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出版她寫的青少年小說《重生世界》﹐黛西‧帕特爾決定延遲入學﹐在沒有公寓﹑沒有朋友﹑沒有合適衣服的情況下隻身搬到紐約巿。但很幸運地,黛西在許多經驗豐富的前輩大師和剛出茅蘆的新手作家的幫助下,慢慢地探索紐約﹐並對寫作﹑出版世界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在這一年裡﹐黛西完成她的小說﹐接受他人對作品的批判﹐而且還戀愛了。
和黛西的生活穿插進行的是她創作的懸疑小說《重生世界》。為了躲避恐怖分子的攻擊,莉琪用念力進入死亡,來到了重生世界。這個世界黑暗、冰冷、沒有顏色,除了全身發亮的莉琪。她並沒有死去,卻意外成為了可以跨越陰陽兩界的賽可旁波斯,遇到了三千年前出生的死神亞瑪杰。從此,莉琪的人生起了大轉變,她體內存在著一個她隨時可以躲進去的黑暗角落,不由自主地被殘留著許多可怕的未解懸案的重生世界所吸引,其中包含莉琪媽媽童年時被謀殺的朋友明蒂。和黛西一樣﹐莉琪也戀愛了……但意想不到的新危機步步逼近﹐這才發現她的特殊能力也許不夠強大到足以保全她最愛的人。
[媒體推薦]
為了專心修改即將上巿的小說﹐並開始寫續集﹐十八歲的黛西擱置上大學的計畫﹐搬到了紐約巿。她小說裡的女主角莉琪則在一次瀕死經驗後,發現自己成了引導亡靈進入重生世界的賽可旁波斯。韋斯特費德在書中讓莉琪的故事和黛西的紐約冒險穿插進行﹐完美創造出兩種大異其趣的閱讀經驗(青少年愛情和虛幻懸疑)﹐藉由黛西和莉琪兩個迥然不同卻栩栩如生的角色,成功地將故事緊密結合。¬
——《書單》
兩個故事交錯進行﹐單數章節講述黛西在出版業的冒險﹐偶數章節則是黛西創作出的《重生世界》的最後草稿……極具野心的概念﹐精確完美的執行。
——《出版者週刊》
了不起的成就……不愧是韋斯特費德﹐善加利用他過人的天賦﹐以優雅輕鬆的姿態達成複雜困難的任務﹐成功地抓住你的注意力﹐將你拖進未知的黑暗裡﹐不由自主地陪著黛西和莉琪一起哭﹑一起笑。
——boingboing.net,柯瑞.達克特羅(Cory Doctorow)
我並沒有在這本書裡看見自己或任何朋友的影子。嗯﹐當然﹐除了那些事實的部分以外。而那些不是事實的部分確實有可能發生過。呃﹐不﹐不對。一切都是他虛構的。
—─約翰‧葛林(John Green),著有《生命中的美好缺憾》(The Fault in Our Star)
我不知道韋斯特費德為什麼要這麼描寫他書中的青少年小說家﹐可是我們不會一起喝酒﹐也不會為其他人的小說出主意﹐更不會評論書中情節﹐或分享不可告人的祕密。從來不會。這本小說裡沒有一個角色是以我認識的名作家為雛形而創造的。真的﹗你們不要再用那種眼光看我了﹗
—─E‧洛克哈特(E. Lockhart)
我的律師建議我不要對這本書做任何評論。
—─莫琳•約翰遜(Maureen Johnson)
誰是他媽的史考特‧韋斯特費德﹖
—─夏儂•海兒(Shannon Hale),著有《真愛夢公園》(Austenland)
我愛死它了。我愛它﹐因為我愛青少年小說(書和人我都愛﹐即使它們到了荒謬可笑的地步都照愛不誤)﹐我愛潛入作者的腦袋(看到所有的自我﹑創造力和文字力量)﹐也因為史考特‧韋斯特費德。在《重生世界》裡﹐史考特成功地將年輕女主角的新生活和引發她改變的筆下小說交織在一起。我沒有讀過像這樣的書﹐它是種全新的概念﹐而且是一本小說……小說的意義和目的不是就該如此嗎﹖我得謝謝史考特‧韋斯特費德無窮無盡的精彩想像力﹐因為它我才能有這麼特別的經驗。
—─Books, Inc.,瑪姬‧德田-霍爾(Maggie Tokuda-Hall)
雖然單純以閱讀的角度看﹐它就已經是本很棒的好書﹐但是我相信將它賣給將來想當作家的青少年﹐一定會更加有趣。下次如果我再被問到「你會給新手作家什麼樣的忠告﹖」時﹐《重生世界》將會是我的具體答案。
—─換手書店(Changing Hands Bookstore),白朗黛‧史都華(Brandi Stewart)
