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夏目漱石探究人性代表作（二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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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K是不是跟小姐一起出去，K回答說不是，然後又說明他是在真砂町巧遇小姐才一起回來。聽完後，我也無法再繼續追問下去。晚餐時，我對小姐問起同樣的問題，小姐露出我討厭的那種笑容說：「你猜猜我去了哪裡？」那時候我很容易動怒，看到年輕女子這般不當一回事，立刻就一肚子火。不過同桌吃飯的人，只有太太發覺我生氣了，K則是一副沒事的樣子。我實在難以分辨小姐的態度，到底是明知故犯要惹我生氣，還是不懂事的天真無邪，這之間的區別並不明顯。就年輕女子而言，小姐算是思慮周詳的人，可是我所厭惡的那些年輕女子的毛病，她也不是沒有。而且那些我所厭惡的事，都是K來了以後，才出現在我眼前。我到底要把那些事歸咎於我對K的嫉妒，還是當成小姐玩弄我的手段，我有些迷惑。至今我仍不否認自己當時的嫉妒心。正如我屢次反覆所說，在愛的背面可以明顯意識到這種情緒的發酵。縱使在旁人看來根本是微不足道的瑣事，這種情緒還是會產生。雖然是題外話，這種嫉妒不就是愛的另一面嗎？結婚後，我自覺這種情緒漸漸淡薄。另一方面，愛情也不復從前般熾熱。

我也曾考慮把心一橫，將自己這種躊躇的感情毅然決然地告知對方。我所謂的對方，不是小姐而是太太。我考慮跟太太把話說清楚，請她把小姐嫁給我。雖然我有這個決心，卻日復一日遲遲未付諸執行。我似乎是一個優柔寡斷的男人，有人要這麼認為也無所謂。實際上，我之所以裹足不前，並非意志力不足。K還沒來之前，不願意中人家圈套的想法就壓抑著我。K來了之後，懷疑小姐中意的人是K的念頭牽制著我。若小姐果真比較傾心於K，我認為這種戀情就沒有說出口的價值。這和所謂碰釘子而感到痛苦的想法稍有不同。無論我如何愛慕她，對方若將愛的眼神灌注在別人身上，我不願意和這樣的女人在一起。世間上有人不管對方願不願意，只要娶到自己喜歡的女人就感到很高興，當時我認為這種男人不是老滑頭，就是不懂愛情心理的蠢蛋。只要追求到手就可以安定下來的理論，是我這個熱情男人
所無法苟同的想法。換言之，我是一個追求極高尚愛情的理論家，同時也是一個講究迂迴愛情的務實者。

雖然長時間住在一起，我時常有機會向我珍惜的小姐直接表達自己的心意，可是我卻故意避開這種機會。因為就日本的習慣不允許那種事，當時的我對此有很強烈的自覺。但束縛我的不只是那種習慣，我認為日本人，特別是年輕的女子，在面對男子的告白時，是缺乏勇氣毫不顧慮、輕鬆地照實把自己的想法說給對方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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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於那緣故，使我朝任何方向都無法前進，只能杵在原地。那就像身體不舒服睡午覺，雖然睜開眼睛清楚地看到周圍的一切，手腳卻無法動彈。我時常感覺到那種不為人知的痛苦。

一年已盡，時序轉入春。有一天太太跟K說想要玩和歌紙牌，希望他邀朋友來家裡，K立刻回答說他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太太露出驚訝的神情。原來K連一個可以稱得上朋友的人都沒有。偶而在路上碰到會打招呼的朋友多少有幾個，但絕不是可以一起玩牌的朋友。太太於是又說，那就去找我認識的人來玩。碰巧我沒心情玩這種熱鬧的遊戲，就隨便敷衍兩句。當晚，K和我還是被小姐硬拉出去玩和歌紙牌。由於沒有其他客人，只有家裡的幾個人玩紙牌，所以顯得很安靜。加上K對於這種遊戲不擅長，簡直就像旁觀者一樣。我問K，到底知不知道百人一首？K回答，不太清楚。小姐聽到我的問話，大概是認為我輕視K，很明顯地站在K那一方，最後兩人幾乎成為一組聯合對抗我。假如他們太過火，說不定我會跟他們吵
架。還好K的態度從頭到尾都沒變，完全沒有一點得意洋洋，這件事就如此平靜落幕。

在那之後又過了兩、三天，太太和小姐一早就出門到市谷的親戚家。K和我因為還沒開學，所以留下來看家。我沒心情讀書，也不想出去散步，只是漠然把手肘放在火爐邊緣，托著腮凝思。隔壁房的K也沒有一點聲音。寂靜得無法察覺對方是否存在。原本這種事在兩人之間已是司空見慣，所以我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十點左右，K出其不意拉開隔間的紙門，和我面對面相視。他站在門檻上，問我在想什麼。我根本沒在想任何事，假如有的話，也許還是和平常一樣在想小姐的問題。想到小姐的事當然也離不開太太，最近K也經常在我的腦海中縈繞而揮之不去，所以這個問題變得很複雜。雖然和K面對面相視，我彷彿下意識把他當成礙事的人，卻也無法清楚答說就是這樣。我依然沉默地看著他。於是，K逕自走進我房間，坐在我正在取暖的火爐前方。我立刻把靠在火爐邊緣的雙肘放下來，把火爐往K那邊挪過去。

