖書
★《華盛頓郵報》年度最佳圖書
★《舊金山紀事報》年度最佳圖書
★《出版者週刊》年度好書
★《圖書館學刊》年度最佳圖書。
★《環球郵報》年度好書
★《基督教科學箴言報》年度最佳圖書
★《聖安東尼奧快訊》年度最佳圖書
名人推薦:
張讓導讀
袁瓊瓊、郝譽翔、張讓、黃小黛、楊索、駱以軍、鍾文音 聯合推薦
媒體推薦:
作家 袁瓊瓊
台北教育大學語創系教授 郝譽翔
作家 張讓
作家 黃小黛
作家 楊索
作家 駱以軍
作家 鍾文音
聯合推薦(依姓名筆畫序)
「家園何在?羅賓遜總是藉由有形的血緣家園,來建構精神的永恆家園。她的書寫定錨在變形的小鎮生活裡,看見人性與神性的迴游兩端,素描牧師與信徒的細節,予人安慰,引人扣問。『憂傷困倦者歸家』,家園真正之所在就是能安妥『憂傷者』。羅賓遜的書寫一向充滿醒世關懷(透過小說人物來層層表現),詩意的文字流淌著她對人間這一切的敬意,同時重拾凡人對愛的種種召喚,有如一篇充滿詩意的人間『祈禱文』。」──鍾文音(作家)
「回溯家園,永遠是人生的功課。」──黃小黛(作家)
國際媒體讚譽
「深思、節奏從容、文字優美,錯綜複雜……一部傑出的小說。」
──《環球郵報》
「充滿雙重性和矛盾,既安詳又火爆,既無情又寬容……很美的小說。」
──《紐約時報》
「複雜而微妙,文字明晰……讀來令人深感滿足。」
──《衛報》
「羅賓遜屬於能力超強的作家,能輕易進出書中角色的心靈,以大師級的文筆喚出他們最細微、最複雜的情感。對能力較差的作家來說,這些心靈會是無法穿透而難以理解。」
──《時代雜誌》
「瑪莉蓮.羅賓遜的寫作能力強到足以重新塑造我們閱讀的方式。她建構小說的方式讓我們放慢速度,使我們融入寧靜之中,引導我們領會措辭上微妙而意味深長的改變……一部傑作。」
──《芝加哥太陽報》
「《家園》的步調甜蜜悠緩,在這個過程中,展現了當代小說中罕見的深刻感染力與同理心……內涵豐富而能引起共鳴……如果我無法對《家園》做出適當的描述,至少可以衷心地向各位推薦此書。」
──Emily Barton《洛杉磯時報》
「羅賓遜從不迴避令人難堪的真相……此書充滿了悲傷,但就讀者而言,最悲傷的事在於此書終有讀完之時。」
──《新聞週刊》
「一如《遺愛基列》,此書情節細微。由於沉重的往事,也由於羅賓遜以超凡的能力來處理良心的複雜運作,一連串日常生活的瑣事和對話因此有了份量。」
──《紐約雜誌》
「『浪子歸家』這個寓言故事的優雅變奏……賦予這樣一個關於慈悲與永劫不復的古老故事如此牢固的家庭結構,羅賓遜強烈要求承認家庭儀式背後的神性。」
──《出版者週刊》推薦好評
「《家園》的開頭很簡單……逐漸變得豐美──最後五十頁非常動人,經過深思。」
──《紐約客》
「《家園》的文字豐富深刻,足可媲美托爾斯泰、福克納和韋爾蒂。傑克和葛洛莉屬於美國文學中最令人難忘的人物。在《遺愛基列》和《家園》這兩部作品中,瑪莉蓮.羅賓遜創造出偉大的藝術。」
──《達拉斯晨報》
「一種認真徹底的強烈經驗……許多宗教作品都是糖果屋。羅賓遜的作品則是由更為堅實的材料構成。」
──澳洲《週日時代報》
「一部豐美得不可思議的新小說。」
──《舊金山紀事報》
「羅賓遜筆下的場面有時宛如一個幽閉的空間,她的文字卻是一種展現洞察力與卓越的銳利工具,帶領我們飛出去……當男人試圖釐清他們粗糙的情感,此書的智慧與慈悲存在於愛著他們的女人的輕柔話語中。」
──《歐普拉雜誌》
「多處引用經文的文字向上飛升……《遺愛基列》是本安靜的小說,《家園》則更加寧靜,而其結尾就跟前一本一樣具有救贖的慈悲。」
──《洛磯山新聞》
「瑪莉蓮.羅賓遜不負其盛名。」
──《Vogue雜誌》
「《家園》精雕細琢的文字呈現出一位正值創作顛峰的藝術家。」