我為《重生世界》著迷。莉琪和黛西融合的世界俘虜了我﹐讓我連在睡覺時都會夢到它們。韋斯特費德一如往常地寫出了充滿創意﹑精緻而成熟的作品……看完之後﹐我不確定到底是死神的世界比較奇怪﹖還是出版的世界比較奇怪﹖
—─古柏菲爾德書店(Copperfield's Books),派特‧諾曼(Patty Norman)
這本書是個棒極了的禮物﹐它一定會被排放在我青少年小說天堂圖書館最喜歡的書架上。書裡頭什麼都有──現實生活﹑超現實愛情﹑圈內人才懂的玩笑﹑嘻鬧場景﹑幽默手法﹑懸疑推理﹑家庭衝突﹑出版界實況﹐甚至還包括了多段書蟲們的討論。雖然我很想趕快往下讀﹐可是又忍不住強迫自己放緩速度﹐因為我不想離開黛西和莉琪的世界﹐想多享受一點《重生世界》的樂趣。我必須承認﹐現在不管我讀哪一本書或者接待哪一位作者﹐我都會想到《重生世界》。好吧﹗我確實是為它著了迷。
—─克普勒書店(Kepler's Books),安琪拉‧曼恩(Angela Mann)
書籍重點
我感覺到自己從身體剝離﹐直接穿過地板﹐往下落入一個黑暗﹑安靜﹑冰冷的地方。
我不能呼吸﹐不能移動﹐不能思考……我已經死了。
她,為了夢想,獨自勇闖紐約市,成為一名作家。
她,為了活命,用念力進入死亡,來到重生世界。
黛西筆下的故事﹐莉琪親身的冒險。
兩個女孩,兩個故事,雙倍的閱讀享受。
作者簡介:
史考特‧韋斯特費德 Scott Westerfeld
二O一O年軌跡獎(Locus Award)最佳青少年小說《利維坦》(Leviathan)系列的作者。其他的小說著作包括了《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冠軍《醜人兒》(Uglies)系列﹑《感染宿主》(Peeps)﹑《末日》(The Last Days)﹑《我是時尚獵人》(So Yesterday)﹐以及《午夜者》(Midnighters)三部曲。個人網站﹕ScottWesterfeld.com。
譯者簡介:
卓妙容
台灣大學會計系畢業,美國密西根州立大學企管碩士。曾任職矽谷科技公司財務部十餘年。喜歡在文字裡悠遊多過在數字裡打滾。現為專職譯者。譯有《美人心機》、《血衣安娜》、《噩夢少女》、《松林異境》三部曲等書。
章節試閱
在新年前幾天的午夜﹐我在機場遇到了我的夢中情人。當時我正在德州達拉斯轉機﹐差一點就命喪黃泉。
傳簡訊給媽媽救了我的命。
我在旅途上很常傳簡訊給她﹐不管是到達機場﹑登機廣播或起飛前被要求關掉手機時﹐我都會告訴她。我知道這聽起來像是應該和男朋友而非媽媽做的事。可是獨自搭機總是讓我很緊張﹐即使那時我還看不到鬼。
相信我﹐我必須時常和媽媽聯絡。她向來黏我黏得很緊﹐尤其是爸爸離家出走搬去紐約後更是如此。
所以我只得在空曠的機場裡走來走去﹐試圖找個收訊信號強一點的地方。這麼晚了﹐大多數的商店都已關門熄燈。我閒晃到機場另一側的入口﹐從天花板拉下的鐵門將通道完全封住。透過鐵門上的洞﹐我看到兩個電動平面扶梯仍舊持續運轉﹐雖然裡頭空無一人。
我沒看到攻擊是怎麼開始的。我的注意力全在手機上﹐看著自動校正功能把我的句子改得亂七八糟。不久前我趁寒假去看爸爸,剛見過他的新女朋友。媽媽正在逼問我關於她的事。瑞秋很可愛﹐打扮永遠時髦得體﹐更棒的是,她的腳和我一樣大。不過我當然不會這樣告訴媽媽。相信「她有好多漂亮的鞋﹐我可以向她借來穿」絕不是媽媽想聽的答案。
爸爸的新公寓也棒極了﹐不但在二十樓的高樓層﹐還有大片落地窗俯視阿斯特廣場。他的衣帽間和我在家裡的臥室一樣大﹐裡頭全是拉出來時會發出滑板輪子聲音的抽屜。可是我一點都不想住在那兒﹐彩色和純白的真皮家具看起來很酷﹐卻完全沒有家的感覺。不過﹐有一件事媽媽倒是說對了。爸爸確實在離開我們之後﹐賺了很多很多錢。他現在發財了﹐住在有門房的豪宅﹐僱了個專門服侍他的司機﹐皮夾裡還有一張讓店務助理隨時卑躬屈節的閃亮黑卡(叫在店裡工作的人為「店務助理」是我從瑞秋那兒學來的)。
