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會互相感染,在人與人之間無盡繁殖!
以「人」為餌食,是否就能夠餵飽飢餓的靈魂?
日本國民天后宮部美幸
銳筆刻畫潛伏現代社會與人性的闇毒陷阱
獲日本大眾文學終身成就獎──吉川英治文學獎
《無名毒》系列最高代表作!★2015年「這本推理小說了不起!」第7名
★2014年改編日劇由《SPEC》、《池袋西口公園》名導金子文紀執筒,宮部欽點主角,小泉孝太郎主演【故事大綱】世上最美麗的絕非真相,而是沒有終點的謊言。
只不過,那往往是生命無法承受的重量。
我,杉村三郎──今多財團會長女婿,兼社內報編輯。一天採訪結束,回程倒楣遇上歹徒劫持公車,一名老人以手槍控制所有乘客。奇怪的是,老人先讓司機和虛弱的婆婆離開報警,接著隨口閒聊,商量要給我們多少「補償金」。不料,警方攻堅的瞬間,老人竟毫不遲疑地自盡!
短短三小時的歷險,儘管謎團重重,並未引起社會關注。然而,生活回歸常軌後,我們卻分別收到宅急便送來的大筆現金。人質同伴驚慌失措,不知該不該收下,於是我提議進行調查,若在期限內沒有結果,大夥就自由使用,可是,事態的發展遠遠超乎想像……
【杉村三郎系列介紹】系列主角是個原先在童書出版社工作的編輯杉村三郎,他無意間結識大財團的獨生女並與之交往,結婚前才發現未來的岳父是今多財團會長,而結婚的條件之一就是進入岳父公司的社內報編輯室。杉村就這樣誤上賊船地在岳父的公司裡工作。
「杉村三郎」系列作品,充滿宮部式的人情世故,為宮部筆下常見小人物變臨時偵探,以凡人的善意眼光來看待事件的系列作品。目前已累積三部長篇作品《誰?》、《無名毒》,以及2014年最新力作《聖彼得的送葬隊伍》。系列作品全數改編日劇,由宮部美幸欽點男演員小泉孝太郎主演。
作者簡介:
宮部美幸
作者
宮部美幸
Miyabe Miyuki
1960年出生於東京,1987年以《ALL讀物》推理小說新人獎得獎作〈鄰人的犯罪〉出道,1989年以《魔術的耳語》獲得日本推理懸疑小說大獎,1999年《理由》獲直木獎確立暢銷推理作家地位,2001年更是以《模仿犯》囊括包含司馬遼太郎獎等六項大獎,締造創作生涯第一高峰。
寫作橫跨推理、時代、奇幻等三大類型,自由穿梭古今,現實與想像交錯卻無違和感,以溫暖的關懷為底蘊、富含對社會的批判與反省、善於說故事的特點,成就雅俗共賞,不分男女老少皆能悅讀的作品,而有「國民作家」的美稱。近來對日本江戶時代的喜好與探究,寫作稍偏向時代小說,近期作品有《怪談》、《暗獸》、《附身》等。2007年,即出道20週年時推出《模仿犯》續作《樂園》。2012年,再度挑戰自我,完成現代長篇巨著《所羅門的偽證》。2013年,「杉村三郎系列」《誰?》、《無名毒》改編日劇,並出版最新作《聖彼得的送葬隊伍》。
相關著作
《不需要回答》
《天狗風─通靈阿初捕物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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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談──三島屋奇異百物語之始》
《所羅門的偽證Ⅰ:事件(上)》
《所羅門的偽證Ⅰ:事件(下)》
《所羅門的偽證Ⅱ: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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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羅門的偽證Ⅲ:法庭(上)》
《所羅門的偽證Ⅲ:法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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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彼得的送葬隊伍(上)》
