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猴子經常出現在信長的面前。
原因是信長想攻下美濃，但每次進攻總像踢到鐵板一樣狼狽敗退。猴子當然也有加入作戰，只是，每次織田軍一越過木曾川就會被打回來，夾著尾巴逃回尾張。
（用正攻法絕對拿不下美濃。）
猴子這麼想。尾張軍是東海地區戰力最弱的軍隊，而美濃軍向來以驍勇善戰聞名，尤其擅長小部隊作戰。前幾年在齋藤道三的強兵訓練下，美濃軍的實力變得更加精銳，貧弱的尾張軍隊根本難以匹敵。
「我要替岳父（道三）復仇！」
這是信長每次進攻美濃時所喊的口號。殺死道三的養子齋藤義龍，在猴子娶妻前的三個月舊疾復發過世，據說是死於腦中風。
義龍的兒子龍興繼承大位。可是龍興年幼，無法治理國事。
（機會來了。）
信長在義龍死後的第三十天就率軍進攻，兩軍在美濃的樹林內發生激戰。織田軍還是一如之前狼狽敗逃。
不過信長並未死心，兩個月後又再度動員兵馬出征。雖然信長的動員能力只有三千名兵馬，連敵軍半數都不到，但是他把領內的守備部隊一併徵召過來，勉強湊到八千名。
「這次一定要拿下稻葉山城。」
這個平日惜口如金的男人會發出這樣的豪語，實在是因為之前累積了太多次戰敗的窩囊氣。從父親信秀那一代就開始累積的怨氣，督促織田軍像運動中的活塞一樣反覆的進攻美濃，可是沒有一次成功。
這次的作戰是在永祿四年七月二十一日發動，織田軍在黎明前從木曾川河田的淺灘渡河，進入美濃平原。發動幾波的攻勢後，好不容易推進到稻葉山城前四、五公里處，最後還是掉進美濃軍竹中半兵衛重治設下的「十面埋伏之陣」陷阱，進退維谷。
所謂的「十面埋伏之陣」，就是現代所說的縱深陣地。騎兵和步兵全部都隱藏起來，竹林、丘陵的陰暗處、村落、河堤的背後，能躲藏的地方都要埋伏。等敵軍深入之後截斷退路，左右夾擊，最後包圍殲滅。
（這就是所謂的兵法嗎？）
猴子在敵人的吶喊聲中一面逃一面想著。雖然信長在日後被譽為軍事天才，不過在這個時期，他還是一名只懂得使用肉身突襲戰法的武將。問題是敵對的這位年輕的美濃軍師，戰法卻像是在變魔術般出人意料、難以捉摸。
儘管猴子在這次的戰役中終於可以騎馬，但他還不算是「可以騎馬的身分」，只是以足輕的身分騎馬而已。
而且他騎的是不知道打哪弄來的農耕馬，又老、腿又短，全身的毛幾乎掉光，走起路來就像老狗搖搖晃晃。不過，猴子這個受人俸祿的身分，這回身邊竟然也跟了五、六名看起來像是家丁的隨從。
（這傢伙也有自己的部下了嗎？太招搖了吧。）
剛開始，信長只是瞪了猴子一眼，沒叱責他什麼。不過上了戰場，看到猴子竟然背著指物（旗幟），這時信長再也壓抑不住怒火了。
「哼！」
背著指物就表示自己是將官階級，猴子不過是個小小的足輕，竟敢如此囂張。
「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信長騎馬靠近，拔起劍就要往猴子砍去。看那氣勢，是真的會殺了他吧。
「咦？」
猴子像是惡作劇被逮到的小頑童一樣，抓抓頭迅速的開溜。邊跑還邊把背上的指物拔起來，撕成一片一片。原來那指物是紙糊的。
猴子這麼做其實是有用意的。
在這場戰役開打的前夕，猴子特地跑去找蜂須賀小六，請他幫忙找來上百名販夫走卒，打扮成尋常的百姓。
不出猴子所料，信長這一次同樣又陷入苦戰。
