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獨家收錄薛慶手繪太空世界設計稿
★隨書附「太空旅行團行前說明手冊」:人物簡介.月球地圖.作者親繪手稿
當太空電影中的科幻都成了科技,
資本主義卻把地球變成了交易!
《群》作者薛慶,向太空致敬之作!
西元2025年
人類搭乘太空電梯,僅三小時就能抵達太空站;用虛擬分身逛街試衣、親吻擁抱,乃至旅行遠遊,創造出「同步」的第二人生,連盲人都能看見世界。月球上,升起了太陽系最豪華太空飯店,各國政府在此展開太空採礦競賽;地球上,超級企業跨越疆界,以資本帝國之姿,凌駕於任何政府官僚之上。完美能源氦三取代了石油,經濟與環保終於獲致平衡!
在人類擁抱宇宙、迎向美好未來之際,某股闇黑力量卻企圖毀滅這一切……
來自美、俄、日、印度、台灣等地的世界級富豪,上月球體驗空前奢華的太空旅行,誰知體驗到的卻是六分之一重力的戲劇化追殺;受雇於超級企業的全能武裝傭兵,竟必須遠離非洲藏身柏林以避開死亡威脅;全球第三大石油集團的策略長,在投入替代能源的行動中遭到槍擊;新世代異議份子聰明利用寄生信祕密通訊,躲過中國政府的網路偵查大軍,卻逃不出神祕殺手布下的天羅地網……這些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人,戰戰兢兢踏出的每一步,牽動的卻同樣是人類的未來!
懸疑的精采情節奠基於堅實的科學文獻,融合想像力與哲思辯證,
不只能品嘗豐富先進的太空知識,更讓人深思:
在資本主義、國家政府與科技發展三方勢力交互作用下,人類將何去何從……
《極限》名詞解釋
氦三
3He,氦的同位素,21世紀的完美能源,無色無味,也沒有放射性,發電量卻高達石油的1400萬倍!而月球上氦三存量可供地球使用上萬年之久。
太空電梯
早在1895年,俄國物理學家齊奧爾科夫斯基就已提出這樣的概念,最終在世界首富奧立企業手中實現,取代昂貴的火箭登上月球。
虛擬分身
人人都能擁有自己的「第二人生」。在電腦的高速運轉下,虛擬和實境同步,既能當本尊的超級祕書,也能代替本尊享受一切、彌補現實中的缺憾,可以說具備了真實世界的所有元素,唯一沒有的,就是貧窮。
超級企業
販賣飲水、醫療和食物,蓋自己的大學、醫院、墓園;他們調停戰爭、解決飢荒、對抗全球暖化。但,它的力量大到足以癱瘓所有讓它壯大起來的力量……
月球
據說是四十億年前由原始地球和一顆大如火星的天體忒伊亞相撞而形成,重力約為地球的六分之一。沒有大氣,地表溫度白天高達130°C,夜晚降至-160°C。以每年約3.8公分的速度逐漸遠離地球。
寄生信
利用陌生人e-mail傳輸過程中的「白訊息」,將欲傳遞的祕密資訊隱藏其中,神不知鬼不覺地達到規避偵查的目的。
作者簡介:
法蘭克.薛慶 Frank Schätzing
1969年,薛慶12歲,在電視上看到太空人登月,備受震撼。他下定決心,有朝一日也要踏上月球。但隨著阿波羅計畫提前擱置,大學時他主修了傳播學,練過鋼琴和吉他,熱愛歌唱,玩過樂團,撰寫過廣告文案,九○年代初期和朋友在科隆合組「Intevi」廣告公司,並出任該公司創意總監長達15年。他自認深受電影影響,尤其是名導庫柏力克(Stanley Kubrick)的啟發,所以決定將腦海中的影像落實為文字。以13世紀為背景的處女作《科隆911》讓他一舉成為暢銷作家,接著又陸續出版了其他作品。2004年的《群》被媒體譽為「全方位的重量級小說」,並將薛慶推上國際舞台──至今這本小說被翻譯成27國語言,銷售數百萬冊,獲獎無數。
距阿姆斯壯在月球上留下珍貴腳印40年之際,薛慶終於得以藉《極限LIMIT》實現他登陸月球的願望。書中描述的是人類不久的將來,一如薛慶過往的作品,字裡行間充斥著豐富的科學知識,有所本地描述人類未來面臨能源危機的景況,懸疑緊張的情節背後,隱藏了人類命運的解答。同時間,在對資本主義的極盡諷刺中,也是部對過往太空主題創作的致敬之作!
譯者簡介:
闕旭玲
政大哲學系畢業,留學德國六年,主修德文。目前專事德文翻譯,譯有《丈量世界》、《愛情的哲學》、《死亡的純度》、《告別甘地》、《綿羊偵探團》等書。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李偉文(牙醫師、作家、環保志工)、曾耀寰(中研院天文所副技師、中華民國天文學會常務理事)
媒體推薦:
【國際讚譽】
許多人不能自己地一口氣讀完這本書,渾然忘我──讀完的感覺竟像書中所引迪恩.馬丁的至理名言:「一個人縱使癱倒在地上,只要他還能抓住某樣東西,就不算喝醉」。是啊,陶醉其中的讀者一定還在對那些以知識為基礎、引人入勝的劇情回味再三。能有這等說書功力的除了薛慶之外,沒有幾個人了。
──《南德日報》(Sueddeutsche Zeitung)
一如《群》的成功,薛慶就像他所推崇的科技驚悚小說之父麥克.克萊頓一樣,都是能精采構思劇情、設計災難的大師。
──德國著名書評期刊《圖書雜誌》(buchjournal)
精采絕倫、獨樹一格,奠基於詳盡的科學研究……。薛慶這次以科幻小說家之姿除充分發揮想像力之外,兼以科學知識為基礎,詳實可靠地描繪了一場為爭奪資源而掀起的太空爭霸戰,據說此資源乃未來世代之希望所託。
──《萊茵河週報》(Rheinischer Merkur)
薛慶不愧是文學界的環球旅行家──若與他小說裡片遍布全球的場景相比,007簡直像沒出過遠門的宅男。……看完這本書讓人不禁想吶喊:一定要拍成電影!
──《新報》(Neue Presse)
其實未來早就登場了。如果政治家、經濟界和學界一味自囿於眼前,那麼確實該有一部小說強而有力的為我們指出方向並提供準繩。
──《法蘭克福週日報》(Frankfurter Allgemeine Zeitung am Sonntag)
這真是本緊張刺激的小說,令人震撼……。作者精心設計的橋段堪稱上乘藝術。
──《自由報》(Freie Presse)
《極限LIMIT》敘述的是一則神話,是你我的未來。它在讀者的腦中形成一個幽微小孔,透過這個孔我們得以入迷的的窺見二十一世紀尚未到來的歲月。
──《萊茵郵報》(Rheinische Post)
這不只是部懸疑小說,更是部充滿智慧、極具閱讀價值的傑作。整部小說充滿電影感。
──德國dpa國際通訊社
緊抓住人心……。薛慶的書總是既懸疑又富知識性,堪稱冶驚悚小說與科技報導於一爐。
──《繽紛》雜誌(Bunte)
薛慶不愧是行家。這次他所處理的主題雖是陌生世界,卻是我們很快就要面對的。他的研究與調查做得非常詳盡,所以端出來的不僅是部精采絕倫的驚悚小說,更提供了我們各項專業領域裡難得一見的有趣知識。
──《漢諾威滙報》(Hannoversche Allgemeine Zeitung)
一本充滿娛樂效果與電影感的小說,卻又能在字裡行間負起寓教於樂的寓言功能。
──《世界日報》(Die Welt)
薛慶把這本書寫得趣味橫生又細節考究。…這是本以詳實調查、研究為基礎,既真實又緊張刺激的未來小說,是科幻小說迷絕不可錯過的鉅作。喜歡這類小說的讀者選薛慶就對了!
──德國知名電台EinsLive
薛慶精心設計的人際互動狀況雖典型,卻又無與倫比、無人能出其右。
──《法蘭克福滙報》(Frankfurter Allgemeine Zeitung)
薛慶建構了一幕幕令人目不暇給的烏托邦場景,編織出一個個叫人憤慨的狡詐陰謀,劇中人幾乎有半數被殺,薛慶成功營造出一連串緊張刺激的動作片場景。
──德國弗萊堡《巴登時報》(Badische Zeitung)
這本書的構思概念豐富、充滿知性,卻又寫得款款動人:不愧是部上乘的德語娛樂小說,更重要的是它終於處理了一個我們一直想問的重要問題:到底要怎麼樣才能經濟實惠的上月球?到了那兒又會遭遇到什麼問題?尤其重要的是:上面都有哪些東西可以吃?
