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二○一二年八月二十七日 聚焦女性特有的脂肪吧！ 看著女人的身體，尤其對方露出事業線時，男人腦子裡的杏仁核與下視丘就會立即發出這樣的指令。 討厭啦！隅田先生，你在看我的胸部吧！桃澤瞳伸手遮住敞開的洋裝領口，對坐在身旁的隅田周一微笑，笑容的背後想著男人的腦子還真是單純。 某本性學研究書提到，因為構成女人的胸部、臀部以及大腿的脂肪是女性的特徵，所以成了男人腦中欲望中樞的狙擊目標也是沒辦法的事。 身穿黑色背心，一派耿直樣的酒保站在吧檯內，頻頻擦拭玻璃杯。身後的架子上排放著大小、顏色各異的酒瓶，擺在每張桌子上的桌燈閃著紅光。 這裡是位於新宿車站附近的一家外資飯店，不少訪日的國外藝人都住過這裡。位於飯店一樓的這間酒吧雖然客人不算多，倒也不至於生意冷清，因此並肩坐在吧檯的桃澤瞳與隅田的對話不至於引起別人注意。 稍早之前，有兩個一身高級西裝的男子坐在他們身後，聊著昨天職棒比賽的結果。樂天金鷹隊在最後一局以一支三壘內野安打，贏了這場比賽，「明明要是沒接到，就算犯規。」「多虧小將才能贏球。」兩人熱烈討論著。小將就是田中將大，樂天金鷹的王牌投手，其中一個男的還預言：「這場比賽讓小將風頭更盛，不是嗎？」 不太懂職棒的桃澤瞳之所以對他們的話題感興趣，直到兩人離去為止一直豎耳傾聽，是想收集關於東北地方的情報，畢竟以仙台為本營的職棒隊讓她倍感親切。 「是啊！因為妳的胸部很有魅力，我才會盯著看囉！」一旁的隅田語帶戲謔地說。年過五十的男人一身休閒裝扮，刻著皺紋的臉與年齡差距，毫無魅力可言。 根據桃澤瞳的調查，二十年前隅田與在廣告拍攝現場認識的模特兒結婚，有個兒子，但已婚的他還是不改拈花惹草，沒有特定情人的他不愁沒有發洩旺盛性慾的對象。 男性賀爾蒙為了備戰會急速飆升，隅田年過五十還是精力充沛，就是在激烈廣告業界掙出一片天的最佳證明。為了出頭天，男性賀爾蒙增加也是不爭的事實。 桃澤瞳雖然明白這道理，心裡還是很排斥。 「不過，我真的很幸運呢！想說來這裡消磨時間，沒想到能認識隅田先生。」 「妳還真是清楚我的事呢！畢竟我是那種比較低調的廣告人囉！」隅田話說得很客氣，卻難掩自信，因為他是那種喜歡「出風頭」，卻自以為低調的傢伙。 「其實是剛才酒保告訴我的。」桃澤瞳悄聲說。就在她煩惱著該如何向隅田搭訕，應該說決定要使出哪一招時，酒保悄聲對她說： 「坐在那邊的男人在廣告界可是小有名氣呢！」 從酒保老練的舉止和口氣，看來他和隅田之間八成有什麼交易吧！只要有不錯的女人出現，他就負責牽線。 想必隅田的腦中也在處理各種資料才是，面前的女人究竟有多聰明？胸部實際上有多大？對自己抱持什麼感覺？總之，最重要的是找機會邀約：「今天一起過夜，如何？」 桃澤瞳當然明白這種事。 因為男人的思考回路就是這麼一回事。 啟動興奮情緒的開關泰半取決於視覺，所以男人的眼睛會不自覺地盯著穿著性感的女人，只能說這是男人腦子的基本功能。男人之所以在意女性特有的脂肪大小也是如此，而且男人偏好的胸部大小取決於年輕時的生活體驗與鑑賞經驗。 「我在雜誌上看到，之前有個樂團的新專輯名稱是隅田先生命名的吧？」桃澤瞳刻意誇張地指著隅田，表示自己很感興趣的同時，也是讓對方以為自己是個輕佻的女人。 「哦?那篇報導啊！」 「地平線的貓。」桃澤瞳一臉欽佩似地說。「我覺得這名字取得超好！