織田軍被敵人連破三陣，本陣也岌岌可危，迫使信長不得不拿起長槍，親自和敵人肉搏。由於後方的軍隊被截斷，失去支援，所以信長只能靠自己突破重圍，和敵人廝殺到日落時分。
（啊，太陽下山了。）
信長和旗下的軍隊彷彿等到一線生機。只要撐到天黑，就可以摸黑渡河，回到自己的領國了。
就在天色逐漸變暗的同時，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原本包圍織田軍的敵人，突然調頭朝稻葉山城的方向撤回。
（發生什麼事了？）
看到敵人的包圍逐漸解除，織田軍的將士個個摸不著頭緒。沒過多久，情況就明朗了。因為與敵軍主城稻葉山相連的洞山一帶，突然出現點點火光。敵軍以為那是織田軍的奇襲部隊，擔心他們要放火燒城下，於是趕緊調頭撤回。
信長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他沒時間追究，只能帶著狼狽的織田軍火速逃回尾張。信長這次輸太徹底了，比織田信秀當年被齋藤道三打得落花流水，最後只剩信秀一人騎馬逃回尾張的那一次還要悽慘。
信長回到城裡之後，百般思索，就是想不出那些火光是打哪裡冒出來的。
數日後，信長外出狩獵。身為小人頭的猴子負責打理信長身邊的大小事務，他得跟在信長的身邊，寸步不離。
「啊，是你！」
在芒草叢中，信長突然拉住馬停了下來。他想起，猴子在戰場上背著紙糊的指物，或許和那些火光有關。
「是的。」
猴子點頭回答。猴子機敏，看到信長在思考，就知道他是在想那件事。
「那是小的做的。」
「為什麼要那麼做？」
信長坐在馬背上問道。
猴子故意垂下頭。老實說，這次進攻美濃的行動，猴子並不看好織田軍。只是，到時候該用什麼方法撤退才能把犧牲降到最低，這才是最讓人傷腦筋的問題。
他跑去找蜂須賀小六，商借人馬，要他們穿著農民的打扮混入美濃。萬一織田軍陷入苦戰，就叫他們點燃火把，排成一列。
「所以那時候，你才會背著紙旗嗎？」
信長仰頭大笑。原來猴子是為了指揮那些地痞混混，故意打扮成將領的模樣。
「你是從哪裡找來那些人的？」
「小的以前沒跟主公說嗎？」
「別拐彎抹角了，直說吧。」
「是從東海郡蜂須賀村找來的。莊主是一個叫小六的男人。」
猴子詳細描述小六的宅邸給信長聽。說那房子雖然外表看起來像座豪宅，其實裡面是大雜院，廚房的鍋子隨時都裝滿米飯，村裡的流浪漢餓了，就會去那裡找飯吃，夜晚若是無棲身之處，也會去倉庫找個角落窩著睡覺。那裡還設有賭場，想小賭兩把的人，隨時可以去試試手氣。
「你倒是認識不少三教九流的人呢。」
信長感到佩服不已。不過信長說的也不全對，猴子和那些人豈止是認識，猴子自己就是三教九流。
「說些有趣的故事來聽聽吧。」
信長也感到興趣了。他發現，猴子這個扛著葫蘆的小人頭，竟然認識為數上百、甚至是數千人的組織，而且需要時還能動員他們。在織田家，可沒有像他這麼有本事的家臣。
「小的年幼之時，為了討口飯吃四處流浪。」
「所以才會認識那些人嗎？那個叫小六的，是什麼樣的人？」
「啊，主公是不是想要收編小六？」猴子面露喜色。
「不要得寸進尺了。」
信長朝猴子的肩膀甩了一鞭。這是當然了，信長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要收編小六的話。
「小六是位時運不濟的漢子。」
小六原本是個沒落的地主，猴子這麼說。不過從何時開始沒落的，他也不清楚。