──名書評節目主持人丹尼斯.薛克(Danis Scheck)於柏林《每日鏡報》(Der Tagesspiegel)
緊張刺激,具娛樂效果,又能深刻的針貶時事。
──德國政論雜誌《西塞羅》(Cicero)
名人推薦:李偉文(牙醫師、作家、環保志工)、曾耀寰(中研院天文所副技師、中華民國天文學會常務理事)媒體推薦:【國際讚譽】
許多人不能自己地一口氣讀完這本書,渾然忘我──讀完的感覺竟像書中所引迪恩.馬丁的至理名言:「一個人縱使癱倒在地上,只要他還能抓住某樣東西,就不算喝醉」。是啊,陶醉其中的讀者一定還在對那些以知識為基礎、引人入勝的劇情回味再三。能有這等說書功力的除了薛慶之外,沒有幾個人了。
──《南德日報》(Sueddeutsche Zeitung)
一如《群》的成功,薛慶就像他所推崇的科技驚悚小說之父麥克.克...
章節試閱
【摘文1】
2024年8月2日
【楔子】艙外活動(節錄)
……在這樣的一個地方,縱使再高昂的酒興也要被迫中斷。畢竟,在距地球三萬五千七百八十六公里的這兒,等在門外的不是狐媚的阻街女郎,而是足以致命、令人窒息的外太空。
Top of the list, king of the hill(排名最上,高崗上稱王)。
索恩哼著歌,模糊而走調的〈紐約,紐約〉。他不費吹灰之力的移動身體,飄過臥榻,朝艙內那扇透明小圓窗而去。他望向窗外。
不夜城,Huros-ED-4正要前往執行另一項任務。
太空的酷寒與真空困擾不了它。日與夜,在距地球如此遙遠的地方,日夜交替與其說是一種感官經驗,不如說是一種設定。無論如何,對Huros而言沒差,喚醒它的永遠是程式設計師設定好的語言。Huros-ED是英文Humanoid Robotic System for Extravehicular Demands的縮寫,意為:執行艙外任務之仿人機器系統(或稱擬真機器人)。這款機器人已邁入第四代,除了這款還有其他十九款──共通點是高二公尺,上半身和頭很像人,但過長的手臂不動時像極了螳螂前肢。遇到狀況時,它能隨時展現令人激賞的速度與靈活度,手部還能執行極複雜而困難的動作;第二雙較小的手從裝滿電子零件的胸膛延伸而出,具輔助功能。但Huros-ED沒有腳,它有腰、有臀,但在等同於人類大腿的地方,冒出來的卻是靈活的抓鉗與吸盤觸鬚,這樣的結構是為了讓它想停就能停。休息時它會找個凹槽補給站,先幫身上的蓄電池充電,再幫飛行引擎加滿燃料,然後整台機器就進入冥想般的休眠狀態。
距上次的休眠已整整八小時。Huros-ED-4徹底發揮機器人的勤奮精神,奔波於遼闊太空站的各個角落。它先到被稱為「天頂」(Zenit)的太空站頂層去更新長年使用的老舊太陽能板,再到專為火星任務打造太空船的二號造船廠去維修探照燈。接著又接獲命令,到下方一百公尺、沿著柱體結構而建的太空實驗室,把掃描器上一片脫落的金屬移除,這台掃描器負責監測厄瓜多一帶的太平洋海面。處理完畢,此刻它的新任務是:到太空港去檢查一支裝貨時因不明原因突然故障的機械手臂。
去太空港,代表得沿著太空站下降好長一段距離,直到抵達那圈直徑一百八十公尺的環狀建築,上面可停靠八艘剛降落或正要起飛的登月太空梭和另外八艘緊急疏散艇。太空船停泊在真空中而非水上,除此之外,太空港上的景象與漢堡、鹿特丹等海港無異;占地極廣的港灣,無數起重機穿梭其間,輸送帶上有大型機械手臂,亦即操縱器正在忙碌。其中一支機器手臂在為一艘客貨兩用太空船裝貨時意外故障,再過幾小時這艘太空船就得出發去月球。儀表板顯示手臂並未故障,照理說它應該能動,但它就是定在那兒沒反應,一半卡在貨艙內,一半連同致動器掛在外頭。結果就是:太空船的艙門根本關不上。
Huros-ED-4按照指示逐一經過停在太空接合埠上的太空船,然後是氣閘、隧道、球形燃料槽、貨櫃和太空站的柱體結構,最後來到故障的機械手臂前。在沒有過濾的陽光下,機械手臂顯得寒光逼人。隱藏在Huros-ED-4眼後和四肢末端的攝影機將影像傳回控制中心。Huros-ED-4緊挨著機械手臂前行,仔細掃描每一平方公分,並將眼前所見的與儲存在資料庫中的影像仔細比對,試圖找出故障原因。
突然它停住了,控制中心有人罵道:「該死!」反應不過來的Huros-ED-4隨即反問。Huros-ED-4能準確辨識人聲,但此刻它無法判斷這句命令的意思。控制中心未再重複。於是Huros-ED-4望著受損的機械手臂,沒有進一步動作。手臂的關節處卡著一小塊碎片。一條又長又深的凹痕出現在關節上方,猶如一道傷口。電路看起來沒問題,只是外表刮傷。到底是什麼導致機械手臂故障,實在難以斷定。
控制中心命令它清理機械手臂的關節。
Huros-ED-4不動。
如果它是人,給人的第一印象一定是慢吞吞、猶豫不決。過了一會兒它終於開口並要求控制中心提供進一步資訊。收到命令後,它以極典型的籠統方式回答:任務超出能力範圍。無論一代代的機器人在技術上有何革命性突破──比方說加入感官控制、意義反饋和彈性、自主化行為等──還是改變不了機器人終究是機器的事實,它只能制式思考。Huros-ED-4看見了碎片卻無視於它。Huros-ED-4知道碎片在那兒,卻不知道@b:那是什麼@b:。它對裂痕同樣沒有反應。由於偵測到的影像與資料庫中的資訊比對後統統不符,瑕疵對它而言並不存在。它顯得猶豫:不知道要清理什麼,於是乾脆不清。
倘若機器人有丁點兒意識,它就會知道:自己的存在方式還真是無憂無慮。
但它不懂得煩惱,就有人得煩惱了。
洗了個舒舒服服的澡,他邊聽〈My Way〉邊穿上運動衫、短褲、運動鞋,決定到健身中心開始美好的一天。電話響起。控制中心打來的。
「我們有任務需要你協助。」負責太空港及其控制程式的艾德.哈斯金說。
「現在?」索恩略顯遲疑,「我正要去健身房跑步。」
「最好是現在。」
「怎麼了?」
「你的太空船出了點問題。」
索恩咬了咬下脣。一想到可能延誤離開的時間,他就滿腦子警鈴大作。糟糕,真是糟糕!原本他們預計中午駕船離開,他和另外七名太空人要上美國月球基地進行交接。上一批駐月人員已經在月球上「流放」六個月了,此刻他們最渴望的就是見到家鄉的柏油路、溫馨的房舍、香腸、草坪和色彩繽紛的天空、雲朵與雨水。索恩是這趟兩天半飛行任務的駕駛之一:兩名駕駛中的正駕駛兼機長,所以大小事情都由他負責,這也正是對方找他的原因。不過,讓索恩覺得登月任務不容延誤的其實另有原因……
「大鐵桶怎麼啦?」他故意若無其事問道,「不肯飛了?」
「肯,只是飛不了。裝貨時發生了點意外。機械手臂故障了,卡住艙門,現在艙門關不上。」
「這樣啊,」索恩鬆了口氣,故障的機器手臂好解決,「知道原因嗎?」
「太空垃圾。猛烈撞擊。」
索恩嘆了口氣。太空垃圾,這些令人厭惡的太空廢物,都拜那段史無前例的火箭發射高峰期所賜,打響第一砲的是前蘇聯的衛星發射計畫史普尼克。自此,數千次太空任務所遺留的太空殘骸便在各種高度的地球繞行軌道上環繞:燃燒後的火箭、淘汰後被遺忘的衛星、數不清的爆炸和撞擊碎片,從整座反應爐到細如雪花的碎屑不一而足,還有一滴滴凍結成冰的液體、螺絲釘、鐵絲、塑膠碎片、金屬碎片、金箔碎屑和各種原本塗在飛行器上的顏料等。碎片又彼此碰撞,再碎裂成更多的碎片。據估計,目前存在於地球繞行軌道上的太空垃圾,直徑一公分以上的就有約九十萬片,但有人追蹤和監視的卻不到百分之三。這些數量龐大的太空垃圾,加上數以十億計的宇宙微粒和微流星體(micrometeoroid)不知何時會降臨──讓人不得不懷疑:也許有一天它們會像撞上擋風板的昆蟲,無可避免地撞上來。