『地平線的貓』感覺很不可思議，很可愛又有想像空間，真的很適合作為專輯名稱。」 「自己這麼說有點不好意思啦！但這名字的確挺有深度。」 才怪，毫無深度可言！桃澤瞳在心裡反駁。「這名字是怎麼發想出來的呢？」她還刻意拉長語尾，強調自己很輕佻，這是重點。隅田愈發虛榮，吹噓地說：「當然是我絞盡腦汁想出來的囉！」這名字到底源自哪裡，桃澤瞳想知道真相為何。 桃澤瞳企圖導向這個話題之前，主動表明自己出身月島，這個戰時空襲下倖免於難的城鎮。「聽說東京大空襲很慘烈呢！」 隅田打算以東京大空襲一事，拉近彼此的距離。 「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對東京大空襲一事感興趣的年輕女孩呢！」隅田誇張的往後仰。 桃澤瞳出身月島一事是胡謅的，但東京大空襲很慘烈是事實。 太平洋戰爭快結束時，一九四五年三月十日，B29轟炸機大空襲。三百二十五架次的攻擊，造成現在東京二十三區的三分之一成了焦土，約十萬人死亡或失蹤，這是僅僅一夜之間的事。當年關東大地震死了十萬人，所以這場空襲浩劫被說是七十年後因為人為因素造成同樣慘烈的災害，更加衝擊人心。 桃澤瞳似乎為了拂去這個可怕的事實，用更輕佻的口吻說：「我覺得隅田先生絕對不是隨便想想，應該是靈光乍現之類吧！」 「啊啊、也是啦！其實……」桃澤瞳喝了一口新調的雞尾酒後，隅田語帶玄機地說：「要說『地平線的貓』這名字的靈感從何而來，其實和妳剛才提到的東京大空襲有關哦！」 剛弄好的魚鉤突然有一股拉扯感，桃澤瞳記得這種感覺。「哇！這不是太湊巧了嗎？」 「妳曉得大空襲時，B29的墜機之謎嗎？」 「墜機？B29嗎？」 「而且是墜毀在東北呢！『東京』大空襲那天晚上，墜落在『東北』的藏王。」 「聽起來很神秘呢！我對這種話題最招架不住了。」 「招架不住？」 「很興奮啊！」桃澤瞳盡量用促使對方腎上腺素飆升的口氣回道。為何聽到B29之謎會興奮？似乎不合常理，對方會不會起疑呢？桃澤瞳有點後悔自己的反應，沒想到隅田開心微笑，繼續得意洋洋地說： 「三月十號東京大空襲那天，不知為何，有三架B29墜毀於藏王連峰的不忘山。」 「藏王離東京很遠吧？」 「當然啊！」隅田輕蔑似地嘆了一口氣。 「我對地理之類的事情招架不住。」 「招架不住？」 「不是興奮的意思啦！就是地理觀念很差。」 「那三架就墜毀在我老家附近呢！啊、對了。與其說是墜毀在藏王，應該是御釜吧！就是那個因為鏈球菌出名的地方。」 桃澤瞳臉色驟變，因為藏王連峰的「御釜」，還有「鏈球菌」這些字眼讓她聯想到父親的事，腦中同時掠過說了一句：「反正人遲早都會死。」的父親上司那張冷漠的臉，讓她差點情緒失控。 隅田似乎以為她聽不懂，「啊、雖說我老家在藏王附近，但離御釜還有段距離，所以沒事。」補充說明。「我老家那一帶並不是感染區。」 看到隅田的反應，不難想像當年感染擴大時，大家對於住在那裡的人有多麼避之而唯恐不及，即便現在也是如此。 「我小時候打過預防針，所以有抵抗力。」桃澤瞳雖然這麼回答，「真的嗎？」腦子裡卻有個聲音在迴響。只要接受預防接種就保證不會感染嗎？我知道有些人挨了針還是不幸感染。 「我小時候啊！疫苗還沒研發出來前，真的怕得要死，不曉得自己哪一天會感染，因為那種病一旦染上就沒救啦！就像結核病在無藥可醫的明治時代可是絕症呢！哎呀、這種事一講就沒完沒了，還是別提了。」 