《聖彼得的送葬隊伍(下)》
《英雄之書(上)》
《英雄之書(下)》
《落櫻繽紛》
《誰?(獨步九週年紀念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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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顫動岩──通靈阿初捕物帳1》
譯者簡介:
王華懋
嗜讀故事成癮,現為專職日文譯者。近期譯作有《所羅門的偽證》、《邪魅之雫》、《渴望》、《再見,德布西》等。譯稿賜教:huamao.w@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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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人推薦:
若說松本清張是一時代良心,要揭開「日本的黑霧」,那翻開有「松本清張的女兒」之稱的宮部美幸小說,讀者也許會發現,啊,此刻我們便身在現實的黑霧中。──新生代作家 陳栢青
老實說,根本沒有一部真人版作品,拍得出宮部美幸書裡那些,不經意流竄在對白與情節之間的幽微惡性因子。
──「劇評可以毒舌,待人必要親和」豬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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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第二章
「這燈光顏色真討厭。」我身後的老人低喃。「各位的臉色都像患有黃疸。」
那幹嘛不開車內燈?我們的總編沒反駁,也不回頭,只用力抱住膝蓋。她的模式也切換了。
「這間叫三晃化學的公司,業績絕不算差。不過,由於是家族企業,為了爭奪經營權起內鬨,甚至引發殺傷案件,營運每況愈下……」
老人的語氣十分不甘心,彷彿在談論自己的公司。
「看到歇業後,任憑設備與建築物日晒雨淋,表示紛爭並未解決吧。但考慮到安全,還是該換成較明亮的燈。」
請問──白上衣女孩小聲開口:
「手能放下嗎?開始發麻了。」
我轉身望向站在駕駛座旁的老人,發現槍口近得令人心驚。
「夠了吧?至少讓女士們恢復輕鬆的姿勢……」
我說到一半,老人便舉著槍,另一手從斜背包裡取出某樣東西。
那是捲白色膠帶。是絕緣膠帶嗎?看起來已用掉一半,明顯小一圈。
「小姐,妳叫什麼名字?」
即使在昏黃的光線中,也看得出女孩瞪大眼。那雙眼睛非常清澈漂亮。
「我姓前野。」
「那麼,前野小姐,請用膠帶把大夥的手腳一圈圈捆起來。」老人吩咐完,噗哧一笑。「說得有點幼稚,不過妳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懂。」前野接過膠帶。
「各位,我要看到你們的雙手雙腳併攏在前。你叫什麼名字?」
老人問跪坐的青年。他的黃T恤底下,套著破舊的牛仔褲。
「咦,我嗎?」
「請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叫坂本。」
「坂本先生,請抱膝坐著。前野小姐,以坂本先生為首,依序捆住他們的手腳。不用急,慢慢來。」
好的,前野點點頭。她指甲剪得很短,費一番工夫才找到膠帶頭。
「椎間盤突出先生,方便請教你的姓名嗎?」
坐在中央階梯的馬球衫大漢瞪著老人道:
「──不行。」
以為他好強,其實很窩囊;以為他懦弱,卻又鬧彆扭。
「傷腦筋,那就得一直稱呼你『椎間盤突出先生』。」
「問別人名字前,先報上自己的名字是常識吧?」
「啊,也對。」老人沉穩地點點頭。「失禮了,我是佐藤一郎。」
沒人發笑。馬球衫男人哼一聲,回道:
「那我叫田中一郎。」
「好的。接著輪到妳,請告訴我妳的名字。」
老人詢問總編,但她沒有答覆。只見她低著頭,坐在斜後方的我看不清她的臉頰或眼睛。
「──園田。」
倘若園田總編平常的音量相當於一百瓦特的電燈,此刻僅僅比得上窗外昏黃的燈泡。
