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諾貝爾文學獎得獎作:精通現代敘事藝術。
☆海明威「硬漢哲學」的縮影:男人可以被摧毀,但不會被擊敗。
☆「冰山理論」的極致呈現。
身懷捕魚絕技的老人,彷彿被詛咒一般,已經八十四天沒釣到魚了。第八十五天,他遭遇到一隻重達上千磅的馬林魚,經歷三天兩夜的搏鬥,終於戰勝頑強的對手。在拖著馬林魚龐大軀體返航的途中,卻招來了鯊魚群起掠奪,最後入港時,只剩下巨大的骨骸。疲憊的老人返家入睡,夢見了非洲大草原的獅子⋯⋯
海明威對古巴小魚村的人事物,對如何航海、釣馬林魚等知識十分瞭若指掌,但他把這些「藏在冰山下」,消除一切不必要的枝節,讓讀者讀完冰山上的1/8後,用自己的經驗與想像補充了另外7/8,將故事內化為自己的經歷,以最精簡的四萬多字,成就了一部現代文學經典。
作者簡介:
厄內斯特.海明威(ErnestMillerHemingway,一八九九年七月二十一日—一九六一年七月二日)
生於芝加哥市郊,從小酷愛體育、釣魚和狩獵,高中畢業後隨即進入報社擔任記者。第一次大戰爆發,志願赴意大利擔任戰地救護車司機,戰爭的殘酷,自此烙印在心靈深處。一九二一年旅居巴黎,結識了史考特費茲傑羅、葛楚史坦、龐德等作家,開始進入寫作黃金期,首先於一九二三年發表處女作《三個短篇小說和十首詩》,一九二六年,在費茲傑羅的引薦下,出版長篇小說《太陽照常升起》,初獲成功。一九二九年發表反映一次大戰的《永別了,武器》。三〇年代初,至非洲旅行狩獵,在一九三五年寫成《非洲的青山》和一些短篇小說。一九三七年發表《有錢人沒錢人》。西班牙內戰期間,三次以記者身份親臨前線,在砲火中寫下劇本《第五縱隊 》,並創作了長篇小說《戰地鐘聲》(一九四〇)。之後作品銳減。
直至一九五〇年,發表睽違已久的長篇小說《過河入林》,卻招致許多負評,甚至有論者認為他應該就此封筆。一九五二年八月,率先刊載於《生活雜誌》的《老人與海》橫空問世,當期創下銷售五百三十萬冊的驚人成績,書本在出版後亦隨即登上暢銷榜。挾此驚人聲勢,猶如重登王座的老拳擊手,接連獲得普利茲小說獎,以及諾貝爾文學獎。
海明威晚年身體每況愈下,他與高血壓、糖尿病、躁鬱症等痼疾頑強搏鬥,一九六一年七月二日,於自宅用心愛的獵槍自殺。
譯者簡介:
傅凱羚
台大中文系畢業,曾獲多項文學獎,現職編劇、翻譯,寫作。著有舞台劇作集《太平洋瘋人院》,譯有《小說的八百萬種寫法》等書。目前正在撰寫個人首部長篇小說。
各界推薦
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故事背後的故事 編輯部
《老人與海》出版背後的真實故事,其精彩程度與小說內容相較,並不遑多讓。
首先要從一九四〇年說起,自《戰地鐘聲》付梓後,整整十年,海明威沒有發表任何新作,且長年隱居於古巴鄉間,簡直就是處於退休狀態。直至一九五〇年,終於出版了長篇小說《渡河入林》,企盼已久的讀者亦馬上給予熱烈回應,將《渡河入林》推向他過去不曾攻佔的紐約時報排行榜榜首。雖然新書成績斐然,但在評論界卻引來正反兩極的評價,甚至出現了「作家老矣,應該封筆」的聲音,一向以硬漢自詡的老爹(papa,海明威的暱稱),深深遭受打擊。但男人能被摧毀,豈能被打敗!海明威很快就振作起來,僅僅花了八週寫作、四萬字篇幅,完成新作《老人與海》。
