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麒麟之舌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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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中經一！可以讓讀者哭成這樣嗎？這是全日本……不，全世界廚師都嫉妒的一本小說。」
──秋元康(美少女天團AKB48 總製作人)

主角為「一道料理」注入此等靈魂而活，同為廚師的我深受感動。能夠做出這「一道料理」的「麒麟之舌」，背後隱藏著各種故事以及許多人的心意……本書令我省思不已。
──坂井宏行（「La Rochelle」主廚）

家族之情、親子之情、師徒之情。以料理關懷彼此，是日本人的內心本質。本書為我的座右銘「料理是心」做了最好的詮釋。
──神田川俊郎（「神田川」店長）

美...

菜刀為父
鍋為母
食材為友
食譜為哲學
蒸氣是生命的喜悅
香氣是生命的驕傲
完成的料理正是你本人
享用料理的是你思念的人

二○一四年，四月

華僑大老的葬禮會舉辦得這麼隆重啊……
佐佐木充抱持這個感想在名簿簽名。
今年進入四月至今一直在下雨。這天，橫濱郊外的殯儀館也下著濛濛細雨。
守靈這天湧入數千人列席。看向花圈的名牌，大約一半來自中國人或中式餐館，卻也有許多佐佐木知道的名字，從政治家到運動選手甚至藝人都有。
「我肯定是最菜的一個。」
佐佐木和故人周蔡宜的交情只有他過世前的短短一個月，而且兩人只見過一次。
不過，佐佐木在這個時間點肯定料想不到，他和周先生的相遇以及這場喪禮，將成為他人生的轉捩點。
這幾年來，佐佐木每年都會參加好幾場喪禮。基於這個意義，念珠與喪服成為經常使用的工作必需品。但他來到這裡絕對不是為了哀悼故人。
為了完成原本的目的，佐佐木拈香完畢之後依然留在會場最後面，靜心等待守靈結束。
拈香禮一次六人，但祭壇前方依然大排長龍。在參加者拈香完畢之後一一鞠躬致意的周先生家屬約三十多人，應該都是華僑吧，其中還有數位推測年過九十的老人。
佐佐木閒得無聊，所以用一如往常的方式消磨時間。
隨機從周先生的家屬中選人。
首先挑選的是表情沉痛，年約七十的高大女性。身穿高價的名牌喪服，五官深邃的臉上了濃妝，體型也很福態。
「那位大媽都是吃油膩的重口味食物，稱不上老饕，大概是只要能下酒都好。前菜是皮蛋或油淋雞，中間端上東坡肉肯定沒錯，湯要鹹一點，收尾的炒飯也得加很多配料。」
接著是一看就像在大陸長大，戴圓框眼鏡的瘦小黝黑男性。推測年齡將近九十。
「那位爺爺是中國北方人嗎？應該是愛吃蔬菜的清淡派。不，或許他是廚師，手臂留有肌肉的線條。即使不是行家，舌頭也很刁吧，感覺連餃子皮的厚度都會計較。湯裡當然嚴禁加入化學調味料。」
佐佐木就像這樣，看著來日應該不長的老人，想像對方至今的飲食習慣與喜好。這算是一種職業病，卻是很適合消磨守靈閒暇時間的嗜好。

「佐佐木先生，受您照顧了。」
參加喪禮的賓客離開，場中只剩下家屬時，周蔡宜的妻子周美子向佐佐木搭話。她身穿刺繡精細的華麗喪服，應該也是名牌吧。
周先生享年八十二歲，但美子還不到六十歲。比佐佐木大十五歲以上，卻依然散發魅力。佐佐木首次見到她的時候，覺得這就是「英雄好色」的證據而竊笑。
美子以目光示意跟她走，帶佐佐木到會場外面的通道。
「在那之後，外子心情相當平靜，之後也非常安詳地離開了。」
美子說完從黑色包包取出褐色信封交給佐佐木。
佐佐木以信封厚度確認金額無誤。對方不會小氣少給一、兩萬圓。佐佐木將報酬收進喪服胸口的內袋。

美子是在這場喪禮約半個月前得知佐佐木這號人物。
是周蔡宜的主治醫師告訴她的。美子剛開始不相信世間有這種「職業」。
依照字條上的電話號碼取得聯繫之後，佐佐木約一週後出現在美子指定的地點，也就是醫院附近的咖啡廳。
佐佐木身穿黑色大衣，手提黑皮的方形公事包。脫下大衣，底下是沒燙平的白色襯衫。體型偏瘦、眉毛略粗、五官深邃、雙眼明亮，透露出個性頑固的一面。束在頭後的長髮令美子感覺到人種的差異。
這個可疑的男性從前包取出一張稍微摺彎的名片遞給美子。