問題是:若撞上加長型豪華禮車的馬蜂力道足以媲美同樣大小的太空垃圾,引發的撞擊威力絕對可媲美手榴彈,並帶來毀滅性的結果。若再加上物體對撞時各自的速度,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其實,即便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微粒,只要持續作用,也能夠引發毀滅性的結果,例如潛移默化的磨損太陽能板、腐蝕人造衛星表面、破壞太空船外殼等。雖然太空垃圾一靠近地球,進入大氣層後或快或慢一定會燃燒,但問題是同時間又有新的太空垃圾產生了。距地球愈遠的太空垃圾生命週期愈長,而且位於太空站繞行軌道上的太空垃圾,理論上永遠不會消失。所以唯一的辦法是,找出具威脅性的太空垃圾,先一步計算出它的飛行軌跡,亦即數週或數月前就計算好以確保安全;換句話說,太空人得先一步將太空站駛離它的路徑。導致機器手臂故障的那塊垃圾顯然不在追蹤之列。
「我能幫上什麼忙?」索恩問。
「嗯,其實就是──出勤,」哈斯金笑得有點尷尬,「你也知道,我們這裡人手不夠。單憑機器人又無法排除問題。出勤得兩個人一組,我這裡只派得出一個人。你願意幫忙嗎?」
索恩沒多考慮。眼前最重要的是:準時出發。而他本人也熱愛太空漫步。
「知道了。」他回答。
「跟你一起出勤的是卡列娜.史派克特。」
太好了。前一晚他才在飛行員餐廳認識了她──俄羅斯的機器人專家,高聳的顴骨、貓般的綠眼,她誤把他的調情當作是為促進國際友誼的表現,所以反應熱絡。
「我這就出發!」他說。
in a city that never sleeps(在不眠的城市中)。
城市就該喧囂。街上人聲鼎沸,像沒有人肯被忽略似的,大家拚命按喇叭,扯著嗓門說話,吹口哨,交頭接耳,笑聲、嘆息聲、尖叫聲,不絕於耳。聲音是種社會連結,會交織、編碼成噪音。大樓前、地鐵入口處有吉他手、歌手、薩克斯風演奏者。烏鴉悲鳴著哀歌,還有狂吠的狗。建築工地裡轟隆隆的機器聲,震耳欲聾的電鑽,金屬敲打著金屬。各種意想不到的、熟悉的、溫和的、刺耳的、尖銳的、沉悶的、詭異的、忽近的、忽遠的、漸近的、漸遠的,各種聲音。有的像一陣煙襲來,有的直接重擊在胃部,甚至直搗耳道。車水馬龍是背景音樂;大型休旅車發出震撼的重低音,競和的還有輕型機車、嗡嗡的電動車、愛招搖的跑車、隆隆的重機車,和猛按喇叭、叫人滾邊去的大巴士。服飾店裡傳出樂聲。各種腳步聲在人行道上匯集成交響樂,或踱、或拖、或闊步、或匆匆而去。遠處傳來撼動天空的飛機聲,轟隆隆。整座城市就像一具嗡嗡作響的鐘。
但太空城外:
沒有,什麼也沒有。
即便太空城內有起居艙、實驗室、控制室、連結隧道、休閒區和餐廳,聽得到熟悉的嘈雜聲,但一離開高二百八十公尺的太空城,去到外面執行「艙外活動」,亦即執行戶外太空任務時,就會覺得陰森森的。這裡沒有過渡地帶,直接就是外面了。真正的外面,再也沒有比這兒更外面的外面了。所有的聲音結束於氣閘前。不過,人不是聾了,而是只能聽到自己的聲音和太空服內空調的運轉聲,還有對講機的聲音。這所有的聲音只出現在那件可穿式太空艙內,也就是讓人躲在裡面的太空服。
前後周遭,真空中,徹底寂靜。出現在眼前的是太空站宏偉的結構,和透出燈光的窗,以及最上頭探照燈打出的冰冷強光,那裡是製造太空船的據點。一艘艘無緣降落在行星上、僅存在於無重力狀態下的太空船,卻保障了人類的工業繁榮,起重機來回於外圍和內部,還有冷不防冒出來的機器人,真實的就像活生生的生物,讓人忍不住想向它們問路。這所有的一切融合了直覺之美、壯觀之美、建築之美、遙遠地球之美和滿布天空中一顆顆冷光逼人的星星之美。沒有了大氣的作用,星光不再閃爍,此情此景,縈繞耳際的該是神祕或悲愴的樂聲,但太空裡一片寂靜;如此浩瀚的場景,唯一的配樂竟是太空人自己的呼吸聲。
索恩在史派克特的陪伴下,漫步在真空與寂靜中,朝著故障的機器手臂而去。他們穿著附有小型噴管的太空服,能精準地移動位置。他們沿著通道滑過龐大的太空港;環狀港灣環抱著太空站高塔型的柱狀結構,通道寬敞得猶如高速公路。此刻有三艘登月太空梭停靠在太空港上,兩艘與氣閘接合,索恩的那艘停在一旁。除了這三艘太空船,另外還有八架長得像飛機的疏散艇。基本上,這座呈環狀結構的太空港就是一座太空船調度站,所有太空船該停靠的位置皆由它調度,並藉此維持太空站結構上的對稱與平衡。
索恩和史派克特來到「二號環」,進入太空港務中心的配送艙,他們要從這裡的氣閘出去。這裡離他們的目標不遠:一艘雪白的龐然大物,艙門洞開,靜靜停在陽光下,機械手臂高插其中,彎曲的手肘突兀其上,部分消失在貨艙內。Huros-ED-4動也不動地立於停機坪前,注視著故障的手臂,彷彿難以苟同。直到最後一刻它才閃開讓他們檢查。這種表現當然不是因為它內建了懂得生氣的程式,Huros的設計中並不包括自我認知。它之所以不動,是因為控制中心沒要求它提供進一步影像。現在起,負責傳送影像的是太空人頭盔上的攝影機。
「怎麼樣?」哈斯金問,「你們覺得……?」
「不樂觀。」史派克特抓住機械手臂的一根桿子、靠過去。索恩緊隨在後。
「奇怪,」他說,「我怎麼覺得,雖然被撞並且卡住了,但電路似乎沒壞。」
「那應該要動啊。」哈斯金回答。
「不一定,」史派克特說,她的英文有著濃濃的斯拉夫味,索恩覺得性感極了,可惜不能多留一天,「撞擊時可能有不少金屬微粒釋放出來。我們的這位朋友或許正忍受著阻塞之苦。Huros做過環境分析了嗎?」
「嗯,有輕微的汙染。看見碎片了嗎?卡住的問題能排除嗎?」
「試試看吧。也有可能是機械手臂自己的問題,卡住後好像有點變形,繃得很緊,」史派克特仔細檢查關節處,「幸好它是機器手臂,不是脆弱的蛋糕叉子。撞上它的那個東西頂多七、八公分。我的意思是:撞擊力道不大,應該沒什麼影響。」
「哇,妳懂得真多。」索恩讚賞地說。
「這可是我的拿手絕活,」她笑道,「我專攻這個,但其他的一竅不通。太空垃圾一直是我們這個領域的棘手問題。」
「這是什麼?」索恩趨前並指著一道不大卻很清晰的凹痕,「有可能是隕石引起的嗎?」
史派克特看著他指的地方。
「無論如何,應該是那個擊中機械手臂的東西引起的。要進一步分析才能確定。」
「沒錯,」哈斯金說,「請抓緊時間,我建議用乙醇噴槍解除卡住的問題。」
「我們手邊有這樣的工具嗎?」索恩問。
「機器人啊,」史派特克說,「我們可以借用它的左臂,裡頭有燃料槽,致動器旁有噴管。但我們倆得合作,索恩,你有拆解過Huros嗎?」
「沒直接拆過。」
「你看我怎麼做。先關掉部分電路,把它變成工具。換句話說,得有一個人扶著Huros,讓它不晃,然後另一個人……」
這時卡住的機器手臂突然動了。
巨大的機械手臂從貨艙中抽出,往後,轉向,朝Huros-ED推了一把,彷彿對它厭惡極了。索恩本能地將史派克特往後推,以避開衝撞,可惜機器人還是擦過了她的肩膀,她開始翻滾。千鈞一髮之際,史派克特抓住了一根桿子,同時間機械手臂卻朝索恩用力一揮,將他推離了史派克特,推離了環型結構,朝太空飄了出去。
回去!他得趕緊回去!