──《夏洛特觀察家報》
「羅賓遜尊敬人類生命的奧秘,在容易被忽略的人生中發現其重要性。」
──《哥倫布快報》
「《家園》之美在於它並未提供偽造的確定性,而為我們遞上價值被低估的希望。」
──《號角》英國版
「小鎮生活從不曾如此鮮活而富有意義……一部睿智、深刻、動人的作品。沒有另一位美國當代作家的作品是我更樂意閱讀的。」
──Michael Arditti《藝術與書籍評論》(Arts & Book Review)
「瑪莉蓮.羅賓遜溫柔細緻的文字讓這個家庭的祕密洋溢出令人難以抗拒的優美。」
──亞馬遜網路書店
「羅賓遜對她筆下人物不容置疑的愛與信心讓這些人物變得鮮活,他們躍出紙面,以他們的人生故事緊緊抓住了我們的心。」
──《Elle雜誌》
「羅賓遜屬於最能夠靜靜地扣人心弦的美國小說家。」
──《MORE雜誌》
「不同凡響。」
──《Anthem雜誌》
「羅賓遜用一個小鎮作為稜鏡,來檢視美國經驗的幾個中心主題:美國白人對奴隸制度的難辭其咎及其後果,還有關於救贖與慈悲的深刻神學。」
──《聖彼得堡時報》
得獎紀錄:★ 2009年柑橘文學獎
★《新聞週刊》當代五十大傑出作品
★ 美國國家書評獎決選入圍作品
★ 洛杉磯時報小說獎決選入圍作品
★《紐約時報書評》年度注目圖書
★《華盛頓郵報》年度最佳圖書
★《舊金山紀事報》年度最佳圖書
★《出版者週刊》年度好書
★《圖書館學刊》年度最佳圖書。
★《環球郵報》年度好書
★《基督教科學箴言報》年度最佳圖書
★《聖安東尼奧快訊》年度最佳圖書名人推薦:張讓導讀
袁瓊瓊、郝譽翔、張讓、黃小黛、楊索、駱以軍、鍾文音 聯合推薦
媒體推薦:作家 袁瓊瓊
台北教育大學語創系教授...
章節試閱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充滿憂慮和混亂,得要應付老人家的期望和焦慮,再應付他的失望,每一次失望都令他焦躁不安,睡不著覺,脾氣不好。那些日子裡她得哄父親吃飯。冰箱和餐櫥裡塞滿了他自認為記得傑克愛吃的東西,而他疑心葛洛莉會太早放棄,以避免浪費為藉口,把東西全吃了。因此他除了一碗燕麥粥或一個水煮蛋之外什麼也不肯吃,雖然奶油派的派皮不再鬆脆,萵苣也萎軟了。她擔心萬一傑克永遠不來,這些東西該怎麼辦。想到要坐下來和心碎的父親一起面對一桌不新鮮、被羞辱的盛宴,這個念頭令人難以忍受,但她還是不免去想,以提醒自己她有多生氣,又多麼有理由生氣。事實上,她計畫過在夜裡把食物偷偷拿到屋外,以鄰居的狗所能吃的份量,因為若要送給鄰居,那些食物已經太不新鮮,沾染了痛苦和悲傷,他們多半也會拿去餵狗。
葛洛莉練習過發作怒氣,預期著他將到來。你以為你是誰!你怎麼能夠這樣不顧別人!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這些話變成了:你怎麼能夠這麼卑鄙,這麼殘忍,這麼邪惡……諸如此類。她開始希望他會來,好讓她能把心裡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嗯,她當然生氣,聞著那幾條香蕉麵包在餐櫥裡熟到發臭。你憑什麼!她在內心怒吼,明知道她父親唯一的祈禱是傑克會回來,而且會留下。
「他信上說會『待上一陣子』!一陣子可以是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在收到那封「大函」之後,他們有了傑克的地址,那封令她父親流淚顫抖的信。她父親又寄了一封短信和一張小額支票,以免第一封寄丟了。他們等待著。傑克的信攤開來擺在早餐桌上,也擺在晚餐桌上、檯燈桌上和莫里斯安樂椅的扶手上。當艾姆斯牧師來跟他下棋,他把信摺起來收走過一次,大概是不希望有一道疑惑的目光落在信上。
