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武最怕的女人!
壓倒性走過戰亂、震災、貧窮,
一生捲起衣袖……
小武,阿母也是很辛苦的!
13歲誓言把破產的家買回來,單身上京成為阿竹小女傭。烹煮三餐、打掃洗衣針線活,不論多冷多累,每天都得清晨五點起床,埋頭苦幹,直到晚上十點就寢。換得早餐一碗飯配一碗味噌湯,午餐一碗飯配一串醃沙丁魚,晚餐一碗飯配兩片醃蘿蔔,以及每個月五圓的待遇,因此自創了五圓理財法。
自認沒有男人「緣」,大學畢業的未婚夫在結婚前兩個月猝死;奉母成婚的對象菊次郎卻懦弱無能,最後還生了一個從小耍小聰明、叛逆的兒子北野武。
戰爭下物資匱乏的生活,採野菜、撿蛤蠣,撐起家中一片天;震災閉難所,埋鍋造飯,賣熱食、做起小生意。
崇尚教育,因為「貧窮這檔事,是會惡性循環的。窮人沒錢,沒錢就無法上學,無法上學就無法找到好工作,無法找到好工作就落入貧窮,沒錢讓孩子上學。我這麼說或許會得罪佛陀,但我還是要說,貧窮是會輪迴的。」
《菊次郎與佐紀》裡的佐紀人生自述,不僅是北野武導演的家族故事,更是一部時代的女性剪影。
「北野武的母親怎麼可能住這種破屋啊?!」
「我是我,小武是小武!」
本書特色
•《菊次郎與佐紀》的佐紀人生全批露
•日本媽媽VS.浪子導演
•北野武的家族故事
•戰爭、震災、貧窮下的女性奮鬥
(毒舌、熱衷黑道電影的導演,究竟如何養成的? 閱讀愛錢的武媽的價值觀、教養觀,終於明白北野武「我的人生似乎就是和母親的抗爭」的原因何在。)
作者簡介:
北野佐紀
電影導演北野武之母。由於父親敗光家產,小學畢業後當女傭營生。長大後所嫁非人,丈夫非但酗酒,還花費無度,導致債台高築,佐紀並未因此氣餒,自力更生,賺錢養家。因學歷低而吃盡苦頭的她,深知教育的重要性,於極貧環境中,供應孩子們念大學,希冀孩子能擺脫貧窮。八十歲後,佐紀開始自學讀書寫字、旅遊,享受人生。一九九九年過世,享壽九十五歲。
譯者簡介:
朱海翔
筆名阿翔。從小愛聽故事,懸疑推理、戀愛言情、奇幻冒險、驚悚恐怖、社會寫實、散文小品,無所不讀,視譯者為說書人,以成為具有精湛洗練文字功力的說書人為終生職志,努力不懈,一路挺進中。譯作有《野蠻遊戲》第二、三集、《失敗禁止!美少女的祕密不側漏1》等小說。
電郵信箱:shouko0422@gmail.com
章節試閱
生年不詳 戶口報錯
小武認為北野家的家世不怎麼體面,會跟人胡謅有關北野家祖先的來歷,說什麼他是海盜的後裔,或者是歸化日本的哥薩克人後代。
而他的理由很滑稽。據他本人的說法是:我的五官怎麼看都不像是日本人,所以
我身上絕對流有大陸民族的血。
小武的五官是標準的日本人臉孔。他是長得猶如草加仙貝圓扁的我生下來的,怎麼可能長出草加仙貝以外的臉孔呢?我可沒見過哪個歐美人長得像草加仙貝。
也就那麼一次,我曾經帶著孩子們去給我母親掃墓,順道繞到了我出生的老家。我老家位於千葉縣市原郡五井町,不過市原郡似乎現已改制為市原市了。附近的養老川匯流的養老溪谷是名聞遐邇的觀光景點,可供人釣釣魚、泡溫泉。此處美歸美,卻有著我十三歲時因父母破產而痛失家園往事的傷心地。如今我的老家已改建成豪宅,外觀變了很多,而且不知道現任房主是為了防禦什麼,還在周圍挖了三條壕溝。
「這裡就是我小時候的家。」
孩子們一聽,樂不可支,眼睛都亮了起來說:
「哇∼這個家好棒喔,媽。而且還挖了三條溝,很壯觀耶。」
「傻瓜,那是買下房子的人後來改建的啦。」