我現在穿著牛仔褲和連身帽T﹐和我平常搭飛機的打扮沒什麼兩樣﹐可是我的行李箱裡塞滿了等我回加州後必須找地方藏的新衣服。我能理解為什麼媽媽對爸爸變得這麼有錢感到火大﹐畢竟如果沒有媽媽的支持﹐他根本無法念完法學院﹐而後來他卻背叛了我們。我有時對他丟下我們也會感到不爽﹐但是他發財之後分了一些錢給我﹐我就不再耿耿於懷了。
聽起來很膚淺﹐是不是﹖居然輕易被原本應該屬於媽媽的錢收買﹖相信我﹐我知道。面臨死亡讓你把自己的膚淺看得一清二楚。
媽媽傳來簡訊﹕「告訴我她比上一個老。而且不是另一個天秤座﹗」
「我沒問她牲日。」
「什麼﹖」
「生日。自動校正功能亂改。」
媽媽對我錯誤百出的文字輸入通常視而不見。前一晚﹐我傳簡訊告訴她「爸爸和我正在吃生雞麵糰當甜點」時﹐她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有什麼問題。不過﹐當我們談論的主題變成瑞秋時﹐再小的錯誤她都不會放過。
「哈﹗真希望妳問了她『牲日』﹗」
我決定不理會這句話﹐反而輸入﹕「對了﹐她向妳問好。」
「她人真好。」
「如果妳是在反風﹐我看不出來。我們是在傳簡訊﹐媽。」
「我老得不會『反諷』了。我是在挖苦。」
這時我聽到身後靠近安檢的地方有人在高聲大叫。我轉頭往登機門的方向走﹐眼睛繼續盯著手機。
「我想我的飛機差不多要飛了。」
「好。三小時之後見﹐小朋友﹗我想念妳。」
「我也是。」我開始輸入﹐但是﹐世界卻在瞬間崩塌碎裂。
我這輩子從沒親耳聽過自動武器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它太大聲了﹐我的耳朵辨認不出來﹐在子彈劃開我周圍的空氣時﹐我感覺到的比較不像聲音﹐而像一種我的骨頭﹑我的眼液都能深深感受到的戰慄。我將視線從手機往上移﹐瞪大了眼睛。
拿槍的暴徒看起來不像人類。他們全戴著恐怖電影的面具﹐對著群眾掃射的槍枝產生大量煙霧﹐圍繞在他們四周。一開始﹐每個人都嚇得呆若木雞。沒有人逃﹐也沒有人想到要去躲在一排又一排的塑膠椅子後面﹐就連恐怖分子都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
一直到恐怖分子停下來重新裝彈﹐我才聽到尖叫聲。
然後所有的人開始逃﹐有些往我這邊跑﹐有些跑向另一個方向。有個年紀和我差不多大﹑穿著足球球衣的男生撲倒兩個拿槍暴徒﹐和他們在滿是鮮血﹑又溼又滑的地板上纏鬥。事後﹐大家都知道這個英雄叫崔佛士‧布林克曼。如果只有兩名恐怖分子﹐他或許能打贏他們﹐過著一輩子受人崇拜﹐把同樣的故事對孫兒們一說再說﹐直到他們聽得耳朵長繭的人生。可是那天一共來了四名恐怖分子﹐另外兩名手上可不缺子彈。
在崔佛士‧布林克曼倒下時﹐第一批往我這兒跑的人已經衝到我附近。他們的身後帶著煙﹐聞起來很像燒焦的塑膠。我本來還呆呆站在原地﹐可是那股刺鼻的嗆味突然間讓我惶恐萬分﹐於是我轉身﹐開始跟著群眾往前跑。
我的手機亮了起來﹐我瞪著它發愣。我應該要用這個發光﹑嗡嗡叫的東西做一件事﹐可是我想不起來是什麼。我還沒回過神來細想到底出了什麼事﹐但是我知道不跑就表示我必死無疑。
然而﹐死亡還是硬生生地擋在我的面前。鐵門封住整個走道﹐從天花板到地板﹑從左牆到右牆﹐沒有一點空隙。關閉的部分機場就在鐵門之後﹐電動平面扶梯依然轉個不停。恐怖分子顯然刻意等到午夜才發動攻擊﹐因為這時的旅客可以躲避的空間小之又小。
一個穿重型機車皮衣的高大男子用肩膀撞擊鐵門﹐金屬搖動發出嘩啦嘩啦的噪音。他蹲下想用手托起鐵門底部﹐卻只能將它抬高一﹑兩英寸。其他旅客紛紛加入﹐大家一起用力往上抬。
我瞪著手機。上頭有一行媽媽傳來的簡訊。
「試著在飛機上睡一下。」
我用指頭在手機上拼命點擊﹐想叫出電話鍵盤的畫面。我的腦袋還不忘提醒我﹐這會是我第一次打「九一一」這個緊急救援電話。我一邊等著電話接通﹐一邊轉頭往槍聲的方向看。
好多人倒在我身後的地板上﹐長長的一大串。恐怖分子顯然毫不留情地射殺了不少驚慌奔逃的旅客。
其中一個和我的距離不超過一百英尺﹐正朝我走過來。他低頭看著地板﹐小心地避開倒下的人﹐走得很慢﹐彷彿因為戴著面具﹐他沒辦法看得很清楚。
