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拯救失蹤的弟弟,她必須面對自己的過去。
身處接納全球難民前三名的社福國家「瑞典」,一個敘利亞來的女孩卻只想要逃跑 ?
一個連阿拉伯語都不會說的少年,是如何受到伊斯蘭國的感召?
當代表公權力與正義的警察,都可能被國家外包,歐盟議會會作出怎麼樣的決定 !!
台灣首見中東議題犯罪小說 !!
伊斯蘭國、聖戰、中東移民,轉化為一部錯綜複雜、發人省思,足以媲美勒卡雷作品的驚悚小說。
結合當今世界局勢、社會失能與國際安全問題,一步一步驚心動魄,發人深省。
★榮登2017年德國十大暢銷書排行榜
★瑞典年度犯罪小說決選作品
★《暗夜裡的泳者》約金‧桑德又一懸疑傑作,縝密複雜、緊湊刺激,且更加鏗鏘有力!
她頭暈目眩。這些武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出現在他們房間裡,出現在她的房間裡?費狄想幹嘛?他變成了什麼樣的人?她癱坐在地板上,頭靠在床上,覺得眼淚終於降臨,再也無力阻止。她為了費狄而哭。為了床裡的AK47、路燈上的貓,為了打在牆上的拳頭而哭。她跟費狄的人生從來都不夠好,所以逃離是他們的唯一出路。而她之所以會哭,主要還是因為她拋下了他,背叛了他。她沒有帶著他一起走,遠離這一切。
在貧窮環境下長大的雅思敏曾發過誓,要永遠保護弟弟,讓他免於受到傷害。離開家鄉的那天,她打破了自己的承諾,把費狄拋棄在斯德哥爾摩的貧民窟人生中。如今五年過去了,雅思敏依舊抱持著拋下弟弟的罪惡感。後來,她聽說他死了,在敘利亞遭美國的無人機殺死。她那天性善良的弟弟怎麼會成為美國中情局的頭號通緝犯之一呢?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面對這張由忠誠、暴力與危險交織而成的龐大羅網,
她要如何尋找傳聞失蹤並死在敘利亞戰事的弟弟?
美國中情局、伊斯蘭國、敘利亞、聖戰、街區幫派……
羅網的核心究竟是!?
答案將讓她震驚,更讓你震驚!
作者簡介:
約金‧桑德 Joakim Zander
1975年出生於斯德哥爾摩。現職為律師,受聘於歐盟赫爾辛基的分部,曾居住比利時、美國,以及中東等地。他初試啼聲的小說《暗夜裡的泳者》掀起國際書市瑞典犯罪小說熱潮,讀者欲罷不能,引領期盼續集。2015年《背叛的幽靈》在全球讀者期盼中登場,甫出版即橫掃歐美驚悚犯罪小說世界,預計將掀起另一波北歐犯罪小說風潮。
譯者簡介:
朱浩一
外文相關科系畢業,曾獲梁實秋文學獎翻譯類譯詩組評審獎,台北文學獎散文組評審獎,花蓮文學獎散文首獎,葉石濤短篇小說閱讀心得徵文大賽特優獎。
經營電影部落格多年,曾任pchome電影達人、痞客邦電影年度部落客,亦為電影社團「遊戲足」之創辦人。
已出版譯作包括《擁有七個名字的女孩》《黎明前說我愛你》《暗夜裡的泳者》《寫給未出生的孩子》《愛麗絲夢遊仙境》《我讓你走》及《木偶奇遇記》《漫畫原來要這樣看》等十餘本。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國立中正大學戰略暨國際事務研究所所長 林泰和
推理作家 陳浩基
電影書寫∕解說人 藍祖蔚
推理評論家 張東君 強力推薦!(按姓氏筆劃排序)
◆國立中正大學戰略暨國際事務研究所 所長 林泰和
從社會失能、國家失敗到國際失序的三維視野,刻畫當今國際安全重要議題與負面全球化的經典小說鉅著,強力推薦!!!
◆推理作家 陳浩基
難以想像,一部作品能兼備刺激的情節、巧妙的詭計、生動的角色和深入的背景描寫之外,還有如此濃郁的文學味道!