聽我這麼一說,孩子們個個洩了氣。總之,經過一番顛沛流離後,我在足立區梅島住了下來,也就是書中提到的只有三個房間的破房屋。前陣子有個小武的男粉絲來到我家後,看到那間房子說:
「北野武的母親怎麼可能住在這種破屋啊。你當我是鄉下人就想騙我啊?」
那個粉絲和為他帶路的人在我家門前爭執不休。因為受不了他們的吵鬧,我就走了出去告訴他們:
「我就是北野。」
那兩人一聽大驚失色,旋即溜之大吉,跑到一半還回過頭來面帶同情地瞧著我。
這沒什麼好同情的。這就是我們建立起的家。當然啦,小武在大久保有棟房子,我忘了那是要價五億圓還是十億圓,而且每當他金口一開,房價又飛漲兩億圓,所以我也記不得那麼多。除了大久保之外,他住在一間月租一百一十萬圓的高級公寓。我著實無法想像,月租一百一十萬圓的公寓裝潢成什麼樣子。
不過,我是我,小武是小武,同情之於我是多餘的。
那次掃墓,是我們一家七口,祖母、四個小孩以及我們夫婦同住一個屋簷下時的事情了。孩子們多半因為看不開,直嘆著:
「好可惜喔,太可惜了。」
房子賣都賣掉了,再多的感嘆都是徒然。俗語說「想明年的事被鬼笑」,但老提當年勇也會讓人看笑話。
既然這是我的傳記,就從我的成長講起吧,否則這故事無以為繼。首先是我父親、母親的身世。
我父親名叫小宮岩吉,母親是志子。過去的人除了姓氏之外,還會使用屋號。我家位於出洲,屋號為信四郎。說到﹁出洲的信四郎﹂,以前我家有個遠親開了一間名為袖介浦汽車的公司營運巴士業務,是個鼎鼎有名的大財主。
關於我父親的身世有個小故事。若我提起這段往事,小武鐵定會調侃道:
「媽,妳真是頂尖藝人,比我還會編故事。」
不過,這故事可是我從小聽到大的枕邊故事。
時值明治維新,攻進了江戶的軍隊在上野台地擊潰了彰義隊,新時代即將展開。
我外祖父是當地小有名氣的米商。有一天,他從靈岸島搭船去跟客戶收貨款。當貨款收得差不多了,他路經彰義隊敗戰後沒多久、煙硝味尚且瀰漫的上野台地,有個披頭散髮、看似武家出身的女人朝他飛奔而來,向他哀求道:
「求求你,救救這個孩子。」
我外祖父還沒來得及思考,據說那女人已將一名兩、三歲的嬰孩,以及想必是要當成養育費的一百兩硬塞給他了。當時的一百兩,那可是不得了的大數目,相當於銀座二十坪的地價。聽說那女人將孩子和錢硬塞給他之後,掉頭跑走。那嬰孩正是我生父岩吉。所以,我父親常跟我說:「妳身上流有武士的血統。」不過,這並非我親眼所見,事情是真是假無從考證。再說,即使身上流有武士血統,對我有何助益?各位姑且聽之即可。
而後,岩吉隨著歲月長大成人,入贅到了我母親家。
但我父親卻是個濫好人,倘若有人跟他說「借我一圓」,他會說「那敢情好」;假如對方是要借兩圓,他也是「那敢情好」,最後落得被倒債的下場。
某天發生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有個魚販挑著扁擔來叫賣沙丁魚和秋刀魚等類的漁獲。
「客人,秋刀魚兩條算你一錢,要不要?」
魚販問我父親。不過,我父親剛跟別攤買過魚了,眼前沒有需要。
「喔∼不用啦,我剛才有買了。」
「那三條一錢,再免費送你幾條如何?」
被魚販如此強力推銷我父親就投降了,聽到免費贈送更覺得不買不行。而且,只買個三條魚顯得很小家子氣,他還不好意思開口。
「不然七條算你兩錢如何?」
「成交——你的魚我全要了,連扁擔也留下。」
最後,他買下兩手無法合抱的一整個木桶的魚。我暗忖,買這麼多魚要做啥,接著只見我父親花了一整天忙著清理魚內臟,作醃魚。雖然醃漬的東西不容易腐敗,但一個木桶的魚要多少天才能吃得完?