有一說是，蜂須賀小六原本是個夜盜（根據《甫庵太閤記》的記載）。到了江戶後期，《真書太閤記》廣為流傳之後，這個說法變成家喻戶曉的常識。《真書太閤記》記載，蜂須賀小六在夜晚偷完東西正要打道回府時，在當時尚未出現的三河矢作大橋上遇到了藤吉郎。因為故事寫得非常精彩，引人入勝，所以在《繪本太閤記》中，就把這一幕畫成了充滿戲劇性的插圖，流傳出去。只不過，這種杜撰的野史，似乎給前阿波藩主蜂須賀侯爵家造成非常大的困擾。
在明治中期當上貴族院議長、在外交上頗有建樹的蜂須賀茂韶侯爵，是前朝大名中頗受明治天皇重用的重臣。據說有一天，明治天皇和茂韶侯爵聊天聊到一半，天皇有事離開了一下。侯爵在等候時打開桌上的菸草盒，隨手拿了三、四支珍貴的菸草，塞進自己的衣服裡。
天皇回來之後發現了這件事，大笑說：
「原來如此，你和你的祖先真是不相上下啊。」
據說，這段軼事對蜂須賀家似乎頗為難堪。到了大正時期，蜂須賀家還特地請史學家渡邊世祐博士撰文澄清，蜂須賀小六並不是夜盜，而是有身分可循的武士。筆者在寫到這段時，心裡不免會想，就算小六是夜盜，也不該是後代之恥吧。
「小六是位時運不濟的漢子。」
猴子這麼說。蜂須賀小六正勝的官運，的確奇差無比。
話說小六成人之後，織田一族興起，瓜分了尾張的土地，而且各自為政，紛爭不斷。
反觀鄰國美濃，在齋藤道三的治理下變成一個統一的國度。小六雖然是尾張人，卻選擇渡河到對岸的美濃投靠道三。
沒過多久，道三垮台，小六重新回到尾張，在「岩倉織田家」謀到一官半職。兩年後，岩倉織田家被信長吞併，小六不得已又跑去投靠犬山城主的「犬山織田家」。未料犬山織田家又被信長所滅，當主信清被流放到外國（之後成了武田信玄手下的僧眾，通稱犬山哲齋）。小六失去了靠山，只好召集強盜、遊民、賭徒這些三教九流之輩，結夥搶劫有錢的大戶或是從戰歿者身上搜刮物品。有戰事發生時，還會出借人馬參戰，換取一些金錢賞賜。
「小六年約四十上下，個性沉穩、思慮周詳，曾經參與美濃和尾張的幾場小戰役，可以說是在危險中討生活的邊緣人。不過，卻也是個才智兼備的勇士。」
「那麼，小六現在是你的智囊嗎？」
信長識破了。利用火炬進行誘敵作戰的這種小智慧，也就是俗稱的骯髒戰術，是伊賀和甲賀的地侍才會使用的手法。
「嘿。」
猴子只是笑笑，趕緊話鋒一轉。
「怎麼了？」
「是有關攻打美濃的行動。」
猴子開始滔滔向信長稟報自己費盡心思想出來的宏大計畫。猴子本來就擅長這類計畫，現在被主公說野武士小六是自己智囊，實在是太小看他了。
猴子看得出來（擔心信長老羞成怒，不敢明言），信長攻打美濃的戰術犯了最基本的錯誤：戰線拉得太長，每次軍隊都得千里迢迢進入美濃，造成軍力的耗損。被敵軍打敗後，又要長途跋涉的逃回城裡。
應該在敵人的領地建築前線基地。戰爭本來就不只有是一朝定勝負的打法（就算有也非常罕見），而是要一進一退，步步為營。等時機成熟，再使出致命的一擊。想要一進一退，當然就得在前線建造臨時的城砦。遇到戰況不利時，軍隊可以退入城內，監視敵情，擇日再戰。除了當軍隊喘息的場所，還可以做為誘敵的餌。有了這樣的一座城，戰場上可運用的戰術就更多了。
「想要一口氣攻下美濃心臟的稻葉山城，可比登天還難啊。」
按照猴子的看法，想佔領美濃，應該先從兵力薄弱的西美濃下手。要攻下西美濃，就必須先在邊境墨股（墨俁）的河中間搭蓋城砦。
「猴子！」