值得注意的是,這次的新書稿並不是直接由史克里布納出版社出版,而是先在《生活雜誌》(Life)發表。對於海明威所賦予的重任,《生活》編輯部非常慎重其事,並做了一次大膽的賭注,他們一口氣網羅了六百位當代文學界的重要作家、評論家試讀,其名單之廣,甚至連遠在韓國旅行的詹姆士米契納(James Michener,普立茲小說獎得主)都受到邀請。米契納在《文學反思》(Literary Reflection)中記述,當初《生活》的代理人至韓國拜訪他時,神秘兮兮地將書稿交給他,並聲稱這是紐約編輯部外「唯一的極機密稿子」,要求他務必保密。事後米契納才知道,同時有六百份一模一樣的稿子,交到世界各地的作家手上。與之相比,現代的試讀活動簡直小巫見大巫。這個「我跟(六百個)你說,但你不要跟別人說」的創舉,果然在全球文壇引起大地震,所有人都開始翹首盼望「傳聞中老爹的新小說」何時問世。
一九五二年八月二十八日,以海明威為封面、搶先刊載《老人與海》的《生活》上市,十一天後,《老人與海》紙本書接著出版。這次破天荒的「三方合作」,獲得前所未有的成果:《生活》在短短數天內,創下了五百三十萬本的驚人銷量;出版社方面,書本隨即攻佔排行榜,日後更是暢銷五十年不墜;而老爹則成功向世人證明,自己不但還能寫,而且是「這輩子最好的作品」。
雖然篇幅不長,且是短時間內寫就,但老人的故事其實在海明威心中醞釀已久。故事最早是出現在一九三六年的《君子雜誌》,這篇散文描述了他與古巴漁夫朋友卡洛斯,在墨西哥灣流進行「big game fishing」的趣事,「big game fishing」是海明威非常熱衷的活動,是人憑著一根釣竿,和魚進行一對一的「競技」。在航程中,海明威被卡洛斯說的故事給深深打動:一名古巴老頭獨自駕著小船(skiff),在古巴外海釣到一隻碩大的馬林魚,由於太深入海中,以致在海上漂流了四天四夜後,才被其他漁民尋獲,當他們救起筋疲力竭、陷入半瘋狂狀態的老人時,那隻馬林魚只剩下龐大的骨頭,且周遭仍環繞著一群虎視眈眈的鯊魚。
海明威認為這是一個極佳的小說題材,並開始著手準備寫作,他在給編輯柏金斯的信中提到,他計畫與卡洛斯搭著小船深入灣流,親身體驗老人的所見所聞。但這個計畫卻被西班牙內戰給打斷,海明威不但親赴西班牙,還在戰火中寫下五千字的草稿,並在之後順利發展成重量級長篇小說《戰地鐘聲》。直到一九五一年,海明威才在他的古巴寓所及愛船皮拉號(Pilar)上,完成了塵封已久的「桑迪亞哥計畫」,整個寫作過程異常順利,且海明威對這次的創作「非常樂在其中」。
一個古巴小漁村,村裡有形形色色的人物,他們有各自的生命歷程,以及交集而成的各種故事。一名老人,也許曾有過心愛的戀人,以及不堪回首或是光榮的事跡⋯⋯但海明威在創作《老人與海》時,打定主意另闢蹊徑,將故事聚焦在老人以及馬林魚上,並移除了所謂的「象徵」或「寓意」,他說:「好的故事不應該事先賦予象徵,我想寫的就是真實的老人、真實的男孩,以及真實的大海。只要我描述的夠精確翔實,他們自然就會寓意深遠。」他在《巴黎評論》的專訪中與上述呼應:「我試著移除所有不必要的枝節,讓讀者在閱讀時,能很自然地連結自己的經驗,如此,故事將變得彷彿真實發生過一般。這非常困難,我一直朝這方向努力。」
猶如小說中那個技藝純熟、樂天謙卑的老人,「我一直朝這方現努力。」其實是海明威的自謙自信之詞,他早已達到此境界,就如諾貝爾文學獎的讚辭:
他的敘事技藝在《老人與海》中嶄露無遺,並已深深影響了當代風格。
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故事背後的故事 編輯部
《老人與海》出版背後的真實故事,其精彩程度與小說內容相較,並不遑多讓。
首先要從一九四〇年說起,自《戰地鐘聲》付梓後,整整十年,海明威沒有發表任何新作,且長年隱居於古巴鄉間,簡直就是處於退休狀態。直至一九五〇年,終於出版了長篇小說《渡河入林》,企盼已久的讀者亦馬上給予熱烈回應,將《渡河入林》推向他過去不曾攻佔的紐約時報排行榜榜首。雖然新書成績斐然,但在評論界卻引來正反兩極的評價,甚至出現了「作家老矣,應該封筆」的聲音,一向以硬漢自詡的老爹(pap...
