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裡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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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年九月
文學人生
鍾鼎文先生走了，雖是百歲高齡辭世，但對我個人來說還是有些遺憾。
兩年前，我應黃天才、郭嗣汾先生邀約，參加了「九老會」，每兩個月一次，固定在「上海鄉村」餐會，他們輪流做東，承蒙「九老」的厚愛，邀請我成為每次的「特別來賓」。記得有一次輪到鍾先生做東，負責聯絡的洪先生已通知了時間，鍾先生又打電話邀請，並說要親自來接我，我連忙稱謝，並表示應該是做晚輩的去接他，怎能勞駕他呢？鍾先生在電話中回答：「你是女士，我是男士，我請吃飯，應該是我去接妳啊！」好不容易辭謝了他的好意，後來才知道那幾天他不小心在浴室摔了一跤，剛看完醫生，想必身體一定不舒服，但他仍然表現出一貫優雅、多禮的紳士作風。
我多次表示要加入做東，但抗議無效，九老們表示，還輪不到我。我也就每次快樂的享受美食，更享受他們暢快抒發己見、閒話家常、臧否人生的精彩對話。
今年六月，負責聯絡的洪先生打電話給我，說「九老會」要為鍾先生百歲暖壽，大家一起分擔餐費，問我要不要參加，我欣然應允，好不容易可以盡點心意，尤其是這麼一件大事。不巧的是，原先約好的日子正遇到蘇拉颱風，不得不延期，延期後，我又陰錯陽差的錯過重新聚會的通知，以致好一陣子沒見到鍾先生。
七月三十一日上午，在辦公室接到張默的電話，告訴我他和向明、賴益成正在鍾鼎文府上，說鍾老終於交出詩全集的稿子了，但他想口述一篇文章，找人整理，在全集前放一些他想講的話，問我能不能找人來幫忙？我答應過兩天就請同事來進行口述的工作。當天傍晚，還接到鍾先生親自打來的電話，聲音極微弱，十分客氣的又重複一遍張默的請託。
本來就在心裡盤算，明年鍾先生百歲，屆時除了詩全集出版，同時幫他辦個研討會或討論會的，但今年的兩次「九老會」，看著他的身體急遽衰退，也知道他還在猶豫、刪改全集的內容，遲遲不肯付印，心裡委實著急。現在聽張默這麼說，我們得加快腳步才行。八月六日、九日，文訊同仁兩次到鍾府，一次三小時、一次兩小時的口述採訪，明顯感到他的虛弱，正猶豫還要不要再去，鍾先生竟然在八月十二日離開了我們。來不及讓他親自過目他口述的文字，但至少他心心念念的詩全集，在他生前定稿，只待補充照片、年表，以及研究資料，就可付印，應該勉可告慰鍾先生了。 ＊
和王家誠教授與趙雲教授相識、往來有二十幾年了，從「作家結婚照」的約稿，到「重陽聯誼活動」的台北之約。趙雲愛寫信，常關心文訊的狀況，王家誠也不忘附筆鼓勵問候幾句。近幾年來，趙雲生病，執筆換成了王家誠，一直到兩人都病了，只能和王家誠通通電話，問候一下他和趙雲的狀況。他們一生儉約樸素，但慷慨善待需要幫助的學生及陌生人。只要想到病中的王家誠，不畏烈日風雨，每天由印傭推著輪椅，去看躺在病床上的趙雲，就湧上酸楚、溫馨的情緒。雖然這就是人生，但我知道文學與創作，使他們的人生，活得和一般人很不一樣。