手機傳來一個很小的聲音﹐我還在耳鳴的耳朵聽得很是吃力。「妳的緊急狀況的發生地點在哪裡﹖」
「機場。」
「我們接獲通報了。航空警察局已經出動﹐很快就會抵達現場。妳現在的位置安全嗎﹖」
電話裡的女人語氣很冷靜。每次我回想起這件事﹐一想到她是那麼冷靜﹑那麼勇敢﹐我都會忍不住哭出來。如果我是她﹐在知道電話的那頭正在發生什麼事時﹐我說不定會歇斯底里地尖叫。可是我沒有尖叫。我只是呆呆地看著拿槍的恐怖分子慢慢朝我們走過來。
他用手槍射擊倒在地上受傷的人。一個接著一個。
「不安全。」
「妳能躲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嗎﹖」
我把頭轉回來﹐面對鐵門。現在有十幾個旅客在拉它﹐想將它往上抬。金屬嘩啦嘩啦﹐不斷搖晃﹐可是集眾人之力仍然敵不過上頭的大鎖。鐵門還是只能升高一﹑兩英寸。
我的目光慌亂地搜尋﹐想找一扇門﹑一個走道﹑一部自動販賣機藏身﹐可是延伸出來的卻只有光禿禿的牆壁。什麼都沒有。
「不能。而且他正在開槍射死每一個人。」我們兩個非常平靜地交談著。
「嗯﹐親愛的﹐也許妳應該假裝妳已經死了。」
「什麼﹖」
恐怖分子的目光從地板上的傷者移開﹐透過面具上的兩個圓洞﹐我可以看到他的眼光閃爍。他正在瞪著我。
「如果妳找不到安全的地方躲藏。」她慎重地說﹕「也許妳應該躺下﹐不要動。」
他將手槍收進槍套﹐再度舉起自動步槍。
「謝謝。」我說﹐然後在步槍爆出煙霧和噪音時﹐讓我自己倒向地面。
我的膝蓋猛然撞向地板﹐超級痛﹐可是我只是放鬆全身的肌肉﹐翻身讓臉朝上﹐像個破布娃娃動也不動地躺著。我的前額重重撞上磁磚﹐立刻眼冒金星﹐然後一股黏稠溫暖的液體滑過我的眉毛。
我忍不住眨了眨眼﹐因為鮮血流進我的雙眼裡了。
我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兒﹐自動步槍不斷地發射﹐子彈咻咻咻地從我身邊飛過。周遭的尖叫聲讓我很想縮成一個球﹐可是我強迫自己躺得直直的。我壓縮呼吸﹐讓它淺到幾乎停止的地步。
我已經死了。我已經死了。
我的身體顫抖了好一會兒﹐對抗我的意志﹐要求我呼吸得多一點﹑深一點。
我不需要呼吸。我已經死了。
槍聲終於又停了﹐可是取而代之的聲音卻更加可怕。我聽見一個女人在哭喊求饒﹐也聽到有人透過破洞的肺在呼吸。然後﹐我聽到遠處傳來手槍發射的爆炸聲。
接著﹐我最害怕的聲音來了﹕運動鞋踩在溼磁磚上吱吱作響﹐緩慢而小心的腳步聲。我記得他射死每一個受傷的人﹐確定沒有人能活著逃過這場噩夢。
不要看我。我已經死了。
我的心臟噗通噗通狂跳﹐發出足以震動整個機場的巨響﹐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我居然還能控制自己不要呼吸。
運動鞋的聲音愈來愈遠﹐被我自己腦袋裡輕柔的嗡鳴掩蓋。我感到自己從身體剝離﹐直接穿過地板﹐往下落入一個黑暗﹑安靜﹑冰冷的地方。
我不在乎世界是否崩潰﹐我不能呼吸﹐不能移動﹐不能思考﹐我只能提醒我自己……
我已經死了。
在我眼瞼下的視界從紅色變為黑色﹐像在我的腦海中打翻了一瓶墨水似的。我被包裹在寒氣裡﹐原本的暈眩感成了一種彷彿靜止般的極緩慢的擺動。
似乎過了很久﹐什麼事都沒發生。
然後﹐我再醒來時﹐已經到了另一個地方。
*
我睜開雙眼﹐一切都變了。
我的頭因為重重撞上地板痛得不得了。我伸手碰觸眉毛﹐立刻摸到血液特有的黏稠感。我暈到站不起來﹐但努力地坐直身體。
屁股下是一大片灰色的磁磚﹐和機場地板差不多﹐可是其他的東西全消失了。我彷彿坐在沒有形狀的灰雲中間。放眼望去只能見到黑色的影子﹐像有人在霧裡走動。
頭部受到撞擊顯然傷到了我的神經。穿過迷霧的光看起來非常冷硬﹐而且到處灰濛濛的﹐全無色彩。耳裡一直傳來響亮的回音﹐像雨滴打在鐵皮屋頂上。空氣帶著淡淡的鐵鏽味。我的身體發麻﹐彷彿我掉落穿越了黑暗之後進入了冷凍櫃。
我到底是在什麼鬼地方﹖
一個黑影閃過我視線的角落。可是等我轉頭時﹐它已經消失在迷霧裡。
