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村生活有很多回憶,我記得鮮大王醬油倒在稀飯上化不開的樣子,
用調羹攪一攪,就變成沒菜可配但最好吃、最美味的醬油稀飯……
材料簡單,味道平淡,我的人生故事也是如此。
醬油稀飯,這個味道的概念,並不僅只是食物,
而是曾經走過的一個時代,一個已經逐漸消逝的時代。
多年來在各地遊走的梁東屏,在《醬油稀飯》中,回憶起一個人在異地的心情、懷念與友人相處的點滴片段,以及最割捨不下的親情。
在泰國北部清邁府深山裡,在陰暗屋子的角落,會因想起家鄉而偷偷落淚。
因為一個人,許多東西都變得不必要,即使捨不得,也毅然決然地割捨。
因為一個人,即使生病了,也只能自立自強;也因為一個人,格外珍惜與親人、朋友的情誼。
他鼓起莫大勇氣在街頭自彈自唱,當作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
住進全新的屋子,卻遇到一連串怪事,於是化身成法力「高強」的道士,自製符水作法驅魔。
在〈我的寵物〉中,細數寵物壁虎奮勇殺蚊,也不怕人,總是靜靜地待著「聽」自己說話。〈醬油稀飯〉描述兒女長大離巢後,獨自一個人用餐的感觸。
還有客死異鄉的竹聯大老、素未謀面的同事、以及頗引爭議的友人,這些全在生命歷程中占了重要元素。
人的一生中,多多少少有某個階段、某個記憶跟某些聲音是有連結的,每當那個聲音響起,黑白的也好,彩色的也好,一些畫面就開始浮現眼前。
作者簡介:
梁東屏
一九五一年生,廣東省恩平縣人。文化大學新聞系畢業,曾任《中時晚報》國際組主任、《中國時報》駐東南亞特派員,現為《亞洲週刊》特約撰述。曾獲二零零二年吳舜文基金會第十七屆新聞採訪報導獎。著有《一個人@東南亞》、《閒走@東南亞》、《搖滾:狂飆的年代》、《說三道四@東南亞》、《爛人情歌》。
個人部落格:獨鶴飛http://blog.chinatimes.com/lonecrane/
臉書連結:https://www.facebook.com/liang.dongping
章節試閱
〈兼差大法師〉
新居完全符合期望。
湄南河像腰帶一樣繞過大樓,懂風水的朋友搖頭晃腦地說,「金龍纏腰,mmmmm…金龍纏腰,必然大發啊!」我捏著口袋裡僅有的幾張爛鈔票,裝作不在意地邊點頭邊回應,「喔,真的唷?」
大樓位於通衢大道的尾端,車少人稀、鬧中取靜,合乎我那背著手、捻著鬍子「大隱隱於市」的名士飄然形象。
左前方一大片樹林,唧唧哇哇的蟲鳴鳥叫此起彼落,是閒來吟詩弄月的好地方。房號「一九○一」,風水仙掐指一算,一聲喝采「好啊!」,雖然嚇我一跳,還是私心偷笑,「這下,衰運該結束了吧?」
社區門口是公車總站,三、五分鐘就一班,大、小兩種車型,配有司機及偽裝成售票員的隨扈一名,每次出門,雖然短褲、T恤刻意低調,卻老有一票吱吱喳喳粉絲跟著一起上車。很煩哩。
還有,斜對面有座大醫院。
「這個重要,年紀大了,又一個人住,萬一有什麼事,爬都爬到了」。風水仙聽了勉強擠出絲笑容,望著醫院,眉頭卻稍微皺了皺。
搬進來之後,慢慢弄懂她那天為什麼皺眉。
每天晚上,醫院的方向總會傳來幾次群狗哭聲。
曼谷流浪狗多,我的住處附近屈指數數,恐怕就不下四、五十隻,哭起來一嗚百應,久久不歇。河對面有兩座廟宇,高高的煙囪,一望即知有火葬服務,有時狗哭也從那邊陰裡陰氣傳來。
全新的屋子呢,可是住進來之後可怪了,冰箱滴水、爐台冒煙、冷氣結霜、門鎖故障,雞雞歪歪的小事不斷。
也無所謂啦,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你壞,我修,每天狗照哭、人照睡。拎背冇累岔曉伊。
直到那天早上,Bob Dylan 正捏著鼻子唱「敲天堂之門」時,音響突然出現幾聲「嗡,嗡」怪響。拆下電纜檢查,看不出個名堂,再裝回去,「嗡」了比較大的一聲之後,居然萬籟俱寂了。
這下火了,我唯一的娛樂耶。
於是一整顏色,拱手作禮,對著空氣朗聲說道,「眾家兄弟,出門在外,若有得罪之處……」。
好啦,好啦,其實沒那麼文雅,我說的是,「&*#%@!^,馬的,你們覺得這樣很好玩啊,無聊!」。
罵完之後,偷偷再摁一下按鈕,「&*#%@!^」,還是沒聲音,馬的,泰國鬼聽不懂我在罵什麼。
罵不出名堂,只好送修,還能怎麼辦?
