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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序
一切只為拔除思想中的毒 ◎宋尚緯
第一次讀楚影的詩,是在他已經出了第二本詩集《想你在墨色未濃》之後了。我承認讀之前有稍微看了一下他的臉書,看見個人資料上面寫著:「在大楚擔任王子兼任三閭大夫」時,我有愣了一下,只想這人貌似有點有趣。讀完詩集後只想,這人未免也太熱愛楚國了,從他寫詩的用典到氛圍,活脫脫就是一個活在楚國的人,雖然形式是現代詩,但我總不免會在讀詩的時候想到楚辭。他寫〈山鬼〉,寫〈九歌〉,寫一些需要被指認的,寫那些需要被他人認識的。他有意識地在運用那些古典的元素去書寫,那些楚辭與楚辭之外的古典相互交匯,使得他的詩意象與意象之間造成碰撞,讓整本詩集產生一種古代與現代間的錯置感與對話效果。
他在第二本詩集《想你在墨色未濃》時主題傾向更日常,更個人性的轉變,詩文的主題從原本個人私密性的內容轉變為更為開放的內容,雖然同樣是書寫愛情與浪漫,但多了一些更知識上、倫理上的轉變。對我來說楚影的優點在於他用典上的轉換,並非死硬地糾結在典故上,而是更為流動的、溫柔地披在了詩的骨架上,讓它長成新的血肉,而非僵硬地沿用典故的骨肉,成為古代文人的分靈體。在這一點上,楚影明顯地將自身的閱讀,消化後成為自己的血肉,透過書寫將其情境轉化、再現為我們所看到的詩。
從第一本《你的淚是我的雨季》,到第二本《想你在墨色未濃》,再到第三本《把各自的哀愁都留下》,可以看到情與愛,仍是貫穿楚影詩的主軸,但能夠明確感受到他正在逐漸轉變,無論是主題上還是語言上,甚至多了更多心理上的猶豫與糾結。詩人楊牧曾說,「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不變即是死亡,變是一種痛苦的經驗,但痛苦也是生命的真實。」
雖然細微,但楚影詩中的主題、語言,甚至能看到用典上都與第一本有所差異。例如他寫〈江湖〉一二三,使用的引言從古典轉向張懸的訪談發言,又或者例如他寫〈對不起世界,我還在寫詩〉,乍看下比之前所寫的詩語言較為鬆散,但我並不覺得這是不好的,在這些詩句中他明確地向自己探問自己為何寫詩,舉了許多古典詩人,甚至舉到孔子,用了許多古人的典故,去探問所有寫詩的人究竟為何寫詩,另透過代古人發聲的方式,揣摩那些詩人為何寫詩,或者是直接地問自己──究竟什麼是詩?第三本詩集和前兩本相比,我會將其視為一種對語言的鬆綁,他放棄了某些原本固有的寫詩技巧與意識,加入了更為口語,更為寬鬆的一些語言姿態進入自己的世界裡。
對我來說這樣的寫作者是可以期待的──我總是不敢太過武斷,因為我知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看法,對我來說,一個寫作者,必須擁有的能力,就是不斷反省與思考自身與世界之間的關係與位置,一個寫作者或許有自己不斷追求的主題或者是生命中必須解決的課題,但是如果放棄了思考、放棄了自己對自身存在的反省,那就與死去無異。身而為人,我們有太多問題,這些問題都要透過不斷地思考才能明白、解決。詩有某部分的功能,便是記錄下這些思考的過程,是拔除思想的毒,對自己的靈魂做出治療,換句話說,如果停止思考,那就是放棄治療。
這是楚影的第三本詩集,如果要我對其作出一個序言應該要有的推薦,那我會談論他試圖鬆綁自己的語言,想要觸及更多的讀者,也會談論他試圖延伸生活的觸角,以及面對現實倫理上的議題。對我來說這些種種,都代表他還在努力思索,沒有放棄治療自己。這樣很好。身而為人,每個人都不該放棄治療,我也還在治療當中。
推薦序
陳腔濫調之必要 ◎潘柏霖
「分類」看似容易卻需要非常小心,「我」和「你」,「你」和「他」,「他」和「他們」,這些都是「分類」──分類證明了共性的必要以及人性怠惰,但也提供人類面對世界的依據。創作其實就是一種分類,對創作者而言,什麼是需要被寫下的,什麼是被遺忘的,什麼又是好的,什麼又是不好的。人類是依據價值觀和目的來對事物進行分類的,當分類完成,就能表現出我們是怎樣看待這個世界。
所以「楚影」是怎麼看待這個世界的?
