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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年，八月四日，星期二，中午十二點十五分。

「我該回跳多久？」我問亞當。
我跟他之間保持適當距離，也跟排隊等著看北極熊的孩子們離得老遠。
「三十分鐘？」亞當提議。
「喂，給我放手！」荷莉怒罵。某個小鬼從她看管的嬰兒車摸走一包糖果，她一把搶回，隨即朝我投以憤怒的眼神。「你偶爾管一下你負責的那些孩子行不行？」
「抱歉，小荷。」我抱起名為韓特的犯人，這傢伙的竊盜癖又發作了。「雙手攤開。」我命令。
韓特露出無齒笑容，在我面前攤開肥嘟嘟的雙手。「你看，什麼都沒有。」
「那就繼續維持『什麼都沒有』的狀態，可以吧？你老偷別人的東西幹嘛？」我把他放下、推向其他孩子們，他們正走向動物園中專門給露營者野餐用的大片草地。
「荷莉‧弗林。」我呼喚她的名字，同時牽起她的手、十指緊扣。
她轉身面對我。「你對偷竊狂特別同情，是吧？」
我微笑聳肩。「或許吧。」
她的表情變得柔和，一把揪住我的領口，把我拉過去領受臉頰一吻。「所以……你今晚要做什麼？」
「呃……我跟某個金髮正妹有約。」只是我想不起計畫的詳細內容。「是個……驚喜。」
「你實在很糟糕耶。」她搖頭大笑。「我不敢相信你居然忘了。你答應整晚跟我朗誦莎士比亞的詩……法文版……而且是倒過來唸，然後要看《鐵達尼號》和《新娘百分百》。」
「我答應的時候一定喝醉了吧。」我一瞥荷莉身後，隨即在她脣上飛快一吻。「不過我願意接受《新娘百分百》。」
她翻個白眼。「我們不是要跟你那些朋友去看那個樂團的表演嗎？」
荷莉負責看管的一個小女孩拉拉她的手、指向廁所。我快步離開，逃過「你怎麼兩星期前做的計畫，兩星期後都不記得」的討論。
「喂，傑克森，這裡。」亞當朝某棵樹的方向一揚下巴。
現在是進行精確時空旅行的時候。
「你今晚要跟我們去看那個樂團演出嗎？」我問。
其實我想知道的是他還記不記得。
「呃……我想想。跟你那幫高中朋友混？我聽說他們就像《花邊教主》的真人版，然後我還得把這兩星期的薪水全砸在啤酒跟小菜上？」他搖頭微笑。「你覺得呢？」
「好啦，我懂你的意思。還是我們明天在你跟荷莉住的那一區找些樂子？」
「聽起來不錯。」
「那就這麼辦，接下來回到正題。剛剛聞到駱駝屁股的味道，我根本吃不下飯，還不如現在就做實驗。」
亞當把我的日記丟到我膝上，又丟來一支筆。「寫下你的目標，因為沒有目標的時光旅行實在──」
「魯莽。」我替他說完，讓自己別呻吟抱怨。
「禮品店就在我們後面，我已經注意了一小時，收銀機的小妹是同一人。」
「你在偷窺人家啊？」
亞當賞個白眼，把前額的黑髮往後梳。「接下來，你設定好碼錶，然後跳回三十分鐘前的過去，進禮品店施展你那什麼什麼絕招、讓她記得你的名字。」
「那個『什麼什麼絕招』叫做挑逗調戲。」我壓低嗓門，避免被第三者聽到，趁荷莉還在廁所時趕快專心抄筆記。
目標：以某位對本實驗一無所知的人士為對象，測試以下理論。
理論：在「回到過去」時發生的常態事件和偶發事件，包括人際互動，不會影響「現在」。
一般老百姓能聽懂的解釋：我跳回三十分鐘前的「過去」，挑逗禮品店小妹，然後返回「現在」，再走回禮品店，看她記不記得我是誰。
她不會記得。
然而亞當‧席維曼，二○○九年的國家科學展冠軍、即將進入麻省理工學院就讀的高材生，認為這點無法確認，除非我們測試「每一個」可能層面。說真的，我倒也不介意，這有時候也滿好玩的，而且幾個月前都沒人知道我這項本領。現在呢，知道我祕密的人數加倍，我不再感覺自己是個超級怪胎。
也比較沒那麼寂寞。
但這是我第一次跟科學宅男交朋友，雖然亞當比較像是「駭進政府網路」的那種壞男孩。我個人認為這種人實在酷得不能再酷。
「你確定你能精確回跳三十分鐘？」亞當問。
我聳聳肩。「嗯，大概可以。」
「別忘了記時間，我會記錄你在這裡像植物人一樣呆坐多久。」亞當把碼表放在我手中。
「我在時空跳躍的時候真的像植物人？你覺得這種狀態會維持多久？」我問。
「我的判斷嘛……回到三十分鐘前的過去，在那裡玩個二十分鐘……『現在』的你大概會僵直兩秒左右。」
「我三十分鐘前在哪啊？我可不想碰到我自己。」
亞當啟動又停止碼表，大約十次之後才回答我，典型的強迫症患者。「你那時候在裡面看企鵝。」
「知道了，我會盡量避開。」
「我跟你都很清楚，只要你夠專心，就能控制自己的跳躍落點，所以別來那套『我不知道自己會在哪出現』的屁話。」亞當以開玩笑的口吻提醒。
或許他說得沒錯，但是我要怎麼讓腦子一片空白、只想著某個特定場所？只要腦海閃過其他地點，哪怕只是半秒，我的落點就會錯亂。
「知道啦，既然你覺得很簡單那你去跳啊。」
「我只希望我有這個本領。」
我能明白為什麼亞當這種人會對我的本事如此著迷，但我自己並不認為這種能力是超能力，只是一場詭異的偶發事件。而且算滿恐怖的偶發事件。
我一瞥腕錶，中午十二點二十五分，接著閉眼凝神、專心想著整整三十分鐘前的過去，雖然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第一次時光跳躍大概是八個月前，大學的第一個學期。我那時正在上課，法國詩，不小心打瞌睡幾分鐘，結果被一陣寒風吹醒、看到一扇門在我面前砸上，我居然站在宿舍房門口。還來不及驚慌，我又回到課堂。
然後我才開始驚慌。
至於現在，這項能力很好玩，至少大多數的時候。雖然我還是不知道第一次跳躍到底跳去哪一天、什麼時候。就今天來說，我所知道的回跳記錄從六小時進步到四十八小時。雖然還無法跳入未來，但是我會繼續嘗試。
熟悉的感覺襲來，我再次覺得自己被撕裂成兩半，也只能屏息等這個感覺停止。雖然每次都很難受，但是終究會習慣。