還好正巧有新加坡朋友要來曼谷過年,就託她把搬家後還留在那邊的一套音響帶來。
朋友除夕前一天到。那套Nakamichi音響跟了我快二十年,麻雀很小,五臟都有,電一插,又有音樂了,一樂之下,就有點挑釁地對著空氣說,「有種,你們再耍耍看」。
晚上回家,照例先開音響。
咦?沒動靜,再摁,還是不行,又摁,照樣八風不動。嘿,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梁某人好歹也是條……嗯,ㄟ,啊……漢子呀。這樣,無乃太過乎?
好,老子全面宣戰。
音響剛壞的那天,正好有事和台北作家忽忽聯絡,過去讀她的文章時知道她有些「異能」,就隨口提起家中有怪事,以及對面有醫院,河岸有寺廟,每晚有狗哭……等等。
忽忽立刻很專業地說,「醫院跟水邊確實遊魂最多,不過沒關係,正好除夕到了,可以作作法清理一下。」
作法?怎麼弄?
「灑陰陽水,燒艾草啊。」
陰陽水要滾水、冷水對半,裡面放七粒米(七粒?是宋七粒傳授的?有效嗎?)。
滾水、冷水,這個我懂,滾水用燒的,冷水?滾水加冰塊不就變冷水了。但是七粒米就麻煩了,我不開伙,買包飯吃剩七粒,行嗎?
結果當場被忽忽仙姑棒喝,「別這麼懶,飯不行,要一包新米,用不完的可以布施啊。」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其實人世間的事本來就沒那麼多學問,只是時時需要仙姑點撥罷了。
艾草也麻煩,到哪兒弄哩?
掛電話給風水仙,說是曼谷唐人街應該有。說的也是,你瞧,真的沒那麼多學問嘛。
老實說,忽忽仙姑當時傳授陰陽水、燒艾草,我本是聽聽就算了,壓根不相信這種事情還能DIY。
可是現在碰到這麼欺人太甚的鬼,我啊,決定全豁出去了。
豁出去是一回事,真正要實行,又是另回事。
到了唐人街香火鼎盛的「龍蓮寺」旁佛具店,怎麼看都沒有長得像艾草的東西,問店員,怪了,這些泰國人雖然土生土長,可是泰文卻並不怎麼好呢,竟然聽不懂我說什麼哩。弄了半天就是不得要領。
讓我想想,艾草?好像是種中藥吧?
於是找了家顯然是華人開設的藥鋪,老闆是潮州人,我再發揮語言天才,泰、潮雙語滔滔不絕並出,結果對方這兩種語言也都不太靈光,聽不懂我說些什麼。
一急之下,智慧就出來了。我作出手舉艾草搖晃驅鬼的樣子,口中還唸唸有詞,「艾草,艾草, You Know?」
這下,老闆終於恍然大悟,擺出「你怎麼不早說?」的表情,走出店外「牧童遙指杏花村」告知我街斜對面就買得到。
所以啊,表達能力是很重要滴。不是嗎?
可是根據指示到了街對面,眼前居然是間頗有規模的油漆行。油漆行賣艾草?不會吧。
聰明的我突然想通了,原來那老闆把我舉艾草驅魔的動作解讀成「過年了,重新粉刷、油漆」。真受不了這些泰國人,泰文不好就算了,把梁大法師當成油漆工?這,也太離譜了吧。
這下糗大了,連艾草都找不到,要如何趕鬼哩?