「別人通常都怎麼稱呼妳?」
總編又不吭聲,我代她答道:「大多稱呼她為『總編』。」
「我也這樣稱呼吧。」
好嗎?老人微微一笑。
「『總編』,聽起來真不錯。年輕時我也曾夢想在出版社工作,真羨慕。」
老人微微屈身,語氣放得更柔,繼續道。
「至今我仍十分憧憬出版人。跟著喊『總編』,我彷彿也成為編輯。」
園田總編低著頭,不屑地輕吐一句:「又不是出版社。」
老人望向我,像在等待我的解釋。
「我們不是出版社的員工,而是負責編輯物流公司的社內報。」
「哦,社內報。」
老人眨眨眼。總編總算抬起下巴,睨著老人說:
「是會長出於消遣辦的、不痛不癢的社內報。連我的頭銜都像笑話,是旁人背地裡拿來笑我的哏,實際上根本是永無出路的小職員。」
老人望著我,「你也持相同意見嗎?」
「不是百分之百同意,而且園田小姐是優秀的總編。」
「嗯、嗯,」老人點點頭,槍口隨之上下搖晃。
「順序顛倒了,你叫什麼名字?」
「杉村。」
「你是總編的直屬部下嗎?」
「我的頭銜是副總編。」
「『副總編』是吧,」老人笑道:「聽起來也頗帥氣。」
「佐藤先生,我的全名是杉村三郎,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姊姊。哥哥名叫一男。即使在我生長的年代,仍有為孩子取這麼傳統名字的父母。」
「有個政治家叫小澤一郎,不過他大你好幾個世代。雖然還是比我年輕。」
老人似乎挺愉快。
「別忘記鈴木一朗啊。他可是世界的一朗,真的很棒。」
前野捆綁好馬球衫男人田中一郎的手腕和腳踝,接著靠近總編。由於跪地移動,露出褲裙露的膝頭有些髒污。
「所以,即使你真的名叫佐藤一郎,我也不會驚訝。不過,我能稱呼你『佐藤先生』嗎?還是該喊你『佐藤大人』?」
我竭力嘲諷揮舞手槍、牽著我們鼻子走的老人,頓時心跳加速,感到一陣窩囊。實際說出口,一點都算不上機智的諷刺。
「直呼我的名字,或喊我『老先生』都行。啊,就叫我『老先生』吧。」
老人無動於衷,目光反倒變得更溫和。
「把大家捲進這樣的事,實在抱歉。不過,我不是為了發洩憤恨或不滿,也不是自暴自棄。雖然迫田太太訓了我一頓……」
前野拿膠帶捆起我的手腕和腳踝。她纏得很鬆,但膠帶太厚,黏著力強,意外地難以自由活動。從這樣的細節,也能看出老人並非毫無計畫。
「自我介紹結束,在引發周圍騷動前,先說明一下。我把各位當成人質──當成盾牌,但我有明確的目的。」
「錢嗎?」穿馬球衫的田中一郎唾棄道:「該不會欠債?老先生,你想要多少?」
老人立即反問:「田中先生,你想要多少?」
「咦?」田中疑惑地眨眼。
「就是錢啊。假如能獲得一筆可自由使用的錢,你想要多少?」
「這是在幹嘛?」
「我是認真的。你腦海最先浮現的金額是多少?」
田中沒回答,似乎受到驚嚇。於是,「老先生」轉向坂本問道:
「你是學生嗎?」
坂本不禁一愣,完成捆綁作業的前野回到他身旁。
「前野小姐怎麼辦?」坂本問。「她也要捆起手腳吧?」
前野一臉嚴肅,緊張地等待老人的指示。
「這樣就行。請把膠帶放在座位底下或隨便哪裡,反正不會再派上用場。」
「可是……」前野反倒不安起來。「只有我不用嗎?」
「還要請妳幫一些忙,並不困難,不必露出那種表情。」
前野望著坂本,抱住膝蓋,縮起身體挨近他。
儘管坂本髮型像運動員般清爽,個子也頗高,但整體清瘦,稱不上健壯。不過,看來他沒那麼懦弱,受到年輕女孩依靠,還無法鼓起男子氣慨。他的眼神緊張。
「我本來是學生。」
「大學生?」
「到上個月為止,我退學了。」
「哦……?」老人似乎真的訝異。「努力念書,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卻放棄了嗎?哪所學校?」
「……不是有名的學校。老爺爺一定沒聽過,是三流以下的私立大學。」
「這樣啊。你在大學念些什麼?」
「我是理工系,但幾乎沒去上課。」
老人思索片刻,問道:「該不會是沉溺於麻將館?」
「怎麼可能,」坂本噗哧一笑,「那種理由太落伍啦。」
老人又是一陣驚訝,「現在的大學生都不打麻將嗎?」
「不……也有人成天泡在麻將館。但如今已不是老爺爺說的,不上課就去麻將館混的時代。」
「那你沒去上課,都在做什麼?」
坂本嘴角的笑意消失,彷彿突然回到現實。不過,那並非我們成為人質的現實。他喃喃低語:
「真的想知道嗎?」
「如果冒犯你,我道歉。」
「不,沒關係。只是,不管父母或老師,都沒這麼直接問過我。」
「打算退學時,父母沒問你理由嗎?」
「不,他們問了很多,當然我也一一解釋……可是他們一次也沒問我,不上課都在幹嘛……」
老人張大嘴巴,又「哦」一聲。
「……我什麼也沒做。」坂本低喃。
總編抬起頭,回望坂本。
「只是無所事事地睡覺,或在便利商店翻漫畫雜誌、傳簡訊、玩電腦,所以……」
不知為何,他一臉尷尬地覷著身旁的前野,匆匆道:
「我沒去上課,並不是有其他想做的事。」
「小鬼,那就叫蹺課。」
田中語帶責備。擔任聽眾期間,他似乎恢復了精神。
「只是想偷懶打混,還需要想嗎?」
「也是,對不起。」
總編像是覺得很滑稽,噗哧一笑。「對不起,居然笑了。可是,怎麼會聊起這種話題?」
「啊,對耶。」
或許是忽然回到現實,坂本反射性地要把雙手交握在後腦,才想起手腕被捆住。
「往後你有想做的事嗎?說得誇張點,你的人生目標是什麼?」
老人似乎不打算到此結束,以平淡溫和的語氣繼續發問。
「附帶一提,我認為想偷懶打混,也是不折不扣的目標。」
「不過,那樣一來……」
「只要有足夠生活的錢,就能隨心所欲地遊手好閒。假如是你,會需要多少?」老人說完,向總編一笑。「謝謝妳幫忙拉回正題。」
坂本又偷瞄前野,只見前野瞪圓雙眼盯著老人,開口:「這要怎麼估計?即使成天遊手好閒,依玩樂的方式,所需的金額也不同吧。」
「那麼,前野小姐,」老人反問:「若能擁有一筆可自由使用的錢,妳想要多少?」
不必扣稅喔──老人玩笑似地補充,瞇起雙眼。
「這樣說或許很怪,可是我不怎麼缺錢。我是獨生子,而且父母身體健康,都還在工作。」坂本插話。
「那是你的父母有工作、有固定收入,並不是你的錢吧?」
「是沒錯啦……」
「我想要錢。一億、兩億、三億,不管多少都想要。」田中狀似氣憤地哼一聲,露出歪曲的笑容啐道。「可拿來當公司的營運資金。要是有一億,就能買新的機器,也能給員工獎金,還能付清欠繳的所得稅。」
「哦,你是開公司的大老闆嗎?」
「哪是什麼大老闆,不過是一吹就倒的小公司。」
「是怎樣的公司?」
「金屬加工業啦,做螺絲和螺帽的。」
「有幾名員工?」
「不算我老婆,共五人。」
「你一肩扛起五個人寶貴的人生,很了不起。」
總編聞言又笑,此次顯然是啞然失笑。「這是在幹嘛?」
「純粹是在向各位發問。總編,方便請教妳一樣的問題嗎?」
「我不要錢。」
「噯,別這麼衝。」
老人從容不迫地笑道,神情十分放鬆。我冒出一個突兀的想像,為了不請自來的那個意象,兀自陷入混亂。行駛在夜晚道路上的公車忽然故障,進退不得,司機離開去求助。在困境解決前,留下的我們束手無策,只能焦躁地等待。於是,一名人生歷練豐富的長者,主動打開話匣子,安撫眾人。我們圍坐在地,陪著他閒聊,愈聊愈起勁。連認為那種閒聊沒意義的乖僻乘客,也逐漸受老人巧妙的話術吸引──
「那換個設定。我像這樣恐嚇各位,給大家添了麻煩是事實,之後會送上賠償金。說是慰問金也行,總之是想補償各位實際蒙受的損害,將我的歉意轉換成金錢支付。那麼,你們會想要多少?」
首先,田中決定要一億圓。老人回答:「考量到我的財務狀況,一人以一億圓為限。其實還能勉強多拿出一些,不過一億圓是個不錯的整數吧。」
前野和坂本愣在當場。
「老爺爺……」
「是富翁嗎?」
聽見兩個年紀足以當孫子的年輕人發出驚呼,老人開心得笑容滿面。
「沒錯,我是有錢人。」
「那為什麼……」
前野激動得探出身體,老人的槍立刻逼近。前野頓時猶如遭潑水的狗,簌簌發抖。
「抱歉,請不要亂動。」
盤據在我腦中的突兀想像瞬間破滅。我們是人質,隨時可能遭到射殺,這是公車劫持事件。
「不好意思,我希望盡量與大家輕鬆相處,但要是你們輕舉妄動,我也不得不防備。」
對不起,前野的屁股往後挪,低聲囁嚅。她的背緊靠著坂本的肩膀。
「好,我懂了,這是場遊戲吧?這樣想就行了。」
坂本點點頭,莫名用力地說著,上下揮動膠帶捆住的雙手。
「我們在玩遊戲打發時間,是大富翁遊戲。老爺爺知道嗎?」
「以前有這樣的紙上遊戲哪。」
「老爺爺果然是以前的人,現在都變成電腦遊戲了。玩家可經營鐵路公司,在各地鋪設鐵路增加收益,或收購土地蓋車站和購物中心,最富有就是贏家。」
「相當有趣的遊戲呢。」
老人似乎真的知道那款遊戲,並非隨口附和。