「是的,他一定會來。」他會這樣推斷,彷彿眼前的不確定只跟那封信的措辭有關。兩個星期過去了,然後又過了三天。接著來了那通電話,而她父親果真跟傑克講了話,果真聽見了他的聲音。「他說他後天到!」她父親的焦慮變成了痛苦,但始終沒有失去耐心。「我相信一定是某種嚴重的麻煩導致了延遲!」他說,藉著讓自己擔心受怕來安慰自己。又過了一個星期,然後是第二通電話,再度告知他將在兩天後抵達。在那之後又過了四天,他回來了,站在後門門廊上,一個身穿棕色西裝的瘦削男子,用帽子拍著褲管,彷彿拿不定主意該去敲玻璃窗,還是轉動門把,還是乾脆再離開。他看見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惱人的事物或是一個障礙,用那種忘了隱藏的直率看著她。她是他意料之外的麻煩。他沒有料到她會在這兒,她想:他不高興看到我。
她開了門。「傑克,」她說:「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進來吧。」她懷疑自己是否會認出他來,假如她在路上跟他擦肩而過。他臉色蒼白,沒刮鬍子,眼睛下面有個疤痕。
「嗯,我回來了。」他聳聳肩膀。「我該進去嗎?」他似乎在詢問她的意見,也在請求她的許可。
「當然。你想像不到他有多擔心。」
「他在嗎?」
他還能在哪裡?「他在,在睡覺。」
「很抱歉我遲到了。我想去打通電話,結果巴士扔下我開走了。」
「你應該打個電話給爸爸。」
他看著她。「那具電話在一家酒吧裡。」他說。他說話很小聲,不露感情。「我本來想要梳洗一下,可是我裝刮鬍刀的袋子掉了。」他有點擔心地摸著下巴上的鬍渣,彷彿那是個擦傷。他對這種事情一向過度講究。
「沒關係。你可以用爸爸的刮鬍刀。坐下來吧,我替你倒杯咖啡。」
「謝謝。」他說:「我不想給妳添任何麻煩。」她沒有說他現在開始擔心這件事已經太遲了。他的態度疏遠、恭敬而躊躇。至少在這一點上,他仍舊像她記憶中的那個哥哥。她知道自己一個嚴厲的表情就可能把他趕走,使她所有的禱告都白費,更別提她父親的禱告,他從不曾停止禱告。如果他在父親睡覺時來了又走了,她會告訴老人家他來了又走了嗎?她會告訴父親是她的怒氣趕走了他嗎?這個瘦削、疲倦、未經梳洗的男子,這個甚至不願踏進門裡的人?而他走到廚房的後門來,這是他們從小養成的習慣,因為母親幾乎總是待在溫暖的廚房裡等著他們。他想必是按照舊日的習慣,不假思索地這麼做了。像個鬼魂,她想。
「不麻煩,」她說:「我很高興你回來了。」
「謝謝,葛洛莉。我很高興知道這一點。」
他說出她的名字時猶豫了一下,也許是因為他不太確定眼前是哪一個妹妹,也許是因為他不想顯得太親暱。或許親暱需要努力。她開始把水加進過濾式咖啡壺裡,但他說:「不好意思,──我可以躺一會兒嗎?」他用手遮住了臉。這個手勢,她想。「這種情況不該發生的。我很長一段時間都沒事。」
「沒問題,你去休息吧。我去拿阿斯匹靈。」她說:「這就好像舊日時光,偷偷拿一瓶阿斯匹靈上樓去給你。」她說這話是在開玩笑,但他向她投來受驚的眼神,讓她為自己說了這句話而感到抱歉。
接著他們聽見床的彈簧聲,聽見父親喊道:「我們有客人嗎?葛洛莉!我想是的!太好了!」然後是穿著拖鞋的腳步聲和柺杖的篤篤聲。
傑克站起來,把頭髮從額頭上撥開,把袖口甩下來,等待著。接著老人出現在門邊。「啊,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太好了!」