正一籌莫展之際,突然眼尖發現正在拜拜的店家門口擺著一根長型、冒著黑煙的東西在燒,一問之下(這次學乖了,用英文),這玩意就跟狗撒尿劃地盤一樣的意思,店門前燒他一根,邪魔歪道就不敢來了。
這東西看起來是竹片外皮,裡面包著黑色類似橡膠的不知什麼玩意,總之絕對不是艾草,但是「管他黑貓白貓,會拿耗子的就是好貓」。於是立刻到不遠處的店家買了八根(取其叭叭叭叭 叭叭叭叭,一路叭你上西天之意)。
回家之後換上黑色法衣,開始作法。
灑陰陽水的時候倒不覺有何特別,就是拿手指沾了水到處亂灑。口中唸著仙姑傳授的「ㄇㄚ ㄇㄧ ㄅㄚ ㄅㄧ ㄏㄨㄥ!!!邪魔歪道盡退!!!!」。也不知道他們到底退了沒?
可是一點燃泰國艾草,哇靠,真不是蓋的,氣氛就來了。
這玩意一點就著,火大、煙大,還有許多黑灰隨著火焰狂飄,立刻覺得陰風慘慘、鬼影幢幢,再加上我那「ㄇㄚ ㄇㄧ ㄅㄚ ㄅㄧ ㄏㄨㄥ」真言也隨著黑灰飛舞,搞得那些鬼吱吱亂叫、抱頭鼠竄,見到這個景況,我更是 High 到最高點,欲罷不能,愈喊愈起勁,有時真言喊得不順口,就變成「#$@%^&* 你們他 X 的給我滾!」管他呢,意思到就好。
這個艾草節目還真過癮,床下、衣櫥都有給它燻,連馬桶蓋也嘛把它有掀開,盡情發揚黑色恐怖精神,寧可錯殺一百,也不可逃漏一個。
燻了半天,眾鬼還是吱吱亂叫,沒有減少的跡象。這才發現忘記開門,這樣,鬼要怎麼逃出去?「孫子兵法」(奇怪,為什麼不是老子,孫子懂什麼?)不是說「夫善攻城者,當留一孔使敵竄之」,孔子不是也說過「窮寇莫追」嗎?
於是把門打開,怒目圓睜,左手擺出一個「請」的姿態,昂首以「某乃常山趙子龍」的氣魄喝道,「擠什麼擠!一個個來,不要爭先恐後,否則別怪老子扯破臉祭出桃花劍,那就難看了!」
其實我哪有什麼桃花劍,嚇他們的。
這麼一折騰就到了晚餐時間,來不及驗收成果就得趕去曼谷「新聯誼會」的除夕聚餐,正好風水仙也參加,我就眉飛色舞地跟她述說驅鬼過程。哪裡知道她愈聽愈憂形於色,終於忍不住打斷我說道,「哎呀,陰陽水『灑淨』(瞧,這詞兒,多專業)跟燻艾草都有一定的程序、行進方向,哪裡可以像你這樣漫天亂灑,這樣,可能會有反效果喔」。
反效果?!那不完了,等下回家一屋子鬼等著跟我算帳,媽呀,還能混嗎?
總覺得那次的除夕晚宴結束得特別早,可是也只得硬著頭皮回家。
回到家,偷偷打開門,靜悄悄沒一點聲音,四下張望,沒半個鬼影。馬的,躲起來啦。
躡手躡腳走到音響前,一摁鈕,靠,居然有聲音了。
真不敢相信,趕鬼成功了,哇哈,梁大法師萬歲,哇嘎你拜!!!!
後記:
其實我還是不信邪,第二天研究了半天,發現音響根本從來就沒壞,而是時隔近四年,我忘了那套機器的操作方法,開機的時候,我以為是待機,待機的時候,我又以為已經開機。
但有時鑽進牛角尖,就是繞不出來。如此而已。
不過,我如果沒作法,也許也不會發現真相。是吧?
〈我的寵物〉
住在紐約的老媽掛電話來,聊著,聊著,她大約是心疼我一個人過了那麼久,「養些什麼東西吧,狗啊,鳥啊。」
「有啊,我有養一隻壁虎。」
老媽那邊靜了半晌,「壁虎?」
「對呀,壁虎。」
當年已經八十五歲的老媽狂笑得像十五歲的丫頭。我連忙說,「笑慢一點,別岔了氣,旁邊有人嗎?」
我真的有一隻壁虎,還有名字,叫「拉瑪三腳壁」,暱稱「三腳壁」。因為我住的地方緊鄰曼谷拉瑪三路,而我第一次見到「三腳壁」的時候,它真的只有三隻腳,拍了照片給當時的女友看,兩人參詳、參詳,就取了上述有點「武俠」的名字。
跟「三腳壁」第一次邂逅,是有天到隔壁垃圾間倒垃圾,不期瞥見地上一隻小壁虎。
真的很小,連尾巴長不及四公分,瘦得背脊清晰可見,兩隻眼睛大得跟青蛙一樣,像還沒斷奶的樣子。壁虎,吃奶嗎?