章節試閱
他不想看那隻魚。他知道那隻魚已經被毀了一半。他跟鯊魚搏鬥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
「很快就會天黑了,」他說,「然後我應該就會看到哈瓦那的燈火。如果我太靠東邊,就會看到某個新開發海灘的燈光。」
我現在不可能在太遠的地方,他想。希望沒有人太擔心我。當然也只有那孩子會擔心。不過我肯定他會有信心。很多年紀大的漁夫會擔心。另外還有不少人會,他心想。我住的是一個善良的小鎮。
他再也無法對那隻魚說話,因為那隻魚被蹂躪得太嚴重。然後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你沒個魚樣了。」他說,「但你原本是好好的一隻魚啊。很抱歉我去了太遠的地方。我毀了我們兩個。不過你加上我,我們殺了很多隻鯊魚,還毀了很多其他的魚。魚老兄,你殺過多少魚?你頭上那根矛,可不是什麼都沒幹過啊。」
他喜歡想著這隻魚,想著他若自由游動,可以如何對付一隻鯊魚。我應該把他的喙劈下來對付鯊魚,他想。可是這裡沒有小斧頭,後來也沒有刀了。
不過如果我劈下他的喙,就可以把它綁在槳的末端,多強的武器。然後我們就會一起戰鬥。如果他們夜裡來襲,你現在要怎麼辦呢?你能怎麼辦?
「跟他們鬥。」他說,「我會跟他們鬥到死為止。」
可是現在在黑暗中,沒有亮光照耀,沒有燈火,只有風和船帆穩定的拉曳,他覺得自己說不定已經死了。他合攏雙手,摩挲自己的掌心。它們可沒死,他可以單單藉著開闔手掌,得到活生生的痛楚。他背靠船尾,知道自己還沒死。他的雙肩告訴他了。
我許了願,說如果我抓到那隻魚,我要唸那些禱文,他想。可是我現在太累了,沒法唸。我最好拿布袋蓋著肩膀。
他躺在船尾,操控船的方向,注意著天空將要出現的光輝。我擁有一半的他,老人想。我說不定能走運,把前半部帶回港口去。我應該有些運氣。不,他說。你出海太遠,那時你就已經糟蹋你的運氣了。
「別傻了,」他大聲說,「保持警覺,好好掌舵。你可能還有很多運氣。」
「如果有哪個地方賣運氣,我可是想買一些。」他說。
我能用什麼東西買呢?他問自己。我能用不見的魚叉、折斷的刀和兩隻受傷的手來買運氣嗎?
「可能可以,」他說,「你試過用出海八十四天來買它。你也幾乎是買到了。」
我不能再想無聊的事了,他想。運氣這個東西,會以很多形式出現,誰認得出來啊?不過我願意買任何形式的,要我付什麼都好。真希望我看得到那些燈火的光芒,他想。我有太多希望了。不過我現在希望的就是這件事。他努力把掌舵的姿勢調整得更舒服。痛楚讓他知道自己還沒死。
大約在晚上十點的時候,他看見市區反映的燦爛燈火。它們一開始隱隱約約,就像天空在月升前會有的光輝。然後它們在海上看去,變得清晰起來,逐漸增強的風,現在掀起了大浪。他駕船進入那片光芒,他想,現在很快就會碰上海流的邊緣了。
這件事現在結束了,他想。鯊魚可能會再攻擊我。可是你沒有武器,在黑暗中能怎麼抵抗他們呢?
