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x浪漫x罪惡x驚悚2015不可錯過的恐怖盛宴
華文青春懸疑小說新銳第一人尾魚結合異域風情,最凶險詭譎浪漫長篇代表作!
謊言、陰謀、愛情、復仇……環環相扣
巧妙的故事架構,出人意料的情節安排,懸念迭起,驚恐刺激
蘋果日報暢銷排行榜年度暢銷榜作家DIV 動魄驚心推薦
獨家收錄:作者全新創作番外!網路從未曝光!
鬼隱少女踏上超渡怨靈的征途
瑰詭的風鈴響起
撞擊人性最深的:瘋狂、罪惡、殘忍、絕望,以及——愛
傷感的歌曲,有很多客人動容,但卻絲毫妨礙不到另一些人的買醉狂歡,你的悲傷,在另一些人看來,無非塵埃草芥……如果有這麼一天,不管多麼失望或者心碎,也千萬不要報復自己放棄自己,妳開啟了糟蹋自己的第一步,全世界都會來踐踏妳。
——季棠棠‧〈根鬚〉
一串只能被死人怨氣撞響的風鈴一段永遠看不到終點的漂泊旅程
季棠棠、岳峰、神棍,命運般的古城相逢
當晚,驚傳十三雁慘遭謀殺,兇手竟指向季棠棠……
上好的老坑玻璃種的古玉,緊追著的厲鬼,怨氣造就最駭人的殺戮
被懸吊在地下的女人、被謀殺的女人、
還有被過去埋葬的女人——盛家的女兒
蘭州—雲南‧古城
如果你們家一直都是用這種方式化解怨氣,那你們盛家的邪門程度跟秦家有什麼分別?
怎麼辦呢?陳來鳳的事毫無進展,而另一頭,遲紅櫻被殺,十三雁也詭異的死亡,殺她們的真的是同一個人嗎?如果是的話,她要怎麼去找?
季棠棠慘然一笑,把風鈴放到地上,揀了一塊刀幣狀的撞柱,伸手狠狠握住。血流出來,整個手掌都染紅了,季棠棠走到鏡子面前,手掌在鏡面上抹開一個很大的圓。
再然後,她退開兩步,低聲說了一句:「陳來鳳,妳出來吧。」
她第一次嘗試這個法子,信裡說,如果她的能力夠強,如果她真能召喚到死去的人,那個掌心的血所抹成的圓圈裡將不會出現她的影像,死去的人會出現……季棠棠的心幾乎都跳停了,她看到那串風鈴,並沒有被掛起來,撞柱卻開始四下碰撞。
再然後,她的目光緩緩往鏡面上移了過去。
她最先看到的是一雙腳。
那一定不是她,她坐在地上,手裡拿著蠟燭,她穿黑色的長靴,那雙腳上穿的是家居的藍色布面的平底鞋。
有水珠不斷地從鏡面上滑落,在那雙腳的周邊形成了一灘水漬,水漬慢慢向外圍擴大,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作者簡介:
華文青春懸疑小說新銳第一人
尾魚
熱衷一切奇思怪想的軼聞,相信世界的玄妙大過眼睛,熱愛旅行,尤喜探險,卻每每受縛於膽小畏怯,於是專在故事裡天馬行空洋洋得意。
各界推薦
得獎紀錄:
尾魚結合異域風情,最凶險詭譎浪漫長篇代表作!
高居網路熱門恐怖小說排行榜第一名
尚未出版就因生動故事受到影視公司青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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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01】
十三雁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見高二那年被人誘騙失身,夢見在小巷子深處不正規的黑診所墮胎,夢見父親鐵青著臉讓她滾,夢見自己收拾了背包上了西去的火車,夢見了那一路上見到的茫茫戈壁,夢見了此後不停的輾轉流浪,西寧、烏魯木齊、喀什、阿里、拉薩、德欽、香格里拉、麗江,還有最終留下的古城。
醒來的時候是夜半三點,眼角掛著淚,月光從百葉窗的縫隙裡透進來,慈悲得像是情人的眼睛。
十三雁恍惚了很久,才意識到夢裡的那些苦難,離她已經很遠很遠了。
這裡是雲南、古城、夏城酒吧,她在葉連成的床上。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她的心重重落回實地,身下的鵝絨褥子輕柔綿軟,舒服得讓人想歎息——這是葉連成的風格,一切都要精緻,要舒服,要隨時隨地能供人沉淪墮落。
想到葉連成,十三雁的心裡忽然咯噔了一聲,下意識伸手探了一下。
枕側是空的。
十三雁擁住被子坐起身來,臥房的空氣中還彌漫著臨睡前他們開的那瓶貝禮詩香甜酒的味道,床邊立著一個旅行箱,那是前一天她幫葉連成收拾的,因為葉連成會趕今天的車去海城。
十三雁有點明白過來葉連成在哪兒了。
她拿過搭在床頭的睡袍披上,穿上拖鞋,盡量輕地開門下樓。
樓下是酒吧,角落的位置開了一盞壁燈,黑暗中闢開一方暈黃色的光亮,葉連成就坐在那裡,靠牆的沙發,身後是大幅的切‧格瓦拉畫像,緊挨著的另一幅是香豔的裸女,這樣的鮮明對比和感官刺激讓每一個來夏城的客人都大為著迷。
有一次,一個北京來的時尚旅遊雜誌編輯到古城來做專題,夏城酒吧被列為最獨特銷金的所在,那位編輯還特別提到了這兩幅畫,她問葉連成為什麼要將這位二十世紀最富傳奇色彩的拉丁美洲自由鬥士和裸女安排在一起,其中是否有什麼諷刺的深意,葉連成大笑著回答:「沒有深意,只不過是男人的夢想罷了,自由,還有女人。」
那時候,十三雁已經在古城待了不短的日子,她聽過這位葉公子的大名,年輕、英俊、多金、風流不羈,據說他的床上,每夜都更換不同的女主角。
十三雁年紀不大,但也是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內心裡極其討厭這樣靠著家族大樹自命風流的紈絝子弟,甚至用嫌惡的口吻跟自己的朋友們談論過這位葉公子——古城不算大,很快,葉連成就知道古城裡風月客棧的漂亮老闆娘對自己很是不屑一顧。
不久後的一天,葉連成在夏城酒吧裡開了個賭局,放言不出三個月,十三雁會上他的床。
每個參賭的客人都看好葉連成,賭率一度飆到一賠三,得知消息的十三雁氣得渾身發抖,幾乎取光自己卡裡的所有積蓄,砸在葉連成面前,要把賭率掰回來,賭葉連成輸,輸得內褲都不剩。
最終的結果是她輸了,輸了錢、輸了人,也輸了心,這場賭局,再大也只不過是男人和女人的遊戲。
當然,葉連成沒要她的錢。
於是開始了她和葉連成在一起的日子,混亂到她自己都說不清楚跟葉連成到底是一種什麼關係——即便是和她在一起,葉連成也不會拒絕其他形形色色的美女,但相較那些個露水情緣,十三雁無疑是最為長久的一個。
葉連成的哥們,夏城酒吧的合夥人閔子華有一次挑大拇指誇她:「那些個庸脂俗粉,哪裡能跟我們雁子姐相比,我們雁子姐多大度!」
十三雁表面上笑得嫣然,心裡頭狠狠地罵了一句:「我擦!」
那不是大度,她有她的自尊,她是走南闖北見過風浪的人物,拉不下臉也不屑於拉下臉和那些嗲聲嗲氣濃妝豔抹的小姑娘們爭風吃醋。
當然在閔子華眼中,這純粹就是大度,十三雁的大度讓他很是欽佩,他很願意給十三雁出主意:「雁子姐,要跟我們葉公子長久,千萬要有風度,他最討厭那些爭風吃醋吵吵嚷嚷的女人,說她們聒噪起來像鴨子——再好看的女人成了鴨子,也讓男人沒興致不是?」
十三雁很有「風度」地微笑,點頭。
還有一點,是他私下裡跟十三雁講的:「妳要是把葉連成當成一座山,妳得有個登山的目標,永遠別想登頂,登到第二高就行了——妳再美、再好、再為他掏心掏肺,妳都比不了盛夏的。」
這話好像是當頭一塊巨石,把十三雁飄渺的用以支撐自己的那條本就不明朗的路給封死了,但十三雁還是很有風度,她問閔子華:「盛夏是誰啊?」
閔子華很有點傷感:「那是葉連成的女朋友,第一個女朋友,初戀女朋友。而且吧,她已經死了。妳知道她怎麼死的?我告訴妳,不是韓劇裡成天瞎掰的這個絕症那個絕症,那是正兒八經的凶案,一家三口被殺,滅門,然後瓦斯爆炸,全屍都沒有。」
十三雁懵了。
閔子華歎息:「男人吧,誰沒點初戀情結?本來就難忘,還搞得這麼慘烈的收場。葉連成來了古城就沒挪過窩兒,每年只有一次離開,就是去海城祭拜盛夏。任何時候,妳都別在小夏的問題上跟他吵,鐵定妳死,死了他都不給妳收屍。基本上雁子姐,把我跟妳講的兩條落實了,妳跟葉連成吧,就能看到勝利的曙光了。」
十三雁苦笑,最初的愛人,死去的愛人,再也回不來的愛人,某種意義上,就等同於最珍貴的愛人,去跟葉連成挑戰他最珍貴的東西,她有這麼蠢嗎?
明天是葉連成去海城的日子。
十三雁看葉連成,這個時候的他,跟任何時候都不一樣,不嬉皮笑臉,不甜言蜜語,也不慵懶散漫,他坐在那裡,低著頭摩挲手中的物件,面前的桌子上攤開了一堆,學生證、牛皮紙的信封、飯票、大頭貼、鎖頭……
很多看起來很不值錢隨手可丟的東西,那必然是只屬於葉連成和盛夏之間的回憶。
十三雁咳嗽了一聲。
葉連成抬頭看了她一眼,淡淡的沒什麼表情:「什麼事?」
「我先回去了。」
「嗯。」
他又沉浸到自己的感覺裡去了,那方壁燈籠罩下的是他和盛夏的世界,十三雁如何努力呐喊,都博不到存在感。
十三雁開門出去的時候,眼淚已經流下來,她拿手背抹了抹,關上門走人。
葉連成真的就一點都看不到她?十二月的天氣,即便古城的溫度偏高,那也是冬天,她穿睡袍、拖鞋,半夜三點多離開酒吧,外面是黑的,巷子裡一個人都沒有,這個時候讓一個孤身女子離開,你葉連成是死人嗎?你怎麼做得出來?