魚醃完後,他將那一木桶的魚放在我家門前的道路上,坐在旁邊,拿著煙管吞雲吐霧,等待有緣人經過。等著等著,有一戶農家的媳婦路過,他就跟對方打招呼說:
「這位大姊,今天妳家午餐有些什麼菜色?」
「岩吉先生哪,我們務農的哪來的錢吃飯還配菜啊?」
對方答道。
「說得是,說得是。」我父親點頭附和,抖落煙管內的煙灰繼續說道:「好,妳帶幾條秋刀魚回家吧。妳家有八個人吧?只拿八條吃不過癮,給妳十六條。」
十六條魚全都免費贈送。真拿我父親沒辦法。
不過,若是我母親還在世的話就好了。該管的時候,她還是會出聲制止我父親這種行為。
我哇哇落地後沒多久,母親就過世了。也許因為我是母親懷胎七月生下的早產兒之故,一出生就被送進千葉病院。現在的人都習慣去醫院生產,找產婆接生這檔事很少見了。然而,在當時,在醫院生小孩是極其新潮的事。
聽說差不多兩年後我出了院,父親慌了手腳。
「糟了,我忘記去報戶口。」
這個人實在太漫不經心了。
「欸?這孩子是兩年前還三年前生的啊?唉——真麻煩。好像和對面的小哲差不多年紀吧,去問問他們家的孩子是哪年生的好了。」
如此這般,我被當作和小哲一樣是明治三十七年
不過,我父親還是搞錯了。他幫我報的戶口是明治三十七年三月出生,等於是年頭生,所以比四月生的小哲先進小學。結果,對面的鄰居大叔和我父親閒聊時問道:
「岩吉啊,我記得佐紀分明比小哲晚生,怎麼反倒比他先上了小學啊?」
所以我的生年成謎。反正就是明治三十七年或者三十八年的那個時候吧。
我並不是拿學齡來替自己開脫,不過學校上的課我簡直鴨子聽雷,而且一聽不懂我就會翹課回家,是個不上進的小學生。即便如此,我還是上了六年的小學,勉強畢業。
就在我小學剛畢業時,為了一百圓的債務,我家連房子都沒了。
如前所述,我父親是個濫好人,錢也好,米也罷,只要人家開口借,他一概來者不拒。但當他需要用錢時,卻搞得債台高築,傾家蕩產。
「人只要戒妒、戒鄙、戒偷,便問心無愧。」
即使賣掉了房子,從此得擠身在破爛小屋裡,我父親仍舊心平氣和地告誡我做人的道理。
然而,這個社會是非常現實的。做了好事沒人會記住,犯了錯誤卻會被人永遠記得,即使連你死後還會拿出來翻舊帳。
母親下葬在當地人稱作市原「四門寺」的地方,墳塋修得非常氣派,但後來因為無人來上香掃墓,任憑荒廢了。多虧我兒時植於母親墓旁的白椿木,我找到了母親的安息之處。墓碑已經不見了,唯獨那株白椿木青蔥茂盛地孤立一旁。
「你們外婆的墳墓在這裡喔。」
聽我一說,孩子們當即合十膜拜。之後,我以和服衣袖替代布巾埋在土裡,當作給母親的小小心意。
此時,別家來掃墓的大叔向我搭話,一派儼然我遠親的口吻說道:
「說到出洲的信四郎,以前可是富商巨賈,可惜家產都被阿志小姐的老公給敗光了。那傢伙的個性好歸好,就是運氣太差了。]
他喟嘆著,彷彿往事歷歷在目,甚至感慨到讓我不禁懷疑莫非父親離鄉背井時,留有未還清的債吧。我擔心了起來,所以只是嗯嗯啊啊地虛應幾聲聽他說著。
「對了,妳也是信四郎的親戚嗎?」
被他這麼一問,我頓感尷尬,總不能現在承認你剛說的人就是我父親吧。所以,我又嗯嗯啊啊地含糊回答,結果對方再度感嘆著:
「唉,人真是落魄不得啊,有錢的話,也不至於搞得墳前雜草叢生。出洲信四郎他家潦倒成這樣,連女兒都無情到不來掃墓了。」
被人指責為無情,我心頭猛地一跳。
「我聽說他女兒現居東京,妳也是從東京來的啊?」
氣氛窘到極點。
「哎呀,妳和阿志小姐挺有幾分神似的嘛。」
大叔這麼一說,我的心臟頓時漏跳了一拍。大叔感慨萬千地說完之後,道:
「若是妳在東京碰到阿志小姐的女兒,請幫我轉告她,偶爾要給她母親來上個香。」