信長冷不防的甩了猴子一巴掌。虧你還是個軍師，他這麼大喊。可憐的猴子被這一巴掌打的整個人差點往後翻過去。
信長往馬肚上一踢，馬立刻拔腿跑走。
猴子雖然痛得眼冒金星，但若是在這時候表現出沮喪的樣子，難保不會被懷疑他心中抱有怨氣。
「咻。」
機靈的猴子吹起口哨，打起精神，開朗的跟在信長的坐騎後面跑。
（總比以前差點餓死在路邊強得多啦。）
就算是挨打、受委屈，都比過去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信長會生氣，是因為猴子的鋒芒太露。只是，為了這點小事就甩人耳光，未免也太沒氣度。
（難道在墨股築城這件事主公早就想到了？因為擔心秘密洩漏，所以生我的氣？）
信長這個人心裡想什麼，就會用行動表達。按照猴子的推想，那巴掌肯定是為了阻止他走漏風聲而打的。話說回來，像信長這樣個性乖僻、總是要讓部下時時猜測他內心想法的主子，還真是難以伺候啊。
不過猴子剛娶寧寧進門沒過幾天，就被拔擢為可騎馬的武士階級，這證明信長並不是真的在生猴子的氣。
猴子總算擠進織田家的武士等級了，武士在戰場上可以騎馬、穿戴盔甲、有隨從服侍。雖然猴子是最低階的武士，但是可以參加城裡舉辦的宴會和會議。另外，當上武士之後領到的薪水也不是米，而是俸祿。這時期的猴子的俸祿是為最低階武士的三十三貫。
「寧寧，說來真是奇妙。我才娶了妳就領到俸祿啦，妳肯定有旺夫運。」
寧寧聽了開心不已。
其實，信長拔擢猴子的目的，應該是想拉攏那個叫蜂須賀小六的野武士。既然要讓猴子執行這項特殊任務，至少得給他織田家武士的頭銜。而猴子也早就料到，信長遲早會需要民間力量的協助，所以總是有意無意間把自己認識的人脈透露給信長知道。

譯序
秀吉的戲劇人生許嘉祥

身為一介專職日文譯者，能夠有機會翻譯到司馬遼太郎大師的作品，而且主角是豐臣秀吉，算是我翻譯生涯中的一個里程碑。不過，這篇譯序其實跟我的翻譯生涯無關，而是要談本書的主角豐臣秀吉和作者司馬遼太郎。
這部《太閤記：天下人豐臣秀吉》歸類為歷史小說。究竟是偏向歷史比較多？還是偏向小說比較多呢？個人認為，偏向小說的成分居多，在歷史方面則沒有非常詳盡的史書傳記式描述。在這部小說之中，當然最大篇幅是豐臣秀吉的人生，不過對其他戰國武將和國主也都有深刻的描繪，有時讀著讀著，發現主題開始偏離，談起某某武將的子孫後來被封賞在什麼地方，居城在哪裡，到了明治維新時代則是變成了公爵或是侯爵云云。不過不用擔心，主線很快又會拉回秀吉這邊，這種筆法反而讓小說更生動具體了。
在某些方面，司馬老師會很詳細的描述過程。比方說水攻高松城的那一段，秀吉與官兵衛計劃如何用最快的速度建造出堤防，如何填補裂口，等到敵方願意投降，卻突然爆發了本能寺之變，秀吉又該如何防堵消息走漏並盡速帶兵返回京都，討伐明智光秀。但是，有些劇情則是輕描淡寫帶過，甚至完全沒提到後來為他生下子嗣的茶茶（淀君）。在下覺得，司馬老師是刻意忽略了那些眾人皆知的秀吉人生經歷，轉而把重點放在描寫秀吉的心情、秀吉的商業頭腦等方面。離題一下，今年（二○一六）的ＮＨＫ大河劇《真田丸》就演出了豐臣秀吉的後半生，呈現他親自把關白大位暫時讓給自己的養子，本人則是晉升成為更高一階的太閤。這些人人都知道的秀吉人生，被司馬老師給略過。至於那些沒有寫在歷史上的秀吉的心機與妙計，則是被司馬老師細細的寫下。