二○一三年四月
期待夢幻中的作家作品資料庫
偶爾有朋友到《文訊》坐坐，我總會讓他們看看我們的「資料中心」。一排排擁擠密實的書架上，一目了然的按著作家的姓名筆畫順序排列，許多作家看到書架上自己的作品整齊的排列著，都會驚訝的說：「這些書你們怎麼有？我自己都沒了，市面上也絕版了！」或者是「好厲害！我所有的作品你們大部分都有了，就差幾本，我回去後補寄給你們！」甚至是「這本書我自己也沒有了，能不能借我複印？」
事實上，這些珍寶我們是一點一滴累積的，「文藝資料研究及服務中心」成立於一九八二年，它比《文訊》的歷史還要多一年。當時編列經費購買了一些一九八○年前出版的全集、選集及期刊合訂本，總數約幾千本左右。《文訊》創刊後，「資料中心」已經沒有專門的工作人員及經費編列，但它的規模卻隨著《文訊》的編輯內容不斷成長。從一開始應鳳凰負責的「密密書林」，到現在的「文學新書」，這個專欄每個月擔負起介紹國內出版的文學書籍的任務。我們是每一本書閱讀後，請專人撰寫內容提要，並不直接採用出版社宣傳用的新聞稿，因此當初勉力購買每一本當月出版的書，事後發現遺漏的，我們也在下個月、年底或次年年初的「補遺」中，再補上。近幾年，大部分出版社體恤我們多年的無償服務，也都會贈送出版品，這當然節省不少買書的費用。此外，《文訊》其他的人物專欄、專題，譬如「文壇耆宿」、「作家行止」，每訪問一位作家，都盡量想辦法把他們的作品收齊，這個理想執行起來有相當的難度，我們盡力收集，也把它視為長期的工作，尤其是知道某一位作家過世，他的作品也成為我們第一優先收集的對象。
在文學長河裡，《文訊》的三十年何其渺小！我們靠著不斷的回顧、記錄，蒐集、整理，才能把值得世代珍藏的作家作品保存下來，這些作品、期刊也許在寂靜的角落，一時蒙塵，但終難掩曖曖內涵光芒，靜待有心人輕拭塵埃，讓他們純潔、至美的質地，再現光華。
有一位三十歲出頭，來自北京社科院的文青，他的專業研究領域是馬克思，但是他從十幾歲讀中學開始，熱愛台灣現代詩人的作品，他總是想盡辦法，借閱、影印、抄寫他們的作品。去年，他終於有機會初次來到台灣，可以一償宿願，看到或買到這些夢寐以求的作品。於是他到誠品、金石堂到處找書，無功而返，只好到一些二手書店或獨立書店，仍然收穫有限，這時，他突然想到臨行前一位出版社的朋友介紹他到《文訊》看看，於是他拜訪了我們擁擠的「資料中心」。他獨自在書庫中待了好長一段時間，出來時有些激動的說：「我夢幻中台灣作家作品，都在這裡！」
我們的能力何其有限，我們離理想何其遙遠，但聽到這話，我們知道「不改初衷的做下去吧！」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二○一三年八月
相知相伴相挺，寫一頁台灣文學史
「文訊三十週年：作家珍藏書畫募款展覽暨拍賣會」在眾人的祝福及協助下，終於告一段落。有人形容這是台灣文學的另類盛會，也是當代台灣文學家集體主演，展現了多樣才華，令人驚豔的舞台。
我和同仁對拍賣工作，從毫無認識、不曾接觸開始，努力學習、吸收相關知識，再兢兢業業化為行動，到今天，終於交出成績單。三個月的全心投入，延續我們做事一貫的態度，並運用承辦專案及活動的經驗，加上有一群專業顧問的諮商指導，最重要的是：背後那一股強大力量的支撐──捐贈者、參與論壇者、幫忙宣傳者、來自四面八方的識與不識者，大家的飛沫發聲、揮汗奔走、加油打氣，以及海內外各大媒體，一波波的報導宣傳；也創下了長達一個多月，持續對同一事件，報導次數最多、篇幅最大的紀錄。
與此同時，在小小的「紀州庵文學森林」，「世代文青論壇接力賽」也拚勁十足，熱烈的展開。參與的百位作家、藝術家、文化工作者，或感性的訴說，或理性的論述，笑語、淚水、掌聲交織，「紀州庵」午後的林蔭、夜晚的星空，也和屋內爆滿的聽眾，一起融入純真、深摯的心靈感動裡。
無法形容這些日子以來，內心的澎湃洶湧；也無法細數接觸許多原本陌生的、不同領域的人之後，感受到的震撼及衝擊。對原本認為似乎走進死胡同的我來說，好像從天文望遠鏡中，驚見宇宙，原來真的有那麼多不知名、更遼闊的銀河星系！
這次拍賣具有歷史性的意義，不但成績亮眼，也創造了一些文藝界與拍賣市場的獨特紀錄。所以如此，我們知道：那是因為，跳脫了過去純以金錢價值衡量的行為模式；那是因為，其中更包含了多少人無言的鼓勵與支持，多少人熱情的期待與贊助！
當拍賣金額（約二千一百萬）揭曉同時，腦海中過去一些輪廓鮮明的想法立即浮現。《文訊》兩年內如仍在原址未搬遷，應不會大規模動用到此次拍賣所得與捐款，我準備提案徵求董事會同意，從中撥出一筆數額，成立「藝文界急難救濟自助預備金」，提供給藝文界老中青朋友的急難所需，金額也許不高，但可以在第一時間到位，不致因冗繁的程序耽誤了時效，這也是工作多年來極深的感觸，希望能對急需的人不無小補，也稍償夙願。
拍賣會結束，整個人有虛脫的感覺。當天回家雖晚，但我知道夜燈下，還有好多雙未能成眠的眼、好多顆牽掛不安的心，等著有人報音訊。我打通了幾個電話，當我撥給畢璞大姊，告訴她豐子愷、林語堂的拍賣結果，感謝她的捐贈時，聽到她在電話那頭興奮、雀躍的聲音：「真的賣了這麼多？真的有幫到文訊的忙，我好高興呀！……」聽到畢璞大姊一句又一句「好高興」，我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掉了下來！
的確，這次拍賣是藝文界朋友的集體創作與成果展現，是靠大家共同的奉獻、努力，才完成了這件台灣文學史上的大工程。歷史盛事百年難遇，《文訊》何其有幸，能承擔為它記述、書寫、鏤刻，並執行最後打樁、立碑的神聖任務！
親愛的朋友，感謝有您，一路相知相伴相挺，一字一句，與我們共寫台灣文學的歷史。