◆電影書寫/解說人 藍祖蔚
用電影分場的方式寫小說,在迷霧中拉出三條線,再搓成一條麻花辮在結尾引燃,結構有趣,讓人想要知道究竟結果如何。
媒體推薦:
令人印象深刻的複雜人物及鮮明氛圍,成就了深度的主題閱讀——《出版家週刊》
桑德強而有力、百轉千迴的劇情完美貼合時事,筆下三個角色更讓這本生動的小說極具真實感。懸疑刺激,非常適合好萊塢改拍成電影,想暫時逃離枯燥乏味的平凡生活,這本書絕對是首選。──《寇克斯評論》
《背叛的幽靈》是一流的北歐黑色小說。我們在這本書裡看到北歐犯罪小說的兩種重要元素:精心策劃的戲劇張力及強而有力的社會批評。——《獨立報》
桑德又寫出了一部切合時事,以角色為中心敘事的驚悚小說,令許多讀者萬分期待他的下一部作品。——《書單評論誌》
繼深獲國際好評的出道作《暗夜裡的泳者》之後,約金‧桑德又以這本強而有力、結構嚴謹、精細入微的驚悚小說投下一顆震撼彈。並以其獨特筆觸將當前最迫切的一些問題,轉化成精采又過癮的小說。——《大眾文學》,西班牙
《背叛的幽靈》是一本國際驚悚小說,敘事手法精湛、節奏快速、深入人心,同時透過劇情引導讀者與世界情勢接軌,進而了解許多正在發生的事件,以及它們背後的邪惡根源。——【魔法師的宇宙】,藝文推廣平台
桑德著手描繪出我們此刻的當務之急:他將社會失能與國際安全問題連結在一起。一本極具當代感的驚悚小說。——德國3Sat電視節目【文化時間:犯罪小說推薦】
一本引人入勝的犯罪小說,描繪了分崩離析的社會與急速擴大的社會問題。非常動人。——德國WDR2電台
一本令人著迷、富國際事務色彩的驚悚小說。在社會批判與意有所指的層面上,約金‧桑德的第二本小說是瑞典懸疑小說的王者之一。不僅如此,本書結構精妙無比,十足吊人胃口。角色有血有肉,對底層生活的描繪極具說服力。——《來自文學》,丹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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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二○一一年冬
瑞典,貝爾格特
我們放低身子,就著夜色穿過貝爾格特。我們的動作精準無瑕,我們的隊形緊密堅實。我們靜默無語,眼神穿透黑夜,左右張望。我們是X戰警,我們是火線袍澤,我們是戰場菁英。
一輛車在浮木路上燃燒,我們聽見擋風玻璃因高溫而爆裂,我們看見碎玻璃冰塊般散落在雪地上,那是兼具沮喪與歡愉的半透明碎片。今晚就跟這年冬季裡的每個其他夜晚一樣,差別只在孩子們已經不再會跑上鐵軌上方的天橋了。他們會站得離火焰很近,近得火焰得以映射在他們張大的眼瞳中,近得他們的皮膚到最後都會有些燒灼。他們清清楚楚地知道,警笛聲要響多久以後才會停歇。他們氣定神閒,不慌不忙,不再逃離。
但我們的腳步不歇。我們有更遠大的目標。我們不再是一群只會放火燒車的孩子。我們是鷹隼,擁有尖牙、利齒跟大胃口的掠食者。洛伊斯、狐狸、梅第,以及邦迪。我轉頭看著自己的兄弟—他們是火光裡的暗影,一陣情緒在心頭蔓延開來。我已經不再追逐妳的腳步了。久遠以前,妳就開始離開這一切。縱使每晚躺上床時,妳的影子仍會落在我們房內的灰牆上。他們是我的朋友,我的兄弟,也跟我有同樣的感受。茫然無頭緒。空虛而疲憊。
「嘿,費狄?」
邦迪的聲音高亢而空洞,彷彿肺裡的空氣不夠。
「閉嘴啦,娘炮。」狐狸氣憤地低聲說道。
狐狸輕推了邦迪的肩膀,把他推進更深的積雪中。
「別鬧了,」我說。「我們可不是來玩的,聽清楚了沒有?」
