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DEO VIDEO 西拉雅,一個坐落在嘉南平原山麓東邊的國家風景區,
一個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讓造訪的人都流連忘返。
這神祕所在勾起我的好奇心,而決定一探究竟……
這裡不是西班牙,這裡是西拉雅……
在全世界旅行、工作二十多年,我走上了再發現的旅程,
這一次,不是到世界的盡頭,而是往我來自的地方。
我在已知與未知的邊界探索西拉雅,呼喊身體裡沉睡的台灣:
用修行人「節制」的態度,學習甜蜜的慢生活,
漸漸懂得不切實際,過好花間派的「小日子」,
耐心等待耗時一天一夜才能品嚐的慢食燻羊肉,
無知的我,這才知道玉井芒果根本就是西拉雅芒果,
在龍眼焙灶寮度過五天四夜,在煙燻中見證一門即將失傳的手藝,
聽見來自天池的咖啡小農們,用生命與熱情沖一杯咖啡的故事。
走遍世界之後,我重新透過旅行發現台灣之美,
每一顆龍眼,每一粒咖啡櫻桃,每一顆青梅,每一朵龍眼花,
每一滴汗水,我在西拉雅生活的每一天,都是真的……
雖然我不能選擇成為西拉雅族,卻可以成為西拉雅人,
因為「愛」是唯一的資格。
作者簡介:
褚士瑩 國際NGO工作者。 擔任美國華盛頓特區國際金融組織的專門監察機構BIC(銀行信息中心)的緬甸聯絡人,協助訓練、整合緬甸國內外的公民組織,包括各級NGO組織、少數民族、武裝部隊、流亡團體等,有效監督世界銀行(The World Bank Group)、亞洲開發銀行(ADB)及世界貨幣組織(IMF)在缺席二十多年後重回改革中的緬甸,所有的貸款及發展計畫都能符合財務正義、環境正義,以及其他評量標準,為未來其他各項金融投資進入緬甸投資鋪路。 回台灣的時候,他跟在地的NGO工作者,一起關心客工、新移民、部落、環境、教育、社區營造、農業、自閉症成人、失智症家屬的支持等,希望更多優秀的人才能夠加入公民社會,這個領域的專業人才能夠一起做得更好。 攝影者簡介: 孔子君 Christian Le Comte 1976年在阿根廷的布宜諾斯艾利斯出生。先後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倫敦、非洲的模里西斯工作,主要從事影像導演、攝影、剪接、配樂、以及書籍創作、設計出版等視覺文化相關工作經驗超過15年,長期和各國文化藝術和觀光等相關政府單位以及非政府組織有密切的合作。著作和出版品曾多次獲獎並獲得國際補助。著有大田出版《書寫自信:隱身在文字裡的筆畫》。 在2016、2017年以「追憶似水年華:紙墨筆硯的故事」及「老房子與眾生們」連續兩屆獲得ADOC2.0微電影競賽首獎。
章節試閱
把春天用糖鎖住的男人 為了這差點就錯過的春天最後一擊,我等待了一整年。 「我們今天去哪裡採花?」坐進外表看起來快要解體,但馬力威猛的農用車,Hoke的父親很有威嚴地問。 「今天去文福大哥的龍眼園。」Hoke用跟將軍報告的恭敬口吻回答。「我昨天已經先去勘查好哪幾棵樹開花可以採,動線也想好了。」 Hoke的父親輕輕點頭,瞇著眼發動引擎,灰白的馬尾跟著引擎震動起來。 「他們果園是有機的嗎?」 「是自然農法。我有去確定過。」 「那就好。」馬尾阿伯嘴角露出一股淺淺的笑意,「要吃進嘴裡的東西,千萬不能馬虎。」 說著採花大盜就用力將引擎一踩到底,卡車後面我們這些抱著篩子、網子、長鉤子各種道具的採花小盜們,包括Hoke擁有博士學位的姊夫阿吉,一個踉蹌一片東倒西歪,朝著山裡奔去。 