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麼，這個問題就……」
課任的男老師在黑板上寫完分數的加法問題後，像是在物色獵物似地環視教室。村杉達弘不讓目光相遇地立即低下頭。
就那樣低著頭窺視隔壁的座位時，雙胞胎弟弟和弘也以跟達弘完全相同的姿勢看著這邊。
因為是異卵雙胞胎，所以臉不會長得一模一樣。但是，從出生就一起生活到現在，兩人被這種難以取代的羈絆連結著。因此，達弘能夠瞬間理解和弘在想什麼。
達弘閉上眼睛，在心中強力祈禱。
千萬別被指派到啊——。
「好！決定了。」總覺得以體貼愛護學生出名的課任老師高興似地說。「因為今天是二十九日，而二乘以九是十八。那麼就請座號十八號的村杉哥哥來作答吧！」
達弘抬起臉來。不是只有老師，周圍的學生也看著這邊。心跳數急遽地升高。好比是正就近被鹵素電暖器烘烤般，臉、耳朵、後腦勺發燙。呼吸開始紊亂。
「會嗎？哥哥。」
走下講台前來的老師催促似地輕拍達弘的手臂。「……啊、是！」達弘站起身來，慢吞吞地往黑板前移動。
手指在顫抖，粉筆沒辦法拿好。知道後背出汗的程度到達想要懷疑：該不會有誰從後面正用水槍在攻擊吧？
總算抓住粉筆，朝黑板上的問題看。
1／4＋3／5。四分之一加五分之三。在心中重覆。並不難。類似的問題解過好幾次。因為分母不同，首先是通分。四和五相乘，然後……達弘雖然拼命絞盡腦汁，但是思考的紗線卻從紡紗端紛紛打結，纏繞得亂七八糟。
達弘一邊不被人察覺呼吸變得急促地用鼻子呼吸，一邊慢慢地轉過頭來。和弘正緊張屏息地看著這邊。不要緊吧？的確會嗎？令人擔心哪——露出那樣的眼神。
我不會呀……幫幫我！和弘。
就在勉強吞下像要脫口而出的話時，不知從哪裡傳來刺耳的震動聲，達弘醒了。
枕邊的行動電話正在震動。想要伸出手去碰觸的瞬間，震動停止了。好像並非來電，只是郵件寄達的樣子。
達弘唉聲嘆氣，就那樣橫躺著朝窗戶的方向看。由於從窗簾的間隙射入的陽光微弱，可以略知應該還是稱為清晨的時刻。
雖然想要就那樣閉上眼睛，再度入睡，但是卻已經完全睡不著。好比是簡單的慢跑後，後背正流著討厭的汗水。似乎是剛才夢境的影響。
即使已經成為研究生的現在，依然鮮明地記著超過十年的往事，已經重覆夢見好幾次——那件事讓達弘不禁抱持著厭惡感。自己非得懷著心靈創傷不可地生活到什麼時候？心情像是頭腳被戴上無法卸下、附有鐵球的枷鎖，這樣簡直就像囚犯。
達弘放棄睡眠，一邊搔頭，一邊把行動電話拿在手裡。
確認收信的信箱。最前頭的郵件發信人名是〈三波櫻〉。
〈抱歉，突然來信。可是，好像沒有其他可以商議的人。其實是又在和弘君的房間裡發現草人。雖然和弘君全然不在意，但是可以就這樣置之不理嗎？令人不安哪……。該怎麼辦？〉
雖然信息的有些地方使用圖畫文字，但是內容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卻絲毫不減。倒不如說接收到甚至是怪誕的印象。
「是詛咒的草人嗎……」
達弘不經意嘀咕時，想起一件事。據說在四宮大學裡，有位能即刻解決超自然現象相關的謎團、神授能力的顧問。
因為是相同研究室的女學生片面訴說的事，所以心想恐怕是癡話之類，但是好像櫻真的感到害怕，或許至少可以成為慰藉吧。
達弘簡短歸納自己聽到的傳聞，向櫻發送回信的郵件。
2
「——就像這樣，村雨反應目前被使用在許多醫藥品的合成上。對於現代的有機化學而言，可說是不可或缺的反應之一吧。」
台上的男性講師用麥克風說話的聲音響徹教室。出席課堂的學生們抄著筆記，每個人都認真地聽講。
七瀨舞衣在最後一排的座位上，一邊以手托腮，一邊忍住哈欠。由於太過無聊，要是一不留神就會睡著的樣子。
以手錶確認時刻。離課堂終了還有十分鐘。還有那麼久啊？舞衣感到厭煩。在這半年左右，雖然多少學到化學的知識，但是並非有體系的學習。也不可能跟得上專門的課程，舞衣馬上就已經放棄了內容的理解。要不是因為工作，老早就已經離席了吧。
「也有像這樣類似的反應。就先當作參考介紹吧。」男性講師說完後轉向黑板，開始書寫化學反應式。
舞衣不出聲音地站起身來，前往設置在走道中途的攝影機。確認有確實持續錄影後，再度回到座位。再忍耐一下！那樣說給自己聽後，使勁把身子挺直。