於是我立即答應大叔「一定,一定」,冷汗直流。
待大叔離開之後,我那幾個孩子不知死活地大聲嚷嚷:
「剛才那位大叔口中的無情女兒,就是妳吧?」
每個孩子的頭上都被我扒了一掌。
這個世間就是如此,一時誤入歧途,死後也會被人舊事重提。
而我也始終記得父親做錯的事,當然,我對父親並無怨懟。事過境遷七十年,人生中的難關堆積如山,我哪來的心神去記恨。回首過去,儘管父親在我看來是愚蠢糊塗的,但他從未和人結過怨,和平地結束了他的一生。
然而,在悲劇發生的當時,我可不是這麼想的。從住慣的房子被人趕出來的時候,我既無法像父親那樣只是無奈地認命,也無法看開地認為:﹁喔,那我就當一輩子窮人吧。﹂因為我們搬進的新家是破爛小屋。一場雨打下來,屋簷響起的劈啪聲彷彿屋內都在下雨似地清楚,吵得我無法成眠。當我翻來覆去時,心想:
「將來我一定要把我的家買回來。我得自立自強,因為我只能靠自己了。」
那年,我十三歲。
北野媽媽的壓歲錢
戰爭結束後不久,油漆匠的生意興隆。當時,東京被轟炸得遍地焦土,為了重建家園,到處都可聽到建築工事的咚咚聲響,整個東京充斥著蓋房子的噪音。也因此,真可說是油漆匠的黃金時期,無論走到哪,若說找不到工作,根本是無稽之談。即便如此,不知怎的,任憑我們家的人如何辛勤工作,卻仍舊一貧如洗。歸根究柢,都是因為老公不懂得怎麼做生意。
有困難時,大家理應互相幫忙,可是老公卻一句「我懂了,我會盡量幫忙的」,竟然以低於油漆成本的價格接單工作,而且毫不在意,真會笑掉人的大牙。他又不是第一次做生意,何苦做賠本的生意呢?
照他的經商方式,乾脆別做油漆匠,去參加救世軍做慈善事業算了!雪上加霜的是,錢沒有賺多少,還拿去喝酒喝掉,真搞不懂他在想什麼。每當和孩子們用餐,隨口唸了一句﹁你們父親今天又這麼晚還沒回來呢﹂時,肯定他就是在家附近的酒館小酌幾杯。
我討厭酒味,連踏進酒館一步都不樂意,所以我都讓阿大、安子和小武輪流去接他們父親回家。每次一提到酒館,安子都會嫌惡地說:「老爸喝下那家店的飲料就會個性丕變。」而另外兩個孩子,只要有朝日450cc 容量裝三矢汽水,就很好使喚。
阿大和小武現在似乎酒喝得不少,大概從那時就看得出他們的潛力吧,但我光是看到「酒」這個字就噁心。
倘若他們兄弟倆去接老公,他就高興地說:「你們來接我啦,坐我旁邊。」,讓孩子在他左右兩邊落座,然後跟其他酒客炫耀自己的兒子成績有多優秀。平常他可是跟我碎碎唸著:
「幹嘛為了讓他們念書,把自己搞得那麼累,今天活得開心就夠了。」
「油漆匠的兒子用不著學歷。」
事實上他心裡還是對兒子們會念書感到驕傲吧。聽說他會跟人家炫耀「這是我兒子,這是我兒子」,我猜,當他說那句話時,心裡約莫有種把兒子從我手裡搶回來的感覺吧。
幫兒子倒三矢汽水的他樂不可支,還會邊倒邊說「唉——唷唷」吧。做了五十年的夫妻,我不用親眼瞧見他醉醺醺的模樣,也能在腦海裡清楚浮現那幅景象。
倘使一旁有人奉承他:
「工頭,聽說現在生意不錯呢。」
他馬上會施施然地說:
「喔,來來來,喝一杯。」
然後那一杯就是他買單。只要聽到有人恭維他一聲「工頭」,他就高興得飛上天,而後越發得意忘形,某甲也請一杯,某乙也請一杯,完全不想想自己荷包夠不夠深,到處亂請。他還是老樣子,自以為家裡開了日本銀行。喝到末了,爛醉如泥,不醒人事。這個人從不知道長進為何物,讓人莫可奈何。
「老闆,我要外帶!」
「幫我從隔壁壽司店叫些壽司過來——」
沒錢還亂點餐。而在他一旁的小武與阿大,則是大瓶汽水喝不完,忙著打嗝打不停。
我不否認油漆匠缺人手時,有時在酒館確實可找到人選,但我老公極力主張喝酒也是工作之一,卻把泰半工資都拿去喝酒,這算哪門子的生意啊?