他伸手摸索太空服上的推進器按鈕,沒注意到一旁不停旋轉的Huros-ED朝自己持續靠近。哈斯金和史派克特的尖叫聲在耳邊響起。機器人的下半身掃過索恩的頭盔,他翻了個跟斗,開始無助地往外翻。他迅速翻出平台,以駭人的速度遠離太空站。他驚慌地意識到:在保護女太空人的同時,他已失去唯一自救的機會。慌亂中他拚命摸索,終於找到推進器按鈕,啟動,希望能藉噴射引擎的反作用力穩住身體,停止翻滾。但不能呼吸了──他這才發現太空服破了。索恩絕望地想:這下子完了。但他不打算放棄,他想叫,聲音──
卻凍結了。
索恩的身體不停往外,朝無邊無際、一片死寂的暗夜遠去。他的死改變了一切。從這刻起一切都變了,所有的一切。
【摘文2】
2025年5月23日
【太空站】這一夜(節錄)
朱利安突然雙手一拍。
「在座的各位朋友,我從不敢夢想這一刻的到來。」
大家立刻安靜。
「我發誓我沒有這樣要求他,我只不過稍稍提了一下,我會準備吉他,@b:以備不時之需@b:!沒想到他竟把自己的吉他也帶來了。」
朱利安面帶微笑環顧眾人,最後目光落在那個兩眼顏色不同的人身上。
「一九六九年,當時我三歲,他已經在電影院觀賞過《二○○一太空漫遊》了,那也是我日後最鍾愛的一部電影。看完之後,他立刻以自己的作品向拍出這部片子的人致敬,而我卻等了將近四分之一個世紀後,才終於有機會向庫伯力克致上我最高的敬意,我將我的第一間餐廳布置成跟他的太空站一模一樣,並以其在音樂上的追隨者之大作『怪談』1來命名我的餐廳。當時庫柏力克還住在倫敦近郊的齊爾特維克伯利莊園,直到死前都沒離開。他最痛恨搭飛機。我猜,離開紐約搬去英國之後,他就黏在英國的土地上了,甚至連跳離一下英國地面都不肯。他這個人超級害羞,所以我從不奢望@b:他@b:有一天會踏進『怪談』。但出乎意料之外,有天晚上他竟然出現了。那天大衛.鮑伊剛好也在酒吧。我們天南地北地聊,突然我有個想法:我要帶他們一起上月球。那感覺就像只要他們說好,就能立刻飛奔上去。庫柏力克聽了大笑,他說光是想到坐太空船的不舒服就令他卻步。當然,他只把我的提議當作笑話。我不服輸地誇下海口:西元二○○○年前,我一定要造出一艘無比舒適的太空船。當時我完全沒有考慮到如何兌現。那時我才二十六歲,從事製片,也當導演,導的大多是爛片,甚至嘗試過演戲。之後由鮑伊擔綱,我還重拍了弗里茨.朗的《月球上的女人》,2並且終於受到影評和觀眾的喜愛,除此之外還經營餐飲業。奧立企業當時還不知道在哪兒。但我始終熱愛飛行,並且夢想有一天能去太空旅行,那個令庫柏力克心嚮往之的太空。我跟庫柏力克和鮑伊打了個賭:如果我在西元二○○○年前真的把那艘太空船造出來,他們就一定得跟我上月球,如果我沒辦到,我將全額投資庫柏力克的下一部電影和鮑伊的下一張專輯。」
朱利安輕撫下巴,沉浸在過去。
「很遺憾,庫柏力克先走了一步。那晚我的人生也徹底改變了。此後我很少製片。九○年代初期,我接手了一家位於倫敦蘇活區的小旅行社,奧立旅遊就此誕生。當時我手上還有兩家航空公司,為了研發太空船和太空站,後來我又買下了一家差點關門大吉的研究中心。奧立太空成立後,我們才正式跨足高科技產業。一開始,我們先從美國航太總署和歐洲太空總署挖角了一批頂尖人才,這些科學家分別來自俄羅斯、亞洲和印度,另外還有德國工程師。奧立太空之所以能吸引這批人,一是因為我們支付更高的薪水,二則是我們提供更好的研究環境,我們比他們的老東家更充滿熱情,更有效率,也更具能力。當時所有的人都認為,國家的太空發展亟需私人企業注入新血。但打從一開始我的目標就是:擺脫政府!我要帶領人類進入真正的太空時代,讓太空發展不再受官僚作風、長期經費不足,以及政權輪替的拖累。我們提供高額獎金鼓勵年輕科學家設計新型太空飛行器,並擴大舉辦亞軌道飛行體驗之旅。我有好幾次親自試乘新的飛行器。當然,那些還稱不上是真正的太空旅行,但至少已經是值得驕傲的開始。所有人都會想去!倘若能撐過一開始的龐大支出,太空旅遊一定能帶來極大的利益,」朱利安笑了笑,「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賭輸了,因為直到西元二○○○年我都還沒真正成功,於是我跟鮑伊說我將兌現我的承諾。但他不接受,他說:留著你的錢吧,等你真的成功了,記得送我一張太空船票。今天,我在這兒唯一想說的是:他的蒞臨絕對是奧立太空站最大的榮幸,也是我個人最感欣慰的事。他的偉大,他於人類文化所代表的深刻意義,他為數代人營造出來的生命感,除了他的音樂外,絕非我所能表達於萬一,所以讓我就此打住,並將麥克風交給──湯姆少校3!」
寂靜突然蒙上了一層神祕色彩。吉他奏起,燈光趁朱利安說開場白時已悄悄調暗。明亮的太平洋光滑如鏡;橢圓形的側窗外,黑色背景上灑滿晶瑩似糖的星子。
大衛.鮑伊奏出〈太空怪談〉的和弦,Fmaj7和Em不停輪替,先是溫柔、含蓄,漸次強烈,在樂聲的引導下,眾人彷彿經歷火箭發射的過程,根本忘了自己已在寂靜的太空中。鮑伊唱到地面控制中心和湯姆少校的那段經典對話時──之後,當奧基夫回想起這一刻,竟覺得這是他們這趟太空旅行最後、也是唯一一次真正感受到祥和的時刻。他心滿意足到幾乎忘了這次來奧立太空站的真正任務:引誘人們離開安穩的地球,來到這不利求生的環境,來到這雖能啟迪心靈,卻不一定能回得去的人造衛星上。突然他清楚意識到:離開地球後他所尋獲的最大意義,竟是每次回頭就能看見地球。突如其來的一陣心慌,他想像自己不斷飄離地球,終至再也看不見它。悲哀與恐懼襲上心頭。
今晚的星星看起來很不一樣。4
湯姆之歌終於唱完,不幸的少校就此消失在他滿心嚮往的虛無中。那一瞬間,奧基夫感覺到的不是什麼不可多得的頓悟,而是一股濃濃的鄉愁,雖然他們離家不過三萬六千公里。行星地球的右翼開始變暗,中國漸漸進入傍晚。奧基夫看著因陶醉而朱脣微張的海德倫,她一下看鮑伊,一下看側窗外的繁星,不像他垮著一張臉。他突然明白:這瑞士女人早已尋獲自己,盡可優遊於無垠的宇宙間。故鄉就在她心裡,她隨身攜帶著,她達到的自由程度絕非他所能企及。現在他只希望自己正在都柏林某間酒吧的閣樓,在破舊的床墊上,在某個溫暖的懷抱裡。
1 《二○○一太空漫遊》的英文原名是《2001: a Space Odyssey》,Odyssey即奧德賽,典出荷馬史詩,意為長期的冒險旅行。大衛.鮑伊一九六九年發行的單曲〈太空怪談〉,原名〈Space Oddity〉,Oddity在字形和字音上皆與Odyssey有相似且呼應之意。
2. 弗里茨.朗(Fritz Lang),德國電影導演,代表作為《大都會》。《月球上的女人》(Frau im Mond)是弗里茨.朗在德國拍攝的最後一部德國默片。
3. 典故出自〈太空怪談〉,「湯姆少校」(Major Tom)是歌曲裡的主人翁。
4. 〈太空怪談〉裡的一句歌詞。
【摘文3】
2025年5月21日
【太空電梯】洞穴(節錄)
……小提琴聲劃破寂靜。樂聲幻化成無數柔美的線條在黑暗中漫舞,一絲絲閃閃發亮,並交織出充滿藝術性的結構。偌大的空間漸現藍光,一片既神祕又晶瑩透亮的海洋出現在眼前。遠遠的──透明的巨大平板上,全像投影營造出驚人的真實感──一艘微微震動、透明且發光,狀似有機體的太空船不斷接近,船中央矇矓矓地載滿一群陌生物種。
「生命,」旁白響起,「始於海洋。」
帝姆轉頭。藍光中,安貝兒的模樣猶如精靈。她看得出神。細胞開始延伸、擴張。旁白繼續述說著數十億年前發生於原始海洋的化學變化。寂寞的單細胞在無邊的藍色海洋中分裂,分裂速度愈來愈快,單細胞生物愈來愈多,突然有個較長的條狀物旋轉而過。