舞衣並非學生，而是任職於四宮大學庶務課的事務員。那樣的她之所以出席以理科學部研究生為授課對象的「現代有機化學特論」，是為了拍攝介紹大學用的簡介影片。
把動畫放在大學的首頁，讓志願者能具體地描繪校園的生活——那本身雖然是宣傳課的工作，但是為了提升大學的形象，有必要收集如畫的風景，加以絕妙地編輯。聽說明明只是為了製作區區三分鐘的動畫，宣傳課卻表示希望收集長度是那好幾百倍的素材。由於單靠宣傳課的職員實在忙不過來，連庶務課的人也被動員出來，就是這麼一回事。
器材及設施使用申請的應對、校內規則的制定及修改、訪客的受理——這些原本就是庶務課的業務。此外，還有獨自承接其他部門不予受理的雜務。例如大學設施的見習啦、試劑失竊事件的處理啦、關於戀愛的煩惱等等……就連在今年才剛加入成為庶務課一員的舞衣，一路下來也解決了好幾個上門的諮商。
可是，再怎麼說是工作，也有感到辛酸的時候。自己拍攝的動畫被使用的可能性有多高？況且在這裡的畢竟不是大學生，而是研究生……。舞衣一邊想著帶有那種牢騷的事，一邊心不在焉地遠望授課的情況。
寫完化學反應式的講師轉過頭來，環視教室。
「因為機會難得，就讓誰來解這題吧！解答如果正確，那就免除今天的報告。……嗯，那麼，第二排，穿著海藍色風衣的你。」
「欸，是……我嗎？」
「沒錯。叫什麼名字？」
「……理學部，碩士班一年級的……村、村杉。」
講師的目光落在點名簿上。
「理學部的……村杉……。咦？有兩人，是哪一邊呢？」
「啊，嗯，是達弘。」
「對了對了，是村杉達弘君吧。那麼就鼓足幹勁，做看看吧。提示是類似村雨反應的機制。」
達弘被講師指名後，慢慢地站起身來。舞衣留意到他的手正微微地顫抖後，皺起眉頭。好像相當緊張的樣子。
達弘在走道的中途轉過頭來，滿臉通紅。前額看起來閃閃發光，是出汗的緣故吧。他讓像是求救的視線在教室內繞行後，嘆了一口氣。
達弘慢吞吞地站在黑板前，將粉筆拿在手裡。耳朵紅得從最後一排看過去都知道。
想要寫些什麼時，手又放下。達弘就這樣重覆幾次後，終究還是低下頭來。教室內充滿討厭的沉默。
「——請問，」坐在中間座位、穿著灰色夾克的男學生舉起手來。「可以讓我做嗎？」
「咦？啊，嗯，那倒是沒什麼關係。嗯，你是？」
「理學部碩士班一年級的村杉——村杉和弘。」
和弘明快地自報姓名後離開座位，一下子拿起粉筆，流暢地在黑板上畫起幾何學圖案。
講師看了描寫完成的反應機構，「嗯，是正確的解答呢。那麼就免除你的報告。」以認可的表情點頭後，在點名簿上畫圈。
「這跟村雨反應相同，也是芳香環與胺的反應呢。也有人取論文的首位作者名，稱之為『沖野反應』呢。」
咦？講師不經意補充的一句話，讓舞衣聽覺敏銳地反應。
說是沖野反應，難道是……。
假如自己是學生，馬上就會舉手，針對疑點向講師提問。由於立場的關係，不得不保持自重。正當舞衣猶豫不決時，「那麼，因為正好告一段落，今天就到此為止。」講師結束授課。
學生們站起身來，走出教室離去。完全錯過了機會。舞衣嘆了一口氣，離開座位。
沒辦法。如果有機會，再向本人詢問吧。舞衣轉換心情，著手撤收設置的攝影機。
「……請問，」「請問！」
被人出聲搭話，抬起頭一看，兩名女學生以格外認真的表情站著。一邊是長髮，手腳宛如體操選手般高挑纖細。另一邊則是短髮，體格健壯。
「有事嗎？」舞衣交替比較對比鮮明的兩人。
「……是七瀨小姐吧？」「是七瀨小姐吧！」
明明是時機沒有合攏的情況，兩人的聲音卻再度同步。
「請問兩位是什麼關係……」
「啊，對不起，只是偶爾一起開始說話。」短髮女學生往後退一步。「妳先請！」
「是嗎？那麼，先從那一位。」
「欸，其實是……」
長髮女學生才剛開口，「怎麼了？小櫻。」有男學生向她出聲搭話。放眼一看，原來是剛才氣宇軒昂出頭解題的學生——村杉和弘。雖然並非特別的美男子，但是眉清目秀，連同服裝，風采給人一種清潔爽朗的印象。
「啊，和弘君，等一下……跟這個人有話要說。」
被叫做櫻的女學生為難似地，眼神在舞衣跟和弘之間往返。
「不先去吃中飯嗎？餐廳會擁擠喔！」
和弘說著說著就把目光轉向教室的窗外。櫻以細長的手指梳整黑髮，像是在說沒辦法似地點頭。
「抱歉，先跟妳打聲招呼。稍後再請妳抽空，可以嗎？」