可以確定的是,看起來很衰弱,那麼大的兩粒眼睛,應該是骨碌碌地,卻還真的像青蛙那樣呆滯,似乎要轉動一下都很困難,而這麼大的一個「我」居高臨下蹲著看牠,似乎也沒有激起牠什麼驚恐的力氣。
可是很可愛呢。
蹲在那裡想,牠的瘦,是因為實在太小,還是因為好幾天沒吃東西,還是因為生病了?這麼小,也許才出生沒多久,就生病了?媽媽呢?
好像並不複雜的問題,卻想了很久也想不通,想到那隻痛風的左腳都開始痠了,準備站起來,才發現真是老了,很吃力呢,好不容易站直身子,口裡忍不住「哇」了一聲,像是成就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回去拿了相機,給牠拍幾張特寫。
這回卻顯然受到驚嚇了,想要逃,卻又怎麼竄都不對。顯然發現那架相機像如來佛的掌,後頭還有更面目猙獰的怪物,怎麼逃,都逃不出那片籠罩下來的陰影,牠會不會以為龍捲風要來了呢?天這麼黑,風這麼大,爸爸為什麼這種時候還要去捕魚?
左衝右突一陣,終於,牠擺出一個捲曲優美的姿勢後,似乎決定放棄了。喂,不要放棄啊,前面的路還長呢。
我也曾經這麼小過啊。
後來,居然就常常在家裡見到牠,有時,我就拿打死的蚊子放在牠可能出沒的地方。
過了一陣子,有天發現牠趴在料理台上一動都不動,右後腿齊腳掌處斷掉,顯然受傷很重。我也不知該怎麼辦,只好小心地把牠移到水龍頭旁邊,讓牠有機會喝到水。
接下來一連幾天牠都不動,但是我可以確定牠還活著。我就想起孩子還是嬰兒時,常常半夜去探他們鼻息,深恐他們就這樣停止呼吸。
後來大約四、五天之後,突然發現「三腳壁」不見了。我很高興,知道牠活過來了,因為我家裡只有我跟牠還有阿飄,沒有人會移走牠。
果然不錯,沒幾天就遇到「三腳壁」在我腳邊「雀躍」。有點誇張呴,不過是真的,牠真的常常在我腳前竄來竄去,我也得時常提防,不要踩到牠。
我搬到新家,是看上社區旁邊有一大片園林,沒想到顧此失彼,這片園林是蚊子的滋生地,我住在十九樓,蚊子居然也有能耐上來,所以一搬進來就開始用殺蚊劑,常常噴得自己都覺得快掛掉,也特意斥資把窗子全加裝紗窗,當初看上的就是無敵湄南河景,結果三處大落地窗都需加裝紗窗,真虧大了。
「三腳壁」開始「服役」之後,嘿,酷斃了,蚊子都沒了,省了不少殺蚊劑的錢。唯一就是每天拖地時會清到一粒有點像太極圖的壁虎屎。
ㄟ……我一直很好奇,壁虎屎上面為什麼會有那麼一個漂亮的白點呀?