「六億年前,」旁白說,「多細胞生物的時代終於來臨。」
漫長的演化過程被濃縮成短短的幾分鐘,內容委實震撼。當一條滿口鋸齒、腳生利爪、身長數尺的怪物朝帝姆衝過來時,帝姆不由自主往後縮,幸好牠尾巴一甩,改變了方向,沒朝帝姆咬下,反而吃掉了一隻三葉蟲。地球進入寒武紀,目不暇給中,奧陶紀、志留紀、泥盆紀一一登場。就像有人按下了地質時代的搜尋鍵,晶瑩的生命在一片海藍中快速出現,如夢似幻地不斷變形;水母、蠕蟲、文昌魚、蝦、蟹、大蠍子、烏賊、沙魚、爬蟲類交替出場,陸地上兩棲類演化為哺乳動物,遙遠的海面透著耀眼光芒,雲朵飄移的天空上中生代的太陽照耀著鴨嘴龍、腕龍、暴龍和迅猛龍,直到一顆巨大的隕石出現天際,毀滅性的撞擊橫掃大地,所有生命瞬間化為烏有。數位呈現的浩劫場面壯觀無比,大家看得目瞪口呆。塵埃落定後,只見哺乳動物踩著勝利的腳步向前邁進。觀眾頓時鬆了口氣,繼續安穩端坐。看似人猿的動物懸掛在夏季綠油油的樹幹上,牠們漸漸直起身軀,演變為比手畫腳、咿咿呀呀的原始人,開始製作武器,懂得穿衣,隨著時空轉移,身材、舉止、相貌不停改變,開始騎馬、開車、駕駛飛機,終至飄浮在太空艙內。閘門打開,太空人不是跨出太空艙,而是一躍而下跳入海洋,四周瞬間一片水藍。悠游海底的人衝著觀眾笑,笑容讓人不得不報以微笑。
「有人說,總有一天人類會回歸水底,因為我們來自水中,身體有百分之七十由水構成。沒錯,總有一天我們會回歸人類的起源。但海洋是人類唯一的起源嗎?」
偌大的海洋迅速縮小成一顆球,再縮小為一滴水,滴入漆黑的太空中。
「要尋找人類的起源必須追溯遠古。因為覆蓋地球表面三分之二的海洋和構成人類身體的水──」旁白故弄玄虛地停了一下,「──其實來自外太空。」
悄無聲息。
震耳欲聾的交響樂倏乎奏起,小水滴瞬間碎裂成千千萬萬顆晶瑩剔透的水珠,覆滿銀河,這一幕像極了綴滿蜘蛛網的露珠。觀眾突然像坐上了太空船,疾速航向某個星系。太陽迎面而來,太空船繼續往前航向第三顆行星,此時的它仍是一顆滾燙的火球,被沸騰的熔岩團團包覆。一聲巨響,旁白敘述著隕石如何攜帶水和種種有機物質從宇宙深處來到地球。他們開始親眼見證海洋的生成,無邊無際的岩漿上出現一層水蒸氣。畫面進入高潮,巨大的小行星忒伊亞──雖說巨大但比原始地球小多了──疾速衝向地球。猛烈的撞擊下,火山爆發,塵埃土石朝四面八方飛散。劫後餘生的地球,體積和水分驟增,周圍的碎片形成了衛星月球,以極快的速度繞行地球。混亂過後,海洋與陸地逐漸形成。
「所以我們不僅要回歸海洋,」旁白繼續述說,「來自更久遠以前的古老起源誘導著我們將目光投向星際。我們望著夜晚的星空,油然生出孺慕之情,宛如鄉愁,一股難以解釋的情懷。」
太空船穿過地球剛剛形成的大氣層,降落在紐約。曼哈頓壯觀的夜景出現眼前,如詩如畫的星空下佇立著燈火通明的自由塔。
「答案昭然若揭。太空才是我們真正的故鄉。此刻的我們乃島上居民,為開拓知識與生活領域,人類世世代代致力於探索未知。探索者的本性注記在我們的基因上。遙望星空,我們總要自問:人類的科技文明當真辦不到嗎?何以我們不能像過去的游牧民族一樣,帶上最簡單的工具或駕著獸皮縫製的扁舟就上路;歷經數月長征,一路忍受風吹雨打,只因好奇心的驅使,只因永不枯竭的探索者靈魂,只因那股渴望,渴望認清自己內心深處最真實的嚮往。」
「終於輪到我上場了!」一架小火箭聒噪而出,大搖大擺,摩拳擦掌。
紐約美麗而壯觀的夜景,連同遼闊的星空,瞬間消失。觀眾席上有人笑了出來。小火箭的確滑稽。它看起來又銀又亮又胖,走起路來蹦蹦跳跳,很像童書裡的卡通人物,四根上圓下尖的鉤子腳,走起路來雙手拚命晃,一張臉可笑至極。
這時朱利安從一片虛無中走了出來,停在小火箭旁邊。朱利安的投影同樣穿著牛仔褲,但上衣是白色開襟襯衫,腳踩閃閃發亮的銀色球鞋,他推開小火箭的手,同樣戴著耀眼的粗獷戒指。
「還沒輪到你!」他優雅地張開雙臂,「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晚安!我是朱利安.奧立。歡迎來到星島巨蛋。接下來我們將帶領各位進入這趟旅行的──」
「沒錯,沒錯,跟著我,」小火箭往前一擋,同樣誇張地張開雙臂,甚至想屈膝行禮,但它哪有膝啊,只見它差點撲倒,搖搖晃晃的,「請跟我來,我將帶領各位──」
朱利安用力把它推開,小火箭毫不客氣地回踢一腳。兩人開始互相推擠,爭著要帶領觀眾進行太空飛行史的巡禮。最後,好不容易達成協議:攜手合作!觀眾被這些橋段逗得哈哈大笑,尤其是唐納休,只要搖擺火箭一動,他就笑得人仰馬翻。畫面切換,一個用磚塊打造的球形太空站在地球繞行軌道上出現,朱利安說,這是十九世紀美國牧師暨作家愛德華.埃弗里特.黑爾(Edward Everett Hale)在科幻小說《磚月》(The Brick Moon)裡的太空站模樣。不甘示弱的搖擺火箭立刻變出一隻3D的狗,讓牠在軌道上繞著太空站跑,並宣稱這是世上最早出現的人造衛星。畫面再次切換,一座巨大的砲台出現眼前,被推往南回歸線的山上。穿著舊時服裝的人鑽進類似炮彈的東西裡,被人用大炮射向太空。
「這是一八六五年的小說內容,也就是《磚月》出版後第八年,法國科幻小說家儒勒.凡爾納在《從地球到月球》及《環繞月球》這兩本書裡,極有遠見地預告了載人太空船的出現──雖然他所設想的炮管,長度根本不可能把人送上太空。但至少美國佛羅里達州坦帕市的火箭發射成功了,還有,各位不妨想想如今的美國航太總署。可惜,在太空飛行史上從未聽說有什麼繞行太空站的狗,哼,還自稱是最早出現的人造衛星?」
搖擺火箭立刻丟了根骨頭安慰可憐的小狗,可惜牠沒接住。只見骨頭開始繞著小狗轉。
「雖然過去有許多作家在小說和故事裡構思過如何讓人類進入太空,但第一個實際成功的是俄國人。蘇聯是第一個將人造衛星成功發射到低地球軌道的國家。一九五七年十月四日二十二時二十八分三十四秒,蘇聯成功將一個近八十四公斤,安裝有四根長長天線的鋁合金球體送入繞地軌道,天線將波長十五公尺和七.五公尺的無線電訊號傳回地球,此乃當時之盛事:全球無不因史普尼克一號而屏氣凝神!」
下一秒,原本猶如坐在太空船裡的觀眾彷彿搭上時光機,快速巡禮一輪太空發展史。蘇聯的太空狗史翠卡和貝爾卡正在史普尼克五號的太空艙內活蹦亂跳;第一個跨出太空艙的人類阿列克謝.列昂諾夫,猶如孕育在太空中的嬰兒──身上連著臍帶飄浮於太空中。接著是第一位進入太空的女太空人瓦蓮京娜.捷列什科娃,然後是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日阿姆斯壯在月球上留下的腳印。各式各樣的太空站開始繞行地球;美國的太空梭和蘇俄的「聯合號」太空船忙著運載物資和太空人前往「國際太空站」;中國開始探測月球,國際間的太空競賽重新開啟;太空梭的製造技術日新月異:俄羅斯重新提出新的聯合號計畫加入太空競賽,美國發射新一代的火箭「戰神號」前往國際太空站,載人太空船「獵戶座號」重新登上月球;歐洲太空總署通過支持火星探測計畫;中國開始建造屬於自己的太空站。沒有人願意在這項競賽中缺席,各國都想建立屬於自己的太空勢力,都夢想登月,夢想探測火星,夢想去到某個從沒有人類到過的銀河系──猶如早年某部科幻影集裡說的。
「只可惜在以往的太空計畫裡,」朱利安說,「都面臨了一項困境:太空船和太空站無法建造得和理想中一樣。不是建造者不夠厲害,而是他們總會遭遇兩項無法克服的物理事實:大氣阻力和──地心引力。」