十三雁是負氣離開的,但她很快就後悔了——倒不是後悔離開酒吧,而是後悔不該折騰自己,深更半夜凍得要命,她只穿一條睡袍,兩條小腿裸在外頭,冷風一吹就凍得渾身發抖。
但是這個時候折回頭她又不願意,好在她在古城住了這麼久,熟門熟路,而她的風月客棧,離得也不太遠。
很快就到了客棧門口,古樸的老屋簷下垂著一串子燈籠,門口突兀地停著一輛豐田4500越野車。
十三雁覺得那輛車眼熟,忽然想到什麼,一顆心突突跳起來,連寒冷都忘記了,直到又有一陣風過,吹得她起了滿身雞皮疙瘩,才小跑著到門邊敲門。
開門的是個她很久沒見的男人,身形挺拔,穿迷彩軍褲,黑色夾克,眉眼還是跟從前一樣帥氣,多了一些無關年紀的滄桑和沉澱。
十三雁有點發愣,那個男人看了她一眼,皺了皺眉頭,脫下身上的衣裳給她裹上。
熟悉的氣息以及突如其來的溫暖,十三雁的眼睛有點發澀,她深吸一口氣,把心頭許多複雜的情感給壓伏下去,努力作出微笑的表情:「峰子,你什麼時候到的?」
「半夜到的。妳不在。」岳峰示意她進來,又把門給關上,「去哪兒了?」
這個問題讓十三雁覺得尷尬,她覺得岳峰是故意的。
「穿成這樣,肯定也不是散步去的。」岳峰瞇著眼睛看她,「雁子姐,妳可別告訴我妳是從男人床上被攆下來的。」
十三雁有點不高興:「說話能別這麼難聽嗎?」
「不然怎麼著?說妳被八抬大轎送回來的?」岳峰冷笑,「石頭都跟我說了,葉連成是吧。雁子姐,妳可真出息啊,當初妳給我打電話,說起這人渣拿妳開賭,那發狠的口氣,我現在還都記得呢。」
十三雁咬牙不說話,走到前廳的沙發裡坐下,夜裡沒客人,夥計石頭應該睡覺去了,沙發前的桌子上開了兩瓶酒,擺了個菸灰缸,旁邊有打火機和一包拆封的菸。
岳峰跟過來:「真是他啊?」
「是啊!」十三雁口氣很衝,說著說著一陣心酸,眼淚就滾下來了,「他讓我滾回來的,你能怎麼著?」
「這龜兒子。」岳峰發狠,「我弄死他!」
說完轉身就走,十三雁在他背後哭起來:「你給我站住,不許去!」
岳峰沒辦法,轉過身看十三雁:「那就眼睜睜看他這麼欺負妳?」
十三雁擦了擦眼淚,定定看了岳峰幾秒,反而笑了:「他欺負我?你欺負我還少嗎?」
這盆水潑著潑著居然潑自己身上去了,岳峰急了:「雁子姐,妳說話得講道理,我什麼時候欺負妳了?」
十三雁不理他,坐下來拿起酒瓶子灌了兩口,又用睡袍的袖子擦了擦嘴,負氣似的看岳峰:「葉連成不喜歡我,你覺得是欺負我。那你呢,我當初喜歡你那麼久,你喜歡過我沒有?」
岳峰頭痛:「雁子姐,這不一樣。我叫妳聲姐,再說了,我當初有……」
「你當初有苗苗是吧?」十三雁打斷他,「那葉連成也一樣啊,他也有自己的苗苗。所以他跟你一樣不喜歡我,你覺得他欺負我了,那你還不是一樣欺負!」
岳峰氣急:「這能一樣嗎?我碰過妳沒有?」
十三雁臉一揚:「我樂意讓他碰,怎麼著?」
岳峰沒好氣,頓了頓一屁股坐下:「得,打住。跟女人是不能講道理的。妳要這麼蠻不講理,那我也不摻和了,愛咋咋滴,我不說話,行了吧?」
「都不喜歡我,結果他那個苗苗沒了,你這個苗苗分了,該!」
岳峰臉色一沉:「別往人心口上捅刀子行嗎?」
十三雁笑起來:「呦,真氣啦?我你還不知道,一張嘴刻毒的,什麼話都說。苗苗還真是你軟肋,一戳就急的。」
岳峰沉著臉沒說話。
十三雁歎了口氣,自顧自從菸盒裡抽出根菸點著:「真分了?多久了?上次給毛哥打電話,他說你跟苗苗在尕奈的時候就鬧翻了,那得有半年了吧?」
「這苗苗也邪氣,跟你好了那麼久,這才分了半年,怎麼就想著跟別人結婚了?當然了,你也一樣邪氣,她結婚你包個大點的紅包不就得了,還專程過來給她買什麼翡翠,你要的老坑種,是水頭最好的,上次我經手那塊轉手就是八萬,峰子,做人別忒大方了,這女人都不是你的了,送那麼重的禮幹嘛?」
岳峰臉色難看得很:「就問妳買塊玉,能別扯這些有的沒的嗎?」
「好,不扯。」十三雁吐了口菸氣,「你也有點出息,別為了個女人半死不活的。這趟來住幾天?我給你介紹幾個妹子?要麼就我頂上怎麼樣?」
岳峰聽下不去了:「給句話,妳能聯繫到上次那個賣家嗎?不能的話我現在就走。」
十三雁一巴掌拍在岳峰腦門上:「小兔崽子,拽個屁啊,我就嗆你幾句,看你這德性,跟我欠你似的。賣家是吧,幫你聯繫不就得了。還有,介紹妹子的事我就說說,你還真以為我給你介紹啊,介紹了不是坑人家嗎?」
說著說著她就難受起來:「你這種,對苗苗念念不忘的,再好的姑娘到了你這都排第二,他媽的第二的滋味可難受了你知道嗎?我上輩子造得什麼孽做得千年老二,喜歡你的時候你有苗苗,喜歡葉連成的時候他有盛夏,我他媽一輩子第二,永遠趕不上趟。這腿怎麼長的,就是跑不過人家!」
說著伸手就狠狠往自己腿上擰。
岳峰攔她:「跟自己較什麼勁呢。」
十三雁抬頭看岳峰,眼淚慢慢流下來:「峰子,你叫我一聲姐,答應你雁子姐一件事。」
岳峰點頭:「妳說。」
「將來吧,你要是喜歡別的姑娘,你一定不要再活在苗苗的影子裡了。你要是喜歡著苗苗,忘不掉她,就別去喜歡別的姑娘了。這永遠排第二,滋味可難受了。」
十三雁笑著把眼淚抹了開去,又低頭抽了口菸:「真的,你雁子姐知道,可難受了。」
【02】
因為之前喝了酒的關係,十三雁一覺睡到午後三點才醒,才起身就覺得鼻子塞塞的,腦袋昏昏沉沉,怕是昨晚上給凍著了,趕緊翻抽屜吞了兩片維他命。
推開窗戶才發覺天氣好得出奇,天空湛藍湛藍,城外的遠山在天幕上描出淡青色的痕跡,不知道是哪家開伙,炒菜的香氣勾得十三雁肚子裡饞蟲大動,她裹了件衛衣,汲拉著拖鞋下樓去廚房。
一般到這時候,廚房裡是連殘羹冷炙都不剩了——客棧裡養了一狗一貓,狗叫巧克力貓叫冰淇淋,每日的剩飯都由牠們大包大攬,今兒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沒進廚房的門,居然聞到芹菜炒肉絲的香氣了。
十三雁心裡一樂,三步並作兩步跨進門,小米正從炒鍋裡把菜盛起來,看見十三雁進來,眼睛笑成了兩枚月牙兒:「老闆娘,早。」
都下午了,還早呢,十三雁暗叫慚愧,也不管自己還沒洗漱,伸手從菜碟子裡拈了一根芹菜嚼了:「今兒怎麼這個點才做飯?石頭呢?」
小米是客棧裡請的幫工,還不到二十歲,平時負責做飯,偶爾給打掃衛生的老媽子打下手,小姑娘長的秀氣,乖巧聽話,很得十三雁的喜歡。
「午飯早吃了。這是給峰子哥做的,他上午開車去周圍兜了一圈,帶了地裡新鮮的菜回來。」
「峰子……哥?你叫他哥?」
「是啊。」小米沒有察覺到十三雁的語氣異樣,「早上跟峰子哥聊了,他說他比我大,不是該叫他哥嗎?不然叫什麼?」
十三雁咬牙:「叫他孫子!」
岳峰正好打外頭進來,把十三雁的話聽了一半,很有點莫名其妙:「叫誰孫子?」
十三雁氣不打一處來,衝上去就伸手擰住了岳峰的耳朵,岳峰疼得直叫喚:「哎,哎,雁子姐,輕些,輕些!」
掙脫了之後,岳峰估計真是被她擰疼了,臉色有點不好看:「剛起來就抽瘋,更年期是吧?」
十三雁不理他這茬:「你認識小米了?」
「認識啊,早上聊了,挺好一姑娘。」
十三雁瞪他:「再好也不准上手,聽見沒?」
這話說的直白,小米的臉騰一下就紅了,岳峰這才明白過來十三雁為什麼抽瘋:「想哪去了,有病吧妳。」
十三雁毫不示弱:「以我過來人的經驗,我敢說我沒多想。從今兒開始,你要跟小米保持三米距離,不准隨便跟她說話,更加不能對她笑,聽見沒?」
岳峰活生生讓她給氣樂了:「憑什麼啊,國家都沒剝奪我笑的權利,妳憑什麼啊,憑妳長得美啊?」
說完這話,好像是故意氣她,衝著小米特有范兒特欠扁地一笑,笑得十三雁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在他後腦勺上抽了一記。
不等岳峰叫疼,她又命令小米:「妹子,離這貨遠點,聽見沒?」
小米尷尬極了,低頭把圍裙邊兒拈了又拈,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峰子哥人挺好的……」
「好個屁!」十三雁跺腳,「看人不能看這張皮,得看清本質!我跟妳講,不能對峰子抱有任何幻想,他老早結婚了妳知道嗎?光娃就三,外頭還有三私生的……」
岳峰聽的臉都綠了:「妳嘴裡跑的是磁懸浮吧,有妳這麼損的嗎?」
小米看出來十三雁誇張的成分居多,抿著嘴直樂。
十三雁趕小米走:「去去,找石頭玩去,我和峰子有話講。」
***
眼瞅著小米走遠了,岳峰斜著眼睛看十三雁:「雁子姐,過了啊,我現在對女人真一點興趣都沒有。」
十三雁笑瞇瞇的在廚房裡的桌子旁坐下來:「怎麼就一點興趣都沒了呢?陽痿了?不舉了?」
岳峰半晌沒說話,頓了頓一字一頓,字字都是從齒縫中迸出來的:「沈家雁!妳他媽是女人嗎?」
十三雁煞有介事地點頭:「果然,不管哪個男人,攻擊他的命根子,他就急了。」
接著歎息:「你還記得我閨名呢,一個世紀沒人叫過了。」
岳峰不理她,十三雁笑嘻嘻拉岳峰坐下:「怎麼啦,真急啦,我你還不知道,這張嘴刻毒的,你跟我較什麼真啊,咱岳峰怎麼能不舉呢,你是一輩子用不著威而鋼的主兒……」
岳峰冷笑:「妳可著勁說吧,就在我面前撒潑耍流氓吧,這話妳當葉連成的面講講看?」
十三雁愣了一下,那股子拿他開涮的興致很快落了下去,頓了頓兩手捧住臉,很是意興闌珊:「在他面前我哪會說這話啊,為了向他那個去見馬克思的女朋友靠攏,裝淑女裝優雅裝的我自己都吐了。岳峰,還是跟你一塊兒好,什麼話都敢講。」
「那當然,我是誰啊,我是家有三娃外頭有三私生子的主。」
「跟你鬧著玩呢,當真啦。小米是古城土生土長的姑娘,高中畢業之後就不念書了,一直在這裡幫工,連遠門都沒出過,性子單純得很,跟你撩撥的那些狐狸精不一樣。」
岳峰頭大如鬥:「我幾時說我要撩撥妳們家小米了?」
「不怕你撩撥,就怕她惦記上你啊。」十三雁振振有詞,「小米那級數,哪能跟你比啊。」