「有人在嗎﹖」我想喊﹐可是卻只能發出極微弱的聲音。突然間﹐我明白為什麼了。因為我從醒來之後﹐完全忘了呼吸。我的肺就像我身體其他的部分﹐全被浸在冷冰冰的黑墨水裡。
我用力地吸進一口氣﹐我的身體抽搐發抖﹐像輛老爺車似的發動了起來。接下來﹐我不由自主地淺淺地換了好幾次氣,閉上雙眼﹐集中注意力呼吸……集中注意力讓自己活過來。
當我再度睜開雙眼時﹐一個女孩站在我面前。
她大約十三歲﹐睜著一雙大而好奇的眼睛和我對看﹐及地長裙﹐無袖上衣﹐長披巾橫過一側肩膀。每一樣東西都是灰的。她的臉也是灰的﹐像一個從炭筆素描簿走出來的人。
我先小心地吸了一口氣才開口說話。
「我在什麼地方﹖」
她抬起一邊眉毛。「妳看得到我﹖」
我沒回答。在這片翻騰的雲霧裡﹐她是我唯一可以看得到的東西了。
「妳跨界了。」女孩一邊說﹐一邊稍稍向我靠近。她的眼睛盯著我的前額。「可是妳還在流血。」
我伸出手碰觸眉毛。「我撞到頭了。」
「所以﹐他們會以為妳已經死了。妳好聰明。」她說話時有種特殊的腔調﹐我一開始辨認不出來。然而儘管我聽得懂她說的每個字﹐可是卻完全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妳在發亮。妳是用念力進來的﹐對不對﹖」
「進來哪裡﹖我到底在哪裡﹖」
她皺起眉頭。「所以﹐妳沒有我本來以為的那麼聰明。妳在重生世界裡啊﹗親愛的。」
剎那間﹐身子底下的地板彷彿被抽掉﹐我覺得自己又在往下墜。耳朵裡的回音也變得更大聲了。
「妳的意思是……我已經死了﹖」
她又瞄了一眼我的前額。「死掉的人不會流血。」
我眨眨眼﹐不知道該說什麼。
「很簡單啊﹗」她放慢語調﹐用向小孩解釋的口吻說﹕「妳用念力進來這裡。就像我哥一樣。」
我搖搖頭,並且愈來愈生氣﹐認定她一定是故意在耍我。
可是就在我準備開口罵她時﹐一個可怕的聲音從迷霧中傳來。
吱吱﹐吱吱﹐吱吱……運動鞋踩在溼磁磚地板的腳步聲。
我轉身﹐瞪著沒有形狀的灰色雲霧。「是他﹗」
「保持鎮定。」女孩往前跨了一步﹐拉住我的手。她的手指好冰﹐而這股冰涼感流向我﹐平息了我的惶恐不安。「現在還不安全。」
「可是他正在……」吱吱﹐吱吱﹐吱吱。
我面對聲音的方向﹐看著他出現在雲堆裡。那個對我開槍的恐怖分子,戴著防毒面具﹐藏住整張臉﹐模樣比之前還要可怕。他直直朝著我們走來。
「不﹗」我說。
女孩按住我的肩膀。「別動。」
我聽從她的命令﹐一動也不動﹐以為下一秒恐怖分子就會舉槍射死我。可是他只是經過我們身邊。或者﹐更正確地說﹐是穿過我們身體﹐彷彿我們沒有實體只是煙霧。
我轉頭﹐看著他消失在雲霧裡。灰色從他走過的地方捲曲退開﹐形成一條通道。透過通道﹐我看到整排的塑膠椅,掛在牆上的電視﹐還有躺在地板上的屍體。
「我們還在機場。」我低聲說。
女孩皺著眉。「我們當然還在機場。」
「可是為什麼─」
在灰雲的漩渦裡﹐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地板上一罐金屬圓筒朝著我們滾過來。大小和可樂罐差不多。它滾了幾圈在離我們五﹑六碼處停下﹐嘶嘶嘶地往空中噴出許多煙。幾秒鐘後﹐恐怖分子清出的通道再度充滿煙霧。
「催淚瓦斯。」我咕噥著。這裡不是天堂﹐而是激烈的戰場。
航空警察局已經出動﹐很快就會抵達現場。電話裡的女人曾經這麼告訴我。我終於搞清楚耳朵裡的回音其實是槍聲﹐只是不知道是距離太遠﹐還是我的腦袋出了什麼問題﹐讓我一直聽不清楚。
「別擔心。」女孩說﹕「在這裡﹐沒有人可以傷害妳。」
我轉向她。「這裡是什麼地方﹖這一切都太奇怪了﹐不合理啊﹗」
「妳用心點好不好﹖」女孩有點生氣了。「妳用念力進到重生世界﹐如果妳現在回去﹐他會射死妳的。所以﹐保持鎮定。」
我瞪著她﹐沒有辦法說話﹑移動﹑思考。一切來得太多太快﹐遠遠超過我能理解的範圍。
她嘆了一口氣。「妳在這兒等著。我去叫我哥。」
她離開後﹐我很害怕。
不知道是煙霧還是催淚瓦斯,但不時會淨空﹐我可以看到我身邊躺著不少屍體。他們的衣服和臉都是灰色的﹐和這個世界一樣。所有的一切都沒有顏色﹐除了我抹去流進眼睛的鮮血時手指頭沾到的猩紅。