「最後料理之承包人 佐佐木充」

印在名片上的頭銜，證明主治醫師說的沒錯。電視節目關於「在人生的最後想吃什麼？」的專訪，美子也看過好幾次，卻沒想到現實社會有廚師從事這項工作。
美子將這張名片放在桌上，詢問坐在正前方的奇特廚師。
「聽說佐佐木先生可以重現回憶中的料理。」
「是的，總之，我在做這種工作。」
佐佐木沒看美子就如此回答。他拿起上桌的咖啡喝一口，似乎不喜歡這個口味而皺眉，之後就再也沒碰這杯咖啡。美子對此感到不悅，卻還是換個心情進入正題。
「想請您為外子做一份蛋包飯。」
「不是中式料理？」
「是的。」
「您先生是華僑吧？」
這句話令美子察覺，佐佐木在這週調查了她丈夫的各種情報。
周蔡宜是將中國食材進口到日本的貿易商，不過在橫濱中華街開了好幾間大型餐館。藝人、政治家或運動選手等名人都是座上賓。
「是的，我也很意外，不過外子說他小的時候，父親曾經帶他到日比谷的『島津亭』，他無論如何都想再吃一次那裡的蛋包飯。」
佐佐木聽完面有難色，玩起束在頭後的長髮。
「『島津亭』已經結束營業十幾年了吧？」
「是的。聽說島津先生過世之後沒人繼承，所以結束營業了。」
「要我重現這份料理是吧……」
佐佐木嫌麻煩的態度令美子煩躁，但她決定再克制自己一陣子。
「其實，『島津亭』的蛋包飯也是我回憶中的滋味……是外子第一次請我吃的料理。」
「也就是第一次約會嗎？」
「是的……」
美子露出害羞表情，佐佐木像是絲毫不感興趣般冷漠詢問：
「那麼，您丈夫還能撐多久？」
美子聽到這個問題，依然繼續克制自己。
「醫生說，再怎麼努力也只剩三週。」
佐佐木嘆了好長一口氣，然後……
「唔～……那麼，一百可以嗎？」
「咦？」
「報酬定為一百萬可以嗎？」
「啊？」
美子絕對不是在裝傻，她真的不懂「一百萬圓」的意思。她覺得即使叫廚師到家裡做蛋包飯，頂多給十萬應該就夠了，佐佐木卻要求十倍的報酬。
「研究以及購買食材得耗費很大的心力喔。而且夫人……別看我這樣，我有自信讓您的丈夫感動。」
但是美子無法輕易接受。
「請問，佐佐木先生吃過『島津亭』的蛋包飯嗎？」
「沒有。」
「就算這樣，您還是能重現？」
「我至今的工作都是這種類型。」
「要尋找以前的食譜嗎？」
「早期的廚師不會留下這種東西喔。」
一百萬圓的蛋包飯……美子還沒回答是否願意支付，佐佐木卻說他兩週後會造訪病房，早早就離開咖啡廳。