雖說秀吉不喜歡看到部下（甚至敵軍）在戰場上白白死亡，但是，本書描寫戰爭的場面倒是相當真實，在翻譯戰爭過程的時候，雙手一面打字，腦海中竟然不自覺的出現了步卒拿著長槍、握著大刀、腳上穿著草鞋、踩踏在泥濘地上向前衝鋒的畫面。由此可見司馬老師的描述能力足以深入我的頭腦，文字想像形成畫面。也難怪他會被尊為大師了。
不知有多少讀者玩過「信長的野望」系列的電玩遊戲？很多人透過這套電玩遊戲瞭解日本的戰國史，瞭解那些武將的名字與才幹。但是，電玩遊戲和小說畢竟不一樣。電玩遊戲把武將和人物給數據化了，智能、武力、政治力等都變成數字，似乎太過於簡化人物。小說卻能夠精準的描寫人物性格和遭遇，而心思縝密的小說家司馬遼太郎，則是把人物誌給演活了，友軍敵軍間的分化懷柔謀略、恩怨情仇等種種曲折，是電玩遊戲無法用數字來量化的部分。
不過，這部小說只寫到秀吉費盡千辛萬苦收服了德川，之後就是一統日本的快樂結局，並且用人生如戲來打比方，這真的是很厲害的小說收尾。若是想瞭解秀吉的後半生、以及秀吉死後豐臣家的境遇，請參考司馬老師戰國三部曲之一的《關原之戰》（共三冊，遠流出版），更能全面了解豐臣家的崛起與殞落。

導讀
豐臣秀吉：洞察人心的亂世英雄知名作家辜振豐

日本戰國時代，群雄據地為王，時時刻刻捲入戰爭，分分秒秒面對死亡，因此要存活下來，務必有過人的智慧。比如說，武田信玄能夠拉攏人心，建構強大的騎兵團；而織田信長洞悉西方大航海時代的來臨，禮遇耶穌會傳教士，並時時向他們請益；豐臣秀吉則別具商才，重視情報與謀略，並聚集財富；至於德川家康，更擅於審度時勢，忍辱負重，最後稱霸日本。
豐臣出身窮苦之家，從小喪父，後來繼父又不給他好臉色，但這並沒有削減他的雄心壯志。一開始，加入行商團，到處兜售縫衣針，賺取微薄的利潤。他本身頗有商業頭腦，不過要想出人頭地，一展英才，則必須要加入軍團。他格外重視情報，每到各地，總會打聽一番，以了解情勢的發展。
首先，他投靠隸屬於今川義元軍團旗下的嘉兵衛，但常常遭到冷眼相待。嘉兵衛將他當成猴子耍來耍去，而即使有人丟了錢，也賴到他身上。秀吉左思右想之後，乃選擇雄踞尾張的織田信長。信長出身貴族，但十分重視人才，只要有能力，便會得到重用。顯然，這兩人一見如故。
看來，秀吉頗有精準的眼光，能夠適時選擇主子。接著，他的表現就在桶狹間戰役。當時，信長得知今川出動四萬大軍，準備征服尾張。之前信長向秀吉打聽情報，他告知今川身材不高，雙腿太短，無法騎馬，只能坐轎子。這讓信長決定以奇襲戰攻擊今川軍團。當情報傳來，今川在桶狹間休息，此時信長佯裝無事，手持扇子，跳起幸若舞，吟誦《平家物語》名句──「人生五十年，與天地長久相較，如夢似幻，一度得生者，豈有不滅者乎。」突然之間，大喊開戰，於是三千兵馬，橫掃敵軍，最後凱旋歸來。
秀吉和信長兩人，時時互相切磋，並吸納對方的優點。信長打敗今川軍團之後，往往祭出奇襲戰，但日後美濃戰役卻常常吃敗仗。最後，秀吉說服美濃軍師竹中半兵衛倒戈，才得以轉敗為贏。信長素來專斷獨裁，但能夠接納秀吉的謀略戰。同樣地，他從信長身上了解西方人的威力，日後大力學習西方人的軍事攻防術。此外，秀吉把信長給的俸祿當作生財的本錢，不斷地替信長增加財富，可說是正中信長的下懷。難怪作者司馬遼太郎指出，猴子（秀吉）是奇才，信長是鬼才。