天色才剛亮,我們的早餐是一人一杯農場自己種的咖啡,今天喝的是水洗法的鐵皮卡,意料之外的醇淨清爽。 Hoke事前就告訴過我,採花的時間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太早了太陽沒出來的話,露水太重,水分太多,花蜜不夠飽滿,但是晚了也不行,因為蜜蜂已經出來採蜜,留在蕊芯裡的蜜就少了,而且容易被蜂螫。 「所以要當採花大盜,要在露水已經蒸發以後,蜜蜂出來上班之前才可以。」我在筆記本上用鉛筆歪歪斜斜地寫下。 文福大哥是Hoke的好朋友,是一個純樸的清瘦農夫,跟他的妻子一起在農場的入口等著我們。因為如果沒有人帶路的話,山中農場茂密的森林中,連衛星導航也看不到的山中小路,除了農地的主人之外,是沒有辦法找到方向的。 我們跟著文福大哥先把正在盛開的龍眼樹觀察一輪,並不是有開花的都是我們採花的對象,因為每棵龍眼樹會同時開雄花和雌花,而且會先開雄花,再開雌花。所以首先我們要找的是才剛開始進入開花季節,雄花開得多、但雌花只開了一點的那些樹,已經開了很多雌花的樹,就不能採了。 不搖雌花的原因很簡單,如果把雌花都搖下來,那今年就沒有龍眼了。很快地我就會從花的外形,分辨哪些是雄花,哪些是雌花了。 確定雄花多的樹之後,還要從花在枝頭的外觀,判斷這些雄花是第一天剛開的花,還是到了第二天盛開的花,因為龍眼雄花的花期只有兩天。第一天還沒盛開,跟枝頭連得緊密,用力搖也文風不動,第二天進入盛開,也會逐漸從枝頭鬆脫,就算不去採,到了第二天傍晚,雄花也會自己離枝掉落在地面。 「那為什麼要這麼費事採花,不在樹下鋪好網子,讓花第二天自己掉下來就好了呢?」我天真地問。 「因為到了第二天傍晚的花就是枯萎的花,花蜜也被蜜蜂採光了,不是最佳狀態,怎麼有辦法做出好喝的龍眼花茶呢?」文福大哥的太太聽我這城市人說出這等傻話,忍不住大笑。 實際上,我確實知道在台灣其他龍眼的產區,也有些地方聽說是專門只用枝頭凋落的龍眼花,直接曬乾包裝做成的龍眼花茶。但是像西拉雅這麼講究的,還是第一次見識到,也難怪雖然都是龍眼花做成的花茶,風味跟價格卻有著天差地別。 「這株雄花開得很『蓬』,」文福大哥跟馬尾阿伯這兩位經驗豐富的採花大盜,瞇著眼端詳其中一株花樹半晌後說,「嗯,可以把網子張開了。」 採花大盜也是爬樹高手 突然之間,好像一二三木頭人,所有採花小盜們都動了起來,一人拉著巨大帆布的一個角落,合力在老樹下張開。因為龍眼樹長在山坡上,為了要能夠順利接到所有樹上搖下來的花,四個角要綁在離地面很近但接觸不到地面的枝頭,中間形成一個淺淺的漏斗。 接著Hoke 身手矯捷地爬到樹上,樹下每個角落的人都確認負責自己照顧的範圍之後,就開始在樹幹上跳上跳下,他用力一跳,樹上的龍眼花就像鵝黃色的雨水般,窸窸窣窣落了下來,正好被網子接住。 Hoke才跳兩下,馬尾阿伯就發號施令叫停。 「兩下就好了。」 「咦?可是還有很多花啊?」我看著帆布上稀稀落落的小花,跟一起從樹上掉下來的枯枝、枯葉、毛毛蟲、竹節蟲、蜘蛛、螳螂比起來,根本沒多少。 「不能貪心採太多,」馬尾阿伯說,「採光了,蜜蜂就沒有花蜜可以採,龍眼花就不會授粉。」 Hoke也很順從地,爬到大龍眼樹的另外一端,我們底下做採花小盜的,也要估算花落下來的位置,重新調整帆布,然後Hoke又用力跳了兩下,停下來。這棵樹,就算採完了。 「好,我們換下一棵樹。」 龍眼花體型很小,從一棵樹收集的小花,在帆布中心小心翼翼倒到大竹篩上,根本沒多少,而且十分之九都是等一下要篩掉的枯枝、枯葉、毛毛蟲、竹節蟲、蜘蛛、螳螂。我萬萬沒想到採龍眼花這麼費事。 