「可是..」邦迪說。
「別給我他媽的可是,賤貨。」
狐狸又低聲咕噥了幾句,同時舉起手。
「你確定門的密碼是對的嗎?」
邦迪繼續說,同時往後退了一步,好避開那一拳。
「你確定他們沒有改過嗎?」
眼前的混凝土牢牢包圍住我們,令人動彈不得,我們感到焦慮不安。空氣冷冽,聞起來就像瓦斯在燃燒。我聳聳肩,覺得胸口一緊。感受到了自己總是會有的感覺:我什麼都不知道,也永遠什麼都沒辦法確定。
「媽的,廢話,」我說。「所以給我閉嘴。」
雖然海盜廣場空無一人,雖然現在是凌晨一點半,我們依舊在廣場另一側的陰影中等待。我們等待,直到聽見警報聲響徹整條公路。我們等待,直到藍色的光照亮遊樂場上方的天空。我們等待,直到看見梅第步履艱難地走過薩米那間土耳其烤肉店外結了冰的石板道路,他的腳步在冬日黑夜中發出一聲聲悶響。警報聲消失了,此刻只聽見另一頭孩子們爬過天橋時發出的尖叫聲。
「都確認過了。」梅第喘著氣,肺部因氣喘發出咻咻聲。
他向前傾身,嘴裡抱怨了一會兒。
「唯一要注意的只有消防隊,但他們現在就連消防警察都不派出來了。」
我們全都沉默地點了點頭,嚴肅得就像出席喪禮一樣。現在可是要玩真的了。口袋裡的鑰匙在發燙,密碼就存在我的記憶中。我往後仰,雙眼隨意地朝廣場另一側望,並順著往上看—看見沾滿孩童黏呼呼手印的窗戶,看見有龜裂的建築物正面,看見糾結成團的窗簾,看見薄薄的窗簾,看見碟型天線,看見索馬利亞旗幟,看見屋頂後繼續向上。今晚的天空漆黑冰冷,連星子都一顆不得見,就連那哀傷的銀月都不得見,除了空盪盪的黑雲別無他物。然而,我的雙眼依舊望著夜色,兩隻眼睛就如手指與夜晚那樣冰冷。重大選擇的時刻來臨了。要選自己,還是兄弟。
就像把舌頭從冰凍的旗桿上扯起來一樣,我逼自己不再繼續仰望天空,說道:「你們還在等什麼?快點動作!」
我們維持陣型,疾步穿過廣場,動作隱密的程度不下那些該死的無人機。我們是一支小隊,我們是犯罪集團,我們是菁英。我們悄無聲息,只有口中呼出的白煙。血液在我們耳中鼓動,我們專注呼吸,專注於自身及任務之上。
輕鬆簡單。連頭都不用回,我就輸入了前門的密碼,每個人都進去了。然後,我就照妳從前的方式去做—逕直走往白色按鍵處。伴隨著心臟的跳動,我眼睛盯著顯示螢幕,輸入了密碼。千分之一秒的等待時間過去,門鎖發出了長長嗶聲表示成功,於是我們進去了。快速擊掌,保持緘默,打開手電筒,穿過走廊,進入錄音室。
兩台MacBook放在混音間的桌上。叮咚!是我們的了。兩個三星的充電座。叮咚!是我們的了。三台小型平板電腦。叮咚!麥克風跟吉他。我們交換了一下眼神。媽的。太重了。我彎身蹲了下去,在混音台下方的黑暗中摸索,直到找到了它。我緩緩拉出一個Nike鞋盒。我打開鞋盒,把臉湊近,讓大麻的香甜味席捲而來。
「嘿!」
我拿起一卷大麻煙給弟兄們看,他們雙眼大睜的同時對我豎起了大拇指。但裡面的東西可不只這些。以前跟妳一起來這兒的時候我曾見過,見過黑眼從中拿出兩千塊錢1給幾個該死的小跟班買酒喝。就在那個時候,我第一次有了自己進來這裡的想法。
我溜進另一間房,也就是辦公室所在地。本想拉開最上面的抽屜,但它上了鎖。中大獎了。
「狐狸!」我輕聲朝錄音室叫喚。「螺絲起子。」
狐狸是使用螺絲起子、鑿子跟鐵撬的高手。沒有一扇窗、一道門是他打不開的—所以這肯定是小事一樁。他彎身,利用桌面當作支點,抽屜蹦一下就彈跳出來。綠色的錢箱沉甸甸,狐狸本來想撬開,我阻止了他。
「先別弄,」我說。「我們晚點再來搞定它。」
事情到此告一段落。我們就像水流般跑出門,雙手滿是戰利品,朝著遊樂場的方向跑過去,然後在那邊簡單分了贓。我拿錢箱跟一台MacBook。