總之,想到這粒壁虎屎是無數蚊子捐軀後才產生的,就覺得「真值得呀」。
又過了一陣子,有天差點踩到「三腳壁」。牠了無生氣地「倒臥」在廚房門前,我以為牠死了,用紙片將牠鏟起後,發現牠稍微動了一下,看起來像是吃到不好的蚊子,食物中毒。趕緊如法炮製,把牠放到水龍頭旁邊的「病床」。
果然,沒幾天牠又不見了。
就這樣,我跟「三腳壁」一星期總會相遇兩、三次。
在這段過程中,牠可能是奮勇殺蚊,又少了兩條腿,已經變成「獨腳壁」。
我常常想,奇怪,我家裡有這麼多陷阱嗎?「『三腳壁』啊,你可要好好保住最後一隻腳,否則沒了吸盤,怎麼爬牆啊?」。
我是真正覺得我跟「獨腳壁」之間是有那麼些東西的。牠完全不怕我,我也把牠當成寵物,每次遇到牠時,都會跟牠說幾句話,很奇怪,牠就會靜靜地待在那裡「聽」。
寵物是「虎」字輩的耶,多帥。
其實我以前很喜歡養狗,二十年前還在美國養過洛威拿犬。主要是窮瘋了,用來繁殖生財,結果生了一窩之後,前妻竟然趁我去中國大陸訪問,把大狗、小狗全賣給一家寵物店,我後來常常刻意繞到那寵物店老闆的家,去看院子裡被關在籠裡的「黑皮」。
有次也是出差一陣之後回到紐約,再去看時籠子空了。一問之下,「黑皮」竟然得了心絲蟲病死了。我難過了好久、好久,也決定不再養狗。
心絲蟲病是洛威拿的大敵,一定要定時打針預防。那人是寵物店老闆,竟然不知道?狗得了那種病,死的時候很痛苦,因為心絲蟲是慢慢一點一點地把狗的心臟吃掉。這個事情,一直到現在,想起來都還會心痛。
不過後來還是養了一次狗。
那是搬到新加坡後,有次好友要出遠門,把小狗寄在我家。很漂亮的純種博美,裝在漂亮的狗籠送來。結果「寶寶」一進門就畏畏縮縮往桌底鑽。一問之下才知道「寶寶」常因在家大、小便捱打,他們已經煩不勝煩,正準備賣掉。
更讓我訝然的是,好友竟然從來沒有帶「寶寶」出門大、小便,也沒有訓練牠該到哪裡大、小便。那,你要牠怎麼辦?
那是一個典型的小孩吵著要,大人就買給她的例子。全家沒有一個人有養狗的經驗,以為只要買來之後,寵物就會像電視上的那隻一樣聽話、可愛。其實寵物跟人是不一樣的,有些部分永遠不會長大,需要服侍牠到老到死。那是一種責任。
後來好友度假回來,我就跟他把「寶寶」買下,一直到我離開新加坡,才送給另個友人。
我現在住的地方有很多流浪狗,其中有隻最特別,牠是在自己家門口流浪,成年累月躺在那邊,身體臃腫、毛皮糾結,一看就知全身是病。
幾年來,我只看過牠起身一次,走了兩步,好像想了想之後還是決定「算了」,又走回去躺下。牠吃東西、喝水,都是趴在那邊,牠那麼髒,從來沒有人拍過牠、摸過牠,兩年多了,在我搬來之前,也不知已經躺了多久,就是在那邊等死吧。
有次一位朋友說,「曼谷的流浪狗很幸福,一定都會有人餵牠們。」
流浪狗很幸福?這個邏輯我還真聽不懂。
但是也真無法照顧牠們,我家附近就不下四、五十隻。
還是壁虎好,自己料理生活,屎也就這麼丁點大。
但是,跟「三腳壁」相處了近一年之後,牠還是死了。
那天房間裡出現了蚊子,弄得我一晚沒睡好,隔天早上進浴室,就看到「三腳壁」彎成一個絕美的,我從未見過的姿勢。
我用衛生紙捲成一長條,沾了一點水碰觸牠的唇,但牠卻沒有反應。
「三腳壁」死了。
其實上次發現牠只剩一隻腳之後,就擔心牠活不長了。
因為那時牠已無法再爬牆壁。後來有幾次,看到牠在浴室的排水口附近,可能在那邊等蚊子吧,我想。
初時,我去逗牠,牠還會閃躲,因為只有一隻腳,跑起來有些像在繞圈子打轉,但是還很有勁。我很高興,知道牠還健康。
後來不見了幾天,我有些擔心。結果又出現了,還是在排水口附近,可是已經很明顯地瘦了、沒力氣了,而且顏色開始變得有些發青。
上網去找壁虎的資料,發現能作的很有限,因為壁虎只吃活體食物,可是「三腳壁」顯然已經沒有能力再捕食。有天在店裡打死一隻蚊子,用衛生紙包好帶回來給「三腳壁」,第二天蚊子還躺在「三腳壁」面前。
我那時想,這種時候,「三腳壁」應該不會在意是隻死蚊子吧,牠應該是連張口的力氣都沒了。
隔了一天去看牠,顏色已經變得青黑,脊椎骨也很明顯突出,不過還會輕微扭動。我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好用花生糖粉混些水,擺在牠眼前。