※　　　※　　　※

二○○九年，八月四日，星期二，上午十一點五十七分。

睜眼的時候，亞當連同那堆小鬼和其他同事已經消失。恐怖的撕裂感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輕盈如風的感受，這情況每次時空跳躍都會出現，彷彿我的雙腿能疾跑千里卻毫無痠痛。
我環視四周，真幸運，遊客們都在忙著看動物，根本沒注意到我憑空出現。感謝老天，到目前為止我的「降落」都未曾被任何人目擊。
我停止碼表，一瞥動物園門口上方的大鐘。
上午十一點五十七分，相當接近目標時間。我邁大步走進禮品店，收銀小妹看起來跟我同年，或許稍微大一些。她斜靠在櫃檯邊，雙手捧著下巴凝視牆壁。
每次做這些小實驗的時候，我都不斷提醒自己一個極為重要的事實：說起時空旅行這個題材，好萊塢每一個細節都錯得離譜。
我是說真的。
接下來是最怪的細節。假設櫃檯小妹一拳捶在我鼻子上、甚至打斷鼻梁，我跳回「現在」後，鼻子雖然會瘀青紅腫，卻沒有骨折。至於「為什麼沒有骨折」則是另一個（也尚未被解答的）疑問，不過重點是……我會記得鼻子挨拳頭。
要是我打斷她的鼻子然後跳回「現在」，「現在」的她不但毫髮無傷，而且根本不記得有那回事。當然，我現在是要（再次）檢驗這個理論是否正確。嗯……只是我沒打算揍她。反正不管我做什麼，結果都一樣。
「嘿，」我朝她開口。「你們有沒有賣……防曬霜？」
她看都沒看我一眼，只是指指左邊的牆壁。我走過去抓起四個小瓶，然後走回櫃檯把東西丟在桌面。「所以……妳是紐約大學的學生還是──」
「其實你可以去別家買，大概半價。」她的口氣很差。
「謝謝妳的情報，不過我急用。」站在櫃檯前，我俯身向前跟她面對面。
她站直身子，開始在收銀機上敲打。「四瓶？這麼多？」
嗯……看來挑逗無用。「好吧，那我買一瓶就好，看來買再多妳也抽不到佣金。」
「你帶那些小鬼來遠足？」她的口氣輕蔑，一瞥我的綠色制服。
「沒錯。」
她噗哧一笑，搶走我手中的信用卡。「你真的不記得我？」
我停頓一秒思索她的話。「呃……」
「凱倫……我整學期的經濟課都坐在你後面。拉森教授說你金錢觀失衡，還說你身為大學生應該要有更實際的經濟概念。」她賞我個白眼。「所以你跑去打工？」
「才不是。」我沒說謊，這個「志工」工作根本沒錢拿，但我沒打算跟她解釋，她對我顯然有些既定印象。「嗯……很高興再次見到妳，凱倫。」
「嗯嗯是是是。」她咕噥。
我快步走出門。跳回「現在」並不需要跳回「過去」的那種專注，主要是因為我得先回去原本的時間才能進行下一次跳躍。亞當把「現在」稱為我的「本壘」。他真的很厲害，能把複雜的概念簡化得讓我這種庶民也能聽懂，而且我最喜歡跟棒球有關的比喻。希望我回本壘的時候，不會看到一堆陌生人盯著我這個植物人。