「找個地方躲起來。我們星期四見。」
事情就這樣結束了。夜色冰涼、空洞、靜謐。就連車輛都不再燃燒。疲憊感侵襲而來,如同海洋,大雪,如同黑暗。我搖搖晃晃走回家,心裡安靜又空洞,跟自己原先的預期迥然不同。
房間裡,那射自窗外街燈的灰黃燈光怎麼也不肯放過我。縱使我不僅閉上雙眼,還把頭埋進凹凸不平的枕頭裡,那燈光依舊想方設法鑽過我的眼皮,鑽進了我的瞳孔。無論我怎麼做,它都不讓我入眠。最後我放棄了,張開雙眼在床上坐起身,但沒有開燈。時間的腳步變得緩慢,從而改變形狀,最後徹底停滯。我聽見房門傳來嘎吱聲,地板傳來嘎吱聲。我沒有轉頭,雙眼只盯著牆壁看。
妳把冬日帶進了我的房間,之後就坐上我的床尾。房裡的空氣凝滯不動。
「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事情嗎?」妳開始說。「你肯定只有十歲左右吧?還記得我從那時就開始說,自己一定要離開這裡嗎?」
我知道妳接下來要跟我說些什麼,那是屬於我們的故事之一,屬於我們的神話之一,但我什麼也沒說。只是坐著,心頭空洞,背脊挺直。
「我跟他們又吵了一架。忘了是吵些什麼。哪個混蛋又做了什麼混蛋事,誰知道呢?我跑了出去,很晚才回家。那時你年紀也稍大了,老早就不玩那盒又髒又舊、以前從慈善商店買回來的樂高積木了,對吧?可是我回到家的時候,你把所有藍色積木都嵌到了其中一個綠色積木底座上,中間還零散點綴了一些白色積木,並在臨睡前擺到我的床上。還記得嗎?」
我輕輕點頭。我記得。我記得那一切。
「你還記得自己做了什麼嗎?」
我什麼也沒說。那個回憶太久了。在那之後發生了太多太多事情。
「你說,那是一片海洋。你打造了一座海洋,我們可以藉此出航離開。你還說,要打造一艘船讓我們得以出航離開。」
我感受到眼皮底下跟胸腔有股熱燙燙的感覺。我感受到一切都分崩離析,自己被過去所淹沒,被未來所淹沒。缺少水,人依舊可以被淹沒。
「可是費狄啊,你只造出了那片海洋,卻從沒造出那艘船。」
我想說些什麼,想要解釋,想求妳原諒我,原諒我,原諒我。可是我知道,除了啜泣之外,自己什麼也做不了,我所做的一切只會帶來混亂及壓力。我們坐著,一句話也沒說。
後來,終於妳說:「或許你終究還是造了那艘船,費狄。但卻只夠一個人搭。」
我總算轉過頭去看妳。妳疲倦又削瘦。在朦朧燈光的照射下,皮膚顯得很蒼白。打從小時開始,我就知道妳遲早有一天會離開這裡,去到別的地方。但我從沒見妳露出過現在的模樣。
「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說。
妳望著我的眼神非常哀傷。不是失望,不是憤怒。只是哀傷。
「你到底在想什麼?以為他們不會發現是使用了誰的密碼嗎?要進去錄音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專屬密碼。誰在什麼時候進去了都一清二楚。赫黑明天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核密碼使用紀錄,然後就會看見我的密碼,不是嗎?」
我該怎麼辦?羞愧感在我體內燃燒。背叛。我真是個他媽的蠢蛋。我是個叛徒。恐懼感隨之降臨。
「赫黑跟黑眼,」我說。「他們會要我的命。」
「他們不會這麼做,」妳說。「但畢茲或馬哈穆德或俄國佬可能會吧。」
我感覺眼淚從兩頰滑下。當然,我是因為羞恥而落淚,但恐懼卻讓我無法再思考。