收集在竹篩上的花,還不能在太陽下曝曬,要放在樹蔭下乾燥的大石頭上,新鮮的花才不會被太陽曬乾了。 就這樣,我們在坡度超過三十度的山坡上,從一棵樹換到另外一棵樹,都是一開始就選定的,每棵樹選兩、三個細枝的部位,每個部位用力跳兩下就停止,不斷地調整帆布的位置,採完的花立刻攤平放在竹篩上陰乾,慢慢地我也找到了一定的韻律。 「阿吉,換你爬。」Hoke從樹上氣喘吁吁下來後,對他姊夫說。 「阿吉是博士,才剛來不久,哪裡會爬樹?」文福大哥跟大嫂,立刻想要阻止。 平時講話非常有禮溫和的Hoke,卻一反常態,堅定地說:「既然阿吉選擇跟我姊姊結婚,到山裡面來生活,就要學會做我們做的事。這不是應該的嗎?」 我看著阿吉,看來他確實不會爬樹。我也不會爬樹,突然採花小盜們都僵住了。 「我試試看吧。」從高雄來幫忙的女生妮妮突然自告奮勇,穿著上班族的套裝跟靴子就往樹頂上爬,到了高處枝椏細到再也上不去的地方,馬尾阿伯才喊停。 「好,開始跳。」一聲令下,妮妮使盡吃奶的力氣搖晃起開得正「蓬」的花樹,花朵像是陽光下的一陣黃金雨,落在我們的身上,在皮膚上彈跳一下,進了打開的帆布裡。 使出洪荒之力完成以後,妮妮很不好意思地踩著Hoke肩膀從樹上下來,突然臉色發白,癱在鋪滿厚厚的龍眼樹葉的地上,「我好暈,我想吐……」 一開始我們一群採花大小盜們,不知道妮妮怎麼了,但是文福大哥一說:「妮妮暈車了啦。」我們立刻都恍然大悟。 這一說,所有人都哄堂大笑。 「妮妮是我看過的都市人裡面,最會爬樹的喔。」Hoke帶著尊敬的語氣說。 我從竹篩子上拿了一朵龍眼花放進嘴裡吸吮,那是新鮮龍眼花蜜的味道,跟龍眼蜂蜜的味道有著細緻的差別。我想起童年時在高雄鄉間吸吮扶桑花花蜜的日子。但是龍眼花的花蜜,多了一種陽光的香氣。 九點多鐘,太陽逐漸耀眼,蜜蜂也多了起來,馬尾阿伯宣布收工,我們小心翼翼、端端正正捧著竹篩子,回到卡車上,跟真誠的文福大哥道別以後,打道回府。真正辛苦的工作,從這時候才要開始。 採花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 製作龍眼花茶的日子,特別的原因在於無法預計。龍眼花盛開的期間,每天一大清早就要觀察,因為每天盛開的程度不同,就算盛開,萬一剛好遇到下雨過後或是露水太重,花蜜就不夠飽滿。 採花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也不能季節太晚。採太少了,分量不夠一整年飲用;採太多了,龍眼就少了。季節一開始的早花是雄花能採,但是季節晚了花是雌花,就不能採了,每個枝椏就只能跳兩下。 一切要懂得「節制」「適度」,遵循著大自然的規律,這想法跟修行有幾分相似。 所以當我發現在西拉雅製作龍眼花茶的傳統,是明代以來從寺廟留傳下來的,我並不訝異。 西拉雅地區從碧雲寺到仙公廟的出家人,都還維持著做龍眼花茶的傳統,在每年春天野生龍眼樹開花的時候,將雄花在花蜜最飽滿的時候搖下來,製成龍眼花茶。光是想像出家人穿著僧袍,身手矯捷地爬上龍眼樹細枝的地方搖花的景象,就有如看武俠片般有趣。 出家人製作龍眼花茶的傳統技術,流傳到民間之後,西拉雅每個種龍眼的農家,都維持著這個迎接春天的美好傳統,各自用獨門的方法做龍眼花茶。光是東山就有近三千公頃的龍眼園,龍眼花茶的製作當然五花八門,比如龍湖山直接用日曬法,大鋤花間用冰糖炒,將每一顆充滿蜜的盛開龍眼花鎖在一朵透明的冰糖中,另外也有用砂糖製作的。人稱「大姨」的李麗琴則用獨門的海帶、水果、蔬菜等十多種蔬果做有機堆肥,來增加龍眼花的風味。 有人認為清晨搖下樹的花最好,也有人堅持用傍晚自然掉落的花朵。