搖擺火箭再次隆重登場,四平八穩地站在行星地球上,遠遠的天邊掛著一輪面帶微笑的月亮。很明顯的,地球的這顆衛星是個女的,雖滿臉面皰般的隕石坑,卻無損於她的美麗。她拚命地向小火箭眨眼,狀似調情。小火箭立刻挺直腰桿,心噗通噗通地閃。
同時間搖擺火箭已打包好行李──火箭升空所需的一切:把幾位太空人整整齊齊摺進火箭裡,再把一個個小行李箱裝進自己的肚子,然後給觀眾一個飛吻,輕輕一噴,射出些微火花。搖擺火箭順利升空,但才離開地面幾公尺就又掉了下來。小火箭再試一次,這次它火力全開,最後還是無功而返。看樣子它擺脫不了地球了。高掛在天邊的月亮小姐愈看愈急,愈看愈沮喪。
「一個人如果往上跳,百分之百會落回地面,」朱利安開始解釋,「物質具有重力,物體的質量愈大重力場就愈大,重力場能讓它吸住較小的物體。」
這時,牛頓突然出現在一棵蘋果樹下打瞌睡。一顆蘋果砸中他的頭,他立刻一躍而起,一副真知灼見的模樣說,「沒錯!」牛頓說,「這樣的力學關係存在於萬物之間。或許有人認為,蘋果是因為我身體的引力才掉下來的。我的確會發揮些微的引力作用,但跟地球的質量一比,我作用於成熟蘋果的重力根本微不足道。是的,這麼小的一顆蘋果根本對抗不了地球引力。即便我試圖將它重新拋高──愈用力的確可以拋得愈高──但不管我再怎麼用力,它終究會掉回地面。」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假,牛頓開始一次又一次將蘋果往上拋,最後累得滿頭大汗。「大家都看見了,受地球重力的作用,蘋果總會再次落下。所以,如果想把蘋果直直地拋向太空,需要耗費多少能量?」
「牛頓先生,辛苦你了,謝謝,」朱利安語帶體恤地說,「這正是關鍵所在。如果我們把地球當作一個整體來看,相較於地球,火箭真的不比一個蘋果大。當然,火箭實際上比蘋果大得多。換句話說,要讓它升空得耗費驚人的龐大能量。但這些能量還不夠,因為除了重力,火箭還得對抗第二種力,那就是大氣阻力。」
為飛向心愛的月球,搖擺火箭已試得筋疲力竭,但它還是不死心,提來一大桶燃料往自己身上加。只見它的機身向外鼓漲,眼睛幾乎要突出來。現在它終於能產生足夠的噴射力道,衝上天。它愈飛愈高終至不見蹤影。
朱利安開始計算費用,「先不說建造星際太空船時,燃料槽大到一定程度就會出現問題,光是費用就貴得嚇人,二十世紀每發射一次火箭就要燒掉龐大的資金。能源是極昂貴的。要讓一公斤的物體達到逃逸速度以擺脫地球引力的束縛,平均需要五萬美元。僅僅一公斤喔!但載滿燃料,裡頭坐著阿姆斯壯、艾德林和柯林斯的阿波羅十一號重量幾乎達三千噸!所以不管你在打造火箭時加裝了什麼,或發射時多帶了什麼,都將增加龐大的費用並讓發射火箭的成本變成天文數字。太空船抵達太空後也不能確保安全,因為簡直避不開隕石、太空垃圾或宇宙輻射的威脅。既然太空上的每一小口飲用水、每一小步都在拖垮國家財政,為什麼還要把那麼重的裝甲送上太空?所以,好吧,就讓太空人減少支出,幾天僅分食一小罐沙丁魚罐頭吧!試問,這樣的條件還有誰肯上火星?愈來愈多人質疑這種充滿冒險的太空計畫,尤其是在許多人一天的生活費幾乎不到一美元的情況下。反對聲浪日益高漲,於是太空殖民、月球開發的經濟價值備受質疑,探索其他星球的太空計畫眼看就要擱淺,」朱利安故意停頓了一下,「其實解決之道早就存在!早在史普尼克一號發射前六十二年,亦即一八九五年,俄國物理學家康斯坦丁.齊奧爾科夫斯基(Konstantin Tsiolkovsky)就在一篇論文中提出了解決方法。」
一名頭髮稀疏、下巴蓄著蓬鬆鬍鬚、鼻梁架著鎳框眼鏡的老人,出現在虛擬舞台上,舉手投足間充滿了哥薩克人的優雅。他一邊講,地上一邊冒出一個奇怪的尖塔,愈冒愈高。
「我的構想是一座塔,」年邁的齊奧爾科夫斯基揮舞著微微顫抖的雙手,對觀眾說,「類似巴黎的艾菲爾鐵塔,但比它高,那座塔要高到沒入太空,一座巨大的電梯井從上端垂一根纜繩下來,直達地面。我認為這樣的設施除了可避免發射火箭的缺點,比方說噪音太大、空氣汙染、占地方、昂貴之外,還可以更安全地上升到地球繞行軌道。物體沿著纜繩上升,高度愈高,地心引力就愈弱,切線加速度的結果能產生足夠的能量和速度,抵達位於三萬五千七百八十六公里的目標,然後停留在那兒。」
「這個點子太棒了!」搖擺火箭剛好從月球的愛之旅折返地球。它正想沿著蓋到一半的高塔繞一圈,高塔就跨了。齊奧爾科夫斯基全身發抖,臉色慘白,下一秒已經昏死過去。
「唉,」朱利安一臉惋惜地聳聳肩,「這就是齊奧爾科夫斯基計畫的弱點。世上沒有一種材質能建造出這樣的一座高塔。這座塔終究會被自己的重量給壓垮,或者說被作用在它身上的各種力給撕裂。所以,類似的構想沉寂了好一陣子,直到一九五○年代才又復興。不過這次的思考方向有了改變:先發射一枚衛星到地球靜止軌道,再從那裡垂一根纜繩到地面……」
「咳……咳……抱歉。」搖擺火箭輕咳了兩聲。
「嗯?怎麼了?」
「不好意思,老大,」小火箭一臉尷尬,又圓又尖的足部不停扭捏磨蹭,「到底什麼是地球靜止軌道啊?」
朱利安笑道,「沒問題,讓我解釋給你聽。牛頓先生,再拿一顆蘋果來。」
「知道了,」話聲未落,牛頓已拋出一顆蘋果。這次蘋果直直往上飛,似乎不打算掉下來。
「讓我們先把地球和其他類似的物體統統忘掉,假設蘋果完全不受重力的作用影響。那麼,在我們可敬的牛頓先生對蘋果施力之後,質量便會產生加速度,因此蘋果會一直往前飛,永遠不會停下來。這就是所謂的離心力或慣性力的作用。現在讓我們把地球的因素加進來,也就是說重力或引力開始對蘋果發揮作用,並一定程度地抵消了離心力。倘若蘋果被拋得離地球夠遠,重力的作用太弱,就無法牽制住蘋果,蘋果就會一直往外飛,消失在太空中。倘若拋得不夠遠,蘋果就會受重力的作用再度落下。地球靜止軌道,簡稱GEO,在那裡地球的引力和物體的離心力剛好抵銷,那裡距離地表三萬五千七百八十六公里。蘋果被拋到那裡之後,既飛不走也掉不下來。只要這顆蘋果能以同步於地球自轉的速度繞行地球,基本上它就能常存於地球靜止軌道上。這也就是位於地球靜止軌道上的物體何以看起來永遠停留在同一點、沒移動的原因。」
地球開始在眾人面前自轉。牛頓的蘋果像被牢牢固定在赤道上方,在太平洋一座小島之上。但蘋果當然不是靜止的,而是以每小時一萬一千零七十公里的高速在繞行地球,同時間地球則是在蘋果下方,以每小時一千六百七十四公里的速度自轉(此乃赤道上測得的地球自轉時速)。效果相當驚人,就像踩腳踏車,位於車輪外圈的充氣孔跟輪心的相對位置永遠保持固定。地球靜止軌道上的衛星也會穩穩固定在小島的正上方。
「只要懂得利用這項特性,就可以在地球靜止軌道和地球間打造太空電梯。首先,找個氣候穩定的地方建造地面基地,然後根據基地的位置定出靜止軌道上與之同步移動的點。接下來就剩下:打造一條三萬五千七百八十六公里長的纜繩,讓它從太空垂直而下,並固定在地面基地上。接著要思考的問題是:纜繩將同時承受哪些作用力?承受最大應力的點應該就是纜繩的重心,也就是地球靜止軌道上的那個點。換句話說,如果想把纜繩打造得更長,就得讓它變得更寬或更強韌。」
下一秒蘋果已經變成了衛星,一條筆直的纜繩連接起海中小島和這顆衛星。小小的座艙不停往返於當中。
「這樣的結論讓大家有了進一步的思考。為什麼我們不把纜繩建得更長些?不讓它超過重心?前面說過:在地球靜止軌道上,引力和離心力會互相抵銷。但超過地球靜止軌道後,離心力會占上風。我們僅需一點點動能就能把座艙沿著纜繩從地球發射入高空。座艙爬升得愈高,引力就愈小,離心力就愈大,座艙需要的能量也就愈少。抵達地球靜止軌道時,甚至完全不需要能量。如果我們把纜繩加長,讓它達到十四萬三千八百公里,座艙上升到超過地球靜止軌道後,速度就會加快,甚至還會產生能量。所以那裡是我們進行星際探索的最佳跳板,例如前往火星或其他星球!」