以前人做生意習慣賒帳,因此每逢除夕,大家就忙著跟蔬菜店或魚店結清帳款,而我老公則是騎著腳踏車到賒帳的客戶家去收錢。不過,由於生性懦弱,若是對方跟他說:
「工頭,我現在手頭不方便啦,明年付給你。」
他就會二話不說答應對方:
「行,何時付都行。等你手頭方便時給我就好了。」
反過來跟人家低聲下氣。說到他懦弱的程度,可說是非比尋常。
鎮上舉辦旅行,大家約好搭乘十點從上野出發的班車,他居然七點就出門了。
「電車那玩意兒,說不準會提早出發的。」
我從未看過有人在電車發車前三小時就出門的。我老公就是如此莫名其妙,真的搞不懂他。
但是,他那亂來一通的收款方式,多繞個幾家,還是能收到一些帳款回家。有了錢,他就意氣風發地跟我說:
「用這些錢過年吧!」
拿錢給我,態度神氣得很。但一一問清楚付錢的是哪幾家,就發現他連一半的賒款都沒收到。反正另一半的帳款最後也是被他拿去喝酒吧,我是絕不會開口要他把其餘的一半也拿出來。這可不是自誇,我真的不會跟他伸手要錢。
「是是,謝謝你這一年來的辛苦。」
我只會跟他道謝,然後收下錢。抱怨無濟於事,也毫無必要掀起夫婦口角。如果對方靠不住,靠自己就好了,因為我從小就習慣了自力救濟。打從離開日暮里的家之後,我一直認為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因為抱有此種想法,所以當老公拿錢回家,
反而讓我覺得那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彌足珍貴。
我從松坂屋接單手納嬰兒服,或是加工鐵皮玩具之類,每件加工的工資哪怕是區區幾圓,但只要每天積沙成塔,累積起來的金額也不容小覷。你可以問問看我家的孩子們,母親讓你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麼,他們鐵定都會回答「媽媽做家庭代工時的身影」。
所以,老公不拿錢回來也無所謂,若是有拿回來,那就喜出望外地收下,因為我對他不抱太大的期望。
看到我辛苦養家的模樣,最擔心的人莫過於安子吧。當我忙著做家庭代工時,她會幫我做家事,因為她深知家裡窮得苦不堪言,不過要是直接說出這話,肯定會被我打,所以她向來隻字未提。
「為什麼媽不把錢硬討回來呢?」
安子似乎有這種想法。孩子也是會心痛的。
不過,安子自有一套巧妙的生活哲學。
我老公唯獨除夕才會去收款,身上有錢,笑容滿面,於是平日裡總是扳著一張臉的安子,就會纏著她父親跟去酒館,一路上說什麼紅色鞋帶的木屐很可愛啦,我的襪子穿破了,或是有些書我很想買來讀之類,把一整年份的願望統統一次說出來。
老公天性慷慨,過節的時候就更大方了。
「好,沒問題,全都買給妳。」
人還沒到酒館,安子就已經從父親身上坑走不少錢,然後一到酒館,立刻掉頭離開,打道回府。一回到家,她就會跑來跟正在煮年菜的我說:
「媽,這是今年的份。」
每逢除夕,我就好像從孩子手中拿到壓歲錢似的。
「妳老爸現在肯定慌了手腳吧。等到要付清之前欠酒館的錢,才發現身上的錢竟沒帶夠。」
「我想,他現在一定拚命找藉口跟老闆解釋:『老闆——真是怪了,我明明帶夠了錢的,哪知還是不夠。可以讓我晚點再付嗎?』」
「沒關係,沒關係,一年就讓他緊張個一次,對他也是種教訓。」
「搞不好他現在打了噴嚏呢。」
我們母女倆一邊聽著收音機播放的紅白歌唱大賽,一邊在廚房笑著結束這一年。
跟著孩子去郊遊
聽說現在的PTA很難纏,父母動不動就打電話去學校抗議,抱怨老師動手打小孩,或是老師教不好。
以前的家長會成員,不外乎是我們這些連PTA和DDT都搞不懂的媽媽們,從來不會去學校怨聲載道,大家都盡力配合老師。