不管這是什麼地方﹐我都不屬於這裡。我還有旺盛的生命力。
感覺像等了好久﹐我才看到另一個影子從霧裡浮現。一個和我同齡的男孩。他和妹妹長得很像﹐不過他的皮膚不是灰的﹐而是像我在沙灘上度過整個夏天後的亮棕色﹐一頭快要及肩的漆黑半長髮。他穿著一件真絲襯衫,像暗色的液體似的在他的皮膚上泛起一波又一波的微浪。
即使情況這麼糟﹐我還是注意到他非常英俊。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在發光﹐彷彿陽光特地為了他穿透了雲層。他有一個男性化的完美下巴﹐在鬍子刮得乾乾淨淨時看起來很斯文﹐可是有一點點鬍渣卻會顯得更加帥氣。
「別怕。」他說。
我試著回答﹐可是口乾舌燥地說不出話來。
「我的名字是亞瑪杰。」他說﹕「我可以幫助妳。」
他說話的腔調和他妹妹一樣﹐我猜是印度腔﹐另外混合了一點英國腔。他的英語發音清楚正確﹐聽起來就像是從課堂上學來的。
「我叫莉琪(Lizzie)。」我擠出回應。
他看起來有點困惑。「是伊莉莎白(Elizabeth)的暱稱嗎﹖」
我只是瞪著他。這不是人人都知道的嗎﹖他為什麼還要問﹖
有東西閃過我的眼角。另一個男人跑得很快﹐一邊躲藏﹐一邊迂迴前進。他戴著防毒面具﹐一身黑色制服﹐還有防彈背心。他一定是警方的人﹐可是在那一刻她卻覺得他像個怪物。
亞瑪杰將手搭在我的手臂上。「就快結束了。我帶妳去比較安全的地方。」
「拜託。」我說。他用手輕輕將我的身體從不很清楚的槍戰爆炸聲轉開。
然後﹐我看到我們面對的卻是那個擋住所有人生路的大鐵門。十多具屍體躺在鐵門下方﹐安安靜靜﹐動也不動。一個女人的手攬著一個孩子。另一個男人血淋淋的手指還掛在眾人抬不起來的金屬鐵門的洞上。
我嚇呆了。「他們就是在這裡逮到我們的。」
「閉上眼睛﹐伊莉莎白。」他的聲音不怒自威﹐讓我不知不覺地服從。他領著我慢慢往前走。「不用擔心。」他一直安慰我。「只要保持鎮定﹐另一個世界就無法傷害妳。」
我沒辦法保持鎮定。但我的惶恐就像動物園裡的毒蛇﹐只是從厚玻璃的另一邊看著我,卻傷害不了我。要不是亞瑪杰伸手抓住我手臂﹐玻璃一定早就碎裂。他和我相貼的皮膚像火在燒似的滾燙。
我閉上眼睛﹐被他領著往前走。每踏出一步﹐我都以為會踩到屍體﹐或者在鮮血上滑倒﹐可是我只感覺到有什麼東西稍稍勾住我的衣服﹐像在穿過一片荊棘。
「現在,我們安全了。」亞瑪杰終於說道。我睜開眼睛。
我們在機場的另一側。一排又一排的塑膠椅面對著封閉的登機門。掛在牆上的電視螢幕一片空白。兩側玻璃圍欄裡的電動平面扶梯上一個人都沒有﹐卻仍不斷運轉。
這裡的光線還是一樣冷硬﹐除了發光的棕色亞瑪杰外﹐一切還是一樣都是灰色的。不過﹐這一側催淚瓦斯的氣味和霧氣就淡多了。
我轉身看著我們走來的方向。遠方的鐵門還在﹐倒下的屍體卻是在另外一邊。
「我們穿越過鐵門﹖」我問。
「不要回頭看。現在最重要的是妳一定要保持─」
「鎮定。我知道﹗」沒什麼比有人一直告訴我要鎮定更讓我火大的了。可是我能夠對他不爽的事實代表了我正在從震驚中恢復。
我轉身面對亞瑪杰﹐可以感覺到自己怒氣高漲。他堅定地凝視著我﹐棕色眼眸裡的光芒軟化了我們周圍冷硬的光線。他是這個世界裡唯一有溫度的非灰色物體。
「妳還在流血。」他用雙手抓住襯衫尾端﹐利落地撕下一小塊。他用它壓著我的前額時﹐透過絲布我可以感覺到他手的溫暖。
我的腦袋稍微清醒了一點。死人不會流血。我還沒死。
「剛才找到我的那個女孩子是你的妹妹嗎﹖」
「對﹐她叫亞蜜。」
「她說了一些很奇怪的話。」
他淺淺地笑了一下。「亞蜜有時候確實會讓人一頭霧水。妳一定還有很多問題吧﹖」
我有一百個問題﹐但用一個句子就能問完了。
「發生了什麼事﹖」
亞瑪杰看著我身後。「大概是戰爭吧﹖」
我皺起眉頭。這男孩顯然不住在美國。「呃﹐不是戰爭﹐而是恐怖攻擊。可是我想問的是……我還沒死﹐對不對﹖」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妳還活著﹐莉琪。只是受了傷﹐而且很害怕。」