她看得出父親的驚訝和遺憾。他的雙眼盈滿淚水。二十年是段很長的時間。傑克伸出手,說:「先生,」而他父親說:「喔,握手很好,可是我要放下這根柺杖──好啦,」他說,把柺杖鉤在桌緣。「來吧,」他說,擁抱了他的兒子。「你回來了!」他把手掌放在傑克的衣領上,摩挲著。「我們好擔心,好擔心。現在你回來了。」
傑克小心地伸手摟住父親的肩膀,彷彿被老人的矮小和虛弱給嚇到了,也可能是感到尷尬。
他父親後退了一步,再度看著他,擦擦眼睛。「真是的!」他說:「我有好幾天都打著領帶,醒著睡著時都一樣,葛洛莉會告訴你,而你卻撞見我穿著睡衣!而且是在什麼時間?將近中午!唉!」他把頭擱在傑克的衣領上一會兒,然後說:「葛洛莉會幫我的忙。我要穿上鞋子,梳梳頭髮,要不了多久,你就能認出我來!可是剛才我知道我聽見了你的聲音,等不及要來看你一眼!太好了!」他說,拿起柺杖,開始走向門廳。「葛洛莉,如果妳能稍微幫我一下。等妳把咖啡煮上。」他動身前往他的房間。
傑克說:「在這麼多年以後,我猜我宿醉的時候他還是知道。」
「嗯,咖啡會有幫助。現在他很興奮,不過,午飯過後他會休息,那時候你就可以睡一會兒。」
傑克說:「午飯。」
二十年的時間足以把一個人變成陌生人,哪怕是比這個哥哥更熟悉的人。此刻他在她的廚房裡,面色蒼白而且侷促,完全沒打算接受為他準備的好意,等待著他享受的好意,那番好意甚至凋零了,僵住了,成為「午飯」這個字眼可能表示的最糟的意思。「午飯」反正是個難聽的字眼。
「我去幫忙爸爸刮鬍子,然後我會把刮鬍刀拿給你。杯子都放在老地方,湯匙也一樣。所以,等咖啡煮好,你就自己倒來喝吧。」
「謝謝。」他說:「我會的。」他仍然站著,帽子依舊拿在手裡。他就是這樣。恭恭敬敬,規規矩矩,當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惹了麻煩。一副無辜相。她曾經聽過有人這樣說他,那是教會裡的一個女人。他清了清嗓子:「有給我的信寄到這兒來嗎?」
「沒有。」她去幫忙父親穿襪子,刮鬍子,替他扣好襯衫的鈕釦,而一如經常,她心想:至少我知道現在需要我做些什麼,而這是件值得感謝的事。她幫忙他打上領帶,穿上外套,替他的頭髮分線,直直地梳向一邊,他自己向來是這樣梳的。欸,無所謂,反正剩下的頭髮也不多了。
等她忙完,父親說:「現在讓我來看一會兒報紙。我知道傑克也想梳洗一下。」
她聞得到咖啡有點煮過頭了,而她突然以為他也許走了,但他在那兒,在廚房水槽旁用一塊洗衣肥皂洗手洗臉。這屋子裡一向都有薰衣草和鹼的香味,她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他把外套和領帶掛在椅背上,鬆開了衣領,正用一塊擦乾杯盤用的布用力擦洗他的臉和脖子,是他們的祖母在晚年為之繡上星期一、二、三……的那些布當中的一塊。欸,無所謂。
他擰乾了那塊布,開始把自己擦乾,然後察覺她在房間裡,轉過來看著她,由於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她看見而感到尷尬,她想,因為他把捲起的袖子放下來,扣上扣子,把頭髮從額頭上撥開。
「這樣好一點了。」他說,接著他把那塊布抖開,掛在水槽上方的橫槓上。那塊布上繡著星期二。
「你該把咖啡喝了,如果你打算要喝的話。」
「喔,對,我把咖啡給忘了,對吧?」他再把外套穿上,把領帶塞進口袋。
他們一起啜著煮壞的咖啡,父親坐在窗邊的安樂椅上,讀著有關世界局勢的新聞。他們兩個相差五歲,中間還有泰迪和葛莉絲,而他從不曾對她流露出太多興趣,除了偶爾會弄亂她的頭髮。當一切發生之時她剛好在家,這並不是她的錯。當她看著他,他似乎感到尷尬,這個愈來愈令她想起她哥哥的男子。她很難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雖然明知道他會希望她不要看著他。他用雙手捧著杯子,但杯子仍舊在搖晃。他把咖啡灑在袖子上,讓他氣惱地縮起身子。她想她父親真是體貼,給他一點時間來恢復精神。她說:「非常歡迎你回來,傑克。你不知道你回家來對他來說意義多麼重大。」