「我才跟她說了幾句話?她就能惦記上我了?」
「那沒准啊。」十三雁翻了他一眼,「牡丹亭你聽過沒?那缺心眼的妹子夢裡夢見一小夥子,白天想晚上想得還把自己給想死了呢。小米肯定對你有好感,女人看女人最准了,你離她遠點沒錯的。」
「讓我離她遠點,只有一個法子。」
「什麼法子?」
「趕緊給我找賣家!」岳峰咬牙切齒,「這事妳忘腦後去了吧,扯七扯八的,正事沒見妳上心!」
十三雁白了他一眼:「知道知道,屁大點事,叨叨八遍了。」
一邊說一邊掏出手機來翻電話簿:「不過峰子,未必能找著。」
「怎麼說?」
「你不做這行,不知道裡頭的道道。」十三雁一邊翻一邊講,「都說雲南產玉,上好的玉都是緬甸帶過來的,尤其你要的老坑玻璃種。走正規管道來的都天價,不少人托我這裡買的暗貨,其實都是不要命的茬從那頭偷帶出來的。但是偷帶這種事,一次兩次就算了,誰還長久幹這行?風險大,怕被邊防軍查不說,萬一讓起黑心的人給滅了呢?你上次在我這看到,是兩年前還三年前?這麼久了,人家指不定還做不做這個呢……不過這樣的人,一般身邊都留一兩塊壓箱底的好貨,真找著了准沒錯的。喂,老四嗎?」
眼見電話撥通,岳峰也就不再說話。
十三雁很老道地跟對方寒暄:「我,雁子。是,長久沒聯繫了,沒緊要事也不敢驚動您這尊大佛啊。我有一兄弟,想買塊老坑玻璃種,你還記得三年前從我手裡過的那塊玉嗎,對,特透的那塊,玻璃似的,你當時還誇過說那女人供的玉特好。對,她叫什麼名來著?有聯繫方式嗎?」
也不知那頭說了什麼,十三雁嗯了兩聲,眉頭皺了皺:「那盡量幫忙找找吧,找著了發我短訊……行。」
十三雁撳了電話,跟岳峰講了一下結果:「確實好久沒聯繫了,老四也記不清了,說是得去找找看。哎,峰子,我問你啊。」
說著就換了語氣,岳峰奇怪:「怎麼了?」
「真送啊?」
岳峰沒好氣:「假送,我哄妳玩呢。」
十三雁倒不生氣:「我昨晚上就想跟你說這事了,結果讓別的事煩著了沒顧上。老坑種不便宜啊,我知道你手頭有錢,那也不是天上掉的對吧,省著點花。」
岳峰一張口就特氣人:「省著幹嘛,死了燒啊?」
「那也不能這麼著浪費啊,沒個小八萬的下不來啊。」
岳峰掏出菸,打火機打了幾下,並不急著點,看火焰打起熄下,跟玩似的:「給苗苗的,怎麼叫浪費呢,再說了,我願意,管得著嗎?」
十三雁反而笑了,頓了頓語氣柔和下來:「你知道嘛,我還真就特喜歡你身上這點痞氣。可是啊,有些道理,你未必知道。你雁子姐比你大幾歲,有些事看的比你透,我得跟你說道說道。」
岳峰把菸點上:「妳說。」
「你送這麼貴的東西給苗苗,幹嘛呢?真讓苗苗老公給看見了,人家怎麼想?你不是成心給人添堵嗎?將來他要是跟苗苗鬧不和,指定第一個就拿這塊玉說事。峰子,這女人不是你的了,就真不是你的了。她過得不好,被她老公又打又罵你都管不著。你心意是好的,但是萬一到時候因為這個讓苗苗受罪,那就不好了。」
岳峰沉默著沒說話。
「我再問你,你希望苗苗幸福嗎?」
岳峰悶頭抽了口菸:「雁子姐,妳這不廢話嗎。」
「苗苗怎麼樣才能幸福呀?峰子,在婚姻上,她得把你忘了才能幸福啊,不然天天惦著你,又跟別人一張床,那多揪心啊。你送她那麼貴的玉,讓她整天想著你對她多好,出手多闊綽,想多了壞事啊。你真想她好就娶她,娶不了你就把你從她的世界裡抹得乾乾淨淨的,一根頭髮絲兒都不留,你懂嗎?」
岳峰還是沒有說話,十三雁看著他,忽然看到岳峰眼底有什麼閃了一下,心裡一咯噔,脫口問了句:「峰子,你哭啦?」
岳峰拿手摁了摁眉心:「誰哭了,妳以為都是妳啊?」
不知為什麼,十三雁有點難受,眼圈不覺就紅了,頓了頓抽抽鼻子,忽然就笑起來:「媽的,苗苗真幸福,你要是能對我這麼著,十個葉連成我也不換。」
正說著,手機震動了一下,有短訊,十三雁打開看了看:「找著了,那女人叫陳來鳳,江西人。老四不知道她手機號,估計常換的,家裡電話倒是有。峰子,這電話咱打呢還是不打?」
岳峰沒回答,菸氣飄到近前,十三雁透過菸氣看他的臉,又問了一遍:「峰子,給句話,打是不打?」
等了半晌不見他回答,十三雁伸手拍拍他肩膀:「你慢慢想,我餓了,我先吃飯。」
***
洗漱了再去到廚房,菜和飯都熱好了,岳峰面前的菸灰缸裡已經攤了四五個菸菸頭,手裡夾著一根,旁邊還有瓶見了底的酒,十三雁急了:「誰讓你給他拿的酒?」
小米嚇住了:「剛進來的時候,峰子哥讓給拿的,我就……拿了……」
十三雁氣得把岳峰手裡的菸奪下來:「又是菸又是酒的,峰子,想成仙啊!」
岳峰抬起頭看她,出乎意料的,竟然笑了:「雁子姐。」
「嗯?」十三雁還是沒好氣。
「我和苗苗,分分合合前後有七年了。」岳峰聲音很低,「上次在妳這看到那種玉,我就想著,一定得給苗苗買一塊,多貴都買,我長這麼大,也就死心塌地喜歡這一姑娘,我幹嘛不買,傾家蕩產我都買,對吧。」
十三雁從沒聽過岳峰用這種口氣說話,不覺就挨著他坐了下來。
「可是吧,總有這個那個破事,抽不出身過來,真過來了,想不到是為苗苗跟別人結婚買的。我擦,我造得什麼孽。」
「在尕奈跟苗苗分了之後,我回去找過她,我跟她說,我願意去上班,隨她安排,安排什麼我做什麼。苗苗不願意,她說,岳峰,我太瞭解你了,你忍得了一時也忍不了一輩子的,我再也不想跟你吵了,我們那麼多珍貴的回憶,吵一次就丟一些,吵一次就丟一些,哪天丟光了,我哪裡捨得啊,你得讓我留著啊……」
說著說著岳峰就哽咽了,十三雁站起來,俯下身去摟住他肩膀:「峰子,苗苗這姑娘挺不錯的,真的。」
「雁子姐,打電話吧。我也不知道會不會送出去。但是我還是想買,給苗苗買的,不管她收不收,能不能收到,我還是想買。」
十三雁點頭:「那行。不過說好了,萬一電話打過去是空號,或者那頭說已經不做這行手頭沒貨了,峰子,咱就此打住,這是天意,成嗎?」
岳峰默認,十三雁吁了一口氣,記下短信裡的號碼,撳下按鍵。
那頭很快有人接了,是個男人的聲音:「喂?」
十三雁清了清嗓子:「你好。請問是陳來鳳家嗎?」
那頭沉默了幾秒鐘:「是的。」
「請問陳女士在嗎?」
「請稍微等一下。」
十三雁吁了口氣,用口形向岳峰示意:接通了。
***
陳來鳳的丈夫李根年攥著聽筒,只覺得一顆心都要從胸腔裡蹦出來,他用一隻手捂住話筒,僵硬地轉過身來。
那裡,角落裡的沙發上,自己的三歲兒子菜頭擺著積木,咯咯咯笑得正歡,逗他玩的是個年輕的女孩兒,長長的捲髮,穿黑色羽絨衣,雪帽上綴著一圈柔軟的絨毛,映著窗外透進的斜陽餘暉,好像閃著光澤一般。
似乎察覺到李根年的異樣,那女孩轉頭看他。
李根年一開口就帶了顫音:「季,季小姐,找大鳳的電話。」
季棠棠站起身走到電話機旁,豎起食指貼在唇邊,示意李根年不要講話,頓了一頓,鎮定地接過聽筒:「喂?」
那頭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妳好,請問是陳來鳳陳女士嗎?」
「我就是,請講。」
【03】
十三雁向岳峰使了個眼色,示意通上話了,語氣也隨之客氣起來,「妳好,妳還記得我嗎,大概三年前的時候,我從妳那經手過一塊老坑玻璃種,我姓沈。」
季棠棠笑了笑,聲音很平靜,「生意上的朋友太多了,我不記得了。妳哪裡?」
十三雁暗叫慚愧,其實當年那樁生意,中間有牽線人,她並沒有跟這個陳來鳳有什麼接觸,這麼說只是故作熱絡,沒想到對方這麼直白。
她清清嗓子:「我在雲南,古城。我姓沈,沈家雁,瀋陽的沈,家庭的家,大雁的雁。是秋天的那個大雁,不是那種小燕子。」
「哦,雲南,古城,沈家雁,瀋陽的沈,家庭的家,大雁的雁。」
季棠棠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李根年,很慢很清晰地把十三雁的話又重複了一遍,李根年拿筆的手直哆嗦。
「是這樣的陳女士,妳手頭還有貨嗎?如果有同樣的貨色,我還想入一塊,價錢可以談。」
「有。沈小姐住古城哪裡,我好像有點印象了。」
「風月客棧,一打聽就是。陳女士,關於玉的事……」
說到這裡,她突然咦了一聲,將手機拿到眼前:「怎麼就斷了……破手機……」
***
季棠棠撳斷電話之後,很不客氣地把卡口的線也給拔了:「估計會再打來,這幾天線就別連了。」
李根年低著頭看紙上記下的訊息,嘴唇一直在抖索,季棠棠暗暗歎了口氣。
雲南古城,靠近緬甸,地點跟她想得差不多。
「這個沈……沈家雁,」李根年抬起頭,眼圈泛紅,攥著紙的手捏得緊緊的,「會不會是她……害了大鳳?」
「這個很難講,」季棠棠沉吟了一下,「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是不管怎麼樣,這個電話一定是關鍵。」
李根年不說話了,角落裡,被冷落的菜頭不滿起來,撅著嘴摔打著手中的積木,季棠棠笑了笑,見李根年的情緒一時間難以平復,索性先過去哄哄菜頭。
菜頭很快就不鬧了,伴隨著季棠棠的軟語撫慰,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李根年的眼前漸漸模糊起來,恍惚中,似乎坐在那裡逗菜頭開心的並不是季棠棠,而是妻子大鳳。
算起來,妻子大鳳失蹤也有三年了吧。
***
她那趟離開,李根年冒了挺大的火,那時候菜頭剛生下來兩月,奶都沒斷,眼見妻子接到緬甸那頭的消息收拾了行李就要走人,李根年當時就急了,兩口子吵得挺凶的,李根年記得自己羅列了很多理由,比如菜頭離不開媽呀,比如坐月子的女人不能累著啊,比如家裡還有點積蓄不急著用錢啊。
但是大鳳一句話就把他頂回來了:「誰還長久做這個?不趁著我做得動給菜頭攢點奶粉學費錢,往後日子怎麼過?」
李根年登時就蔫巴了,說到底,還是自己沒用唄,老實巴交地在國營單位裡死磕著,一個月千八百的工資,養家要靠女人,本來就羞於拿出來說,哪還有資格攔著大鳳去掙錢?