「那麼,坂本先生,你想在這場遊戲中達成什麼目標?」
「我嘛,呃,首先……」
我想環遊世界,坂本答道。
「不是克難的背包客,而是吃好睡好的旅行。因為世上還是有危險的地方,得做好相應的準備。」
「好的,好的。」
「妳覺得這要花多少錢呢?」
坂本問前野。她尚未驚嚇中恢復,一個勁地搖頭。
「除非想搭伊莉莎白女王二號,否則一千萬圓就足夠吧?」
這是我們總編的建議。雖然眼角仍帶著嘲諷,但多少已有參與對話的意願。
「要是想參觀荒僻到不行的世界遺產,就另當別論。」
「一千萬圓嗎?」
「沒辦法全程坐頭等艙就是。」
「不要緊,就這麼決定。」坂本開朗笑著,忽然露出被扎一下般的表情。「可是,總覺得不能這樣。」
「為什麼?」老人柔聲問。
「那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千萬圓吧?我不能一個人花掉。」
「哦?」
「如果有一千萬圓,就能提前付完爸媽的房貸……」
總編忍俊不禁,「只是個遊戲,提這未免太無聊。」
「話是沒錯啦……」
坂本抬起被捆住的雙手想搔頭,當然搔不到,但我很明白他的心情。
「我爸有三十五年的房貸要付,連一半都沒還完。付到一半,利息調升,加班費卻遭刪減,導致年收減少,而且房子的資產價值,有等於沒有嘛。」
「你真為父母著想。」
聽到老人的話,坂本一陣害臊。即使在昏黃的燈光下,青年毫無掩飾的羞赧依然耀眼。
「我早做好心理準備,爸媽會罵我白白浪費入學金和學費,可是他們都沒生氣。」
「他們非常珍惜你啊。」
「明明是這麼沒用的兒子?」
坂本低喃,以手背抹抹人中處。
「他們告訴我,找到人生目標為止,慢慢思考。其實家裡根本沒那種閒錢。」
「是啊。說什麼不缺錢,是你的一廂情願。」
總編嚴厲地下定論,轉向老人。「儘管是巴掌大的二房二廳小公寓,我也有房貸。若能一分不少,把房貸全砸在銀行負責人臉上,想必非常痛快。」
老人感到有趣似地挑眉。在近處一看,混雜的白毛隱隱反光。
「妳辦貸款時,發生不愉快的狀況嗎?」
「看我是單身女子,銀行人員簡直像把我當成吹進店裡的超商垃圾袋。」
「銀行的傢伙都是那副德行。」田中幫腔。「明明不是他們的錢,卻愛狐假虎威。」
「這樣吧,」老人的目光掃過我們,「我支付坂本先生和總編的剩餘房貸,外加一千萬圓。房貸的部分就當賠償金,一千萬圓代表我的歉意。」
「我只有一億噢……」
田中噘起嘴,我忍不住笑出來。前野也噗哧一笑。
「合計是多少錢?」
總編當場回答:「三千五百萬圓。」
坂本歪著腦袋思索,「我爸的房貸,詳細金額我不是很清楚……」
「大概就行啦。」總編說。
「加上一千萬圓,大概也是三千五百萬圓吧……」
「前野小姐呢?」
對上老人的視線,前野又反射性微微縮肩,但臉上的笑意未退。
「我……如果有學費,幫助會很大。」
「學費?」老人的眼神益發親切。「這樣啊,妳也是學生。」
「還不是,我在存學費。」
「妳想學什麼?」
前野害臊地垂下目光回答,可惜太小聲聽不見。
「嗯?不好意思,請再說一次。」
「──我想當pâtissier。」
老人訝異地望向總編,她隨即解釋:「就是糕點師傅,現在流行這麼稱呼。」
然後,總編久違地流露「大姊頭園田瑛子」的眼神。「這是時下年輕女孩最嚮往的職業呢。」
「大姊頭園田瑛子」的眼力,乃是經年在今多財團中淬鍊而來,單純的前野小姐兩三下就被擊倒。
「我、我是真心想──」
「非常辛苦喔。那個業界保留著類似師徒制的金字塔階級,出師前不會被當成人看待,可不像連續劇演的那麼光鮮亮麗。」
前野不禁縮起身子,坂本立刻聲援:
「可是,她很了不起,有嚮往的目標,並為此工作,哪像我……」
總編打斷他的話,「光學校畢業是不夠的,料理人得四處修行。」
「真是吹毛求疵啊。她對年輕女孩都是這種態度嗎?」
坂本把矛頭轉向我。我來不及開口,總編就拋出一句:「這叫實際,代表我是成熟的大人。」
微笑聆聽的老人,忽然看向公車後方。這一瞬間,我也察覺情況有變。
「抱歉,打斷你們愉快的交談,但現實似乎已迫近眼前。」
老人低語。眾人回頭望去,只見旋轉警示燈的紅光照進車內。
緊急救援車輛的旋轉燈,具有讓現實往負面變質的壓倒性力量。絕大多數的情況下,僅僅是旋轉發光,便能撩撥人們內心的不安。比方,深夜返家途中,在附近看到旋轉的紅光,誰都會暗想:哪裡出事?家裡不要緊吧?