秀吉得到信長的高度重用，有一次派他到遠方征服毛利軍團，一五八二年更派手下大將明智光秀出兵支援。但光秀違抗命令，並將部隊開向本能寺，發動突襲戰，在一團混戰中信長切腹自殺。固然信長大力提拔明智光秀，但也不時將他視為豬狗，有一次命他籌備宴會，款待貴賓，但信長厭嫌飯菜難以下口，不但整盤菜當場倒掉，而且當眾毆打光秀。面對突如其來的暴力，連在場的德川家康也面露不滿，過去安慰他。目睹信長的作風，他的敵人大將軍足利義昭和一向宗法王顯如，乃乘機說服光秀舉兵叛變！
有趣的是，作者藉著毛利家族外交僧安國寺惠瓊的口中，高度評價豐臣秀吉，堅信他未來可以擁有天下！理由是「信長一代的霸權還能持續三年到五年。依照估算，明年左右就會被任命為公家。然而爬得越高，跌得越重，恐會遭遇不測。唯有藤吉郎（秀吉）此人有能力稱霸。」（上冊，236頁）
秀吉得知本能寺之變的消息之後，即火速班師回朝，並消滅明智軍團，為主子報仇。此後，秀吉便面對人生最大抉擇。多年來，固然信長是他的師長，但他認為未來的天下，要是由信長後代繼承，則既不公平也不合理。這時候，他面對的是信長後代和大老柴田勝家。
柴田出身名門，又是織田家族的大老，向來瞧不起出身低下的豐臣，信長過世之後，更掌握最多部隊。不過，他一度求助於德川家康，卻得到如此評價──「勝家的老毛病就是從來不考慮對方的立場和利害關係，以為全世界都應該以他為中心轉。」好玩的是，柴田竟然希望德川看在多年的情誼，出手相救。家康暗笑，他跟柴田根本沒有深厚的情誼，真要牽扯人情義理，他跟豐臣的關係還比較深厚！至此覺得柴田難以跟豐臣為敵。此外，家康是明眼人，兩雄相爭，越是火熱，他開拓疆土的機會就越多，因此按兵不動。顯然，德川的預測神準。
本書結尾，敘述秀吉和德川兩人高來高去。德川勢力日漸強大，秀吉難免視其為眼中釘，於是時時施加壓力。後來德川審查情勢，相信一旦開戰，未必有勝算，只好屈服。顯然，秀吉能夠稱霸天下，除了本身的商才和洞察力之外，也擅長重用軍師竹中半兵衛和黑田官兵衛，而且一旦犯錯，更能夠隨時改善。
然而，為了掃除豐臣後代接班的障礙，秀吉雖精打細算，但機關算盡，往往出乎自己的意料。一五九○年，秀吉打敗關東的北條家族之後，便下令德川放棄原來的領土──三河、遠江、駿府、信濃、甲斐，強迫他遷移到東部。德川表面上屈服，但心中痛恨異常，此後努力建設江戶，大加發揮生產力，臥薪嘗膽。十年後，德川看清情勢的變化，發動關原之戰，剿滅豐臣舊部石田三成及其同盟軍；最後，更掀起大坂冬之陣和夏之陣，消滅豐臣家族，最後以大將軍之名，遙控天皇，稱霸日本。
作者司馬遼太郎，是日本奇才，畢業於大阪外國語學校蒙古語科，但日後成為日本國民作家，其作品每每叫好又叫座。本書《太閤記：天下人豐臣秀吉》固然以秀吉為主角，但對於織田信長和德川家康也有詳細的描述。因此讀者要了解日本或是觀看大河連續劇，這部長篇小說無疑是最佳的入門書。

上冊目次
商人聖
藥王子
嘉兵衛
上總介信長
寧寧
半兵衛
謀略
利家
善祥房
南殿
北陸
播州
官兵衛

下冊目次
禪高
高松城
噩耗
瀨兵衛
勝家
羽柴少將
紀之介
大垣
賤岳
政略
家康
尾張戰線
狂言戲劇

太閤記：天下人豐臣秀吉（全二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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