於是默認了,幫大鳳收拾了東西,第二天早上送行時,還特意給她煮了一袋子的水煮蛋。
結果大鳳這一走,就再也沒回來。
頭兩月他還巴巴盼著,但不敢報警,大鳳做的事,怎麼著也是違法的吧,萬一人沒出事,被他報警給禍害了,那不是讓人笑掉大牙?又忍了兩月,實在憋不住了,偷偷把這事跟丈母娘講了,老太太當場就滾在床上嚎開了:「都啥時候了,趕緊報警啊,指不定人都爛外頭了,我的鳳兒啊……」
這時候報警,除了進出派出所看白眼,似乎沒有任何其他進展,有一次,派出所看大門的王老頭見他可憐,偷偷把他拉到牆跟一頓說道:「依我說,就死了這條心吧大兄弟。你女人不是啥名人,咱這小地方的派出所難不成還跑國外給你找人去?邊境那是啥地方,我聽說死了人往溝裡一掀了事,你女人這麼久沒消息了,凶多吉少啊。」
凶多吉少,四個字跟四把刀似的,插得他透心涼,回家抱著菜頭哭了半宿。
後來慢慢的,開始接受這個事實了。
左鄰右舍不知道是出了事,背後說陳來鳳嫌棄這個男人沒本事跟人跑了,都還挺同情他的,也有好事者要再給他牽線相親,都讓他找藉口給回了——大鳳怎麼著也是為了這個家才音訊全無的,他總得守個幾年不是?如果這麼快就跟別的女人睡一炕上了,那他還算是個人嗎?
一個大男人拉扯個娃,日子真心不好過,每一天都相似,死氣沉沉地熬過一天是一天。
夢見大鳳是近一個月的事情。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迷迷糊糊的,身邊有人拿胳膊肘搗他:「年哥,年哥,我肚子疼。」
是大鳳的聲音。
他翻了個身,嘟嚷了一句:「嗯。」
起床時也沒多想,吃早飯時,忽然就記起這個夢了,當場就紅了眼圈,下班時偷偷跑到家院子後頭燒了一刀紙。
當天晚上睡到半夜,大鳳又在身邊搗他了:「年哥,年哥,我肚子疼。」
夢裡,他居然清醒的知道是在做夢,說話時聲音直發苦:「鳳啊,那頭過得不如意是不是?我今兒燒一刀紙了,要不明天再給妳添點東西,短了什麼就張口啊曉得不?」
大鳳還是搗他:「年哥,我肚子疼。」
一連幾天,都做同樣的夢,李根年白天偷偷地哭,以為自己是想大鳳想得魘住了。
又過了幾天,再次做這個夢時,他忽然就鼓起勇氣說了一句:「鳳,肚子疼的話就趴著睡,趴著壓一壓,就不疼了。」
大鳳沉默了一下,就在李根年迷迷糊糊又要睡著的時候,她突然在邊上撕心裂肺地吼起來:「我卡住了年哥,我疼啊,我翻不了身啊!」
李根年嚇得一個激靈就醒了,身底下的褥子濕了一半,看邊上空蕩蕩的被窩,第一次從頭到腳透出一身寒意。
大鳳一定是出事了。
那天一整天他都恍恍惚惚的,想著這一個月來詭異的反覆的夢,李根年直覺大鳳是想跟他說些什麼,電視裡不都演了麼,冤死的人會給家裡人托夢,讓家人給報仇什麼的。
李根年決定晚上如果再做同樣的夢,他一定得問出點什麼。
很快就到了晚上,李根年把兒子菜頭哄睡著了,早早就熄燈上床,黑暗中瞪著一雙眼睛看天花板,聽時鐘單調的滴答聲,翻來覆去也睡不著,開始默念著數羊,一隻黑羊,一隻白羊,兩隻黑羊,兩隻白羊……
也不知數到第幾時,肘下忽然就被人搗了一下,耳畔傳來大鳳幽怨的聲音:「年哥,我肚子疼。」
這感覺太清晰了,一點也不像是在做夢,李根年嚇出一身冷汗,脖子像是被控住了,怎麼轉都轉不動——或者是他內心裡根本就不敢轉頭去看:萬一看到一雙幽碧色或者血紅色的眼睛呢?萬一看到枕畔一臉血的大鳳怎麼辦?大鳳是老婆沒錯,但老婆變了鬼他也怕的。
他一顆心跳得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怎麼個疼法啊,鳳?」
大鳳帶著哭音:「就是疼啊,年哥,你給我揉揉。」
李根年哦了一聲,僵硬地把手往身側挪過去,先碰到大鳳的衣角,然後是柔軟的肘下,沒有任何異樣,他的心放寬了些,向著大鳳的小腹摸過去,心中安慰自己:是夢吧,還是夢吧?