有人堅持當天炒花,也有人覺得要在太陽下曬上幾天,再以龍眼柴薪煨火翻炒好幾回,才會好喝;也有人相反,認為先炒過以後再曬上幾天才是王道,有的則用焙茶的方式來做龍眼花,在西拉雅南端的南化一帶,則會加鹽巴和米酒用小火小心翻炒。 風味當然也因此各有巧妙,有的適合喝熱的,有的適合泡冰的;有的適合喝完咖啡來上一壺,也有的適合配上一撮台灣高山茶一起沖泡,有人加普洱,有人加桂花。 Hoke一家的龍眼花,只從自家跟熟識的朋友農場採收,才能確保是沒有農藥汙染的花。 冰糖炒花,鎖住最美好的時刻 全部都挑揀乾淨的花朵,立刻要交到全身包得密不透風的馬尾阿伯那邊。他已經開始在火爐上一口製作宴席料理尺寸的不鏽鋼大炒鍋上,熔化了大量的冰糖,拿著鏟子非常有韻律地不斷攪動著,確定透明的冰糖水越來越黏稠,但是不能有任何燒焦。 「穿這麼多難道不熱嗎?」我問馬尾阿伯。 「等到糖滾了你就知道。」說時遲那時快,冒著泡的糖漿,有一滴噴到我沒有包覆的前手臂,立刻像被子彈擊中般疼痛,而且糖漿很快就在我的皮膚上燒出一個紅通通的洞,一摸就連皮膚一起剝落,疼得不得了。 全副武裝的馬尾阿伯笑著,眼睛繼續完全不離開鍋子,這時候一個盛滿挑揀乾淨的龍眼花的竹篩子來了,緩緩倒進滾燙的冰糖漿裡,連糖帶花均勻地混合攪拌。開始炒花的過程,火候必須均勻,每一鏟的手勁強,但力道要剛好,不會燒焦,連續四十分鐘,如果手痠了,不能中途換手、也不能停下來,只能左右手輪流交換。 Hoke跟我說過,他的父親馬尾阿伯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但是他跟在旁邊學了那麼多年,成功率也才只有百分之七十,但是這些來幫忙的大叔大媽,不少都是想來學習手藝的。成功率很低,往往一個不小心,已經那麼多道繁複工序的花,一整鍋就燒焦了,變成焦黑一大坨,根本沒有辦法挽救。 「在快到四十分的時候,會有一個神奇的片刻,在那一瞬間,原本一直都是一整鍋的龍眼花跟糖漿狀態,所有水分會突然間消失,每一朵花都會被一層又鬆又乾的冰糖仔細包覆起來,變成一鍋無數的小花球。但是如果那一個瞬間閃神了,沒有把握好,就會變成一鍋焦黑的糖,一大塊黏在炒鍋上。」 我目不轉睛,連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錯過馬尾阿伯那神奇的片刻,the magic moment。 果真,就在炒花的四十分鐘左右,說時遲那時快,神奇的片刻發生了。鍋裡的水分一瞬間消失,一顆一顆龍眼花大小的糖球出現了,而且隨著鍋鏟繼續翻炒,原本深褐色的糖球,水分持續變乾而變得越來越淡。馬尾阿伯一手繼續翻炒,輕輕將其中幾丸結成高爾夫球球狀的花球敲開,一手持續微調火焰的強度,如果敲不開的,就變成我們在旁邊圍觀者甜蜜的獎賞,直到完成關火為止。 當包裹著充滿花粉的冰糖,整朵充滿花蜜的溫暖龍眼花含在舌尖時,那奇妙的體驗,是無法用文字描述的。 這時候,原本盛花的竹篩子上,已經鋪了兩張超大的半透明吸油紙,小心翼翼地將剛剛離火的龍眼花平均鋪在紙上,慢慢冷卻。 Hoke端上一個瓷盤給馬尾阿伯,他繼續用鍋鏟把不鏽鋼鍋薄薄一層充滿花粉的冰糖,小心翼翼從鍋底刮下來。 「這鍋巴才是我覺得最好吃的部分。」 馬尾阿伯一面說,一面朝自己嘴裡送了一塊。 「龍眼花茶是用來賣給客人的,但是因為量很少,我們自己家人要喝,都是用這些鍋巴的糖片泡。」Hoke私下告訴我。 雖然第一鍋完成了,但是一點休息時間都沒有,大媽們挑乾淨的花,又盛在竹篩上送上來了,第二鍋花就開工了。 「今天一共要炒幾鍋?」我問。 馬尾阿伯說今天的量夠五鍋。每一鍋四十分鐘,毫不休息,就是三個多小時跟鍋鏟還有高溫的耐力賽。一旦製成龍眼花茶後,花蜜可以被鎖在冰糖裡面保存兩年。