我並不是一個習慣以作品了解他人性格的人,也許和多數閱讀者的傾向不同,但我確實是時常懷疑我們所寫下的任何字句的。但我相信「作品」會透露出微光,那是「作者」一部份的魂魄,所觸摸後留下的蛛絲馬跡──那不能以偏概全,但足夠提供我們這些陌生人,對「作者」的初步認識。
我相信「楚影」是不避諱陳腔濫調的──我相當喜愛觀察一個作者的文本結構,我認為在一群陌生的個體之中找到的那些共性,就像是童話故事裡那些勇者打倒魔龍、巫婆總是攪局和騙子偷走你的金銀財寶,這類早就存在卻經過多年不斷重演而栩栩如生而不斷復活,就像是一群固定回訪的幽靈,整個世界是不斷鬧鬼的鬼屋。
在〈對不起世界,我還在寫詩〉中,可以發現這鬧鬼的現象,從陸游、莊周到孔丘與其後的各古人的列隊歡迎,彷彿恭迎一個「楚影」的出現,那樣的以各種人物的風格短寫對「詩」的想法,接著再推導出詩名這樣一個似乎眾說紛紜各說有理和文學傳統下揮之不去的大論述中,「我」依然要繼續一無反顧地寫下去。
「楚影」的詩中如此的鬧鬼現象層出不窮,就像是整個中國古典文學養分,被他具現化成一隻又一隻的幽靈,並且被他困在「楚影」這一個大大的房子裡,這樣的鬼屋構築出一種異空間的想像,提供現代孤苦無依的創作野鬼一個安居樂業的憧憬,提供給讀者們一種可能,一種古典與現代共存的可能,更提醒了荒蕪塵世間的創作者們,可以更勇敢,更無畏地挑戰過往,不擔心這些字都已經有人寫過,這些話都被人給說光了,因為我們回望過去的幽靈,並且確信自己在未來的某天,也會成為那樣的別人往昔的幽靈,可是我們現在還在這裡。
我們沒有可能逃過過去的網羅,跟任何人大膽宣稱我們從未踏進那偉大傳統的鬼屋裡頭,我們也沒有辦法確認我們的未來,究竟會變成什麼模樣,我們擁有的只是現在,而「現在」就是一個古今交會的時空定點,認清此點而無畏無懼就是「楚影」的部分樣貌──這樣的誠實,才能不畏懼陳腔濫調的使用並創造出新的天地。要先了解結構才有解構的可能,要熟悉經典才有可能翻轉、再造經典,陳腔濫調之必要,即在勇敢面對這些前人已經擁有的一切,誠實面對自己的處境,不縮頭縮尾擔心懼怕他人發現自己創作的養分來源,一切都可以是我的沃土,一切皆能開花,萬物皆是我的掌上幽靈。
想像一座寺廟爬滿蜘蛛網,冷風一吹夜黑風高,一名身著白衣的幽靈攀上你肩膀,邀請你進入一座鬼屋──「楚影」即是那座鬼屋,裡頭鬼影幢幢,只待你踏進去一探究竟。
後記
順勢日子走著 ◎楚影
第三本詩集的意義是什麼,我沒想幾秒就得到了答案:跟之前一樣是愛吧。隨著心的變化,可能寒冷,可能溫暖,都是被寫下的篇章,要提醒自己愛過,也傷過。
其實也在提醒著別人,凡是犯了傷心的狀態,不管在自己的地圖上逃得有多遠,隱蔽得有多幽深,只要聽見或看見一些文字的組成,仍然會被回憶輕易擊殺,受困易碎的眼淚。
於是順勢日子走著,我越來越明白,一切的寫作和閱讀,是要讓自己知道,就算再多麼不勇敢,也不用逞強。因為在這世界上,一定有某種敘述,會在你感到話語用罄的時候,適時出現,摧毀你以為金湯的堡壘,替你重建傷痛的居所,然後才有可能面對最平靜的心。
我越來越相信,讓人得以用一種更誠實的姿態生活,就是詩人存在的理由。詩人是巫者,各自懷抱神祕的咒語,讀詩集便是進入他們本身獨有的儀式,最直接的途徑。我總覺得,最好的詩人,是善於鎮魂的,不著痕跡的那種。因為愛與恨,都是從不著痕跡開始的。
之後,我漸漸發現,從第一本詩集寫到現在的野心,沒有最多,只有更多。因為在這個世代裡,擅長感動的詩人何其多,可是有些人,願意選擇信任我,願意交出心上一部分的血肉,成為作品的軀體,這樣的接近,是純粹的,讓我不再對我能夠治療他人的能力有所懷疑。
我依舊和詩相處,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我想,這些都無損我對寫詩的熱愛。無論高興或沮喪,寫詩是一種記得的根。如果哪一天我不寫了,也只是對文字負責。
夜那麼深,靈感彷彿無盡;隱隱天明,不過詩完成的可能。而我始終不敢說我的詩,能帶來什麼影響。我只是反覆做著這件事的人,或許愚鈍,或許敏銳,或許野人獻曝,但這是我對世界表達感情的方式。
我也更確定,寫作要學會面對孤獨,坦誠自己的不堪,身心隨時惹滿塵埃。過程中先變成鬼,才能化身為人,最後覺悟:桃李不言,下自成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