然而,極為罕見例子中,同樣的旋轉燈也可能安撫人心,即現實處境先陷入負面狀況。
這樣稀罕的事態,兩年前我才經歷過。雖然與現況差異頗大,但發現旋轉燈頓時鬆口氣的心情,並未改變。
「終於登場。」
慢吞吞的──田中先生罵道,在場無人附和。
「是警車。」坂本呢喃,面向老人。「老爺爺,警察來了。」
由於公車外出現新的光源,三晃化學廢廠草率裝設在圍牆上的燈泡,似乎從「光明」降格為令人沮喪的昏暗。在這當中,坂本勉強擠出開朗的笑容。
「現在還不算太遲,別再繼續下去,當成一場玩笑吧。」
老人沒搭腔,望向車尾的窗戶道:
「警車停下了。」
旋轉燈不再靠近,停在公車斜後方──距離多遠?坐在地板上無法估量。
「前野小姐,不好意思,請妳到後面車窗露個臉。」
「可是……」她囁嚅著,尋求坂本的意見。
「沒關係,去吧。我想想,妳就向警方揮手,然後比個叉。」
不要讓對方以為在開玩笑,老人溫柔提醒。
前野緩緩起身,走向後方。我們注視著她跪在座椅上,朝外揮舞雙手,然後交叉。
前野大動作比手畫腳,出聲呼救。
「所以……公車遭到劫持,我們……被抓起來當人質!」
她右手比出手槍的形狀,抵住太陽穴。
「對方似乎不懂。」
老人悠哉評論,不知為何對我笑道:「杉村先生,你覺得該怎麼辦?」
「鄉下警察太鈍啦。」田中益發氣憤地啐道。「打開窗戶,我來大聲嚷嚷。」
「窗戶是封住的。」
「駕駛座右邊的窗戶應該能開,我親眼看過。」
「不准開窗。」
語氣和表情都沒變化,但那一瞬間,老人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苛薄之色。不是黃色燈泡,也不是旋轉燈光線的緣故。
「不如打電話出去?」我建議道。
「打一一○嗎?」老人狀似意外地眨眨眼。
「打到哪裡都行,讓外面的人聽到可證實現況的說法。」
「真是麻煩。」
強烈的白光透進來,停在後方的警車調成遠光燈,約莫是想觀察公車上的情況。
「哎,討厭啦!」前野彷彿覺得刺眼,抬手掩面,惱怒地叫嚷,接著回過頭道:「司機小姐在警車上努力說明,但警方似乎不相信。」
柴野司機在場嗎?那麼……我暗暗想著,像是算準時機,她的手機響起。
「來電鈴聲挺可愛。」
老人微笑道。柴野的手機來電鈴聲我也有印象,想必是女兒「佳美」喜歡的歌曲吧。她的年紀可能和我家的桃子差不多。
老人左手拿起手機。通知來電的小燈,每次閃爍就會變化顏色。注視片刻,他把手機貼近我的右耳。
「杉村先生,麻煩你接聽。」
老人按下通話鍵,鈴聲停止,傳來「喂?喂?」的男聲。
槍再度瞄準我的眼鼻。
「喂喂?喂喂?」
眾人的視線頓時集中在我身上。
「──喂。」
我出聲回應。總編嘆口氣,閉上眼。前野轉身貼在窗上,窺望外面。
「抱歉,你是哪位?」手機彼端的男聲問。諷刺的是,對方的語氣就像碰上前往派出所問路的民眾,而不是面對遭遇搶劫或竊盜,衝進來求救的民眾,總之是悠哉到家。
「我是這輛公車的乘客。」我答道,老人點點頭。
「哦,有位小姐自稱是這輛公車的司機,她說……」
「她說的是真的,一名乘客持槍挾持我們。」
手機彼端一陣沉默,八成是驚訝到說不出話。拜託,振作點好嗎?我真想罵人。
「請他找能處理這種事的人過來。」老人低語。
我忠實地傳話:「歹徒要求找能處理這種事的人過來。歹徒在車內已開過槍,幸好還沒有人受傷。」
我講到一半,老人拿遠手機,直接切斷。