把春天用糖鎖住的男人 為了這差點就錯過的春天最後一擊,我等待了一整年。 「我們今天去哪裡採花?」坐進外表看起來快要解體,但馬力威猛的農用車,Hoke的父親很有威嚴地問。 「今天去文福大哥的龍眼園。」Hoke用跟將軍報告的恭敬口吻回答。「我昨天已經先去勘查好哪幾棵樹開花可以採,動線也想好了。」 Hoke的父親輕輕點頭,瞇著眼發動引擎,灰白的馬尾跟著引擎震動起來。 「他們果園是有機的嗎?」 「是自然農法。我有去確定過。」 「那就好。」馬尾阿伯嘴角露出一股淺淺的笑意,「要吃進嘴裡的東西,千萬不能馬虎。」 說著採...
作者序
一門叫做「發現西拉雅」的課 作為一個國際NGO工作者,我幾年前自己下了個小小的決心,決定趁著每年四次回台灣出差的機會,一有空檔,應邀去台灣各地的非營利組織進行培訓、帶領工作坊,不只分享國內外NGO工作的經驗,也趁機多認識這個領域的台灣朋友,看別人是怎麼做的。於是有機會四處去台灣本島、離島,一些即使大多數台灣人也不會去的地方、遇見平常不會遇到的人。 比如我因此開始連續幾年冬天幫南方澳的印尼、菲律賓籍漁工們募集冬衣,也到馬祖的西莒島跟全校只有十幾個學生的國小學童一面吃飯一面說故事,我很驚訝自己對於台灣多麼的無知。即使人在國外,我也志願到麻省理工學院(MIT) 語言學暨哲學系,用我的母語閩南語參與錄音,進行台灣語言學家黃婷正在做的閩南語「構音及感知」實驗。藉著接觸這些努力讓台灣變得更好、讓世界更認識台灣的人,透過他們的眼睛,我因此學習更多關於台灣的故事。 「西拉雅」也是如此,一個我從來沒有聽過的國家風景區,坐落在嘉南平原東邊的淺山跟山麓地帶上。我本來以為是自己離開台灣太久,孤陋寡聞,只有我不知道,但隨口問身邊見多識廣的朋友,才發現聽過的人竟然也不多,就算有聽過的也沒去過:「咦?我在高速公路開車好像有看到出口指示牌,但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 聽過、去過的人,也幾乎沒一個確實說得出西拉雅從哪裡開始,到哪裡結束,或是西拉雅是什麼、有什麼。 「這也未免太神祕了吧?」這讓我興趣一下子都來了。在關子嶺溫泉的工作坊結束後,我決定自己留下來幾天,想好好認識這個地方。車子來到一片田野當中,突然看到一個可愛的小聚落,傍晚的家家戶戶都炊煙裊裊,我們看到一個拱著駝背的老婆婆,正坐在路邊,面對著一個插電的小桌子在剝龍眼乾,好奇心驅使之下,臨時起意停下腳步,跟老婆婆聊聊天。 當天我才剛第一次聽過台灣原來有「西拉雅族」,所以興致勃勃地問:「阿嬤,妳是不是西拉雅族人?」 本來很專心在剝龍眼肉又有點重聽的阿嬤,聽到有人跟她說話,抬起頭來端詳了我們一會兒,可能是看到我們一行人裡有一個阿根廷來的老外孔子君,她的嘴咧開來笑著說: 「西班牙喔?很好很好,我孫子有帶我去玩過。」 「阿嬤,不是啦!」我當場忍不住笑出來,「我是想問說,你會不會講西拉雅語?」 「西班牙語喔?對對,那我們要跟你學西班牙語!」老婆婆繼續雞同鴨講。 「不是啦,阿嬤!」孔子君也忍不住了,接手用流利的中文說,「妳知不知道什麼是『西拉雅』?」 奇妙的是,聽不懂我講話的阿嬤,卻比較聽得懂老外的中文,認真想了很久以後說:「西拉雅喔?我唔知。」 「可是這裡不就是西拉雅嗎?」我們幾個人面面相覷。 很久以後,我們才知道,這個小聚落叫做東原里。不但是西拉雅的一部分,而且根本是西拉雅「窯文化」的重鎮,家家戶戶世世代代都用土窯,柴燒烘烤龍眼乾,是西拉雅文化的重要象徵。 