「費狄,我的弟弟啊,」妳說。「你怎麼會蠢成這樣呢?你要知道,他們不會只滿足於把東西拿回來。任何敢對海盜唱片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媽的,費狄,這是我們唯一敢拿出來說嘴的事。任何敢做出這種事情的人,就是叛徒。是全貝爾格特的敵人。沒有人會試著去阻止他們。」
我淚眼矇矓看著妳從床上起身,走進妳的衣櫥。妳幾乎不會待在這裡,一星期內只有幾個晚上會過來,但我知道妳把自己的塗鴉本留下來了。此刻,妳伸長了手,在頂端的架上胡亂摸索,把一些筆記本、書籍以及妳的瑞典語字典,統統丟進一個海盜唱片的托特包中。
曾幾何時,我們以為只要憑這本字典,就能學會瑞典語裡的所有單字,那是一段多麼遙遠的過去啊。妳停下動作,把字典拿起來擺在床上。
「你留著吧,」妳說。「我用不到了。」
我用雙手把臉蒙住,如此一來就再也看不到妳了。
「妳怎麼知道的?」我小聲地說。「妳怎麼會知道關於海盜唱片的事?」
我從指縫間偷瞄,看見妳聳了聳肩,搖搖頭。
「今天下午的時候,我看見你人在天橋上,菸一根接一根地抽,肯定在計畫些什麼。你抽菸的動作一點也不流暢啊,費狄。後來我就聽到了闖空門的事,兩件事情就串在一起了。我可不是傻瓜。」
「妳打算怎麼做?」我說。「妳要去哪裡?」
「去哪裡不重要。你現在不要知道比較好。我之後會再跟你聯絡。」
妳在我面前蹲下,用力拉開我臉上的手,強迫我看著妳。
「嘿,」妳說,聲音非常嚴厲,連我們身旁的空氣都隨之顫抖。「只要讓他們知道,昨天晚上闖進錄音室的人是我就好了。畢竟用的是我的密碼。如果我就這樣消失無蹤,不留下隻字片語,就沒有理由去懷疑是其他人下的手。」
妳抓住我的手腕,筆直盯著我的雙眼,穿透了我的淚水與羞愧,穿透了眼鏡鏡片以及我煙霧迷濛的幻影,清清楚楚看見了我的本質,清清楚楚地把我看透。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張開嘴又合上,試圖把頭別過去,但妳不讓我這麼做。
「可是我不懂。」我試著說。
「很簡單,弟弟,」妳說。「到頭來,你果然還是幫我造了一艘船。」
妳撫摸我的頭髮。
「原諒我,」我說。「原諒我,原諒我。」
我閉上雙眼,感受到妳乾燥的嘴唇貼在我的臉頰上。當我再次睜開眼,妳已消失無蹤。
二○一五年八月十三日星期四
紐約,布魯克林
薄床墊底下混凝土地面的觸感;街上一輛卡車轟隆隆作響,骯髒的玻璃因而顫動;柏油路面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及高跟鞋的喀噠聲;大西洋大道上的警笛聲;熱氣的推擠;妳脈搏跳動的聲音迴盪在磚牆與磚牆之間;鑰匙插進門的聲響。
雅思敏坐起上身。她立刻完全清醒過來,同時睜開雙眼,準備好面對任何情況,或幾乎是任何情況。所有那些聲音,街燈的光流瀉在地板之上。黑暗、反射以及各種她無法立刻辨識的信號。只是一把鑰匙插進門而已。她四下張望,把昨天穿的那件黑色背心套上,穿上牛仔褲,用手撫過自己濃密的深色頭髮,然後安靜地站了起來。腳掌底下的粗質地板驚人的冰涼。
門鎖卡住了,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鑰匙被人大力插入後大力轉動。那聲響在空空的公寓內迴盪。藍色街燈穿透窗玻璃射進室內,在靠著牆面的油畫半成品上搖曳閃爍。
現在是大半夜。她究竟睡了多久?她有睡著過嗎?時差在她體內劈啪作響。她的所有感官能力彷彿都被微弱的無線電頻率篩過,使得她緩慢又遲鈍。她再次甩甩頭,試著清除掉那些雜訊,接著就輕手輕腳朝門口的聲響走過去。外頭的警笛聲已消逝到裂縫處處的柏油路遠端去了,只殘留下某種近似平靜的東西。此刻,只剩下門鎖傳來的鑰匙聲響。