他現在僵硬又痠痛,傷口和身體緊繃的所有部分,都隨著夜晚的寒冷而作痛。我希望自己不用再搏鬥了,他想。我好希望自己不用再搏鬥了。
不過到了午夜,他再度搏鬥了,即使他知道這次會徒勞無功。他們成群出現,他只看得見魚鰭在水中形成的線條,還有他們撲向那隻魚時,身上發出的磷光。他用棍子毆打他們的頭,聽見他們嘴巴闔上的聲音。他們在船底咬嚼時,小船隨之震動。老人絕望地用棍子毆打自己僅能感覺及聽見動靜之處,然後感覺到有東西咬住棍子,接著棍子就不見了。
他猛力從舵上抽下舵柄,用它來擊打和砍劈,雙手握著它,一次又一次攻擊。可是他們現在撲到船首,一隻接一隻地衝來,撕掉一塊塊在海底閃著光芒的肉,然後轉身再回來。
接著,終於有一隻魚撲向那隻魚的魚頭,老人知道一切都完了。鯊魚嘴巴卡在魚頭撕不開的堅硬處,老人將舵柄揮向他的頭顱。他打了一次、兩次,然後再一次。他聽見舵柄破裂的聲音,將裂開的末端插向那隻鯊魚。他感覺它插進鯊魚的身體,明白它的銳利,於是又插了一次。那隻鯊魚放開那隻魚,滾走了。他是這一群鯊魚中最後來的一隻。已經沒有東西可以給他們吃了。
老人現在幾乎無法呼吸,覺得嘴裡有股奇怪的味道。嚐起來像銅,有甜味,他害怕了一下。不過它為量不多。
他往海裡啐了一口,說:「吃這個,白鰭鯊。做個你殺人的好夢吧。」
他知道自己現在終於被擊敗了,沒救了。他走回船尾,發現舵柄斷裂的末端可以插進舵的溝槽,夠讓他操舵。他將布袋在肩上披好,讓小船進入該有的航線。他現在航行得很輕快,既沒有什麼念頭,也沒有任何感覺。他現在經歷了每件事,盡可能順利又明智地駕著小船回到母港。夜裡,一群鯊魚攻擊了殘骸,就像有些人會撿桌上的麵包屑一樣。老人沒有管他們,也沒有管其他的事,就是繼續掌舵。他只注意到,身上沒拴著龐大的負擔,小船現在航行得多麼輕盈,調整方向是多麼順利。
她很好,他想。她完整無缺,除了舵柄以外,任何一方面都沒有受傷。舵柄要換很容易。
他感覺到自己現在位在海流裡了,他看得到沿岸海灘聚落的燈光。他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回家是小事了。
無論如何,風是我們的朋友。然後他又補充:有時候是。廣大的海上,有我們的朋友和敵人。還有床,他想。床是我的朋友。就光是一張床,他想。床可以妙不可言。被擊敗是很輕鬆,他想。我從來不知道被擊敗是那麼輕鬆。那是什麼擊敗了你呢?他想。
「沒有東西擊敗我。」他大聲說,「是我走太遠了。」
他航進小小的港口時,露臺酒吧的燈光已經熄滅,他知道每個人都上床睡覺了。微風穩定增大,現在吹得很強。不過港口很安靜,他航進石頭下那一小塊礫石灘。沒人幫他,所以他自己盡量把船拉上來,然後跨到船外,將她綁在一顆石頭上。
他解下船桅,將帆捲起紮好,然後扛著桅杆,開始往上爬。這時他才知道自己的疲倦是多深。他停了一下,回頭看去,看到街燈映出那隻魚龐大的尾巴,好好豎在小船船尾的後方。他看見魚脊骨裸露的白色線條,一大塊漆黑的頭顱,刺出的喙,還有其間的所有光禿之處。
他再次開始攀爬,爬到頂部時,他倒了下來,躺了一陣子,船桅仍橫在他的肩上。他想爬起來。可是太難了,他坐在那裡,一肩扛著桅杆,看著道路。一隻貓自顧自經過遠處,老人看著牠。然後他完全只望著這條馬路。
最後,他放下船桅,站了起來。他搬起船桅,放到一邊肩上,開始沿著路走。他中途不得不坐下來五次,然後才抵達他的小屋。
他進了小屋,將桅杆靠在牆上。他在黑暗中找到一瓶水,喝了一些。然後他在床上躺下,將毯子拉上來蓋住肩膀,然後蓋住背部和雙腿,臉朝下睡在報紙上,兩條手臂筆直伸出,掌心朝上。
他不想看那隻魚。他知道那隻魚已經被毀了一半。他跟鯊魚搏鬥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
「很快就會天黑了,」他說,「然後我應該就會看到哈瓦那的燈火。如果我太靠東邊,就會看到某個新開發海灘的燈光。」
我現在不可能在太遠的地方,他想。希望沒有人太擔心我。當然也只有那孩子會擔心。不過我肯定他會有信心。很多年紀大的漁夫會擔心。另外還有不少人會,他心想。我住的是一個善良的小鎮。
他再也無法對那隻魚說話,因為那隻魚被蹂躪得太嚴重。然後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你沒個魚樣了。」他說,「但你原本是好好的一隻魚啊。很抱歉我...