「可是那些其他的旅客﹐全被恐怖分子射死了。」
他點點頭。「我很遺憾﹐妳是唯一的倖存者。」
我從他身邊踉蹌後退兩步﹐跌坐在其中一張塑膠椅上﹐身體抖個不停。
「這次的旅行有人和妳作伴嗎﹖」他輕聲問。
我搖搖頭﹐想到我最要好的朋友婕敏本來要陪我一起去紐約﹐她差一點就和其他人一起躺在那兒……
亞瑪杰坐在我旁邊椅子的把手上﹐又把撕下的襯衫絲布壓在我的額頭上。如果不是知道還有人在照顧我﹐我大概立刻就崩潰了。
我的手緊緊抓住他的手。
「還記得出了什麼事嗎﹖」他溫柔地問我。「妳怎麼會跨界呢﹖」
「我們想逃走。」我的聲音顫抖﹐做了幾次緩慢的呼吸後才能繼續講。「可是鐵門鎖上了﹐其中一名恐怖分子朝我們走過來﹐射殺每一個人。我打電話給九一一﹐電話裡的女人說我應該要裝死。」
「喔﹐妳裝死裝得太好了。」
我閉上眼睛﹐然後再睜開。同樣的機場﹐同樣的塑膠椅﹐同樣的空白螢幕電視。可是沒有一樣東西是對的﹐就像飯店裡的電梯在某一層樓打開門﹐地毯﹑家具﹑盆栽看起來都一樣﹐可是全都不同。
「這兒不是真正的機場﹐對不對﹖」
「不算是。這兒是死人的通道﹐在真正的東西的下方。妳用念力進到這兒來。」
我記得躺在那兒裝死﹐還有穿過地板往下墜落的感覺。「一個男人穿過我和你妹妹的身體。因為我們是……鬼魂。」
「亞蜜確實是鬼。她很久以前就死了。」亞瑪杰拿下絲布﹐檢查我的額頭。「可是妳和我不是。」
「什麼意思﹖」
「我們是……」他瞪著我看了好一會兒﹐臉上露出期盼的神情﹐而我則再一次驚嘆他的完美外表。可是﹐接下來他卻搖了搖頭。「妳應該忘掉這兒發生的一切。」
我沒有回答﹐低頭看著自己掌心和手指頭上的紋路。我的皮膚和亞瑪杰一樣會發亮﹐可是我還是我。我可以感覺到我的舌頭滑過牙齒內部﹐吞下一口充滿自己味道的口水。每一件事都是這麼的真實﹐再細微的感覺都在﹐我甚至可以感覺到運動鞋裡的腳趾頭在蠕動。
我抬頭看進他棕色的眼眸。「可是這一切都是真的。」
「現在﹐一部分的妳知道這是真的。可是只要妳安全地回到家﹐就能將它置之腦後,就像只是做了一場夢。」
他輕聲說著﹐帶著一種了然於心的感傷﹐可是聽在我的耳裡﹐卻覺得他在挑釁。「你是在說我會因為太害怕﹐而拒絕相信發生過這一切嗎﹖」
亞瑪杰搖搖頭。「這和勇敢﹑不勇敢無關﹐莉琪﹐而是和世界的理性﹑邏輯有關。妳可能連遭遇到的攻擊都不記得﹐更別說是我和亞蜜了。」
「你認為我會忘了這一切﹖」
「我希望妳會。」
一部分的我想要同意他的說法﹐就讓我看到的每件事全掉入記憶的黑洞﹐永遠不再想起。可是突然間﹐我回想起我爸爸離家出走那段日子。頭幾個月﹐媽媽一直騙我說他不過是在紐約巿找到工作﹐很快就會回家。然後她不得不告訴我時﹐我氣自己的程度比氣父母還高﹐因為從各種蛛絲馬跡看來﹐我早該猜到了。
不去正視真相遠比被騙更糟糕。
「我並不擅長欺騙自己。」我說。
「相信並不容易。」
我爆出一聲像在笑的聲音。「你覺得在經過這場浩劫之後,有什麼事會是容易的﹖」
他的臉上又出現了期盼的表情﹐但他很快地搖了搖頭。「我希望妳是錯的﹐莉琪。相信並不只是不容易﹐而且非常危險。妳剛才用念力跨了界﹐可能會讓妳的生命發生許多妳並不想要的改變。」
「你這麼說,到底是什麼意思─」我開口﹐可是亞瑪杰卻望著我的身後﹐專注地看著鐵門後面。我轉身﹐看到的景象讓我覺得全身又被浸在冷冰冰的黑墨水裡。
好多好多人在迷霧裡行走(後來我知道是八十七個﹐因為新聞不斷地重複)﹐他們的臉全是灰的﹐衣服上布滿了一個又一個的子彈孔。他們圍著亞蜜﹐拖著腳步行走﹐彷彿所有的人都想接近她。每個身影都是獨立的﹐互不接觸﹐除了一個小女孩各握著爸爸﹑媽媽的一隻手。她看著我﹐臉上的表情明顯地在問﹕為什麼那個姐姐可以留下來﹖
亞蜜單膝跪下﹐一隻手放在磁磚地板上﹐一片黑立刻從她腳下擴散﹐彷彿有源源不斷的黑墨汁正從她的手汨汨地流出來。死掉的人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然後他們開始往下沉……
我的嘴裡泛起一陣苦味。「這不公平。」
「閉上眼睛。」亞瑪杰說。