這想法下一刻便全盤崩掉,整個身體的血液似乎都有片刻停止了流動。
他抓到了粗糙的、帶著濕潤泥土的枝枝條條,像是樹根抽生出的無數根鬚。
幾乎是與此同時,大鳳再一次撕心裂肺地吼起來:「年哥!年哥!疼啊!我疼啊!」
李根年騰的一下從床上坐起,蓋著的被子被掀開,他看到身邊蜷著的大鳳,眼睛睜得大大,一張臉疼得糾成一團,脖子梗得高高,而肚子裡……
肚子裡盤了樹根的條、枝、鬚,蠕動著像是不斷在生長……
李根年慘叫一聲,從床上咕咚摔到地上,菜頭在床頭哇哇大哭,哆嗦著撳下燈的開關,床上沒有大鳳,一切,依然只是一場夢。
第二天上班,他跟個木頭樣杵在車間,手上一連錯了好幾樣配裝,組長把他罵了一頓,一貫老實巴交的他生平頭一次跟人吵架,吵到後來哇哇大哭,組長嚇了一跳,反而訥訥起來:「我又沒怎麼說你,大男人的,哭什麼呢?」
接著就趕他去旁邊休息,他墊了張報紙坐到牆跟,眼睛盯著車間頂的大燈,腦子裡不住盤著一個念頭:大鳳叫人給害了,大鳳叫人給埋了,埋在樹底下,一定埋在樹底下……
也不知在牆邊坐了多久,看門的老頭進來喊他:「李根年,外頭有美女找。」
一車間的工友哄笑,他在眾人的注目之下扶著牆站起來,慢慢一步一步挪到車間外頭。
然後,他就看見了季棠棠。
天氣很冷,天上飄著雨絲,季棠棠站在廠房對面的一堵灰牆之下,身旁是一棵光禿禿枝椏的樹,她穿黑色的長款薄羽絨服,雪帽上綴了一圈棕灰色的柔軟絨毛,灰色的緊身褲,黑色的長靴,長長的捲髮,半仰起頭看樹頂枝椏上一個廢棄的鳥巢,從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白皙的面頰。
關於她,關於眼前的場景,都是黑白、灰色調,像是一幅黑白的畫,又像是另一個沉默的不被打擾的世界,有一個肥嘟嘟穿玫瑰紅的女人從旁邊經過,像是一顆亮眼的子彈,狠狠衝撞進來。
不知為什麼,李根年有強烈的直覺:眼前的人,是為了大鳳的事來的。
果然,季棠棠對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最近,有沒有夢見過你老婆?」
【04】
十三雁又撥了幾次,最後還換了岳峰的手機去試,陳來鳳家的電話始終不通。
「這不賴我,天意吧?」十三雁把手機扔回給岳峰,「有生意誰不做?撥通了都能斷,斷了再撥都能撥不通——峰子,老天成心絕你的念想呢。」
岳峰罵了句什麼,兩手往腦後一枕,倚在椅背上仰頭看廚房的天花板。
十三雁的心情反好起來:「反正這兩天沒事,明天我陪你去古城外頭晃晃?要不騎車去田埂上走走?」
岳峰沒有說話,半天才懶洋洋回了一句:「沒心情。我明天回去。」
十三雁一時間以為自己聽錯了,反應過來之後筷子往桌上一拍,飯也不吃了:「小兔崽子,你再說一次給我聽聽?」
岳峰一點都不怵她,慢吞吞重複了一句:「我說我明天回去,聽不懂怎麼著?」
十三雁氣得嘴唇都哆嗦了:「好你個……小沒良心的,來古城就為了給苗苗買玉?玉沒買著拍拍屁股就走?那我呢?就不興是來看我的?」
岳峰坐直身子,從頭到尾仔仔細細把十三雁打量了一番,再開口時,險些把十三雁的肚子都給氣破了:「這不看過了嗎?再多看也看不出花來。」
「峰子你逼我發狠是嗎?」
岳峰居然讓她給逗樂了,一邊起身出去一邊奚落她:「雁子姐,妳什麼段數我還不知道?妳發狠?」
尾音拖得極長,個中不屑溢於言表,十三雁對著岳峰的背影撂狠話:「峰子你給我聽好了,你雁子姐平時不發狠,一發狠起來那就不是人……」
***
十三雁說到做到,石頭出門倒垃圾時,她正埋頭擼著袖子卸岳峰的越野車輪胎,身邊螺絲起子鑽子等等叫不出名字的工具擺了一地都是,石頭看傻了眼:「雁子姐,妳幹嘛呢這是?峰子哥看見了不得瘋了啊?」
十三雁讓他說的身心舒暢:「瘋了才好,我就怕他不瘋。」
然後支使石頭:「倒完垃圾去路口給我望風去,那小子要是回來了,提前吱一聲。」
石頭哦一聲,老老實實站路口望風去了,直到十三雁完工,也沒見岳峰回來,吃晚飯時還不見岳峰的影兒,十三雁有點沉不住氣,讓石頭打電話給岳峰,石頭打完電話過來跟她彙報:「我峰子哥說不回來了。」
十三雁心裡咯噔一聲:「有沒有說在哪兒?」
石頭的臉色有點不自然,刻意躲著十三雁的目光:「沒,沒說。」
十三雁眼睛一瞪,一巴掌拍在桌上:「你也要造反是不是?」
石頭不經嚇,立馬都招了,招供時還為自己辯白了幾句:「真沒說在哪兒,不過旁邊有個女人說話,聽聲音像是燈紅酒綠的阿甜。」
十三雁倒吸一口涼氣,立時間頭大如鬥:「怎麼碰上阿甜了啊?」
***
燈紅酒綠是古城又一家地標酒吧,阿甜是酒吧的駐唱歌手、葉連成的前任,閔子華的心上人——古城就這麼大,沒有大城市所謂的工作或效率去銷蝕人的時間精力,其間的男男女女,關係難免複雜。
十三雁是在阿甜之後跟葉連成好上的,但她不是葉連成和阿甜斷掉的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閔子華——葉連成大學四年的同窗兼畢業後一起來古城的鐵哥們,葉連成無意間發現他夾在書裡的阿甜照片,確認了他對阿甜有著不一樣的好感之後當晚就跟阿甜攤牌了,用他後來跟十三雁的話來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能為件衣服傷了手足情誼。」
他這麼說的時候漫不經心,絲毫不介意十三雁會不會多想。
十三雁表面上很有「風度」的笑,暗地裡牙齒咬的咯咯響,很想回他一句:「有本事你也把小夏這件衣服給脫了扔了去!」
當晚的情形,十三雁現在想起來都很是難過:那天下著雨,不算大,但也不小,她留宿在夏城,葉連成的臥房。阿甜一直在樓下哭,全身都被雨打得濕透了,閔子華出去給她打傘,她把傘奪了扔在一邊,倔強地抬頭看樓上葉連成透出乳白色燈光的房間。
閔子華後來實在是受不了了,跑上樓來拿拳頭砸葉連成的房門,葉連成對砸門聲充耳不聞,斜靠在床頭很是悠閒地玩著手裡的電視遙控器,電視頻道換了一個又一個,後來還是十三雁去開的門。
她記得閔子華一頭就衝了進來,雙眼通紅跟被惹急了的獸似的,劈頭蓋臉對著葉連成就吼:「阿甜在下頭,你去跟她解釋清楚。」
葉連成笑了笑,居然連眼皮都沒抬:「解釋清楚了啊,好合好散。還有什麼可說的。」
閔子華急了:「阿甜在下頭淋雨呢,葉連成!」
「我知道啊,你心疼了是吧?但是我不心疼啊。再說了,雁子在這兒呢,你這不是來砸場子嗎?」
那一刻,十三雁覺得葉連成特別人渣,閔子華走了之後,她也這麼如實對葉連成說了:「你怎麼這麼渣呢?」
「是啊,」葉連成一點都不反駁,「我從沒瞞過這一點啊,妳跟我交往之前不也知道我是什麼貨色嗎?沒逼妳沒騙妳,妳情我願啊。妳如果現在幡然悔悟摔門走人,我也沒意見。」
十三雁居然沒話說了,從某種程度上講,葉連成說的是事實,他不偷不搶不瞞不騙,等於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把家底都擺在路人面前,飛蛾撲火,是她們自己往上湊的,怪得了誰?
這個幡然悔悟摔門走人的機會,她錯失了,然後又無數次地擺在她面前,她也沒去珍惜,到如今。
但是對阿甜,她是真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事情的發展往往出乎人的意料,阿甜沒有轉投閔子華的懷抱,她在消沉了一段時間之後接受了一個經常來古城做生意的年過半百的古董商,成了古董商養在古城的情人。
那個古董商矮矮胖胖,比阿甜還矮半個頭,腰胯上的肉搖搖墜墜,一笑就露出上下牙花子,其態極其可鄙,但阿甜泰然自若地挎著他的胳膊從古城的大街小巷走過,對背後的冷嘲熱諷白眼譏誚視若無睹。古董商不在古城的日子,她就去燈紅酒綠做駐場歌手,很是無所顧忌地和別有用心的男人打情罵俏,也並不介意第二天在誰的床頭醒來。
十三雁是真心心疼阿甜,她自己少時遇人不淑,其後一路漂泊磕磕碰碰,做女人做得無比坎坷,不希望阿甜也重蹈自己的覆轍,有一次在巷子裡撞見,她對阿甜說:「就算妳把自己作踐到土裡去,葉連成也不會在意,要報復他,何必用作踐自己的手段?」
阿甜用兩個字回應她的善意:「賤人。」
十三雁沒話說了,有些時候,她覺得是葉連成毀了阿甜,但另有一些時候,她覺得阿甜是自己毀了自己。
她從來沒有跟岳峰講過阿甜的事情,所以這兩人只可能是偶然間遇到,岳峰可能是心裡悶,去燈紅酒綠喝酒散心——岳峰在酒吧裡應該是相當引人注目的,阿甜也同樣——傷心人別有懷抱,兩人從目光相觸到互相吸引,一切似乎水到渠成。
十三雁撫額:她實在是不想見到阿甜。
「那……雁子姐,」石頭斟酌著她的臉色,囁嚅著吞吞吐吐,「要去把峰子哥找回來嗎?」
十三雁咬了咬嘴唇,負氣似的拿筷子在粥碗裡亂攪:「不找了,吃飯!」
這一頓飯吃得沉悶無比,十三雁吩咐石頭給岳峰留門,到半夜時,她實在是睡不著,掀開窗戶看客棧門口,通往客棧的小路空的讓人心裡發慌,屋簷下垂著的那串大紅燈籠晃晃悠悠的,岳峰的那輛越野車朦朦的,像是融進了夜色之中。
這一夜,岳峰都沒有回來。
***
第二天十三雁倒是醒得早,躺在床上聽到窗外淅淅瀝瀝,再一看天色晦暗,翻了個身又睡了,到下午時被一條簡訊給吵醒,撳開一看是葉連成發的,只說是到了海城,一切都好。
平平淡淡的一條簡訊,十三雁翻來覆去看了好久,想到葉連成這樣的人居然會向她報平安,心中竟升起一種離奇的滿足感。
收拾停當了下樓,才知道這場雨比想像當中的大,前臺冷冷清清的,想來也沒幾個客人入住,十三雁走到門口去看,有幾個撐傘的遊人舉著相機取景,想必是覺得雨中的古城別有一番韻味,十三雁看了一會兒,目光就落到門口的越野車上,心中陡地一沉,問石頭:「峰子回來過嗎?」
石頭搖頭:「沒有。」
想了想又問十三雁:「雁子姐,要我去找嗎?」
十三雁遲疑了一下:「晚上吧,吃飯時再不回來,就去找。」
這一天過得極快,似乎是呼啦一下子就到了晚上,石頭冒雨去燈紅酒綠找岳峰,過不多時十三雁聽到手機響,接起來,那頭是石頭焦急的聲音:「雁子姐,妳到燈紅酒綠來一趟吧。」
十三雁漫不經心的:「怎麼,他不回來?」
「不是啊,」石頭的聲音很有點欲哭無淚的意味,「峰子哥他,把夏城的閔老闆給打了。」
「閔老闆?」十三雁頓了足有五秒鐘才反應過來,驚得差點跳起來。
閔子華的身子骨,經得住岳峰一拳頭嗎?