小武念小學時,我曾當過家長會幹部。畢竟小武是我年過四十後生的孩子,我自然就成了年紀最大的媽媽,說是年高者閱歷深也不為過。
小武小學一年級的導師是山田老師,從小學二年級開始直到畢業為止,一路都給木村老師帶上來的。木村老師擔任小武的導師時,甫自大學畢業,是個新科教師,剛離開鳥取的大學沒多久,當時二十二、三歲,和我家長男阿茂年齡相仿,讓我覺得自己又多了一個兒子。
一般說來,小學的級任導師每年或者每兩年就得換一個班帶,但我聽說木村老師直接跑去跟校長交涉說:
「讓我帶這些孩子到他們畢業吧。」
校長被他的熱情所折服,於是勉為其難地讓他帶同一個班級五年。有傳聞說木村老師是因為捨不得離開小武,才去跟校長提出這種要求,木村老師疼愛小武的程度可見一斑。真相如何呢?我不清楚。只不過,每逢星期天,木村老師會帶小武去打球,或者看職棒,除了學校之外,下課後他也很照顧小武,這點倒是真的。此外,對現代人來說或許天方夜譚,但木村老師每天都會來我們家吃早餐。
當時他離開了大學校園,就上來東京過著單身男子的生活,住的是看似溫室改裝成的詭異房間。一個男孩子還得做飯洗衣,於是我便主動幫他處理這些家務事。
「北野媽,我來吃飯了。」
木村老師就這樣和我家的人一塊兒用早餐,然後帶著小武去上學。我之所以說好像又多了一個兒子似的,指的就是這件事。
倘若這事發生在現在,勢必會惹來「籠絡」或「不公平」之類的非議。但在以前,大家互相幫助是天經地義的事。老師教導我家的小孩,所以我們也幫助老師,這不是理所當然嗎?把幫助老師曲解為「籠絡」,乃至心生嫉妒,在我看來,有這種心態的人受的教育才是有問題。
看看現在的師生與父母之間的關係,瀰漫著緊張不和的氣氛,讓我看了很是不解。倘使師生父母間無法維持良好關係,要如何正確地教導國家未來的主人翁?
現在拿出孩子郊遊時拍的照片,照片裡一大票都是穿著圍裙和女用工作綁腿褲的媽媽們,看得我不自覺地嘴角微揚。現在的學校作法我不太瞭解,不過,小武小的時候,每個學校、每一班學生去郊遊時,父母都得輪流去幫忙照看孩子。尤其是木村老師帶的班級,郊遊時動輒有二、三十名家長浩浩蕩蕩地跟去。光讓孩子玩得開心怎麼行,對吧?所以,每次遠足最後都搞不清楚到底是為學生還是為家長辦的。
不過,我們家長跟去是有理由的。正值嬰兒潮的世代,隨便一個班級都是五、六十人的規模,不像現在只有小朋友四十名,況且孩子還小,上了車之後,可能會暈
車、小便、大便、搞失蹤記、跌倒受傷,一個人要照顧這麼多孩子極為吃力。再說,木村老師是個年輕男子,要他照顧小孩子大小便,不是很可憐嗎?
我記得好像是小武小學三年級吧,那次郊遊是去濱離宮恩賜公園。有件事想來很不可思議,就是小武班上的郊遊不常碰上雨天,運動會亦然。話說回來,五、六十名的學生,加上三十名的媽媽團,生怕雨天毀了郊遊運動的好日子,眼帶威脅瞪著天上,想必太陽也不敢不露臉吧。
那次郊遊,也是在大家威脅性的瞪視下,有了秋高氣爽的好天氣,由於目的地是濱離宮,距離我們足立區滿近的。
巴士裡擠滿了人,座無虛席。我家的小武、安子、阿大都很愛坐巴士,光是能搭車就雀躍不已,任憑路程多遠從不暈車,坐得安穩舒適。然而,小武班上有個孩子天生就和巴士八字不和,僅僅聞到巴士特有的味道就不舒服,巴士引擎一發動,眼前就一片黑。情況糟的時候,光看到巴士人立刻鬧頭暈,真是個令人同情的小男
孩。他和公車八字不和到連吃暈車藥都沒效,因為是心病,一聽到巴士就嚇得六神無主,無異於單比氣勢就輸給對手的相撲選手。
不過是從足立區梅島到濱離宮的短距離車程,果不其然,那孩子吐得唏哩嘩啦,車子才出了足立區,他居然就大便在褲子上,真是讓人傷透腦筋。由於料到他必然會吐,所以我們已事先準備好紙袋嚴陣以待,但總不能要個小學三年級孩子包尿布吧?