「剛才那個B29的話題，還有後續嗎？」 「就像妳說的，藏王不在東京。」 「在東北，是吧？我記住了。」 「那天空襲的目標是東京，B29的任務就是『轟炸東京』，但不知為何，那三架卻墜毀於完全反方向的藏王。」 「真的好不可思議喔！為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根據GHQ（駐日盟軍總司令部）的報告，好像是因為『天候不佳』的關係，說是因為天氣差，導致墜毀於東北，其實是遇上暴風雪。」 「啊？原來是因為這麼普通的理由。」 「不過，後來在B29的殘骸發現一張地圖，上頭還清楚標記。」 「清楚標記？標記什麼啊？」 「那是一張東北的地圖，山形市被畫上紅圈，八成來東北有什麼目的吧！而且還有令人百思不解的地方。」 桃澤瞳的身子往前探。 「明明三架B29分屬不同部隊，根本不可能組隊，為什麼會一起出任務呢？而且一號機明明載了十一個人，卻發現十二具遺體，二號機明明載了十二個人，卻只有十一具遺體。」 「剛好一增，一減。」 「這好像也是GHQ的片面說詞。也就是說，二號機有一個人去調查一號機的情況，結果死在那裡。二號機有一個人過去一號機，所以出現人數差。」 「是喔！」 「其實不是這樣，人數本來就很奇怪。」 「哦？」 「這件事肯定隱藏著什麼真相，我們鎮上的長輩喝醉時，常這麼說就是了。」 桃澤瞳眼眶濕潤，嗯嗯地附和，還用力點頭，她是真心這麼認為。 「其實B29有其他目的。」 「我聽得好興奮喔！」話題總算迫近核心，桃澤瞳不由自主地湊近隅田，幾乎貼在一起。因為距離近到可以聽到對方急促的鼻息聲，隅田難掩興奮的臉也更顯驕傲，如果這裡是密閉空間，沒有其他人的話，他早就撲上去了。 真的能這樣順水推舟地拉近彼此的距離嗎？ 每次接近男人，獲取情報時，桃澤瞳的內心都會浮現如此單純的疑問。面對素昧平生的異性挑逗似地主動接近時，大多數男人都是開心接受這般「幸運」，而非覺得「不對勁」而心生警戒。 國外也有相關實驗，當充滿魅力的異性向學生搭訕：「要不要和我約會呢？」百分之五十的男學生都會回答「Yes」，將近百分之五十的女學生也是開心答應。另一方面，邀約「今晚一起過夜，如何？」時，百分之七十五的男學生回答「Yes」，女學生卻是零。所以由提議「邀約過夜」比「約會」的成功機率還高的結果來看，隅田周一應該不會覺得桃澤瞳不太對勁，足見男女的腦部構造與功能有著顯著差異。 男性熱衷短暫的快樂，女性則是追求長遠的幸福。當然這是多數派認定的「男」、「女」差異，只能說是「一般的傾向」。 而且不能以此認定男人與女人，哪個腦袋瓜比較不靈光，但或許能依此差異，從中求取平衡也是事實，畢竟擴大格局來看，也能以此調整後代子孫的數量。 「而且地平線的貓是墜毀的B29一號機的暱稱喔！」 「一號機的暱稱？」 「cherry the horizontal cat. 地平線的貓cherry，聽說B29有這暱稱，因為我從小就聽過B29墜毀於藏王不忘山一事。」 「聽誰說的？」 「我父親啊！因為墜機當天，他登山看到失事現場。」 「哇！是喔？好厲害。」 「說到那起事故啊！」隅田明顯變得饒舌，開始聊起當地耳熟能詳的傳聞。「就連記者也是隔天才抵達現場，憲兵也是一個月後才去確認，因為那時還在打仗，所以不明之處相當多，但我父親和鄰居的大人當天就看到了。」 「哇！隅田先生的父親真的好厲害。」 桃澤瞳不停拋出好厲害、好厲害這種抽象的讚美字眼，滿足對方的自尊心。