他說:「妳這樣說很好心,葛洛莉。」
「事實如此啊。」
看吧。她的想法是她也許可以不要那麼擔心,擔心她的聲音裡是否摻著一絲尖銳,擔心她是否有一分鐘失去了耐心。
他說:「謝謝妳的咖啡。我去刮鬍子。」
他把行李袋提上樓,再下來時下巴刮乾淨了,頭髮梳過,聞起來有她父親帆船牌刮鬍水的氣味。他一邊還在扣上袖口的扣子。看見那塊布,他點點頭說:「今天是星期二嗎?」
「不是,」她說:「這塊布有點超前了。今天還是星期一。」
他臉一紅,但是笑了。報紙折起的聲音從另一個房間傳來,然後他們聽見柺杖聲,還有正式的皮鞋重重踩在地上的聲音,那雙鞋擦得很亮,將不會在這世上磨損。父親出現了,眼睛裡帶著淘氣,當他覺得精神抖擻時向來就會有這種眼神。
「好了,孩子們,我想午餐時間到了。葛洛莉一直在忙著準備,她說你不喜歡奶油派,可是我很確定我記得你特別愛吃。因為我這麼說,她就還是做了,雖然她有所保留。」
「那個派現在已經又老又硬了。」她說。
「你看,她想要讓你對那個派產生偏見!你會以為我們打了賭之類的!」
傑克說:「我喜歡奶油派。」他瞥了她一眼。
「無論如何,那是打算在晚餐時吃的。」她說,而她覺得他看起來鬆了一口氣。「傑克很可能太累了,還沒有食慾。昨夜他是在巴士上度過的。我們應該替他做個三明治,然後讓他去休息。」
「我沒事。」他說。
他父親看著他。「你臉色蒼白。是的,我看得出來。」
「我很好。我一向蒼白。」
「嗯,你反正得要坐下來。葛洛莉不會介意替我們服務一次。對吧,乖孩子。」
她說:「這一次我不介意。」
「在這裡她讓我忙得半死。我不知道要是沒有我,她該怎麼辦。」
傑克樂於配合地露出微笑,用手撐住額頭,當他父親坐下來禱告。「要感謝的事情太多了,言語不足以表達。」──老人陷入像是睡眠的狀態,然後說:「阿門。」振作起精神,又有了淘氣的眼神,拍拍傑克的手。「真好,」他說:「真好。」
葛洛莉帶傑克上樓,到她替他準備好的房間,他們仍舊稱之為路克和泰迪的房間。當她告訴他,她沒有把他安排在他小時候住的那個房間,他說:「妳很好心。」這跟她父親沒有讓她去住小時候所住的房間是出於相同的善意。半個小時後,當她拿著幾條毛巾上樓來給他,傑克已經把衣服掛起來,把五、六本書放在五斗櫃上,夾在用林肯雕像做成的書擋之間,把原先在書擋之間擺了兩代之久的那十冊吉普林堆在衣櫥一角。他從他的老房間拿來一張裝了框的照片,擺在五斗櫃上,在他那些書旁邊,照片上是一條河和樹林。看來他像是住進來了,如果「住進來」是他做得到的事。
房間裡沒人,門開著,於是她走進房間裡,只為了把毛巾放在五斗櫃上,但她的確停留了一會兒,注意到一些事,這是真的。當她轉身,他從走廊上看著她,向她微笑。假如他說出心中所想,那就會是「妳在找什麼?」不,可能會是「在找什麼嗎?」因為他以為他逮到她在窺探。
「我拿了些毛巾來給你。」
「多謝了。妳真好心。」
「我希望你覺得舒服。」
「我是的,謝謝妳。」
他的聲音輕柔,向來如此。他從不曾提高嗓門。在他們小時候,他會偷偷溜走,離開捉人的遊戲,離開屋子,而誰也沒注意到他不在,因為他是那麼安靜。然後會有一個兄弟姊妹說出他的名字,頭一個注意到他不在的人,而遊戲就會解散。喊他是沒有用的,他要回來的時候就會回來。但他們會去找他,彷彿這會兒玩的遊戲變成了去找到正在淘氣的他。就連他們的父親也會去找,從一條街走到另一條街,查看樹籬和籬笆後面,還有樹上。可是淘氣的事已經做了,在大家放棄尋找之前,他又回到家裡。有一次,傍晚的一場槌球遊戲因為他不在而結束,偏偏那一次她正要贏得比賽,讓她又氣又惱。等她知道他回家了,她咚咚咚地跑進他房間大喊:「你憑什麼這麼奇怪!」