她走近門,靠近到連嘴唇都已碰到金屬門板,然後用瑞典語小聲地問:「大衛?是你嗎?」
肺裡仍殘留了一些飛機上的空氣,她的聲音乾燥沙啞。那不停刮擦門鎖的鑰匙停了。
「雅思敏?」另一側的他說。
他訴說她名字的方式。那心煩意亂的語調,那挑釁、不耐的口吻。他們攜手建立起來的一切瞬間灰飛煙滅。她轉開門栓,門轟一聲開了。
大衛看起來幾乎跟平常沒有兩樣,幾乎跟一個星期前的他沒有差別。嘴唇有著同樣溫柔的弧度,額頭有著同樣深深的皺紋。同樣的鎖骨,左頰上有著同樣的酒窩,同樣的短髮,同樣上面有著噴漆痕與墨漬的T恤;同樣穿著那件她第一次去東京時,在澀谷買給他的老舊厚牛仔褲。但卻多了鬍渣、髒指甲、賊溜溜的凝視及不停磨牙的下巴。
「雅思敏,寶貝!」
他雙臂大張,腳步踏過門檻,牙齒在街燈的照射下呈現亮黃色。她往後退了一步,轉身避開他的擁抱。
「寶貝,我沒有意識到..現在幾點了?」他用英語說。
他碰觸自己的手腕,想找到那隻不在手腕上的手錶。他拍拍自己的口袋,想要找手機。總算找到了。他把手機拿出來,發狂似地猛按手機按鍵,但手機完全沒反應。
「靠,什麼鬼?沒電了!幾點啦,寶貝?」
他隨即放手,手機在地板上彈了幾下。他再次向她走近,兩手在身體前方合起,彷彿想要捧住她的臉。她持續往後退,直到站在房間中央。大衛把這裡稱為閣樓,但其實這裡的大小跟宿舍房間差不多。不過這裡的天花板很高,有時大清早就會有光線照進來。
「你為什麼要講英語?」她說。
他停下腳步看著她,彷彿直到這一刻才意識到她的存在。
「妳是怎麼進來的?」他用瑞典語說,語氣是控訴中夾雜多疑跟挑釁。
「大衛,」她說,同時像孩子似地頭偏向一邊。「發生什麼事了?」
她站在地板中心處,雙臂在胸前交叉。感受到憤怒穿透了體內的痛苦與混亂,並不停在擴大。在她心裡,他們心裡,這個房間裡,都有一個深淵。每當她自以為已經抓住深淵邊緣處,人就快要爬出去時,就會感覺到深淵變大,手指陷進了砂礫中。無論如何奮力抵抗、踢踹、流血,她永遠還是會在胡亂抓一通後,又往下墜落。
「發生什麼事?」他說。「妳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打開冰箱,把塑膠盒拿進拿出,把架上的剩菜重新擺好位置。一盒奶油落到地板上,但他似乎沒有留意到。
「提米跟艾莎辦了個派對,」他說。「後來我們跟拉席德還有幾個人一道去外頭晃晃。」
他轉頭面對她,驚訝地說:「妳怎麼會在這裡?妳應該星期四才會回來吧。」
「已經星期四了,」她邊說邊按著自己的太陽穴。「或者應該說,現在已經星期五了。」
腦中的雜訊揮之不去。
「提米跟艾莎上星期二辦了個派對,」她說。「所以我猜你之後就沒有回家了,對吧?」
他聳聳肩,彷彿試著思考這件事。
「星期四了?」他說。「拉席德跟我花了點時間,聽了些他找到的音樂。後來我們一起去一個在布希維克區辦的派對。洛蘭也在那裡。」
由於提到了一個藝廊老闆的名字,他似乎預期會受到些許稱讚,然而他倆都知道,她永遠也不會展出他的任何畫作。
「她似乎對我的新主題很有興趣,妳知道,就是畫那些鳥啊、教堂什麼的。我有跟妳講過嗎?」
雅思敏跪坐了下去。
「講過幾百萬次了,大衛。但你連個屁都沒畫出來,對吧?連他媽的一筆都還沒開始畫!」
她再次起身,走到角落的雙人床,拿起兩張紙。她二話不說,就把那兩張紙放在大衛眼前的檯面上。
他彎下腰,瞇眼看那兩張紙上寫了些什麼。