***
十三雁在十分鐘內就趕到了燈紅酒綠,事情沒她想的嚴重,岳峰的一拳也沒把閔子華怎麼傷到——只是閔子華在古城待得久,熟人多,酒吧裡的人都向著他,很是有聲勢,十三雁一到,大家就都知道是大雨沖了龍王廟,嘻嘻哈哈寒暄了兩句,把場子留著讓他們自個兒收拾了。
事情倒也不能全怪岳峰,閔子華先對阿甜動的手,兩人不知怎麼的說崩了,閔子華揚手扇了她一記——聽到這兒十三雁心裡就有數了:岳峰是不打女人的,也見不得別人對女人動手,也難怪閔子華會吃他拳頭。
十三雁指著岳峰向閔子華介紹:「我把他當親弟,他有什麼錯處都我擔著,他打你了,你要想打回來,都招呼我身上。」
閔子華尷尬:「雁子姐,妳這說得什麼話,我哪能跟你這麼小心眼。」
十三雁又看岳峰:「峰子,這是我朋友,好朋友。打人是你不對,看我面子上,跟人賠個不是。」
岳峰冷笑:「別當我什麼都不知道。不就是跟葉連成混一處的嗎?阿甜跟我講過,兄弟情深,為兄弟讓女人,都做得沒種的事。」
十三雁怒喝:「峰子,說什麼呢!」
阿甜朝岳峰看了看,嘴唇囁嚅了幾下,眼眶不覺就紅了。
閔子華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氣得說話都抖了:「你……你,話給我說清楚,什麼叫沒種的事?」
岳峰毫不客氣:「阿甜被你那個雜碎朋友給甩了,她跟你們還有半毛線關係嗎?某些孫子狗拿耗子跑來管東管西,罵人家不自重不自愛,說著說著還動上手了——你有什麼資格打她啊?你養得她啊?她因為你莫名其妙就被甩了還不夠,還要被你說教一輩子啊?」
阿甜垂下頭,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來。
閔子華說不過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話來:「你們……你們道德敗壞,這種一夜情,不要臉……」
十三雁好想撫額呻吟。
他的話在岳峰聽來純屬放屁一般:「少他媽自己思想骯髒就把別人跟你想得一樣髒,你哪兒只眼睛看到我們一夜情了?就算真一夜情了,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願的,你管得著嗎?我覺著阿甜不錯,我喜歡,我想娶來做我媳婦,怎麼就不要臉了?」
十三雁嚇了一跳:「峰子,別胡說。」
岳峰伸手把阿甜拉到身邊:「誰胡說了?妳前兩天不是還勸我找個穩定的女朋友嗎?喏,找著了,不偷不搶,我怎麼就不要臉了?」
十三雁知道岳峰是不能激的,橫豎他現在沒有苗苗了,找別的誰都是一樣的——跟別的女孩都可以,但是跟阿甜,她是斷斷不希望的,這讓她以後怎麼去理這些亂七八糟的關係?
閔子華瞪大眼睛:「我不信,你們真好上了?你敢當著大傢伙的面親她?」
十三雁心說:媽呀,子華你是不是傻啊,岳峰手頭光酒吧就開了兩家,神的鬼的什麼場面沒見過,拿這種事去激他?
岳峰果然就樂了:「親就親,怕你怎麼著?」
他衝阿甜使了個眼色:「來,親個。」
阿甜含著淚笑起來。
在閔子華難以置信的眼神當中,岳峰低頭吻向阿甜。
旁觀的一干人鼓掌起鬨,十三雁心中五味雜陳,岳峰反倒是滿不在乎,快親到阿甜的嘴唇時,正對著街道的落地玻璃窗外有人經過。
外頭的雨挺大的,街道上已經沒什麼人了,忽然有人從外面經過就顯得分外引人注目——岳峰下意識就往外瞥了一眼。
是個年輕的女孩,黑色的薄羽絨衣,揹著很大的背包,背包外罩著橘黃色的防雨罩,身上濕得已經差不多了,她站在酒吧外的雨簷下,伸手把雪帽拿下,露出長長的捲髮,靠近鬢角的幾縷被雨打濕了,髮梢處有雨滴。
她抬頭看看雨勢,看看酒吧外的裝飾,又半是無聊的朝玻璃窗內看了看,看到岳峰的一刹那,她似乎愣了一下,明知道玻璃上沒什麼蒸汽,還是伸手把面前的那塊玻璃擦了擦。
岳峰忽然就覺得身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像是回到了半年前,在尕奈天葬台,腿發軟,腦子空空的,身子在飄。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奇怪得像是別人發出來的:「棠棠?」
【05】
十三雁看看岳峰,又看看季棠棠。
這兩人一定是認識的。
但是又總覺得不對勁,到底不對勁在哪兒呢?
不像是情人,對視的眼神裡沒有情人那種曖昧流動的情愫;也不像是朋友,是朋友的話早該迎出去了。應該是不期而遇,沒有期待也沒有預料,但這又絕非平淡的不期而遇,看起來,這場不在計劃內的遇見會帶起一場不小的波瀾。
十三雁的好奇心像小火苗一樣簇簇地燃起來了。
岳峰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慢慢回到現實的狀態之中,他的目光飄向燈紅酒綠的正門,又回到季棠棠身上。
很好,大概五步遠,衝過去的話需要三五秒。
季棠棠沒有忽視他的目光變化,她也看向燈紅酒綠的正門,很普通的玻璃門,左右兩扇,內外都有把手。
她的目光在岳峰和正門之間丈量,大概五步遠,衝過去的話要三五秒?門邊立了一把禿掃帚,這掃帚應該是用來清掃正對門口的街道的。
岳峰注意到季棠棠的表情變化,他隱約意識到事情的發展可能不會像自己想得那麼順利,但是,管他呢!
幾乎是在岳峰衝向大門的同時,外面的季棠棠也向大門奔了過去。
十三雁有點懵:這算什麼?迫不及待的相見?但是不對啊,當事人的表情都不對啊。
很快,她就明白發生什麼事了,始料未及的結果讓她目瞪口呆的同時幸災樂禍,兼啼笑皆非。
在岳峰伸手去抓玻璃門的把手試圖一把拉開的時候,衝到門外的季棠棠彎腰拿過立著的那把禿掃帚,狠狠別住了門外的把手,岳峰只把玻璃門拉開了掌寬就被橫閂的掃帚給死死抵住了,兩手的虎口震得生疼。
透過拉開的空隙,可以看到季棠棠似乎如釋重負地吁了口氣,她甚至還兩手撣了撣,像是剛做完一件值得稱道的大工程。
「棠棠。」岳峰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心平氣和,他還試圖擠出一個較為親和的微笑,惜乎沒有成功,「妳把門打開,我有話跟妳說。」
季棠棠搖搖頭,唇角的微笑近乎俏皮。
她不討厭岳峰,對他在尕奈的幫助心存感激,對這樣奇蹟一般的異地重逢近乎驚喜,這麼長時間以來,她從來沒有第二次遇到過什麼人,部分原因固然是她刻意的躲避,然而更重要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本就稀薄寡淡,像是一本書中提到過的——旅途中遇到的人,多是清塵濁水,後會無期。
原本以為是後會無期的人,居然就這麼神奇地再遇了,除了緣分這兩個被用爛掉的字,她還真想不出其他的解釋。
如果自己不是這樣的處境,應該會第一時間驚喜地迎上去吧,說些什麼呢?
——咦,怎麼你也在,好巧啊。
——也過來玩嗎?待幾天?
——好久不見啊,最近還好嗎?
可惜了,什麼都做不了。
這個時候最應該做的就是迅速轉身離開,但是季棠棠多少有點念念不捨,她慢慢退後,略偏了頭近乎抱歉地看岳峰,她多少知道一點岳峰的脾氣,估計會讓她給氣瘋掉的。
岳峰終於明白過來季棠棠是不會給他開門了,他又撼了幾下門,門外的掃帚極其堅挺,岳峰咬牙看季棠棠:「妳狠,妳給我記著,別落到我手上!」
季棠棠笑起來,再遇之後,她說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字:「行。」
行?她還行?岳峰只覺得一股無名火直衝腦門,太陽穴都給氣得突突直跳,一瞥眼看到酒吧招待端著託盤在一旁站著,伸手就去揪他領子:「後門!後門在哪兒?」
酒吧招待嚇了一跳,結結巴巴給他指路:「那……那裡出去,過院子,右拐,有個小巷……」
岳峰就鬆開他,倚著玻璃門一屁股坐到地上:還過院子,還右拐,追出去的話,黃花菜都涼了。
回頭再看門外,早沒人了。
屋裡看熱鬧的一干人都有點傻眼,十三雁清了清嗓子,過來拉岳峰:「哎,峰子,她誰啊?」
岳峰胳膊撐膝蓋上,拿手扶著頭,呻吟一般:「雁子姐,我氣得……說不出話。」
十三雁噗嗤一聲笑出來,回頭看了看阿甜他們,故意搶白他:「別介意,人美女還在等你的香吻呢,子華還在等著跟你決鬥呢。」
岳峰有氣無力:「雁子姐,我真沒力氣。妳幫我親吧。」
「兔崽子,這也能代的?」看到岳峰吃癟,十三雁心裡暢快極了,嘴上罵他,臉上都是笑。
有人在那邊起鬨:「怎麼著了這是?讓媳婦兒給逮個正著?」
一干人哄堂大笑,又有人嘲他:「帥哥,今晚回去得跪洗衣板了吧?」
「洗衣板都不一定有得跪,沒見人那架勢嗎?門都閂了不讓進。」
一哄一鬧,倒是把僵局給解了,十三雁過去跟閔子華道別:「得,別跟我兄弟計較,我帶他回去了,你也讓人省點心,別吵了哈。」
說到最後一句,十三雁偏頭看了看阿甜,阿甜低著頭沒說話。
閔子華的臉色很古怪,他推了推眼鏡,像是沒有聽到十三雁的話:「雁子姐,剛……門外頭,是不是有個女的過啊?」
「廢話,你豬啊,是人都看見外頭有個女的過。」十三雁瞪了他一眼,轉身招呼岳峰回客棧。
她沒有聽到閔子華近乎恐懼一般的喃喃自語:「那是……那是小夏啊……」
***
回客棧的路上,十三雁越想越好笑,直拿胳膊去搗岳峰:「哎,峰子,那姑娘誰啊,這麼猛?」
「不認識。」
「放屁!」十三雁眼一瞪,「不認識她你跑得那麼歡實?跟牛犢子見了娘似的……」
「哎哎!」岳峰急了,「妳會不會說話?咱好歹也讀過書,這比喻能別用的這麼慘絕人寰嗎?」
十三雁忍住笑:「總之吧,我挺欣賞這姑娘的,你沒看到她拿掃帚插門的狠勁,太帶勁了。」
「我不欣賞。」岳峰沒好氣,「她要是再被我撞著,非弄死她!」
十三雁嗤之以鼻,「你弄死過誰啊,你要真能把人弄死,你現在弄死的人都一籮筐了。」
岳峰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再想反駁,已經到風月客棧門口了,才剛推門,小米就迎上來:「老闆娘,有客人。」
十三雁隨口應了一聲:「登記了?」
「登了。」
岳峰心中一動,下意識就去前臺拿冊子,剛上手,還沒翻開呢,身後忽然就響起一把無比驚喜的聲音:「小峰峰!?」
這一嗓子喊的,岳峰的臉立刻就綠了,心肝膽肺都顫了幾顫。
十三雁好奇地回頭,出聲的人坐前廳沙發的角落裡,他們進來也沒怎麼留意,看這架勢,跟岳峰認識?
岳峰上哪認識這樣的人物?穿的不倫不類,一頭捲髮跟中東大叔似的,笑得賤兮兮也就算了,身邊還搭一麻袋,這不典型一收破爛的嗎?小米怎麼會放這樣的人進來?