「謝謝你。」
嘴上道謝,但他眼底殘餘的笑意消失。
「你很冷靜,我能仰仗你,同伴和各位人質也能仰仗你。」
「什麼意思?」
老人把手機擱在投幣箱上,低:「你巧妙傳達出劫持公車的是乘客之一的訊息。你是情急中想到的嗎?」
我沒考慮得那麼遠。
「我不是刻意這樣說……」
「提及我開過槍是多餘的,但你也告知無人受傷,就當扯平吧。日本警察對類似案件慎重過頭,經常遭媒體譴責過於軟弱,可是一但有人受傷,便會失去冷靜,立即採取強硬手段。我希望他們深思熟慮再行動,否則我會非常傷腦筋。」
「警車離開了。」前野貼在後車窗上高喊:「在倒車……啊,又停下來。」
「不必理會警車。前野小姐,請回座。」
「不用盯著警車嗎?」
她以不知是站在哪一方的語氣,提出不知是站在哪一方的疑問。本人似乎沒意識到這番發言有多怪。
老人忍俊不禁,提醒道:「別忘記妳是人質。」
「倒車?王八蛋,那些稅金小偷在幹嘛!」
田中氣憤不已。前野小心翼翼地經過他旁邊,深怕碰到他蜷縮的龐大身軀。
「別這麼不耐煩。」
老人出聲安撫。田中憤怒的臉龐歪曲,猛然滑下階梯。
「老先生,你在悠哉個什麼勁?你是認真的嗎?」
大喊的同時,他跌坐在地板上,發出「咚」的巨響,嚇得前野瞪大眼。
「我是認真的。託杉村先生的福,警方應該也會認真看待,噯,暫時觀望一下吧。正好,田中先生,請過來,我去坐階梯。」
老人把手機放入斜揹的包包,輕扶以臀部移動的田中,在他先前占據的位置坐下。在這短暫的期間,槍口離開我們,但隔著一段距離,加上膠帶捆住手腳,我和坂本無法即時行動。田中有機會用身體撞擊老人,可惜不能期待現在的他。
「你說是認真的,所以剛剛的話也沒騙人?」田中腦袋裡淨想著錢。「雖然搞不清狀況,但你在這場騷動中達成目的,就會給我一億圓吧?」
「一定。」老人回答。
「不要這樣。」
園田總編出聲。她的膝蓋塞在被膠帶捆住的雙手形成的圈子間,坐成小小一團。以女性來說,她的個子不算嬌小,或許是姿勢的緣故,看起來像是縮水。
「不要再談錢了。」
話聲也有些縮水。令人驚訝的是,話聲中帶著哭音。
加加減減,我已在這個人底下工作十年。對於總滿不在乎地道出辛酸或嘲諷、鮮少給予稱讚,但幾乎不曾錯誤評價別人的園田瑛子,我自以為認識頗深。然而,我的自信逐漸動搖。從剛才起,她先是面對槍口也不以為意地嗆辣發言,又突然怯懦地縮成一團,板起臉毫無反應,種種表現令人眼花繚亂。若她這時哭出來,我一定會慌了手腳。
「喂,」坂本抬頭,「聽到沒?外頭鬧哄哄的。」
我沒看表,不曉得實際上花了多久時間,感覺頂多三十分鐘。一回神,警方的裝甲車已包圍公車。
車門那一側貼近水泥牆,等於遭三方夾擊的狀態。迎面而來的裝甲車坐著也看得見,但無法確認旁邊和後方的情況。在老人的指示下,前野觀察窗外回報給我們。
她莫名其妙的感想逗笑了老人。
「來這麼多護送車幹嘛?要載我們嗎?」
坂本替愉快地咯咯笑的老人指正她:「不是護送車,是裝甲車。」
「那是載囚犯的車子吧?窗戶有很嚇人的鐵絲網。」
「裝甲車也一樣。為了保護車裡的警官,才製造得那麼堅固。」
數不清的警車趕抵現場。警示燈照得我頭昏眼花,生平第一次知道,原來光線也會像噪音一樣「吵」。
附近住家也有所變化。原本黑暗的窗燈火通明,人聲嘈雜。遠方傳來擴音器的聲音,約莫是警方在廣播。
三十分鐘之間,柴野司機的手機響起好幾次,老人卻完全無視,彷彿在等待周圍安靜下來。