「唉唷,」他說。「管他去的。想要把我們弄進法院啊,他們可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我們是藝術家耶,寶貝!被房東趕出去是我們人生的必經之路。」
「我們再十天就得進法院了,大衛。然後我們就要當遊民了,懂嗎?我他媽每個禮拜都有給你付房租的錢。你拿那些錢去幹什麼了?買毒品嗎?在布希維克辦趴嗎?」
一步又一步陷入深淵。她甚至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我得喝一杯。」說這話的同時,他打開了冷凍庫的門。
他在冰庫裡找來找去,直到握住一只白茫茫的瓶子。在夜晚的灰色霧氣中,他把酒瓶舉高。先搖搖瓶子,再把它倒過來,接著傾全力把酒瓶扔往灰色的磚牆。酒瓶偏離了窗戶約五公分,然後砸得粉碎。
「操妳為什麼要把伏特加喝掉?」他憤怒而低沉地說,同時轉過來面對她。
或許是因為搬遷通知,因為這趟旅程,因為時差。或許是因為上個月在體內不停擴散的哀傷跟混亂。或許是因為深淵變得越來越寬。或許是因為他指甲裡的髒污。或許她就是因此而看見了深淵底部的黑漆漆與血淋淋。或許什麼都不是。但她忽然知道自己應該要做什麼。
「我可沒有碰你的伏特加喔,大衛。」她說。
不單如此。她的聲音沒有發抖,也沒有移開視線或退縮離開。她反而雙手交叉,還往他的方向踏前一步。她感覺到玻璃瓶的碎片深深劃進了左腳,感覺到那碎片的凍涼,感覺到炎熱夏夜裡自己體內那些凍涼的血液。
大衛一臉訝異。她現在說的話跟過去的模式並不相符。在那段事件不斷的過往中,最後她總會跪在角落清理酒瓶碎片。他困惑了片刻,磨了磨自己的牙。
「妳他媽的剛剛說什麼?」他往她走近一步,同時嘴角不斷抽搐,可能是心臟跳得太快,或是局勢過於緊張,也可能是因為缺乏睡眠。
她知道自己可以在此刻結束這一切。她可以認錯投降。拿幾張衛生紙把沾了血的碎片清乾淨。她可以跑下樓,去克萊森大道上的酒鋪買些啤酒回來給他。他可能會在喝掉一手啤酒後再吼上一陣子。她可以將他的憎恨轉向,引導到那些藝廊老闆、經紀人跟其他足堪怪罪的人身上,即便事實上,在他們來到布魯克林以後,他連一幅像樣的畫都沒畫出來。或許她可以跟布萊特借點錢,好讓他們不會從租屋處被趕出去?再去東京或柏林兩趟。繼續存買公寓的錢,好讓她能在夜色的掩護下消失無蹤。她可以重複去做自己已經做過一百次的事,讓自己再一次緩慢地墜入深淵之中。
但她沒那麼做。
「我跟你說過,我要去東京十天,」她這麼說。「而且我根本就沒碰過你的伏特加,你自己清清楚楚。」
他又往她走近一步,一度似乎在衡量她所說的話。
「你忙著跟你那群無能的朋友開第一千次派對,燒掉我們房租錢的時候,我可是在拚死拚活要讓我們的生活繼續前進,脫離這個爛處境。」她繼續說。
她說得太超過了。比以往都過火。但睡眠不足讓她變得不加思索又暴躁易怒。她一度認為自己不再是這糟透生活的一部分,不完全是。彷彿剛過去的那個月暫時鬆開了對她的掌控,彷彿她跟大衛共有過的一切都不再真實,只是一場戲,一段神話,一個夢。
一個月過去了,費狄已經消失一個月了,距離她的手機在地鐵穿行過西四街與春天街之間時嗡嗡作響的那日,已經一個月了,她身旁的世界都因此慢了下來。她開始逃離自己的悲痛及過去已經一個月了,而她逃離的速度跟距離都遠超乎自己的想像。然後,就在她以為自己沒辦法再逃得更遠,就在她忽然感受到自己那龐大的哀傷之時,四天前,她收到了第二則訊息。那是一張模糊的照片,影中人可能是在貝爾格特的費狄。費狄死了。費狄還活著。所有的事情都變得不再合理。所有的事情都變得無法預測。
「你這混蛋!」此刻的她放聲尖叫。感受到自己聲音的尖銳及粗狂。