他對她微笑,把頭髮從額頭上撥開,什麼也沒說。但她知道她惹惱了他,甚至傷了他的感情。那時候她大概是九歲或十歲,仍然是他戲弄或忽視的小妹。她問的那句話在她聽來很成熟,也許在他聽來也一樣。那句話聽起來並非全無惡意,這把他們兩個都嚇了一跳。從那時起,他對人的提防就也把她包括在內──一個小小的改變,毫無疑問不可避免。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充滿憂慮和混亂,得要應付老人家的期望和焦慮,再應付他的失望,每一次失望都令他焦躁不安,睡不著覺,脾氣不好。那些日子裡她得哄父親吃飯。冰箱和餐櫥裡塞滿了他自認為記得傑克愛吃的東西,而他疑心葛洛莉會太早放棄,以避免浪費為藉口,把東西全吃了。因此他除了一碗燕麥粥或一個水煮蛋之外什麼也不肯吃,雖然奶油派的派皮不再鬆脆,萵苣也萎軟了。她擔心萬一傑克永遠不來,這些東西該怎麼辦。想到要坐下來和心碎的父親一起面對一桌不新鮮、被羞辱的盛宴,這個念頭令人難以忍受,但她還是不免去想,以提醒自己她有多生...
推薦序
無家可歸的靈魂 作家 張讓
花了幾天時間重讀《家園》英文原著。這是本緩慢的書,適合緩慢地讀。這裡得強調,我說「讀」,不是「看」,讀書和看書不一樣。像《家園》這樣的書只能用心讀,不能消遣式的看。即使慢慢讀都可能錯過許多,更不用說蜻蜓點水式的看了。
老實說,二○○八年《家園》剛出版時,我並不太想看,覺得是《遺愛基列》的續集而興趣缺缺。然而多方書評一致讚好,最終我還是讀了,果然不失所望,起碼可以媲美《基列》,可能在有些方面更有過之。
《家園》其實並不是《基列》的續集,毋寧是姊妹作。兩書的人物和時空大多重疊,不少細節重複出現,然角度不同,主題也不同。全書圍繞三人進行:三十八歲失意歸來的高中教師么女葛洛莉,斷絕音訊二十年回家的四十三歲浪子傑克,以及餘年無多的垂垂老父柏頓牧師。沒有故事,只有日常作息。通常葛洛莉在廚房忙,傑克在菜園裡忙,有時講講話透露一點訊息,更多的是沈默和猜測,日子就這樣過去。表面上看好像沒甚麼事發生,其實許許多多事在交互進行:關切和期待、隱藏和祕密。在底下,在背後,在心裡。因為愛,大家都戒慎恐懼,用心良苦。
《基列》通過艾姆斯牧師日記的方式,以第一人稱進行。這裡,作者改用第三人稱,通過葛洛莉的觀點來敘述。大多時間我們看見她眼中的一切:充滿回憶擠滿家具物事讓人窒息的老屋,陌生難解的哥哥傑克,脆弱需要照顧保護的老父……
無疑,書的中心人物是傑克,真正的神祕在他身上,真正亟需解決的疑難是他的,真正讓人動容掉淚的也是他。他是個問題重重的人物,是落落寡合的浪子,是動輒得咎的異端。從小就和家人格格不入,大錯小錯不斷,讓父母操心,給家人蒙羞。老父最鍾愛他,日夜憂心只願他安全無恙,終於盼到他歸來卻仍無法安枕。
傑克回家不是因為想家,走投無路是一個理由,尋找終極家園是另一個。我們不知道他為什麼淪落,只隱約聽說他流離在外的片段遭遇。但我們知他遠非惡徒——異乎尋常並不就等同惡。他是個靈魂受苦的人,無法在人世安身,也無法在自己深處安身。他並不了解自己,徒然為內在意願所驅策。每當老父要求他解釋自己,他總老實回答不知道。只因他討厭說謊,不善說謊,儘管有時說謊可以脫困(最後他也確實嘗試)。他和葛洛莉說:「我不是個偽君子。」相對,偶爾在和老父爭辯時,虔誠正直強硬的老父和傑克對照起來儼然就是個偽君子,譬如在談到種族問題時。當然,對傑克來說,黑人問題並不是抽象的種族平等議題,而是切身的,關係他自己的幸福,不過這我們要到最後才會明白。