也因此,巴士一抵達濱離宮,我們隨即把小男孩髒掉的內褲給脫掉,然後跟一個穿了兩條內褲的女孩借來其中一條,讓他穿上。
當時的女孩子除了穿女用四角長內褲之外,還會再多加一條毛線內褲,因為女孩子將來要生小孩,絕不能讓腹部著涼,以免產生不良影響,這是一般常識。哪像今日的年輕女孩子,為了好看,只穿著布料少得可憐的小小一件內褲,完全忘了內褲原本具有的重要功能。
話說那個男孩子,我讓他穿了毛線內褲後,告訴他「去玩吧」,然後啪地拍了拍他的屁股,讓他跟上大夥兒。不料小武卻在一旁說風涼話:
「唉唷,穿女生內褲,穿女生內褲,小雞雞沒了。」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啊!」
我罵完之後,不忘在他頭上扒了一掌。
接下來,該如何處理那條髒內褲呢?
環視四周,找到了一個池塘,我打算在那兒清洗內褲。問題是,這裡是所謂的離宮,相當於天皇的別墅,在天皇家的池塘裡清洗沾到糞便的內褲,這很失禮吧?雖說天皇已經頒布了「人間宣言」,自認和國民一樣同為凡人,但不用任何人來告訴哪怕是夏普兄弟的兇器攻擊,碰上我們這群歐巴桑的聯手攻勢,想必也會甘拜下風。
有次去鎌倉的紫陽花寺郊遊,歷史再度重演。紫陽花的開花季節正逢雨季,任憑我們瞪視太陽的眼神再兇狠,自然對梅雨不管用,車子開到半路就下起雨來了。
孩子們從足立區到鎌倉,一路上都無法下車,因此全軍覆沒,幾乎所有人都暈車嘔吐。
一到了寺廟,就是幫他們洗衣服。把一個個孩子的衣服脫下,洗個不停,讓我忍不住埋怨:
「我又不是為了洗衣服才千里迢迢來到鎌倉的!」
孩子們也不好過,一想到回程還要坐巴士,搞不好會暈車,個個都沒了精神。回程的車上更淒慘。班上有一半的孩子因為嘔吐,衣服都被脫下來清洗,所以打著赤膊,而坐在折疊椅座位上的媽媽們,對暈車的孩子也漸漸沒了耐心。
但即使情況如此惡劣,小武依舊屹立不搖,百無聊賴地望著車窗外的景色,不久,突然說道:
「咦?雨停了耶。」
聞言,看向車窗外,果然太陽破雲而出,光芒照耀大地,雖說回程已經過了一
半,大家還是不禁歡呼出聲。
這時,有個媽媽將洗好的衣物用車窗夾住,開始曬衣服。衣服被風吹得啪啪作響,吸收陽光,自成一幅令人心曠神怡的畫面。於是其他媽媽也有樣學樣,跟著將洗好的衣物用車窗夾住曬乾,只見所有車窗都夾著五顏六色的褲子與襯衫,隨風飄揚,路過的人無不回頭張望我們,真是愉快啊。眨眼間,孩子們又回復了精神,或是唱歌,或是吃起先前因暈車而沒胃口享用的便當和零食。
抵達學校,褲子和襯衫也全都乾了,下車時,每個孩子都精神奕奕,一點兒也看不出他們之前還暈車嘔吐。
聽我這麼描述,大家可能認為那時的家長會不過是陪小孩郊遊而已,所以讓我再舉個例子,運動會。
當時,儘管大官們口口聲聲說「戰爭結束了」,但事實上,一般民間普遍物資匱乏,學校也不例外,即使小孩子在賽跑中多麼努力表現,也無獎品可拿。於是,我們家長會便跟所有家長募款,籌促資金購買大量的筆記本和鉛筆,捐給學校當獎品。
或許有些觀念老舊的家長可能認為,「參加運動會又不是為了獎品」,不過,人就是如此,努力沒有回報,將來就不願意努力了。得了冠軍就該有第一名應得的獎品,得了亞軍就是次一等的獎品,最後一名也該嘗到吊車尾的喜悅與不甘心。
後來,小武賽跑得第一,滿心歡喜地拿著我們捐給學校的筆記本和鉛筆回家,但我卻忍不住舊調重彈:
「很好。不過,賽跑就算得第一,將來也不會讓你賺到錢。你念書要跟賽跑一樣拚搏努力。」
後記
五十年前,我們建立了這個家。當時,玄關遠高於路面,水錶也露出地面上將近十公分。