「閉嘴!」大衛用更大也更低沉的聲音嘶吼。
他在她面前舉起一隻手。
「妳最好把嘴給我閉上!妳他媽以為自己是誰啊?嗯?我什麼也不欠妳。妳自己清楚。」
他現在一臉不屑,她可以感受到他富含化學分子、有異味的吐息,聞到他衣服跟皮膚因參加了整整兩天的派對而滿溢的刺鼻汗臭味。他的語調現在變得比較平靜,比較帶威脅性。
「妳他媽有什麼資格在這邊說三道四?要不是我啊,妳現在還住在貧民區裡哪。要不是有我啊,妳現在還在妳朋友的媽開的那間天殺的美髮沙龍工作咧,妳這不知感恩的小婊子。不然就是跟妳那個智障弟弟一樣老早死透了。妳大搖大擺走進這裡,嘴裡說著幹妳他媽的那些東京之旅..好像這些都不是我幫妳安排的一樣。幹!」
她感覺到他的口水噴到了自己臉頰上,她知道他說得沒錯。他之前就說過很多次了。她也想過很多次了。因為她欠他的實在太多,所以這個深淵,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應當承受的。
在那當下,她差點就要放棄掙扎。差點就要去環抱住他。差點就要把他的頭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差點就要去拉他的手來環抱住自己的腰。
但今天晚上,有些東西不大一樣。彷彿有一道繩梯垂降下了深淵,一道幾乎可以觸及的繩梯。費狄的死亡與復生。世界旋轉的速度快得讓她頭暈目眩。跨時區的旅程讓所有一切變得簡單而超現實。但她知道若想抓住那道繩梯,只靠自己的力量是不夠的,她仍需要他,甚至仍需要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或許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反而是最重要的。她需要他這雙手,來將她拉出這個無底深淵,來讓他們脫離人生軌道,得到自由。她需要他來幫忙挽救那些還可以挽救的事物。
因此她硬起心腸,懸崖勒馬,強將體內的柔情化為純然發自自身的憎惡。她邊大叫邊盡全力去推他的胸膛。
他踉踉蹌蹌往後退了一步,一度失去重心。
「你根本就是個假貨,」她大叫。「根本就是個小丑,大衛!你還以為自己是藝術家咧……」
她大笑,笑聲空洞,毫無歡快。
「藝術家!笑死人了!你一整年連條屎都沒屙出來!你是條毒蟲,大衛。你跟遊民只有一線之隔。還自以為拯救了我?難道你不明白?是因為有我,你才不用去睡公園的長椅。」
她還來不及多說些什麼,大衛的拳頭就猛擊中她的太陽穴。燒灼般的痛楚讓她頭昏腦脹—感覺不到重力的存在。房子在她身旁轉啊轉的,她往後倒在混凝土地板上。舌頭嘗到了鐵鏽味。那味道嘗起來像悲傷與空虛。像故事的結局。
那嘗起來就像勝利的味道。
二○一一年冬
瑞典,貝爾格特
我們放低身子,就著夜色穿過貝爾格特。我們的動作精準無瑕,我們的隊形緊密堅實。我們靜默無語,眼神穿透黑夜,左右張望。我們是X戰警,我們是火線袍澤,我們是戰場菁英。
一輛車在浮木路上燃燒,我們聽見擋風玻璃因高溫而爆裂,我們看見碎玻璃冰塊般散落在雪地上,那是兼具沮喪與歡愉的半透明碎片。今晚就跟這年冬季裡的每個其他夜晚一樣,差別只在孩子們已經不再會跑上鐵軌上方的天橋了。他們會站得離火焰很近,近得火焰得以映射在他們張大的眼瞳中,近得他們的皮膚到最後都會有些燒灼。他們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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