二○一二年九月
文學人生
鍾鼎文先生走了，雖是百歲高齡辭世，但對我個人來說還是有些遺憾。
兩年前，我應黃天才、郭嗣汾先生邀約，參加了「九老會」，每兩個月一次，固定在「上海鄉村」餐會，他們輪流做東，承蒙「九老」的厚愛，邀請我成為每次的「特別來賓」。記得有一次輪到鍾先生做東，負責聯絡的洪先生已通知了時間，鍾先生又打電話邀請，並說要親自來接我，我連忙稱謝，並表示應該是做晚輩的去接他，怎能勞駕他呢？鍾先生在電話中回答：「你是女士，我是男士，我請吃飯，應該是我去接妳啊！」好不容易辭謝了他的好意，後來才知道...

永遠相信
◆封德屏

去年清明節，一個春雨霏霏的午後，隱地先生來電，告訴我臥病已久的作家張放，終究不敵病魔，昨夜走了。接著他說：「德屏，我看妳每期文訊上的編輯室報告，寫得就像一篇篇好看的散文，整理一下，我來幫妳出書！」我聽了，突地心跳加速，眼眶熱了起來。
從小學開始，一個文青的成長過程，我都經歷過了。村子裡租書店的小說，背著媽媽，幾乎全被我偷偷看完；作文比賽屢屢得獎，參加青年寫作協會地方分會，參加救國團復興文藝營；以文學之名，和異性筆友通信；買書、寫卡片、讀詩集，吟誦著余光中的「當我愛時，必愛得淒楚，若不能愛得華麗……」。
之後，大學聯考失利，父親自軍中提前退休，家境不容我休學重考，只能上夜大半工半讀。大一起在西藥代理商當中文祕書，一九七四年升大三暑假，應徵《女性世界》助理編輯，自此踏上了迢遙編輯之路。
那個年代，台灣出版事業，正處在久埋地底的種子，終於掙脫泥土冒出芽的試探階段。只十年間，我流轉於十家雜誌社與出版社：女性世界、儷人、夏潮、你我他電視周刊、消遣雜誌、愛書人雜誌、出版家文化公司……它們風格內容迥異，開拓了我多面向的視野。我從校對、排版、辨字體、下標題、配插圖、跑製版印刷流程，到採訪報導、專題寫作、企劃書系、主編圖書……無不親歷浸炙，實務操作。那段期間，很幸運地，師承了當時台灣雜誌界多位頂尖高手的編輯前輩，為自己逐一扎下了根基。
編輯工作沒早沒晚，雜誌又命運多舛，在顛沛流離、飄泊不定之中，更覺得離我喜愛的文學越來越遠了。一九八四年進入《文訊》，我似乎找到安身立命的所在，可以貼近文學，又不離編輯本行。至今，我始終感謝當年李瑞騰教授對我的牽引及提攜，不是他的付出與信任，《文訊》無法打下厚實的基礎，我也無緣工作至今。
本書各篇章，是《文訊》──「以記錄台灣文壇訊息和文化場域動態為職志的媒體」，做為編輯人的我，自然的產物。既剪影文壇的人與事、興衰交替，也陳述文學的進展、文化環境的變異。《文訊》置身其中，一路走來風霜雨雪、山崩土流，在在都是切膚之痛，相當程度也映照出台灣文化產業、文學環境之險惡。《文訊》的掙扎奮戰、蛻變脫困，我的心路歷程，發為感抒，也成為本書文脈之一。
這三十年，《文訊》的榮枯苦樂，我和她同悲同喜，不知不覺中已和自己生命緊密合為一體。黨營時期政策的無常與無形的束縛，獨立經營時資源的匱乏與肩頸的重擔，不斷煎熬、考驗著我，幾次想放棄，最後召喚我堅持下去的，仍然是文學和編輯。
美國資深編輯人葛羅斯（Gerald Gross）主編的《編輯人的世界》，一直是我的床頭書。我服膺他的信念：文化的前途有很大一部分繫於編輯人身上；未來能不能出現更多充滿熱情、不斷提升自我的作者，編輯者的直覺、才華與編輯的藝術、技巧，更是關鍵！
編書、編雜誌，是我恆常的工作，成為一個優秀的編輯，是我一生的志業；很久以前，我就把自己出書、成為作家的想望，埋藏於內心、託付給夢境。如今，終究能美夢成真！
要萬分致謝的人很多。除為我出書的隱地先生外，王鼎鈞先生一直是我深深景仰的前輩作家，長久以來對《文訊》、對我，鼓勵幫助甚多；靜娟是多年好友，每遇困頓、壓力大時，聽我訴苦，寬慰我；昌明是《文訊》獨立後這十年來，台灣文學界認真觀察、伸出援手、發為正義之聲的代表性人物。得到他們的序文，為本書增色許多。秀卿又快又準的編輯能力，翁國鈞精心設計的內頁版型及封面，還有百餘張美麗圖片的提供，更是此書有效完成的功臣。