然後再去看牠,牠就捲成那個絕美的姿勢。
說是和一隻壁虎相依為命,好像有點矯情、離譜,但我確有這種感覺。常常,練完琴出書房,就見到「三腳壁」趴在離門不遠處「聆聽」,我會問牠,「好聽嗎?」。
「三腳壁」每次都保持趴著不動。我的琴彈得很爛,歌聲也不美,「三腳壁」的「不動」,對我而言就是不嫌棄。
我把「三腳壁」放進漂亮的瑞士糖盒子,小心地放進樓層的垃圾間,就趕著出門辦事,但是一路上都不心安,我的陽台有盆萬年青,應該把「三腳壁」葬在那裡。
五個小時之後回到家,立刻去找「三腳壁」,可是已經被收走了。
晚上坐在電腦前準備給「三腳壁」寫點東西,竟然有隻蚊子嗡、嗡、嗡地飛到耳邊。
「三腳壁」真的死了。
壁虎,應該也可以上天堂吧。
〈兼差大法師〉
新居完全符合期望。
湄南河像腰帶一樣繞過大樓,懂風水的朋友搖頭晃腦地說,「金龍纏腰,mmmmm…金龍纏腰,必然大發啊!」我捏著口袋裡僅有的幾張爛鈔票,裝作不在意地邊點頭邊回應,「喔,真的唷?」
大樓位於通衢大道的尾端,車少人稀、鬧中取靜,合乎我那背著手、捻著鬍子「大隱隱於市」的名士飄然形象。
左前方一大片樹林,唧唧哇哇的蟲鳴鳥叫此起彼落,是閒來吟詩弄月的好地方。房號「一九○一」,風水仙掐指一算,一聲喝采「好啊!」,雖然嚇我一跳,還是私心偷笑,「這下,衰運該結束了吧?」
社區門口是公車...
作者序
從醬油稀飯走來(代序)
醬油稀飯,是我至今走了六十三年的人生裡,嚐遍百味之後記得最清楚的味道。這個味道的概念,並不僅只是食物,而是曾經走過的一個時代,一個已經逐漸消失的時代。
二○一三年四月,帶兒子以中回到我小時住過的左營海軍眷村—合群新村。那個感覺非常奇怪,從前覺得頗有空間的住處,眼前的卻是十分侷促,明明曾經有過許多果樹,寬敞的大院,現在怎麼這麼小?家門前的道路,曾經我覺得對門庭院深深,現在看起來竟然如此逼窄。小時候要爬很久才上得去的大水碁,如今竟只有大約兩公尺高。貫穿合群、建業兩個村子的主要「幹道」七二路,原來卻是這麼一條柏油路。
這跟我很年輕(十七歲)就離家好像也無關,因為我在一九八八年(三十七歲)還在老家住過半年,都不曾有過那種感覺。
眷村生活,有很多記憶。那次回村子裡,跟兒時玩伴相聚,席間有人提起我小時被父親綁在樹上打的往事,立即有另位玩伴說,「一定是我媽去救你的,我媽最愛管這些事。」
我不記得了,但我記得鮮大王醬油倒在稀飯上化不開的樣子,用調羹攪一攪,就變成沒菜可配但最好吃、最美味的醬油稀飯。
我從年少轉學離家北上(不敢說『求學』,真正的原因是因為快被退學,只好轉學)。所以在生命的歷程裡,「朋友」一直是個重要的元素。「醬油稀飯」裡記述了幾位朋友,有客死異鄉的竹聯大老陳啟禮,也有素未謀面的「中國時報」同事張筱雲,還有頗引起爭議的郭冠英(范藍欽)。
一定有很多人認為我是眷村子弟出身,屬於「藍」的那一掛,所以才挺郭冠英。這是台灣很弱智也很令人厭煩的地方,所有的事都以簡單的藍、綠來劃分,全島都是評論家。
其實我是彩色的。我這輩子沒投過一張票(ㄟ…好像聽到有人說『那你有什麼資格說話?』)。我挺郭冠英,單純因為看不下去,看不下去台灣是非不明,黑白不分(嗯….台灣確實應該辨別黑白而非藍綠才對吧)。
郭冠英事件發生時,很多人都噤若寒蟬,我很驕傲自己當時挺身而出。
另外一篇曾經引起爭議的文章,是女作家忽忽(林蔚玲)因車禍去世後,我寫的一篇紀念她的文字(她生前曾半開玩笑說,萬一她先我而去,希望我為她寫一篇悼文)。
我寫了,但不是悼文,只是根據我對她的認識,一篇紀念她的文字。
不料卻引起一些人的批評,認為我不應該把「忽忽」生活、感情困頓的一面寫出來。我能理解一般人對所謂「悼文」的期待,可是那種「人死為大」的虛矯美化,我寫不出來也不屑於寫,也知道「忽忽」不會喜歡我那樣寫。
當時引起正反兩面的互批,前後大約幾天吧。我覺得很無奈,這篇文章雖然是貼在我的部落格上,大家都可以看得見,但畢竟是我跟「忽忽」兩個人之間的事,不相干的人吵些什麼?