※　　　※　　　※

二○○九年，八月四日，星期二，中午十二點二十五分。

睜眼的時候，我看到亞當的臉貼在我上方。「傑克森？」
「老兄，你嚴重需要口氣芳香劑。」我嘀咕，把他推向一旁。
「你的殭屍狀態維持了一點八秒。我的計算差不多正確，只要再蒐集一些數據，我就能做出最精確的計算。你這次沒受傷吧？」
「沒。」
我很清楚他為何這麼問。上星期我回跳幾小時的時候精神不夠集中，結果降落在車水馬龍的公路中間而非我的公寓裡，雙腳因此被一輛巨大聯結車壓過。跳回本壘之後，尖銳的痛楚從我的大腿閃過，一道淺紫色瘀青浮現，但除此之外，我的腿毫無損傷，儘管腳骨原本該被那輛卡車徹底輾碎。
我拍拍屁股站起身。「嗯，看來我跟她是同班同學，可是我剛剛把她惹毛了。好啦，我是說過去，反正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所以，如果理論是錯的，而我真的改變了什麼，她再看到我的時候應該會很不爽。」
「那我們去揭曉答案吧。」亞當朝荷莉揮手。「喂，小荷，我們很快回來。」
我一把抱起韓特，這傢伙又偷偷離開草地試圖接近一堆沒人顧的背包，顯然打算往自己口袋裡塞些戰利品。「來跟我們去買東西吧，小老弟。」
我們三個走進禮品店，收銀小妹正忙著把一盒鑰匙圈倒進一個塑膠容器。我停下腳步凝視她，故意裝傻。「妳不是……經濟學跟我同班嗎？」
她抬起頭，居然露出一絲微笑。「是啊……拉森教授的課。」
叮叮，傑克森‧梅爾得兩分。她不記得我惹毛她，我就說吧，我的三十分鐘回跳並沒有在原本的時間造成任何改變。
「凱倫，對嗎？」我說。
她揚起眉毛。「你叫傑克森，主修法國詩，對嗎？」
亞當悶哼一聲，從我身旁推擠而過。「沒看到想買的東西，我們走吧。」
我沒理亞當，而是把韓特抱到櫃檯上。「還有英國文學，雙主修。」
雖然跳回過去的短途旅行，沒有在本壘造成任何改變，但還是有些好處，例如蒐集情報，所以我的猜測是：「回到過去」的時光旅行確實造成了一些改變。

改變了我……

二○○九年，八月四日，星期二，中午十二點十五分。

「我該回跳多久？」我問亞當。
我跟他之間保持適當距離，也跟排隊等著看北極熊的孩子們離得老遠。
「三十分鐘？」亞當提議。
「喂，給我放手！」荷莉怒罵。某個小鬼從她看管的嬰兒車摸走一包糖果，她一把搶回，隨即朝我投以憤怒的眼神。「你偶爾管一下你負責的那些孩子行不行？」
「抱歉，小荷。」我抱起名為韓特的犯人，這傢伙的竊盜癖又發作了。「雙手攤開。」我命令。
韓特露出無齒笑容，在我面前攤開肥嘟嘟的雙手。「你看，什麼都沒有。」
「那就繼續維持『什麼都沒有』的...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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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前篇-今日未來
作者銘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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