很多台灣人以為「西拉雅」是在美國西岸的「西雅圖」,甚至還有跟雲南「西雙版納」搞混的。這也就算了,可眼前這位明明一輩子生活在西拉雅境內的老婆婆,竟然說她從來沒聽過「西拉雅」這個名字,也不知道自己生活在西拉雅,搞不好她根本就是西拉雅族人,卻還以為我們說「西班牙」,這未免太誇張了。 更有甚者,我們遇到一些西拉雅族人,他們說自己是在長大成人以後,才知道自己是西拉雅族,有些還特別去驗血,但他們從來沒聽過西拉雅語,也不知道該從哪裡去認識西拉雅的語言跟文化。可是明明十七世紀、十八世紀留傳下來很多台灣的土地契約「新港文書」,根本就是西拉雅語寫成的啊! 「西拉雅到底還有什麼祕密?」在遇到東原里的老婆婆那一天晚上,我們一面泡著關子嶺泥漿溫泉、一面天馬行空地聊天。 因為覺得太不可思議,所以在場幾個朋友,決定給自己為期一年的重要功課,去重新認識台灣這塊叫做西拉雅的土地,而這一門課就叫做「發現」。因為大多數人不知道,並不代表不存在。不知道,很可能是因為沒有去「發現」。 為了能夠發現,我們都需要「聆聽」、需要「觀察」、需要「學習」。 在地人聽到我們的想法,大多嗤之以鼻: 「唉,我們這裡就是普通的鄉下農村啊,哪有什麼特色?」 「西拉雅族?我們還沒有被中央政府正名,不算少數民族。」 「你要來五天喔?太長了很無聊吧?我們這邊大多數就是一日遊,頂多住一晚,吃個飯,看一下水火同源,再更久就沒地方玩了。」 我們也各自發揮所長,分配了工作。孔子君拍照跟記錄短片,在旅行業工作的就負責跟在地年輕人一起設計開發行程景點,會辦演場會的舉辦一系列在地旅遊的活動,視覺設計師負責開發具有西拉雅特色的商品包裝,我則是負責說故事,寫一本關於西拉雅的書—你現在正要開始看的這本書。 「在網路的年代,我們還需要一本旅遊書嗎?」 詩人刀爾登曾經在〈新的旅行〉這篇文章中提出這樣的問題:「還會有新的旅行嗎?」因為在過去,旅行意味著前往未知世界,但如今已經變成現代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如果只是記錄去哪裡、做什麼,其實我們已經見得太多了。但是刀爾登說得好,「唯一值得留意的是敘述的口吻」。 所以與其說這是一本關於西拉雅的旅遊書,更不如說這是一本我在已知與未知的邊界探索西拉雅的書。 我不知道這樣的探索,會不會有結果,或是會有什麼結果,但我衷心期待自己有一天,或許會更清楚地聽到自己身體裡那個沉睡的台灣,漸漸浮出水面,就像聽到湧泉從西拉雅天池底部的泥漿裡,此起彼落冒出水面的氣泡聲那樣。 我的耳朵漸漸打開。 我的心漸漸打開。 就這樣,開始了這段以「發現」為名的旅程。就像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其實是讓新大陸發現哥倫布。我讓自己發現西拉雅,是期待著或許哪一天,西拉雅也會發現我。我們是如此平凡,如此不切實際,卻又如此美麗,而能夠重新認識台灣,就是最美好的報酬。
一門叫做「發現西拉雅」的課 作為一個國際NGO工作者,我幾年前自己下了個小小的決心,決定趁著每年四次回台灣出差的機會,一有空檔,應邀去台灣各地的非營利組織進行培訓、帶領工作坊,不只分享國內外NGO工作的經驗,也趁機多認識這個領域的台灣朋友,看別人是怎麼做的。於是有機會四處去台灣本島、離島,一些即使大多數台灣人也不會去的地方、遇見平常不會遇到的人。 比如我因此開始連續幾年冬天幫南方澳的印尼、菲律賓籍漁工們募集冬衣,也到馬祖的西莒島跟全校只有十幾個學生的國小學童一面吃飯一面說故事,我很驚訝自己對於台灣多...