我受傷的腦袋充滿了如雷的心跳聲﹐周圍的世界開始晃動﹐正常的顏色發出柔和的光從一片淡灰中透出來。那群鬼先是閃閃爍爍﹐接著變透明﹐我可以透過他們的影子看到後頭的槍戰火光。可怕的爆炸聲在我耳中愈來愈響亮。
亞瑪杰抓住我的手。「和我待在這裡﹐再一會兒就好。」
我閉上雙眼﹐用念力命令我的心跳平緩下來。當我再度睜開眼睛時﹐灰色的世界穩定下來了﹐我又可以清楚看到將亞蜜圍在中央的那群鬼魂。
「她要帶他們去哪裡﹖」
「安全的地方。」他又握緊我的手。「我們是來幫死者領路的。沒事。」
「怎麼會沒事﹗」我用力地將手從他的手中抽出來﹐聲音哽咽。一顆淚珠從我的左眼滾落。「那些拿槍的壞人……他們沒有權利。」
突然間﹐隔絕我和我的惶恐的厚玻璃消失了﹐被怒氣震得粉碎。我聞到血腥味﹑火藥味﹐還有一種酸酸的味道讓我的喉嚨發癢。我們周圍的灰色快速地被機場的真正顏色覆蓋。
「出事了﹗」我想說﹐可是我的喉嚨閉鎖﹐說不出來。我開始感覺到空氣在眼睛和皮膚上帶來的刺痛。我從重生世界裡滑出來﹐感受到催淚瓦斯的猛力攻擊。剛才眼淚流過的臉頰變得又熱又燙。
亞瑪杰站起來。「我得帶妳回去了。」
他握住我的雙手﹐突然間他的手不再溫暖﹐也失去了生氣。他的碰觸變得和亞蜜一樣﹐有如寒冰﹐很快的﹐我感覺一陣寒氣包裹住我的全身。我發現他不是要帶我回去真正的世界﹐而是要帶我回去我裝死時墜入的那個黑暗空間。
「等一下。」我想說。
「這兒不安全﹐莉琪。」
我想抗議﹐可是我的肺又靜止了﹐我的眼瞼顫抖閉上﹐感覺自己像一陣風似地飄離,轉啊轉地墜回一片寂靜之中。
我又死了。我又死了。
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亞瑪杰將我從椅子上抱起﹐順著我們來的路走回去。我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可是卻能清楚地感覺到他照顧著我。
最後﹐過了好久﹐他才在我耳邊輕輕地說:
「相信是一件很危險的事﹐莉琪。可是如果妳呼喚我﹐我會馬上趕來。」
他的嘴唇壓上我的嘴唇﹐一陣熱氣像海浪似地淹沒了我。傳給我的不只是暖意﹐還有精力﹐啟動了我身上的每一條肌肉。我體內的涼意開始縮小竄逃﹐電流鑽過我的神經﹐滑過我的皮膚。
熱力聚集﹐推動我的心臟和肺﹐它的力量一圈圈地將我包裹在內﹐緊緊壓縮。我的雙眼倏地張開﹐可是只有無窮無盡的黑暗不斷流過。然後﹐我的肺突然感到尖銳的刺痛……
我開始一邊呼吸﹐一邊咳嗽﹐口沫四濺﹐在又冷又硬的地板上痙攣。每個方向都有不同的光在晃動﹐到處都是金屬徽章的刺眼亮光﹐還有防彈背心的黯淡光澤。
我躺在機場外的人行道上。四周的人行道被黃色的警戒線框住﹐白色的塑膠布蓋著一排動也不動的屍體。每輛汽車都頂著紅藍燈光﹐不停地旋轉﹐陰影也跟著不斷轉動﹐讓屍體看起來像在遮蓋的白布下扭來扭去。
這個世界有如此多的顏色﹐一切都是這麼明亮而鮮活。空氣中盡是對講機的靜電和嘶嘶聲。
我到這時才發現有好幾個人正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兩個急救護理人員﹐還有一個一隻手放在槍套上、眼睛裡滿是恐懼的警察。一塊塑膠布緊緊裹在我身上﹐寒風吹動它的邊緣﹐我想對他們大叫﹐叫他們放我出來。可是我發不出聲音﹐只能繼續呼吸﹐小心地讓亞瑪杰在我體內重新點燃的火苗繼續燃燒。
我還活著。
在新年前幾天的午夜﹐我在機場遇到了我的夢中情人。當時我正在德州達拉斯轉機﹐差一點就命喪黃泉。
傳簡訊給媽媽救了我的命。
我在旅途上很常傳簡訊給她﹐不管是到達機場﹑登機廣播或起飛前被要求關掉手機時﹐我都會告訴她。我知道這聽起來像是應該和男朋友而非媽媽做的事。可是獨自搭機總是讓我很緊張﹐即使那時我還看不到鬼。
相信我﹐我必須時常和媽媽聯絡。她向來黏我黏得很緊﹐尤其是爸爸離家出走搬去紐約後更是如此。
所以我只得在空曠的機場裡走來走去﹐試圖找個收訊信號強一點的地方。這麼晚了﹐大多數的商店都已關門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