故事在幾對兩人互動中展現了引人的張力:傑克和葛洛莉,傑克和老父,傑克和乾爸艾姆斯,老父和艾姆斯。最動人的是傑克和葛洛莉的「靈魂之舞」,兩人從各懷祕密相互提防開始,漸漸取得彼此的了解和信任,最後兩人親到可以互相嘲笑有如知交,在老父前包庇對方彷彿共犯。
羅賓遜筆下雖淡,但人物個個生動,傑克我們尤其如見其人——討人喜歡,引人同情,讓人著急。貫穿全書他一次次雙手遮臉,彷彿無以見人。(有一次老父也以手蒙面,我們才豁然醒悟。)然似乎不管傑克再怎麼竭力討好世界,還是難免得罪天下人。他熟讀《聖經》隨口引用,比誰更深思裡面的章節片段。儘管不盡信仰上帝,他關心自己的靈魂,唯恐萬劫不復。他告訴葛洛莉:「靈魂是那個你無法擺脫的東西。」可見感切之深。
兩人都離家後再度歸來。但家是什麼?葛洛莉曾想:「家園。地球上還有什麼地方比它更親切的,然而為什麼對他們每人來說都好像是放逐?」確實,凡是離家過的人都熟悉這種矛盾。「她記得, 除了傑克以外,所有的哥哥姊姊都喜歡回家,也記得他們隨時樂於再度離開。」最後這樣安慰自己:「可是每個靈魂找到自己的家,如果根本上有家的話。」
《家園》和《基列》可以分開讀,但最好並讀,好像一門的兩扇,雙雙打開以後,我們才能比較清楚看見室內全景。比較起來,《基列》文字樸質詩意,畫布比較大,並偶有喜劇點綴。而《家園》文字更加收斂,在生活日常點滴間深入挖掘,每一句話都可能出錯,切出更深的傷口。字裡行間是無盡的關切和憂傷,失望乃至絕望的可能盤旋空中,難得一二鬆緩時刻。最接近快樂的一刻應該是傑克出門回來帶了一堆龍葵野菇那次。老父最愛吃龍葵,見到那麼多菇心情大好不由談起當年種種,忽然往日閘門打開,過去一大家人的熱鬧歡樂湧了出來。讀到這裡我不禁期望接下來作者會給我們一個真正開心的龍葵晚餐,可是沒有,那個閘門才剛打開即又闔起,故事緊接就回到了原來的僵局裡去。
《新約聖經》路加福音裡浪子回頭的故事,老父歡天喜地接納歸來的浪子,是圓滿結局。《家園》的故事比較複雜,問題在於家人相處從來就是件麻煩的事,光是愛並不夠。問題在怎麼處理真相,面對真相。傑克發現,老家是個無法面對真相的地方。因此老父儘管至愛傑克,不忍見他孤獨無歡,竭力包容原宥,就是越不過兩人思想性情間的鴻溝。他不解為什麼傑克一意孤行,為什麼他不愛家人(甚至當面問過他)。他自覺是個失敗的父親,唯獨失敗的癥結並非如他以為那樣。
一次晚餐前老父祈禱:「主啊,替我們揭去時間和憂傷的面紗,把我們交還給我們所愛的人,也把我們所愛的人交還給我們。我們的確渴望他們──」無疑道出了在座三人最深心事,可惜難免失望。老父後來一度神智不清,甚至不肯握傑克的手。而對葛洛莉和傑克來說,回家或者離鄉在在事與願違,讓人歎息。
我已經說得太多了。如果你竟而讀到這裡,便請進入書中,細細品讀,慢慢回味。
無家可歸的靈魂 作家 張讓
花了幾天時間重讀《家園》英文原著。這是本緩慢的書,適合緩慢地讀。這裡得強調,我說「讀」,不是「看」,讀書和看書不一樣。像《家園》這樣的書只能用心讀,不能消遣式的看。即使慢慢讀都可能錯過許多,更不用說蜻蜓點水式的看了。
老實說,二○○八年《家園》剛出版時,我並不太想看,覺得是《遺愛基列》的續集而興趣缺缺。然而多方書評一致讚好,最終我還是讀了,果然不失所望,起碼可以媲美《基列》,可能在有些方面更有過之。
《家園》其實並不是《基列》的續集,毋寧是姊妹作。兩書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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