「當然可以。」舞衣面露笑容回答。「知道庶務課嗎？在事務棟的一樓，請隨時前來訪談。」
「是。」櫻乖乖地點頭後，跟和弘一同走出教室離去。
噢！舞衣皺起眉頭。因為在教室的出入口附近，穿著海藍色風衣的男學生正目不轉睛盯著這邊看。是村杉達弘——起先被點名卻無法回答問題的學生。
他和舞衣目光相遇後，難為情似地撇開視線，低著頭像是逃離般奔出教室。
……剛才是怎麼一回事？舞衣側頭納悶起來，接著朝短髮的女學生這邊轉過身來。
「對不起，讓妳久等了。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妳好。我是理學部碩士班一年級〈生體情報科學研究室〉的多比良孝美。……倒是順便問一下，妳還記得我嗎？」
「多比良……小姐……？對不起，想不太起來。」
「不，那才是正常啦。只是在縣預賽對戰而已，是不會留存在記憶裡啦。更何況，還只是以代打的身分出場後被三振而已。」
「對戰……」那句話有讓人一點就懂的東西。「難道是指壘球比賽嗎？」
「是的，是的！在高中校際比賽的縣預賽第一場，跟七瀨小姐對戰過。」孝美高興似地連番點頭。「因為是高三的時候，離現在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吧！我當了三年的候補球員，在最後的比賽，才讓我站在打擊區一次而已啦！」
「是嗎？多比良小姐跟我同年啊……」
舞衣在今年的三月從四年制大學畢業後，就那樣從四月開始成為四宮大學的職員。以學年來說，相當於研究所的碩士班一年級生。一邊是學生，一邊是職員。如今立場雖然不同，但是想到和曾在球場面對面的對手重逢，有了難以想像的感慨。
「現在打球這方面呢？」
被孝美一問，舞衣搖搖頭。
「在高中就停掉了。因為大學裡並沒有壘球社。」
「是那樣嗎？可惜啊！七瀨小姐明明是厲害的投手。」
「我不厲害啦！」舞衣苦笑。「因為最後結果也沒能夠打進全國。」
「可是，不也晉級到決賽了嗎？更何況決賽也持續維持○比○，直到進入突破僵局制……我認為那樣就很厲害了。」
孝美一邊眼眸閃耀著光輝，一邊熱情地訴說，接著突然抓住舞衣的手。
「特別有件事要懇求那樣了不起的投手七瀨小姐。能夠請妳作為幫手，參加我的研究室球隊嗎？」
「嗯……」舞衣就那樣被握著手，側頭納悶起來。「不太能了解妳想要說什麼。」
「我隸屬的生體情報科學研究室的柏葉教授非常喜歡壘球，每年都會在研究室間對戰的壘球大會中出場。可是，由於每次在第一戰就敗北，好像一直心懷遺憾的樣子。
那樣的柏葉老師也將在本年度屆齡退休……如果能夠辦到，最後希望讓他品嘗勝利的喜悅。所以，今天看到七瀨小姐，才這樣出聲搭話。」
孝美說著說著，就在握住舞衣的手指上施加力道。
「原來幫手是指那麼一回事。不過，我倒是局外人。」
舞衣也知道從下星期開始舉辦的壘球大會。由於是四宮大學理科全研究室參加的大規模比賽，還冠上了〈球王杯〉如此誇張的稱號。雖然屬於娛樂活動的一環，卻似乎是誰都會正經地出賽、嚴肅認真的大會。
「不要緊。當球隊的人數在九名以下時，補充『不隸屬於運動方面的社團』『設籍於四宮大學者』這件事是被認可的。現在，因為我們的研究室成員只有八人，所以正在尋找有才能的幫手。如果是七瀨小姐的話，非但無可挑剔，簡直可斷言是最強的人才。我想肯定能盡情發揮那項本領的！」
孝美一邊盯著舞衣的眼睛看，一邊以熱情的口吻那麼說。
實在像是體育練家子的那股勁，讓「不不，那可超乎我的能力！」這樣謙虛、身為社會人士的拘謹給忘了。
試想就業之後，幾乎沒有盡情活動身體的機會。現在是十月、運動的季節。想著想著內心就開始發癢似地騷動。
壘球是嗎？
感覺後背被那懷念的迴響使勁推了一把。
舞衣緊緊地回握孝美的手。
「——知道了。如果我行的話，請務必讓我參加！」
以上內容節錄自《化學偵探居禮先生3》喜多喜久◎著、倪志榮◎譯．白象出版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http://www.pressstore.com.tw/freereading/9789863583967.pdf
2024專利防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