座艙開始將建材往地球靜止軌道上送,只見太空站逐漸成形。搖擺火箭不停地把建材裝進座艙內,忙得滿頭大汗。
「太空電梯具備了種種好處。要把淨重一公斤的東西送上三萬六千公里的高空,再也不用花費巨額的五萬美元,只需掏出二百美元就打發了。更重要的是,太空電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全年無休,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停運轉。如此一來,建造巨型太空站和太空艦隊的可能性頓時大增。太空殖民的想法一直存在,英國科幻小說家亞瑟.克拉克就曾以此為題,在小說《天堂的噴泉》裡描述如何利用太空電梯實現太空殖民的夢想。」
「但為什麼一定要把那東西建在赤道上?」搖擺火箭氣喘吁吁問道,一邊抹掉火箭頂端的滿頭大汗,「幹麼不建在北極或南極?那裡涼爽多了。幹麼要建在無聊的大海中,而不建在,比方說──」它眼睛發亮,身體一轉,雙手一拍,「拉斯維加斯?」
「真的假的?你真的願意站在一堆企鵝中升空?」朱利安一臉懷疑,「不過,那些地方是行不通的。唯有在赤道上,你才能利用地球自轉產生最大的離心力,唯有在那裡你才能打造出與地球自轉週期同步的衛星。」朱利安想了想,說,「這樣吧,讓我這麼解釋給你聽,你是個擲鏈球的選手。」
小火箭一聽喜形於色,立刻抬頭挺胸,大秀手臂肌肉。
「鏈球呢?」它自信滿滿地問,「儘管拿來!」
「哪來的鏈球啊,笨蛋,我只是打個比方,我的意思是一顆連著鐵鍊的金屬球,」朱利安隨即把道具變出來,並將鐵鍊塞到小火箭手裡,「現在握住鐵鍊,打直手臂,開始自轉。」
「幹麼這樣?」
「為了幫鏈球加速,讓它開始繞行。」
「可惡,怎麼這麼重!」小火箭試了試鏈球的重量慘叫道。小火箭開始自轉,速度愈來愈快。鐵鍊慢慢繃緊,金屬球離開地面,高度逐漸呈現水平。
「可以扔出去了嗎?」小火箭邊喘邊問。
「再等等。現在你得忘記你是火箭,想像自己是地球。你的頭是北極,腳是南極。你正以地軸為中心在自轉。說說看,這時候的中間點在哪裡?」
「哼,這還用問?當然是赤道!」
「好極了!」
「可以拋出去了嗎?」
「等等。鏈球從你的中間點,也就是從赤道往外飛,因為離心力的關係被繃得緊緊的,同樣的道理,太空電梯的纜繩也被繃得緊緊的。」
「懂了,懂了。可以扔了嗎?」
「還沒!你的手就好比是這座太平洋上的小島,金屬球就是人造衛星,換句話說就是地球靜止軌道上的太空站。這樣清楚了嗎?」
「清楚,清楚。」
「那麼,現在把你的手再往上舉高!」
「什麼?」
「趕快,把手舉高!繼續轉,但是要讓鏈球的高度超過你的頭!」
小火箭聽話照做。但鐵鍊突然失去力道,不再繃緊,金屬球掉了下來,砸到了小火箭。它眼冒金星,左搖右晃,跌坐在地。
「明白了嗎?這樣你明白其中的道理了嗎?」朱利安同情地問。
小火箭默默豎起白旗。
「總之就是我剛才解釋的那樣。基本上,太空電梯可以設置在赤道的每個點上,不過有些條件還是得考慮。太空電梯的基地,或者說它的一樓,必須建在一個不會有狂風暴雨或雷電交加的地方,一個沒有飛機飛過,領空徹底乾淨的地方。要找這種地方當然得在太平洋上。我們找到的理想地點是位於厄瓜多西方五百五十公里處的──星星之島!」
場景轉換,朱利安突然現身在星島飯店的觀景露台上,眺望著閃閃發亮的海中平台及兩根從太空站垂直而降,一路延伸到藍色大海的纜繩。
「正如各位所見,這座電梯不只有一個座艙,我們其實造了兩個。沿著軌道繞行的是兩根平行的纜繩。幾年前根本沒有人相信眼前的一切會成真。倘若沒有奧立企業的研發團隊,我相信再過幾十年,還是有許多問題無法解決或突破。沒有奧立企業,此刻你所看到的一切──」朱利安展開雙臂,「都不存在。」
畫面消失。朱利安飄浮在一片漆黑中。
「其實最棘手的問題在於材質。要用什麼材質才能打造出長三萬五千七百八十六公里的纜繩。這種材質必須極輕、極穩定。鋼完全不在考慮之列。即便是強度最高的鋼,超過三十到四十公里之後就會被自己的重量給扯裂。我們試遍了所有人造纖維,沒有一種成功。於是開始有人冀望於蜘蛛絲,其強度可達高品質鋼材的四倍,但縱使不問三萬五千七百八十六公里長的蜘蛛絲需要多少隻蜘蛛,光考慮強度,蜘蛛絲還是不行。情況令人沮喪!要建造地球基地、太空站、電梯似乎都不成問題,唯有纜繩──纜繩的問題看似要拖垮整個計畫──所幸,千禧年之際,一項革命性的全新材質終於問世,那就是:奈米碳管。」
閃閃發亮的3D網狀、圓柱型結構開始在漆黑的背景中旋轉。一個個小洞讓人聯想到捕魚用的筒狀魚籠。
「事實上,奈米碳管非常之細,只有一根頭髮的萬分之一。這種微管是由碳原子結合而成,具有蜂窩狀結構,最細的奈米碳管直徑甚至不到一奈米。由於奈米碳管的密度只有鋼的六分之一,所以質量很輕,卻有高達45吉帕斯卡的強度,相較於此,只要2吉帕斯卡就能讓鋼像餅乾一樣碎裂。歷經數年研發,奈米碳管終於能聚集成束,甚至織成纖維。二○○四年劍橋的研究人員成功製造出一條一百公尺長的奈米碳管纖維。即便如此,還是無法保證大面積織造出來的奈米碳管纖維不會出問題。實驗證明,相較於單一的奈米碳管,織成纖維後其抗拉強度會驟降。當時認為問題可能出在編織瑕疵。果不其然,確實有不少地方少了一個碳原子。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碳會氧化。為避免腐蝕,纖維表面勢必要上一層塗料。」
朱利安停頓了一下。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奧立企業投注多年心力。二○一二年終於有了突破性發展。我們不僅能把因瑕疵而缺少的碳原子補上,還能透過橫向織法,將纜繩的強度提高到65吉帕斯卡!此外我們還成功研發出特殊塗料,能有效對抗隕石、太空垃圾、纜繩自身的震動,和原子氧所造成的腐蝕。而且寬一公尺的纜繩甚至比人類的頭髮還薄,所以當你從側面看它時,你會以為它不見了。在距離地球十四萬三千公里處,也就是纜繩結束的地方,我們把纜繩連接在一顆小行星上,這顆小行星的作用就像平衡錘。未來我們計畫從那裡發射太空船,只需微不足道的能量就足以讓太空船加速,並飛向火星或其他更遠的星球,」朱利安驕傲地笑了起來,「但在地球靜止軌道上,我們也打造了一座太空站,一座前所未見的太空站:奧立太空站。搭乘太空電梯,三小時就能抵達。太空站裡有太空實驗室、太空港和造船廠!還有無數載人或無人的運輸艇往返於太空站和月球之間。採自月球的氦三,壓縮後會先送到奧立太空站,再用太空電梯送回地球。人類的夢想:上百億的地球人將有取之不盡,乾淨、無汙染又廉價的能源可以使用,這樣的夢想即將實現。有人說,氦三將徹底終結石化燃料的時代,沒錯,因為奧立企業已針對氦三的使用,研發出符合市場需求的核融合反應爐,石油和天然氣的重要性將頓失。人類再也不必在地球上強取豪奪,不必為爭奪石油而掀起戰爭,這種事將徹底走進歷史。這所有的一切全歸功於太空電梯的發展,我們繼承了康斯坦丁.齊奧爾科夫斯基的夢想,並一路堅持到底,終至實現!」
下一秒一切又恢復正常,觀景露台、星星之島的峭壁、閃閃發亮的海中平台。朱利安.奧立,長髮飄飄、目光炯炯地伸手向天,彷彿要接下十誡之外來自天上的第十一誡。