作者序
譯後記 傅凱羚
海明威獲得普立茲獎及諾貝爾獎之後,不到十年,就在地下室舉槍自盡。據說妻子聽到聲音,趕下樓來,看見丈夫的頭部僅剩下嘴部和下巴——畢竟那是一把雙管獵槍。
數十年後,一位始終熱愛海明威的美國作家,效法他,在家中舉槍自殺,不過用的是點四五手槍。
雙管獵槍與點四五手槍,就是海明威與其他人在我心裡的差異。
「冰山理論」是海明威作品最大的研究標的,水面下八分之七,水面上八分之一,累贅不消說,過於出色的語句也遭刪去,目的是追求整體的強勁。為此,他不是一個迅捷的作家,作品在完成初稿之後,他仍會花大量時間刪改。
換句話說,他始終是個細緻、小心翼翼的創作者,既非小說李逵,也非雜文魯智深。他明確地分析出文字及段落的價值,紮實攻擊他想進入的文學境界,結果也的確成績斐然。這是否與那大鬍子的粗莽形象相衝突呢?
我們知道他將費茲傑羅視為對手,將莎士比亞視為待超越的勁敵;他結了四次婚,將墜入愛河視為產出卓越作品的契機;他苦於身體病痛,幾度近乎滑稽地遭受連串重傷;酗酒,好鬥,熱愛種種武勇技事。他著迷奔牛節、拳擊、從軍、打獵,與重磅大魚單挑。然而如此奔騰及浪漫的性格之下,他赫然是一位高度節制的作者。《老人與海》是他持「冰山理論」的極致展現,也從此成為他唯恐無法超越的作品。
所以每次讀海明威,我都感焦灼。第一種焦灼,是著意其浪漫,而無視其節制;知其節制,而不意其浪漫;又或知其浪漫,亦知其恐懼,卻從未將他當作一個活生生的人看待,彷彿他應當萬分豪邁,因各種戰鬥而一身是傷,每一吋傷痕都有其彰顯生命意義的正確性,每一個嗜好都在捍衛愛與美,每一段交往都無法言喻地交心。第二種焦灼,交予同為創作者的自己,因為即便是海明威如此大開闔之人,對創作亦付出高度的理性及慎重;且縱然如此,他對創作也終無安歇停筆的一刻。第三種焦灼:徒勞就是徒勞,勇敢不屈,仍是徒勞。譬如《老人與海》。
《老人與海》是我十歲起的摯愛。幼時讀硬殼注音本,兼有插圖,簡明中的簡明。故事英武,但更誘惑孩童如我之處,是其中所寫的生食魚肉,竟然讓人感到不可思議地鮮美。一手持線,一手舉刀割魚,肉質如何彈牙,連缺席的種種滋味,也檸檬是檸檬,鹽粒是鹽粒,妙不可言。從此我無懸念地長成一個嗜好生食魚肉的大人,待得初看這本書的多年以後,讀其巴黎回憶錄《流動的饗宴》,才確認海明威畢竟不是食不甘味的粗人,他全然能對形色飲食如數家珍。
而後砂礫般的成長歷程來臨。我一直認為文字有其危險及療癒的本質:文字敘述本身就是一種對事物的命名,身為人類役使的工具,它沒有全然的客觀可言。我們先定義了何謂「陌生」,進而使用「陌生」一詞定義許多人事物,以便讓這些對象在我們腦中有跡可循,使我們不再如此膽怯,使人與人之間更具備可靠的聯繫,使一切事物在主觀中不再如此漫無方向。然而我們因此失去了自由不拘,謊言也隨之而生,我們再無全然的陌生。語言永遠是錯置。
漫長的爭鬥之後,桑迪亞哥將死去的馬林魚繫在小舟旁。他對於勝出感到惶恐,對生命消逝的敵手依然敬畏。然而征途尚未結束,他像載送摯友屍體返鄉,卻遇上了缺乏尊嚴的匪盜。