而現在水錶都不知道埋在地面下何處,即便挖掘也找不到蹤影了。過去的路面鋪設水泥、鋪設柏油,使得路面越發增高,甚至超過了玄關,昔日光景不再。
這多半就是所謂的歲月流逝,不僅物換星移,是非黑白也會顛倒。
我沒受過什麼教育,對於社會和時代的變化一無所知地活到現在。不過,即使知道了,觀念老舊的我也無法立即跟上腳步。
在現代人眼裡,或許我的故事非但是落伍的相聲,而且聽來乏味吧。
只因為我是小武的母親,就能將這種無趣的話題付梓成書,這世界真是令人不解,同時也讓我深感汗顏。
不過,回顧這一生,我認為自己生了一群爭氣的孩子,這著實是求之不得的好運。
活在這世上,任誰都希望自己含著金湯匙出生,從小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很不幸的,有些人就是生於貧窮,這不是孩子的錯,但他從小就得背負貧窮這個重擔長大。做父母的,唯一能為孩子做的事就是讓他們受教育。一技在身,這才是任誰都
無法從你身上搶走的財產。
也因此,哪怕家境如何窮困,哪怕和老公吵了架,我從未遷怒到孩子身上。因為這是為人母的責任,而且讓孩子們過著貧窮的生活,我已格外內疚了。
或許是杞人憂天,然而,看到現在的父母,讓我憂心忡忡。做父親的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做母親的想要外出賺錢,還要去學語言、學跳舞、學畫畫什麼的。人生無法重來,即時行樂是現代人的觀念,但父母親沒有太多時間照顧小孩,難道孩子不會鬧彆扭嗎?
非但如此,我看現在的小孩真的很辛苦,在學校要念書,要遵守校規,回到家,卻看到母親輕鬆愉快地做自己的事,難道孩子不會心生不滿嗎?
時代不同了,或許我的觀念錯誤也說不一定,不過,我認為,做父母的理應把孩
子的事擺在自己前面才對。
在後記中說教,讀者多半會嫌我是個囉嗦的老太婆吧。
托小武的福,才有這本自傳的誕生。最後,我要感謝各位讀者對本書的支持與愛護。年過八十,要我回憶敘述幾十年前的過往雲煙,說不定有所錯誤或失禮之處,就當作是老人家的胡言亂語,請各位一笑置之。
此外,多虧眾多貴人鼎力相助,小武才得以有今日的成就,在此,我代他謹向各
位致上謝意。
昭和六十三年八月吉日
北野佐紀
生年不詳 戶口報錯
小武認為北野家的家世不怎麼體面,會跟人胡謅有關北野家祖先的來歷,說什麼他是海盜的後裔,或者是歸化日本的哥薩克人後代。
而他的理由很滑稽。據他本人的說法是:我的五官怎麼看都不像是日本人,所以
我身上絕對流有大陸民族的血。
小武的五官是標準的日本人臉孔。他是長得猶如草加仙貝圓扁的我生下來的,怎麼可能長出草加仙貝以外的臉孔呢?我可沒見過哪個歐美人長得像草加仙貝。
也就那麼一次,我曾經帶著孩子們去給我母親掃墓,順道繞到了我出生的老家。我老家位於千葉縣市原郡五井町,不...
目錄
生年不詳 戶口報錯
十三歲的小女傭「阿竹」
佐紀自創 月薪五圓的理財法
毫無用處的規矩禮儀
迤邐綿延的送親隊伍
學習裁縫的束脩:車輪餅
從天而降的大學未婚夫
西洋雜貨店「正木屋」開張大吉
關東大地震帶來的意外之財
外子菊次郎登場
教育斬斷貧窮的惡性循環
尋女歷險記
有米能使鬼推磨的配給歲月
賽跑後生下的小孩
我家小武是美國風帥哥?!
跟著孩子去郊遊
北野媽媽的壓歲錢
把家當旅館的小武
油漆匠父親的潛移默化教育
北野電視館 高朋滿座
驕傲自大者愚不可及
年過八十 享受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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