「二十年前,奧立企業開始構思太空電梯的設計時,我就承諾:一定要為人類創造出一座通往未來的電梯。一個我們的父母、祖父母連想像都不敢想像的未來,一個人類從未見識過的、最美好的未來。如今,我辦到了!不久之後,各位將搭乘太空電梯前往奧立太空站,屆時你將親眼目睹地球的全貌──地球,你我獨一無二的美好故鄉,並歎為觀止地仰望星辰──人類明日之故鄉。」
震撼的樂聲響起,兩具閃閃發亮的電梯座艙從海上平台的圓柱形搭乘站衝出,一路沿著紅色光柱向上疾駛。朱利安抬頭仰望。
「各位,」他說,「歡迎來到未來!」
【摘文4】
2025年5月26日
【仙丹妙藥】達拉斯,德州,美國(節錄)
「……讓我們面對現實吧,洛雷娜,跟金融業比起來,石油業從來沒有那麼重要過。我們只是這個系統裡的表徵,從不是支撐它的架構。政府大可放手讓我們死。沒有即時搭上替代能源那班列車的石油業者,只能自生自滅。政府為什麼要救我們?我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只因為從前我們總幫政府買單,讓他們安穩度日,現在就得力挺我們?哈,誰理你啊!現在政府最關心的是氦三,氦三能讓政府自己成為企業。就美國而言,它是能讓能源業回到政府手中的唯一機會,此後政府再也毋須仰賴新的扶植者。」
「是嗎?這根本是自欺欺人,」齊歐瓦輕蔑笑道,「你舉得出世上有哪個奠基於資本主義的政權不再是資本的產物,真的擺脫了私人企業?美國政府只是以奧立企業取代了EMCO,就這麼回事!沒有私人企業,這場冒險就不可能玩得這麼大。這次新的扶植者還坐擁專利,他現在應該正在背後下指導棋,在幫政府擬定行事曆。少了他,政府就蓋不了下一座太空電梯,下一座反應爐……」
「朱利安.奧立跟傳統的扶植者不一樣。這麼說吧,他是外星人,是地球之外的勢力。埃克森美孚集團和後來的EMCO都是美國人,他們一方面在國內操縱選舉,一方面在國外提供叛軍資金和武器。但奧立企業不一樣,它認為自己就是國家,一個自主的政權。這一直是大企業的終極夢想,再也不必對誰負責,只要跟自己交代。朱利安.奧立永遠不會去支持一個他不喜歡的總統,即便進行道德勸說他也不會。只要他不喜歡,他甚至會不惜與華府切斷關係,任命自己的外交官。」
「他真的自認為是──國家?」
「驚訝嗎?朱利安的崛起是預料中的事,當各國銀行還掌握在政府手中,政府卻掉以輕心時,他已經在布局了。當初推動民營化,把一切變成私有的是政府,可是現在政府發現自己備受社會主義國家的威脅,於是開始想強化國家的力量。可惜在國家資本化之後,資本的力量已大到足以癱瘓所有讓它壯大起來的力量,並主導國家的日常事務。二○○八年到二○一二年的經濟衰退,有人認為是完美系統被過度濫用的結果。可是它卻提供了政府重新定義資本主義並強化國家力量的機會。」
帕斯坦望著遠方,語氣鏗鏘有力,他分析得很有道理卻不見情緒。
「當初,私人企業早已從政府手中徹底取得了統治權,人變成了人力資源。當民主國家各政黨把精力全花在政黨惡鬥和互挖牆角時,全力打拚的私人企業早就悄悄壯大成前所未有的超級勢力。集團滲入各社會領域,為現代社會打造了一間應有盡有的百貨公司,他們販賣飲水、醫療和食物,將教育私有化,蓋自己的大學、醫院、養老院、墓園。比起公立的,私人經營的永遠更好、更美、更大。他們調停戰爭,救助弱勢,解決飢餓、缺水、貧困等問題,對抗全球暖化、海洋濫捕和森林濫伐,甚至對抗貧富差距──即便貧富差距的始作俑者正是他們,因為他們有權決定誰能參與,誰不能參與。他們每年編列大筆預算資助各種研究,並提出對他們有利的研究結果。至此,地球這人類文明的遺產儼然成了純經濟的遺產。他們的勢力遍及各角落、各種資源。他們根據自己的價值來界定萬事萬物,從水源到人類基因,原本自由而開放的世界,一下子全成了他們目錄中的營業項目。他們不問東西屬於誰,不管需不需要付費,不管自己有沒有使用權。他們藐視神造萬物。也許妳覺得我這麼說像個感情用事的失敗者,但我不得不說,他們設下門檻,區分人類為有權入場和無權入場者,連原本該免費共享的教育和飲水,最後也成了他們的商品。人類,一旦接受了商業化的意識形態,就只能臣服於市場給定的願景。」
「自古以來不都是如此?」齊歐瓦說,「唯有追隨掌權的少數者,追隨他們的理念,人才能勉強分得一杯羹。倘若不從,下場不是被排擠就是入罪,不是嗎?」
「妳指的是獨裁專政吧,像圖坦卡門、凱撒、拿破崙、希特勒或海珊那樣。」
「專政也有溫和版的啊。」
「古羅馬的專政算是溫和版的,」帕斯坦不禁笑道,「羅馬人也確實認為自己是世上最自由的人。洛雷娜,但那情況不同,我現在談的是那種不受制於國家和疆界的超級勢力。石油集團的敗亡並不代表私人企業對政治的影響力就此銳減,剛好相反──不是銳減,而是轉移。在這間名為地球的百貨公司裡,其他部門的力量超越了我們,在此意義下,妳說得沒錯:奧立將取代EMCO。不過,過去EMCO總是以美國的利益為利益,因為政府部門裡也有我們的人,但奧立企業卻根本不屑進入政府。這正是它難以捉摸的地方,也是它令各國政府害怕的原因。眼見政府的政策連番跳票,如今或許我們不得不重新思考:這樣的取代或許並非壞事。」
「什麼?」齊歐瓦歪著頭問,「你在開玩笑吧?」
「跟妳我絕不亂開玩笑。就像解數學方程式,我希望妳能不帶成見、不帶個人偏好地運用妳的解題經驗來解這道方程式。妳做得到嗎?」
齊歐瓦思忖著,由帕斯坦主導的這場交談實在奇妙。原本是她要訪問他、分析他,現在情況卻完全逆轉。
「應該辦得到。」她回答。
「所以……」
「所謂的理想狀況根本不存在,唯一存在的是盡可能接近理想。許多人為此而奮鬥過,比方說廢除奴隸制,當初想實踐的理想是讓社會各階層的人成為自由的公民。在一個自由、法治的國家裡,公民享有法律的保障,所以基本上人是自由的。對嗎?」
「完全正確。」
「但在成為財團的一員之後,人就變成了財產。而這是時代的更迭,歷史的演變。」
「是,沒錯。」
「要從中掙脫出來──對我而言,困難得就像要與自然法則對抗一樣。個人的自由,永遠只能是理想。我們住在一顆球上,這顆球是個封閉的系統,我們無法從中掙脫,但這顆球已被分瓜。正當我們在這美麗的湖面交談時,此刻在遙遠的月球軌道上,他們也正在瓜分。月球是他們下一個瓜分目標。宇宙之大,再沒有非商業的空間。」
「正是。」
「恕我直言,傑拉德,但我絕對要反抗到底,要奮戰到最後!不是針對你個人,@b:只是@b:就事論事。」
「妳當然有權奮戰。我完全能理解,但我還是希望妳深思熟慮。人當然可以執著於痛恨自己成為別人的財產,但也可以選擇與之妥協並取得平衡。」帕斯坦面帶微笑,任由一根繩子從手中滑落。他整個人突然顯得輕鬆,平靜得就像佛陀,「妥協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摘文1】
2024年8月2日
【楔子】艙外活動(節錄)
……在這樣的一個地方,縱使再高昂的酒興也要被迫中斷。畢竟,在距地球三萬五千七百八十六公里的這兒,等在門外的不是狐媚的阻街女郎,而是足以致命、令人窒息的外太空。
Top of the list, king of the hill(排名最上,高崗上稱王)。
索恩哼著歌,模糊而走調的〈紐約,紐約〉。他不費吹灰之力的移動身體,飄過臥榻,朝艙內那扇透明小圓窗而去。他望向窗外。
不夜城,Huros-ED-4正要前往執行另一項任務。
太空的酷寒與真空困擾不了它。日與夜,在距地球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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