十三雁責備似的看了小米一眼,小米趕緊解釋:「他說認識老闆娘,是妳朋友介紹的……」
岳峰的表情相當複雜,他一手前推,成功地把熱情無比要湊上前來的神棍擋在了安全距離之外:「你怎麼來了?」
神棍眉開眼笑的:「按照我的路線,我就該到這兒了啊,再說了,自然是哪裡有玄異事件,哪裡就有你神棍哥哥了。」
神棍哥哥……
十三雁破功,差點笑噴。
這一笑把神棍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了:「這位是雁子妹妹吧?是毛哥介紹我來的,他說到了古城,可以到風月客棧來住。」
原來是毛哥的朋友,只是這一聲雁子妹妹……
十三雁臉上的肌肉直抽抽,神棍還在那跟她客套:「早就聽說雁子妹妹的大名了,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很少看到這樣美貌與智慧並重……」
「重你妹重!」岳峰實在受不了了,「再不好好說話死外頭睡去!哪號房?房間訂了沒?」
「還沒。」小米趕緊解釋,「本來要給他鑰匙的,他說要等老闆娘回來正式見面。」
「給他後院最裡頭那間,省得出來嚇人。」岳峰毫不客氣,「你,麻袋拎上,跟我走。」
神棍壓根兒不介意岳峰如此凶聲兇氣,小跑著跟上,喜滋滋地問他:「小峰峰,你怎麼也在古城呢?老話說得好,有緣千里來相會,毛哥可沒跟我說你也在這兒啊,你是不是知道我要來,所以特意趕過來見你的老哥哥?」
說這話時,兩人都已經拐進院子裡了,十三雁看不見岳峰的臉色,倒是聽到一聲中氣十足的「呸」!
小米忍不住笑:「這人可有意思了,我一見著他就想笑。」
十三雁也笑:「是毛哥的朋友,那我得跟過去打點打點,對了,今兒就這一客人?」
「還有一個女客,住樓上。」
***
十三雁走了之後,小米還是忍不住噗噗笑,這神棍太找樂了,怎麼會跟峰子哥是朋友呢?
正想著,樓上傳來開門的聲音,小米抬頭看,是今晚住店的另一個客人,挺乾淨漂亮,說話也和氣,小米給她登記的時候特意多看了兩眼她的名字,季棠棠。
季棠棠已經換下了濕衣服,穿寬大的粗針黑色毛衣,一直長到膝蓋上頭,領口有些寬,露出白皙精緻的鎖骨,長長的捲髮披下來,沒穿長褲,蹬著棉拖鞋,一步一步下樓。
小米吸一口氣:「妳不冷啊?」
季棠棠笑:「不是開空調了,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能冷到哪去?」
小米歪著腦袋看她,有點出神,季棠棠奇怪:「妳看什麼?」
「沒什麼,」小米靦腆地笑,「就是覺得這麼穿,很有……」
「很有什麼?」季棠棠低頭看自己的打扮,她換了衣服隨便套了件就下來了,難不成小米覺得她的穿衣搭配很有水準?
「很有調調!」小米一下子想起來,「老闆娘常說的,叫調調。」
季棠棠忍不住笑起來,她走到前臺,胳膊肘架在檯面上:「妳們老闆娘回來了?」
「回來了,剛回來,帶客人去後院了。」
「她叫沈家雁?」
「不知道。」小米搖頭,「一直叫她雁子姐,沒問過大名。妳認識她?妳跟老闆娘是朋友?」
季棠棠笑得狡黠:「認識倒不認識。我只是聽說,妳們老闆娘懂玉?」
小米也說不大清:「好像是,經常有人托老闆娘買玉來著。妳想買玉?」
季棠棠朝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是買玉,我要賣玉。」
「賣玉?」小米驚訝極了,「妳是做生意的?一點都不像啊。」
季棠棠伸手點點小米的腦門:「真傻丫頭,哪有憑像不像看人的。待會妳們老闆娘過來,讓她樓上找我,妳跟她說,我手上有玉,上好的老坑玻璃種。」
***
季棠棠上樓不久,十三雁過來讓小米給神棍送開水,小米把事情一說,十三雁果然很驚訝:「什麼來頭啊,手裡有這麼好的貨色?」
想了一會兒之後吩咐小米:「去,把峰子也叫過來。」
小米離開之後,十三雁先上樓在門口候著,等了很久岳峰才上來,十三雁敲門時忍不住低聲說他:「磨不磨蹭啊你。」
岳峰懶洋洋的:「這不是過來了嗎?」
十三雁不高興:「我可是為了你,又不是我想買玉。」
岳峰明顯不熱衷:「別人那麼一說妳還真就信了?是個人都有老坑玻璃種,妳以為天上掉的啊,別是騙子吧?」
十三雁趕緊去捂他的嘴:「祖宗,你小點聲,人聽著呢!」
幾乎是與此同時,門鎖喀嗒一聲,像是剛有人開門,又立刻關上了。
十三雁沒留意,只是瞪岳峰:「你少多嘴,見人客氣點,沒准你那玉就著落在這人身上呢。」
說著又伸手敲了敲門。
半天沒動靜,岳峰皺眉頭:「呦,還挺大譜。」
說著伸手拍門,第一下就拍空了,門自己開了。
十三雁看門裡的人,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
這算什麼待客之道呢?頭髮盤在頂上,臉上糊一張煞白煞白的面膜,是想嚇人怎麼滴?
季棠棠的聲音很古怪,大抵做面膜時,為了面部沒有大動作,說話聲音都會有點古怪:「不好意思啊,在做面膜。」
岳峰無語,翻著白眼看天,嘴裡嘀咕一句:「臭美什麼呀。」
十三雁一胳膊肘搗在岳峰肘下,對著季棠棠笑的得客氣:「女孩子嘛,就是愛美,沒什麼的。」
「要不……明天?」季棠棠示意自己不是很方便。
「也行。」十三雁倒沒所謂,轉頭看岳峰,「峰子,明兒吧。」
看著岳峰轉身離開,季棠棠長吁一口氣伸手關門,眼見就快關上了,突然間砰一聲,岳峰不知道什麼時候回過身來,一把就把門給抵住了。
季棠棠嚇得渾身一激靈,透過門的空隙看岳峰,岳峰壞笑:「就今兒吧美女,做個面膜嘛,也就十五分鐘的工夫,對吧。」
十三雁愣住了,反應過來之後趕緊過來拉他:「峰子,你幹嘛呢?這麼不禮貌。」
岳峰不看她,只是看季棠棠:「不就做個面膜嘛,我有的是時間等,妳再做兩張也無所謂。貼張面膜我就認不出了是吧?有本事,妳把全身都裹上面膜啊。」
【06】
季棠棠終於意識到已經穿幫了,盤頭髮做面膜的行為頓時就顯得其蠢無比——老實說,她這麼一改裝之後,自己朝鏡子裡看都不怎麼認得,岳峰是怎麼認出來的?
她看了岳峰一眼,沒吭聲,伸手從臉上把面膜揭下來,垂著眼皮拿手背蹭乾面膜紙留在臉上的乳液,十三雁開始沒認出她來,直到她把頭髮給放下來,十三雁才恍然:「妳不就是那個……掃帚姑娘嗎?」
不提掃帚還好,一提掃帚,岳峰的火氣又給勾起來了,當然不止是火氣,與之相伴的是酣暢淋漓的快意:這才叫現世報來得快呢,妳小樣的當時插掃帚不是挺狠的,再得瑟給爺瞅瞅?