那的確是千金之軀。那種掠奪應當向著同類,而非向著他與他的朋友。桑迪亞哥用盡氣力,奮力就破舟上的所有,湊出尖銳武器,反擊那些可恥的生物。
然而馬林魚終於只剩一具骨骸,龐大、罕見,仍是骨骸。桑迪亞哥告訴馬諾林:「他們打敗了我。」他沒有跟馬諾林說:「我奮戰到最後一刻。」也沒有說:「我殺死了許多鯊魚。」他說:「他們真的打敗了我。」只有骨骸跟他回家。他說:「我的運氣再也不會好了。」徒勞就是徒勞,勇氣不會使徒勞成為收穫。徒勞也無法泯滅勇氣,它們敬愛彼此,就像桑迪亞哥與那尾馬林魚。
抱著雄心出海,拖著骨骸回家的老人,不知從何開始,成為我生命的重要隱喻,十歲以來,隨著逐漸長成,赤裸脊骨的白色線條逐漸浮出。許多簡短的評論中,總說《老人與海》如何榮耀地顯現人類不屈不撓的奮鬥精神,說久了,那竟然像一句塑膠話,一個加工過的罐頭,你從中聞不到工廠宰割魚隻的腥氣,聞不到港口海風的鹹味,將之當成理該如此。你的心中隨而缺乏感受及圖景,永遠無法明白老人面對每一役的震顫與看透,無法明白日升日落予人的喜悅及悲哀,無法體會乘浪浮游於海,與諸種魚禽獸藻為友的孤單與熱鬧。你讀過這行字:「不屈不撓」,但你實際上不懂得這四個字要以什麼來換取。
對我來說,這就是讀經典文學的理由。至今這篇小說對我仍有許多未明待探索之處。桑迪亞哥定義了我的大量感受,也似乎隱隱預言了未來,使我不再畏懼,卻也益加膽怯。懂與不懂之間,實無何者更好。也許桑迪亞哥少的就是一點幸運。也許他並不少些什麼,他本該落得如此。
我心裡的海明威純真而明亮,好鬥,帶點瘋,挑釁,脆弱又高傲。他以每次戰鬥來確立自己的存在,因之殷殷維繫對手的尊嚴。他懂得愛及追悔,懂得受傷及傷人。他享受生活,有時享受得過激,十分可愛。
他晚年有高血壓與肝疾。他與不同的友人決裂。大火曾將他嚴重燒傷。他罹患痢疾,曾經嚴重腦震盪,內臟破裂,脊椎重傷,括約肌失能。他離婚數次,經歷過世界大戰兩次。他渴求從軍卻過不了體檢。年輕的時候,他嚮往戰地,與友人租了車,四處追逐落下的砲彈。父親在他的青年期自殺。他幼時曾經被打扮成女娃娃,學過大提琴。他討厭自己的名字。即便在獲得諾貝爾獎之後,他也曾遭出版社拒絕出書。
這些語句輕巧而遙遠,稍一不慎,聽來就像別人發生的事,或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一樣。
譯後記 傅凱羚
海明威獲得普立茲獎及諾貝爾獎之後,不到十年,就在地下室舉槍自盡。據說妻子聽到聲音,趕下樓來,看見丈夫的頭部僅剩下嘴部和下巴——畢竟那是一把雙管獵槍。
數十年後,一位始終熱愛海明威的美國作家,效法他,在家中舉槍自殺,不過用的是點四五手槍。
雙管獵槍與點四五手槍,就是海明威與其他人在我心裡的差異。
「冰山理論」是海明威作品最大的研究標的,水面下八分之七,水面上八分之一,累贅不消說,過於出色的語句也遭刪去,目的是追求整體的強勁。為此,他不是一個迅捷的作家,作品在完成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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