所以我就把它撤掉了。撤下文章當天,為「忽忽」料理後事的「ㄚ季」就要我把文章寄給她,在「忽忽」頭七那天,「ㄚ季」在她靈前唸了一遍,燒給她了。
也有幾位「忽忽」的好友希望我把文章貼回,我都拒絕了。理由很簡單,「忽忽」新逝,我不耐閒雜人等在那邊吵。
所以,現在我把這篇「忽忽,妳千萬要記得抓住那隻黑鳥的翅膀呀」也收在「醬油稀飯」裡,作為對她的紀念。
「醬油稀飯」材料簡單、味道平淡,我的人生故事也是如此。
從醬油稀飯走來(代序)
醬油稀飯,是我至今走了六十三年的人生裡,嚐遍百味之後記得最清楚的味道。這個味道的概念,並不僅只是食物,而是曾經走過的一個時代,一個已經逐漸消失的時代。
二○一三年四月,帶兒子以中回到我小時住過的左營海軍眷村—合群新村。那個感覺非常奇怪,從前覺得頗有空間的住處,眼前的卻是十分侷促,明明曾經有過許多果樹,寬敞的大院,現在怎麼這麼小?家門前的道路,曾經我覺得對門庭院深深,現在看起來竟然如此逼窄。小時候要爬很久才上得去的大水碁,如今竟只有大約兩公尺高。貫穿合群、建業兩個村子的主要...
目錄
從醬油稀飯一路走來(代序)
輯一 是否,沒有家鄉可以歸返,也能有鄉愁?
一個人
老頭與車
我與中國時報的因緣
Happy Birthday to Myself
是否,沒有家鄉可以歸返,也能有鄉愁?
扒手
兼差大法師
破褲
輯二 我走過的七○年代
漸漸一身輕
廚房的小窗
獨鶴
塵封在舊皮箱裡的歲月
我那當兵的日子
我走過的七○年代
又見菩提樹
雞雞物語
我的寵物
啊,卡拉斐亞
輯三 關於死亡的二、三想像
爸爸的骨灰
飄走的小雲
忽忽,妳千萬要記得抓住那隻黑鳥的翅膀
舅舅和表叔
建華表弟
決定不跟死神搏鬥
關於死亡的二、三想像
消掉的人生
長壽 B 計畫
對不起,王存仁
輯四 醬油稀飯
傷離別
家
Mmmmm……讓我來想想看……
醬油稀飯
難忘的親子之旅
那滴眼淚
毀家紀事
勸離不勸合
我所認識的陳啟禮
我的好友郭冠英
此人(郭冠英 + 范藍欽 + 趙天楫 + .....)就是愛放屁
從醬油稀飯一路走來(代序)
輯一 是否,沒有家鄉可以歸返,也能有鄉愁?
一個人
老頭與車
我與中國時報的因緣
Happy Birthday to Myself
是否,沒有家鄉可以歸返,也能有鄉愁?
扒手
兼差大法師
破褲
輯二 我走過的七○年代
漸漸一身輕
廚房的小窗
獨鶴
塵封在舊皮箱裡的歲月
我那當兵的日子
我走過的七○年代
又見菩提樹
雞雞物語
我的寵物
啊,卡拉斐亞
輯三 關於死亡的二、三想像
爸爸的骨灰
飄走的小雲
忽忽,妳千萬要記得抓住那隻黑鳥的翅膀
舅舅和表叔
建華表弟
決定不跟死神搏鬥
關於死亡的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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