還要感謝平日視我如自家姊妹，精神、物質、體力、心靈上，不斷給我加油補給的畢璞大姊、詩人張默、白靈、鄭明娳教授……全力襄助，勤奮出色的《文訊》和「紀州庵」的夥伴；一路相挺的文壇眾多作家前輩好友、學界菁英、媒體人……因拍賣而結識，出智、出力、出錢的各界好友、企業領袖……。
未能一一述名，謹借書頁一隅，致上我深深的敬意與謝意！您們也是書中「文學事、文學史、文學人、文學風貌、文學趨勢」出場或未露面的主角；是台灣文學路上，我心目中幕前的英雄、幕後的功臣！
我從來不是一個能幹的人，想做的事情太多，往往力有未逮。這些年來，如果不是我先生的寵愛、照顧及體諒，努力幫助我達成我希望完成、我放心不下的每件事，我絕對不能自在的、全力的從事我喜愛的文學編輯工作，衷心的感謝他。
我也要和天上的父母親，分享我出書的喜悅，是他們的教養及風範，讓我永遠相信這人世間的美好，永遠感恩。

永遠相信
◆封德屏

去年清明節，一個春雨霏霏的午後，隱地先生來電，告訴我臥病已久的作家張放，終究不敵病魔，昨夜走了。接著他說：「德屏，我看妳每期文訊上的編輯室報告，寫得就像一篇篇好看的散文，整理一下，我來幫妳出書！」我聽了，突地心跳加速，眼眶熱了起來。
從小學開始，一個文青的成長過程，我都經歷過了。村子裡租書店的小說，背著媽媽，幾乎全被我偷偷看完；作文比賽屢屢得獎，參加青年寫作協會地方分會，參加救國團復興文藝營；以文學之名，和異性筆友通信；買書、寫卡片、讀詩集，吟誦著余光中的「當我愛時，必愛得...

序一╱王鼎鈞
序二╱劉靜娟
序三╱陳昌明
自序╱封德屏

何處是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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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釀新醅三月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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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它斜風細雨，無非有情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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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暗去，猶憶門前柳
不老的紀州庵，不落幕的人生劇場
文學之重，文學之慟

序一╱王鼎鈞
序二╱劉靜娟
序三╱陳昌明
自序╱封德屏

何處是吾家？
今天不做，明天一定後悔
永恆的印記
人間愛晚晴
舊釀新醅三月春
在你眼裡看見天堂
「台灣文學新世紀」回眸
文學新世代發聲
想念李潼
關於作家全集的編輯與出版
為台灣出版史略盡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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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訊與知識
從前，我們的靈魂曾手牽著手
珍惜相聚的美好時光
認真快樂地展開研討
絕地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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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音猶存
人物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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