十三雁忍不住就樂了:「這麼巧,是妳要賣玉?」
「得了吧,就她?」岳峰冷笑,「整一騙子。」
季棠棠還是不吭聲,心裡面把岳峰罵了個狗血噴頭。
也不知為什麼,十三雁就是見不得岳峰氣焰囂張,不由自主就站到季棠棠這邊:「呦,怨氣不小啊。這姑娘怎麼就騙子了?騙了你啊?是騙了你的錢還是騙了你的心?要麼……肉體?」
這話說得太生猛了,岳峰讓她噎得半天沒反應過來,末了恨不得咬她兩口:「姓沈的,妳是女人不是?」
季棠棠落井下石的功夫也不是蓋的,她咳嗽了兩聲,斜著眼睛把岳峰從頭到尾溜了一圈,像是看市場上稱斤論兩的大白菜,嫌棄似的嘟嚷了一句:「我又不稀罕。」
岳峰氣得牙癢癢的,十三雁等於是男人堆裡磕磕絆絆跌爬滾打過來的,說話生猛在他意料之中,但是季棠棠居然能跟她一唱一搭——轉念一想,兩次見到季棠棠,她都是輾轉在路上,想來什麼膽子、經驗、歷練,包括臉皮,也都已經跑出來了,不可拿她跟動輒臉紅嬌羞的小清新相提並論。
岳峰決定調整策略,先把十三雁打發走:「雁子姐,能迴避下嗎?跟這位美女,有不少賬要理一理。」
說「理一理」三個字時,很是咬牙切齒。
十三雁還沒來得及回話,季棠棠先開口了:「迴避什麼啊,我又不認識你。」
岳峰不怒反笑:「妳怎麼就不認識我了?」
「前一陣子失憶了。」季棠棠衝著岳峰特挑釁地笑,笑得岳峰恨不得給她一拳。
「怎麼就失憶了呢?」
十三雁在旁邊聽得動容,也難得岳峰這次這麼能忍,季棠棠這麼明顯的挑釁,他居然還能接下話去。
季棠棠答的飛快:「因為腦子叫驢給踢了。」
岳峰看了她半天,齒縫裡迸出兩字來:「無恥。」
「是啊,驢是挺無恥的,但是踢都踢了,我又不能跟牠計較,是吧。」
季棠棠笑得明媚,眼睛裡全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豪情。
十三雁開始同情岳峰了,再怎麼著也是自己人,被人小小欺負一下也就算了,欺負到這種丟盔棄甲的境地,她實在心有戚戚:「峰子,我下去看看你那朋友,你們慢慢聊,下手輕點。」
「這個難說。」岳峰答得陰惻惻的,「火氣大,下手沒個輕重,怕把她給弄死了。」
「我不是說你。」十三雁看季棠棠,「我是說這位妹子,下手輕點,峰子這幾根骨頭,怕不夠妳拆的。」
合著自己在這耍酷耍狠耍了個烏龍,岳峰無語,季棠棠噗嗤一聲笑出來,朝十三雁點頭:「行。」
臨走時,十三雁拍拍岳峰肩膀,湊到他耳邊低語:「這丫頭吃軟不吃硬,講點策略啊峰子,走柔情路線唄。」
聲音說得不大不小,保證季棠棠絕對能聽到,岳峰嘴角直抽抽:「要妳教!」
這十三雁,專門給他坍台的吧。
十三雁走了之後,岳峰轉身把門給關上,再回頭看季棠棠,好像又回到了尕奈的時候,兩個人炸毛獅子一樣針鋒相對。
其實哪用十三雁提點啊,季棠棠吃軟不吃硬的性子,他比誰都清楚:在尕奈的時候扯開她衣領,她掙脫之後立馬就扔了張椅子過來,反倒是那個晚上,在樓下跟她好好說話,她也是會溫柔的笑的。
岳峰又想起光頭所說的話。果然讓他給料中了,再次見面,季棠棠是千方百計要躲他不想見他的。
看眼前的情形,總得有一個人先讓步,岳峰心中歎氣:十三雁說的沒錯,的確得柔情路線,季棠棠這個人,你想從她嘴裡逼問出什麼來,真比登天還難。但是如果兩人間的關係緩和相處融洽,尕奈的事情,他總有一天能弄明白的,就像那個晚上,季棠棠都已經準備向他說些什麼了,如果不是苗苗和羽眉突然出現,如果不是後來又發生了始料未及的事……
他朝季棠棠走了兩步,季棠棠一臉的警惕:「有什麼話站開點說。」
岳峰看她:「失憶了是吧,吃藥沒?」
「吃了。」
「都吃什麼藥啊?」
「三九胃泰、善存發泡錠、開瑞坦、斯達舒。」季棠棠沒好氣,她原本還準備加個烏雞白鳳丸,後來一想這好像是女性專用藥,翻了翻白眼又咽回去了。
岳峰實在是啼笑皆非,原本還準備耐著性子跟她過幾招,聽她睜眼說瞎話盡扯點有的沒的,終於繃不住就樂了,伸手狠狠揉了揉她頭髮:「棠棠妳有病吧,在別人面前坍我台很有意思是不是?我跟妳有仇怎麼的?見到我掉頭就跑見都不想見?我有說要找妳麻煩嗎?臭丫頭挺能較勁的,妳有這精神怎麼不去反恐啊。」
季棠棠有點懵,面上一時就僵了,吃不准下一刻應該繃著還是笑,岳峰幫她把揉亂的頭髮理了理:「行了,別繃著了,久別重逢的,妳也給點正常反應啊。」
季棠棠發不出脾氣來了,事實上,自始至終她也沒什麼脾氣,想想岳峰應付了她一晚上的胡攪蠻纏,自己也覺得好笑,又有點不好意思,頓了頓伸手去理頭髮:「髮型都讓你弄壞了。」
肯好好說話,這個僵局就算是打開了,岳峰吁一口氣,自己也覺得輕鬆不少,仔細看她,頭髮長了一些,人倒是瘦了點,撇開先翻被她氣得那一陣,說心裡話,見到她,真的還是高興多些,畢竟這樣的偶遇,機率真的很小。
一時間反而不知道說什麼了,頓了頓岳峰張開手:「來,棠棠,久別重逢,抱一個。」
季棠棠斜了他一眼:「可以把你那套柔情路線收起來了。」
「什麼柔情路線,我這是國際慣例,擁抱表示友好。妳能別那麼小人之心度我這樣光明磊落的君子之腹嗎?」
季棠棠不買帳,岳峰氣不過,一把拉過來,直接就給了個熊抱,她的頭髮還半乾著,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不是夜場裡聞慣了的那種香水味。
這個擁抱比想像中的自然和溫暖,岳峰一時間倒有些捨不得鬆手了,直到季棠棠慢吞吞地提醒他:「根據國際慣例,你這代表友好的擁抱已經超時了。」
岳峰罵她:「一看就知道不投入,久別重逢,我這感動得忘乎所以,妳在那計時!」
季棠棠也笑,今晚上居然能遇到岳峰,心情真是很好,她退開了些,問他:「毛哥他們都還好嗎?」
「挺好。光頭回家跑工程,尕奈冬天太冷,零下二十好幾度,老毛子跑南方過冬去了。」岳峰忽然想起了什麼,「有一次跟他通電話,他還念叨妳呢。哎,棠棠,待會給毛哥打個電話吧。」
「打電話?說什麼呢?」季棠棠猶豫了一下。
「妳先什麼都別說,」岳峰壞笑,「等他在那頭等不及了,妳就裝鬼,妳說,毛哥,我是棠棠,我在尕奈,好冷……」
他學著鬼氣森森的語氣,季棠棠笑的肚子都疼了:「怎麼這麼壞,把毛哥嚇到怎麼辦?」
岳峰也笑了:「嚇到才好。對了,在酒吧看到妳揹包,剛到的?」
季棠棠點頭:「到古城沒直飛,轉了大巴。」
「吃飯了沒?」
季棠棠搖頭:「待會泡個麵。」
「還吃什麼麵啊,」岳峰替她做決定,「到這兒我算半個地主,做個東請妳吃飯,當接風了。」
「你怎麼就算半個地主了?」季棠棠心裡咯噔一聲,「你看起來跟老闆娘挺熟啊,認識?」
「認識,以前在路上的朋友,我叫她姐。」
季棠棠臉色變了一下,沒說話。
「那妳換身衣服,我樓下等妳。」
岳峰轉身開門,季棠棠忽然叫住他:「哎。」
「什麼?」岳峰奇怪。
「那個……」季棠棠咬了咬嘴唇,「剛才你怎麼認出我來的?」
「剛才?」岳峰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做面膜盤頭髮的事。
「怎麼認出來的?」季棠棠實在是好奇,「我從鏡子裡看,都不大認得出。」
岳峰壞笑:「這個嘛,就是拼智商了,來,給點崇拜的眼神。」
季棠棠巴巴等他揭祕。
「怎麼認出來的是吧?小米過去找我,說有個美女要賣玉,我多嘴問了一句是誰,她說叫季棠棠。」
***
十三雁在前臺和小米說話,聽見樓上有響動,抬頭往上看,岳峰很是得意地朝她挑眉毛,十三雁心裡咯噔一聲,心說完了完了,又讓峰子搞定了,真心禍害。
岳峰下來的時候,十三雁忍不住問了句:「幹嘛去?」
「帶美女出去吃飯。」
十三雁瞪他:「外頭下著雨呢,峰子,泡妞也不急這一時三刻吧。」
「什麼泡妞啊,」岳峰糾正她,「人家趕路到這還餓著肚子呢,我請她吃飯,情理之中。」
十三雁沒說話,倒是身後忽然就響起了一把幽怨的聲音:「小峰峰,我也沒吃飯呢。」
循聲看過去,神棍不知道什麼時候抱了個開水壺站在門外的暗影裡,乍一看,真跟孤魂野鬼似的。
岳峰沒好氣:「不是讓你別出來嚇人嗎?」
「開水不開,沒法用。」神棍可憐巴巴看他,又強調了一句,「我也還沒吃飯呢。」
岳峰看了他足有兩分鐘:「你不會去廚房下麵吃啊?」
「反正你要帶美女出去吃飯,帶上我唄。」
岳峰的回答很乾脆:「自己回去下麵。」
神棍哀怨極了:「我跟美女有什麼區別?要說長得沒她漂亮,那就是一層皮的問題。她有我有內涵嗎?有我有閱歷嗎?想我二十餘年間走遍大江南北,追尋探索記錄各地靈異事件,都足夠在大學裡開系當系主任了,小峰峰,不是我跟你吹,你跟我吃一頓飯,絕對勝讀十年書……」
十三雁第一次見識神棍絮絮叨叨,眼珠子險些沒瞪下來,岳峰歎了口氣,拿手去撐腦袋:「又來了……」
神棍正說得興起,旁邊忽然有人戳了戳他肩膀:「哎,你真的懂那些……」
神棍沒提防有人忽然出現在身邊,嚇得一哆嗦,開水壺差點脫手,季棠棠也不管是不是嚇著了人家,張口就問他:「你真的懂那些靈異的事?」
神棍愣愣看她:「嗯啊。」
季棠棠上下打量了他一回,轉頭看岳峰:「岳峰,帶上他一起吧。」
「帶上他幹嘛啊?」雖說跟季棠棠出去吃飯不是談情說愛,但是岳峰真心覺得,在任何場合,神棍都是一瓦亮瓦亮的大燈泡,能把所有人輻射得神經衰弱。
「聽聽鬼故事唄。」
「沒門。」岳峰很不客氣,「我只請妳吃飯,又沒請他。」
季棠棠的好心情一點都不受影響,她招呼神棍:「一起吧,岳峰請我,我請你。」
事關尊嚴和面子,岳峰臉上掛不住:「哎哎,妳什麼意思啊?」
「我覺得他挺有意思的,正好也無聊,想聽他講講那些靈異鬼故事。」季棠棠也看出岳峰跟神棍不怎麼有話題了,「要不,我們改天?我先請他出去吃個飯?」
岳峰覺得大腦瞬間放空。
這是……當場放他鴿子?當場飛他?有記憶以來,這是第一次吧好像?而且對方居然還是神棍,羞辱,太羞辱了……
岳峰臉上的肌肉直抽抽,半天回不了神,十三雁在旁邊連連倒吸涼氣,頓時對季棠棠刮目相看:剛還以為又一拜倒在岳峰迷彩軍褲下的無知少女,看來純屬自己判斷失誤啊,為了神棍飛岳峰,這口味重啊,這段數,杠杠的啊……
至於當事人神棍,感動到差點熱淚盈眶:「美女,妳太有覺悟了,妳就是傳說中巨眼識英豪的紅拂啊……」
【01】
十三雁做了個很長的夢。
夢見高二那年被人誘騙失身,夢見在小巷子深處不正規的黑診所墮胎,夢見父親鐵青著臉讓她滾,夢見自己收拾了背包上了西去的火車,夢見了那一路上見到的茫茫戈壁,夢見了此後不停的輾轉流浪,西寧、烏魯木齊、喀什、阿里、拉薩、德欽、香格里拉、麗江,還有最終留下的古城。
醒來的時候是夜半三點,眼角掛著淚,月光從百葉窗的縫隙裡透進來,慈悲得像是情人的眼睛。
十三雁恍惚了很久,才意識到夢裡的那些苦難,離她已經很遠很遠了。
這裡是雲南、古城、夏城酒吧,她在葉連成的床上。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
目錄
*根鬚*
PartI十三雁
PartII盛家的女兒
PartIII塵歸塵,土歸土
*獨家番外*
*根鬚*
PartI十三雁
PartII盛家的女兒
PartIII塵歸塵,土歸土
*獨家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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