三週後。
佐佐木拉著一台大型鋁合金推車，進入周蔡宜的病房。
其實即使約定的兩週已過，佐佐木也完全沒連絡。美子很氣他音訊全無，佐佐木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迅速著手準備。
佐佐木挑了病房裡的一張桌子，將卡式瓦斯爐以及預先處理好的蔬菜放在桌上。美子見狀連忙鎖上病房。
她一直以為佐佐木只是把料理成品端來，沒想到是在這裡調理。
美子祈禱醫師或護士不會進來的時候，佐佐木在她面前依序從推車取出保鮮膜包裹的銅鍋等器材，穿上廚師服。
然後，他走向躺在床上的周蔡宜。
「周先生，我是今天為您下廚的佐佐木充，請多指教。」
末期肝癌的周蔡宜，以消瘦、衰弱、暗沉又沒有表情的臉注視佐佐木。他的生命肯定如醫師所說如同風中殘燭，但肯定是在等待佐佐木的外送料理而努力撐到今天。
佐佐木繼續對周蔡宜說：
「抱歉讓您等這麼久。最重要的『島津亭』牛肉醬汁費了我一番工夫。」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美子覺得丈夫彷彿行屍走肉的雙眼突然恢復光輝，接著周像是鬆一口氣般再度緩緩閉上雙眼。
「那麼，我開始做了。」
佐佐木向美子說完，如同動手術般開始料理。
周的個人病房寬敞到足以下廚。佐佐木從推車取出一個塑膠袋，裡面是全雞。
「這隻雞也是歷經波折才找到的。島津先生經常使用故鄉的食材，這也是他故鄉的薩摩鬥雞，卻不是普通的薩摩鬥雞，飼料是精心調配的。不只是國產穀物，還餵食芋燒酒的酒糟。而且這間農家的主人，湊巧是最熟悉島津先生料理的人，我請教他很多事才得以迎接這一天。」
美子一邊聽佐佐木說，一邊陶醉於他支解薩摩鬥雞的俐落刀法。佐佐木以芋燒酒按摩切好的鬥雞肉入味，將裝入醬汁的銅鍋放在瓦斯爐上加熱。
「再來是最重要的醬汁。島津先生將烤番茄與培根煙燻之後打碎，加入葡萄酒燉煮。到這裡都是一般的做法，但他以少許紫蘇、生薑及橘子皮增添複雜的風味，最後加入八丁味噌。似乎是開店當時買不到西方使用的香草，所以島津先生嘗試以其他食材代替，結果完成了獨具特色，其他人學不來的醬汁。」
醬汁受熱洋溢無法言喻的濃郁香氣。
此時，躺在床上的周突然起身。
「就是這個味道，確實是這個味道。我好懷念。」
「老公……」
周的反應也嚇了美子一跳。她好幾個月沒聽到如此充滿活力的話語了。持續進行死亡倒數的這間病房，瞬間擴散一股生命的氣息。
佐佐木帶了兩個卡式瓦斯爐過來。他將平底鍋放在另一個瓦斯爐上，炒起切好的蔬菜以及剛處理過的鬥雞肉。材料炒香加入鬥雞高湯時，冒出一股美味的蒸氣。
「好，接下來很精彩喔。」
佐佐木說著將電鍋剛煮好的飯盛到料理缽，打入生蛋攪拌。
「這個蛋也是薩摩鬥雞蛋。」
他說著將拌入蛋汁的飯倒進炒好配料的平底鍋，繼續拌炒。每粒米看起來都裹著蛋汁。
因為照料丈夫而疲憊至極的美子，看到在平底鍋裡飛舞的飯，也感覺自己的內心逐漸平穩。
佐佐木進行最後的收尾。炒好的飯與配料裝盤之後，在平底鍋倒入蛋汁，使用叉子稍微煎過再包成流線型，小心翼翼放在炒飯上。是精心製作的蒲公英蛋包飯。
「周先生，蛋包飯完成了。」
佐佐木走到病床邊，周隨即像是被香味吸引般睜開雙眼。佐佐木將蛋包飯放在邊桌，朝著流線型的蛋包下刀。半熟蛋隨著炒飯的坡度緩緩張開雙翼。佐佐木在最後淋上「島津亭」的招牌牛肉醬汁，完成漂亮的收尾。
周蔡宜的最後料理「『島津亭』的蛋包飯」完成了。

佐佐木將湯匙遞給美子。
「來，給您丈夫吃吧。」
美子舀起一匙沾上醬汁的軟嫩蛋包與炒飯，送到丈夫嘴邊。蛋包飯進入最近只打點滴，滴食未進的周嘴裡。周緩緩咀嚼。
「嗯，好吃……」
佐佐木沒看這段互動，已經拿著餐巾紙擦拭平底鍋了。美子雙眼噙淚。
「妳也……吃吧。」
美子沒克制流下的淚水，自己也吃了一口蛋包飯。
「真的，好好吃。」
美味喚醒記憶。兩人相識時的光景浮現在美子心中。在這個時候，美子首度理解到丈夫為何選擇這道蛋包飯為「最後的料理」。這道料理是為了讓夫妻倆在最後共享而製作的。周溫柔注視淚流不止的妻子。
回過神來，佐佐木已經離開病房。用來調理的桌子只留下一個小碟子，碟子旁邊有張字條。
「飯後茶點 柚子餅」
旁邊還註明「吃這個可以稍微消除疲勞喔」。
三天後，周蔡宜靜靜離開人世。

佐佐木將一百萬圓的酬勞收進胸前口袋，向美子道別。離開殯儀館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佐佐木坐進款式相當老舊的國產車，粗魯起步離開。
一名男性在殯儀館玄關前端注視這段過程。是佐佐木在守靈期間想像飲食習慣的老人。
佐佐木想像「那位爺爺是中國北方人嗎？應該是愛吃蔬菜的清淡派」，看起來在大陸長大的老人。
和剛才不同，這次是這名男性以圓框眼鏡後方的細長雙眼觀察佐佐木。

周的喪禮結束約兩個月後……
二○一四年六月二十七日，上午十點。
佐佐木枕邊的手機在震動，是保密號碼的來電。
「喂？」
佐佐木以不像是剛睡醒的清楚語氣接電話。
「嗯，是的。」
對方講了好一陣子。是工作的委託。
......

菜刀為父
鍋為母
食材為友
食譜為哲學
蒸氣是生命的喜悅
香氣是生命的驕傲
完成的料理正是你本人
享用料理的是你思念的人

二○一四年，四月

華僑大老的葬禮會舉辦得這麼隆重啊……
佐佐木充抱持這個感想在名簿簽名。
今年進入四月至今一直在下雨。這天，橫濱郊外的殯儀館也下著濛濛細雨。
守靈這天湧入數千人列席。看向花圈的名牌，大約一半來自中國人或中式餐館，卻也有許多佐佐木知道的名字，從政治家到運動選手甚至藝人都有。
「我肯定是最菜的一個。」
佐佐木和故人周蔡宜的交情只有他過世前的短短一個月，而且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