其實她很興奮，只是拚命壓抑高漲的情緒。 在這之前，桃澤瞳從七宿町和白石市的老鎮長們口中聽聞一些相關情報，但都是些網路上查得到的資料。 她之所以刻意接近隅田，是因為調查「地平線的貓」這張專輯名稱的由來時，發現隅田出身當地，想說他搞不好很清楚不忘山那起事故，沒想到還真的押對寶。 「那幾架飛機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三架B29之所以飛去藏王，應該是有什麼目的吧！」 「什麼目的呢？」 「我要是知道的話，就能出書啦！」 還想多知道一些。桃澤瞳假裝喝醉，上半身趴在吧檯上。聚焦女性特有的脂肪吧！隅田的大腦皮質組織與下視丘應該會拋出這樣的指令，只見他緊盯著桃澤瞳的胸部。 「那三架B29的傳言在我們鎮上很有名呢！地平線的貓Cherry這名字也是耳熟能詳，所以前陣子構思那樂團的專輯時，我就突然想到啦！」 「我覺得這名字取得真好。」桃澤瞳誇張稱讚之餘，「但關於專輯的話題就免了。」她實在很想這麼說。「B29之謎真的好不可思議喔！就算是胡謅也讓人覺得很興奮。」 「才不是胡謅。」 「咦？」 「我父親當天在失事現場撿到不少東西的樣子。」 「不少東西？」 「這種事只能偷偷說就是了。譬如啊！」 因為隅田擺出要講悄悄話的動作，桃澤瞳趕緊湊近，沒想到隅田突然朝她吹了一口氣，害她冷不防慘叫一聲。討厭啦！隅田先生真是的！內心湧現的厭惡感讓她很想推開對方，只能拚命忍住。 隅田又扯出另外一個話題，「聽說當時我們鎮上常有傳單飄落呢！就是美軍撒的傳單，妳聽說過嗎？就是那種用來打擊敵人士氣的傳單。」 「傳單？」 「美軍從高空投下的傳單，上頭用日文寫著『四面楚歌，投降吧！』不然就是『這裡會遭空襲，快逃！』企圖擾亂民心之類的，還看過『什麼事都可以商量！』的標語，有趣吧？甚至加上插畫呢！還有傳單背面印著『和我們的司令官商談，如何？』口吻客氣得令人玩味啊！」 「哦?好有趣喔！」桃澤瞳回應，難掩焦躁。「隅田先生什麼都知道呢！」 「只要去趟我的老家，應該還留有一些傳單吧！『傳單是戰時的媒體』不是有這種說法嗎？我也是因為看到那些東西，覺得用言語打動人心，像是玩心理戰的東西很有趣，才想進廣告界，所以那些傳單也算是觸發我投身這一行的動力囉！」 桃澤瞳思索如何拉回話題，「我完全不清楚這件事，還想再多知道些。」 「哦?真的嗎？下次我回老家拍下那些有趣的傳單再mail給妳。」 這麼一來，兩人就能順理成章地交換電子郵件了。感覺得出隅田很興奮。桃澤瞳沒有拒絕的理由，就算今天不行，再找機會套話就行了。 「我父親曾想出書呢！」 「關於那些傳單嗎？」 「不是啦！」隅田笑。「是關於不忘山的B29之謎。記得小時候，我爸還去買稿紙，試著提筆寫呢！他年輕時想當記者。」隅田的眼神明顯變得認真，八成在拚命思考怎麼邀對方一起過夜吧！話題愈來愈偏離，「妳知道誰既是攝影記者，也是最有名的酒店小姐嗎？」隅田拋出一個謎題。 看來這謎題八成是廣告界和媒體人耳熟能詳的腦筋急轉彎吧！ 「哎唷！人家怎麼知道嘛！」桃澤瞳故意裝傻，「難不成是羅伯特．卡帕？」有點嫌煩地說出正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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