裝甲車就定位,警車不再移動後,手機又響起。老人開口道:
「前野小姐,我想請杉村先生坐到駕駛座,麻煩妳幫忙他。」
前野眨著眼,望向空蕩蕩的駕駛座。「要讓杉村先生開車嗎?」
「妳是個好心腸的女孩,就是冒失了點。」
老人溫柔地責備,前野縮起脖子說:「對不起。」
站起身並不困難,但要爬上駕駛座的窄梯不容易。畢竟小學運動會的家長比賽項目不包括袋鼠跳,我跌跌撞撞,額頭碰到駕駛座後方的隔板,眼冒金星。
「杉村先生,辛苦了。」
坐在中央階梯的老人稍稍提高嗓門。
「駕駛座的操作盤上有照明開關吧?請打開車頭燈,按兩下喇叭後,再熄燈。」
「老先生,那是什麼信號?外頭有你的同夥嗎?」
恍若沉浸在一億圓幻想中的田中,久違地重返現實。當下,我也浮現相同的疑問,焦急思考著怎樣才能不必聽從老人的指示,或至少稍稍拖延時間。
不料,老人回答:「我沒有同夥。這是……唔,算是談判開始的信號吧。」
「談判開始?」
「對,我想拜託警察做些事。」
手機再度響起。
「杉村先生,請按我的指示行動。」
我的位置離老人最遠,一旦有什麼狀況,可躲在駕駛座的隔板底下。其他人質則是直接暴露在危險中。
警方要攻堅,只能使用緊急逃生門。老人應該也想到這一點,卻滿不在乎地坐在階梯上,背對緊急逃生門。
老人說過,他年事已高,只要大家來真的,便能輕易制服他,但難保不會有運氣不好的人挨子彈。對象換成警察也一樣,一旦進行攻堅,老人會開槍射擊。至少他曾表示有此打算。
可能性不高的「或許會挨子彈」的恐懼、討論賠償的金額、老人怎麼看都與凶暴案件格格不入的孱弱外表、穩重溫和的對話,我們不知不覺被逐步籠絡。這樣的經驗第一次,無從比較,但即使參照小說情節,人質不是應該陷於更深的恐懼和緊張感嗎?歹徒的情緒會更激動,或更頻繁地出言恐嚇吧?以目前的處境來看,「籠絡」絕非不適切的形容。短短一個鐘頭的發展,總覺得其中必有蹊蹺。
在這節骨眼,若想打破現狀──
雖然沒有大型車輛駕照,但我曉得怎麼操縱巴士。堵在前方的是裝甲車,突然暴衝撞上去也不要緊吧。
「杉村先生。」
老人呼喚我。探出駕駛座,回望公車內部,只見老人露出一貫的笑容。他腳邊渾濁的黃光中,浮現坂本、前野、田中和總編蒼白的臉龐。
「快點執行他的指令。」總編小聲催促,低下頭。
我打亮車頭燈,舉起被膠帶捆住的手腕,往方向盤中央敲兩下。驟響的喇叭聲戲劇效果十足,公車周圍一陣嘩然,如漣漪般擴散,彷彿能傳達到廣播車四處奔走的遠方人家。
我熄掉車頭燈。
第二章
「這燈光顏色真討厭。」我身後的老人低喃。「各位的臉色都像患有黃疸。」
那幹嘛不開車內燈?我們的總編沒反駁,也不回頭,只用力抱住膝蓋。她的模式也切換了。
「這間叫三晃化學的公司,業績絕不算差。不過,由於是家族企業,為了爭奪經營權起內鬨,甚至引發殺傷案件,營運每況愈下……」
老人的語氣十分不甘心,彷彿在談論自己的公司。
「看到歇業後,任憑設備與建築物日晒雨淋,表示紛爭並未解決吧。但考慮到安全,還是該換成較明亮的燈。」
請問──白上衣女孩小聲開口:
「手能放下嗎?開始發麻了。」
我轉身望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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