目錄
第1堂發現課 這裡不是西班牙,是西拉雅 018 這地方,我好像來過 020 當時急於逃離,現在卻連夜趕來025 西拉雅,不是西班牙 033 一門叫做「發現西拉雅」的課 042 第2堂發現課 用「節制」態度,學習甜蜜慢生活 046 把春天用糖鎖住的男人 048 採花大盜也是爬樹高手 054 採花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 060 放伴的傳統與義氣 065 冰糖炒花,鎖住最美好的時刻 067 第3堂發現課 真正的豐收,是有機的慢生活 080 農作物先給蟲吃,牠們吃剩才給人吃 082 我討厭農藥 084 台灣的木村秋則 094 不想計算太深、不想白活的人生 100 第4堂發現課 「窯文化」的慢食朝聖之旅 108 夏日芒果釀與冬夜的燻羊肉 110 只有台灣芒果乾可以還原成鮮果 112 等待一天一夜的慢料理 120 西拉雅密技料理133 用慢食品嚐慢生活 136 第5堂發現課 小確幸隨手可得,小日子卻要全力以赴 142 「小日子」就是「好日子」 144 從花間集到西拉雅 147 罪魁禍首是那個馬尾阿伯 154 公路到不了的地方 162 小確幸與小日子 170 帶著瑜伽墊去旅行 172 第6堂發現課 在慢慢窯學習炭焙龍眼乾 174 窯滾吧! 秋日的龍眼! 176 柴燒龍眼乾 178 停不下來的烘焙窯 184 逐漸消失的樹上便當 198 見證最後一代「土窯烘製龍眼乾」 204 第7堂發現課 讓祕境永遠是祕境,才是最好的安排 208 尋找消失的古老棧道 210 不敢承認自己是西拉雅族 213 看不見的力量 222 消失的古老棧道226 第8堂發現課 用咖啡修行,每天都超越過去的自己 242 喝一杯用生命和熱情煮出來的咖啡 244 天池四周的咖啡小農們 249 只跟自己比賽的人 260 第9堂發現課 不只是西拉雅族,才是西拉雅人 274 西拉雅人就是愛西拉雅的人 276 尋找西拉雅,就是尋找台灣 278 西拉雅選擇了我們 285 消失的部落 296
第1堂發現課 這裡不是西班牙,是西拉雅 018 這地方,我好像來過 020 當時急於逃離,現在卻連夜趕來025 西拉雅,不是西班牙 033 一門叫做「發現西拉雅」的課 042 第2堂發現課 用「節制」態度,學習甜蜜慢生活 046 把春天用糖鎖住的男人 048 採花大盜也是爬樹高手 054 採花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 060 放伴的傳統與義氣 065 冰糖炒花,鎖住最美好的時刻 067 第3堂發現課 真正的豐收,是有機的慢生活 080 農作物先給蟲吃,牠們吃剩才給人吃 082 我討厭農藥 084 台灣的木村秋則 094 不想計算太深、不想白活的人生 1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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