K開始談起不同以往的話題。他問我，太太和小姐去市谷的哪裡？我答說，大概是去阿姨家。K又問我，那個阿姨究竟是誰？我告訴他，應該也是軍人的妻子吧！於是他又問，女人不都是正月十五日後才開始出門拜年嗎？為什麼她們那麼早就出門？我除了回答不知道外，其他也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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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不斷詢問太太和小姐的事，最後深入到連我都答不出來。與其說我覺得他很囉唆，不如說我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我想起以前每當我談起她們兩人時K的反應，我無法不察覺他的態度確實改變了。我終於忍不住問他，今天為什麼一直問這些問題？他突然沉默不語，我注視著他緊閉雙唇的嘴角微微顫抖。他原本就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平時想說話前，經常會有先閉嘴像在細嚼什麼的習慣。他的嘴唇好似故意要反抗他的意志般難以張開，卻充滿了載不動的話語。他的話低沉到讓人有些聽不清楚，一旦脫口而出，他的聲音比一般人更強而有力。

我凝視他的嘴角，直覺他有話要說，但對於談話的內容毫無心理準備，因此感到非常震驚。請你想像一下，當我聽到從他沉重的口中說出他對小姐的愛慕之情時，我就像被他的魔杖點成化石，連稍微動一下嘴巴都辦不到。

當時的我，該說是害怕或是痛苦？從頭到腳急速凝結成化石，好似石頭或鋼鐵般堅硬，連呼吸也失調，還好這種情況並未持續很久。一瞬間，我恢復常態，立刻發現自己的失策，又被他捷足先登了。

然而，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恐怕是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腋下冒出的冷汗已經濕透襯衫，我只是忍耐著不動。其間，K以一貫慎重的口吻斷斷續續說出自己的心事。我痛苦不堪。我想我的痛苦，恐怕就像大型廣告般清楚地把「痛苦」兩字貼在我的臉上吧！K也不至於沒有察覺到，但他當時完全專注於表白自己的事，根本無暇注意我的表情。他的告白從頭到尾都是同樣的語氣，雖然沉重平淡，卻讓我感覺到他的心意不會輕易動搖。我的心思，一半在聽他的告白，一半則是混亂地思索該怎麼辦。我幾乎聽不到他所說的細節，只覺得他說話的聲調強烈震撼我的胸口。因此，我不僅感到前述的痛苦，更籠罩在一種恐怖感之中，一種萌生對方比自已強的恐怖念頭。

當K全部說完後，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我並不是默默地在考慮對策，諸如是否該在他面前做出同樣的告白，或者不要坦承才是上策之類的利害得失。我只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也什麼都不想說。午餐時，K和我相對而坐。女傭在一旁伺候，我吃了一餐食不知味的飯。兩人在用餐中幾乎都沒開口說話，也不知道太太和小姐何時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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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各自回房後就沒再碰面了。K一如上午那樣安靜，我則是陷入沉思中。

我認為應該把自己的心事向K表明，可是又覺得告訴他的時機已過，後悔剛才為何不打斷K的話並反擊？那是很大的失誤。至少也該在K講完之後，當場把自己所思所想講出來。現在K的表白已告一段落，我再去說同樣的事，怎麼想都覺得不妥當。我不知道如何可以戰勝這種不自然的表白方法，只是滿腦子悔恨。

我心想，如果K再次拉開隔間的紙門闖進來就好了。對我而言，剛才簡直像遭
到出其不意的突擊，我沒有任何對應K的準備。這次我抱著決心，要把上午失去的全要回來。因此我不時地抬頭盯著紙門。然而，無論多久，紙門都未拉開。K那邊也一直悄然無聲。

我的頭腦漸漸被這種寂靜給攪亂。一想到現在K在紙門那一頭想些什麼，我就在意到無法忍受。平日兩人也經常隔著一扇紙門靜默無聲，平常K愈是安靜我愈會忘記他的存在，但當時的我焦躁不安幾乎要發狂。既使那樣，我卻無法自己拉開那一扇紙門。一旦錯失坦承機會的我，除了等待對方再次出手外也無可奈何。

最後，我實在沒辦法枯坐久等，老想衝進K的房間。我只得起身走到廊下，再從那裡走進茶間，雖然不覺得口渴，卻拿起熱水瓶倒了一杯熱開水喝下去，然後走出玄關，刻意迴避K的房間。我走在大街上，才發現自己的做法是故意避開K的房間。我當然沒有特定的目的地，只因為在房裡坐不住才跑出來。因此不管哪個方向都無所謂，我就在新年的街道上漫無目的閒逛。可是無論我怎麼走，滿腦子想的都是K。我不是為了擺脫K而到處閒晃，而是想要仔細咀嚼他的態度，思考K給我的所有印象才徘徊街頭。

首先，我認為他是一個難以理解的人。他為什麼突然向我告白那件事？他對小姐的愛慕之深已到非表白不可的地步了嗎？平常那個剛毅嚴肅的他被風吹到哪裡去了？這一切對我而言都是難解的問題。我知道他很堅強，也知道他絕對認真。在決定採取何種態度之前，我必須再多問點關於他的事。同時，我想到今後還要面對他，立刻產生非常嫌惡的感覺。我茫然地在街道上遊走，眼前一直浮現他獨坐自己房內的身影。而且無論我走了多遠，彷彿都會聽見不知從何處傳來「你終究無法撼動他」的聲音。可能我已經將他視為魔鬼了吧！我甚至覺得自己會永遠被他詛咒。

我疲憊地回到家時，他的房間依然如無人般靜悄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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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K是不是跟小姐一起出去，K回答說不是，然後又說明他是在真砂町巧遇小姐才一起回來。聽完後，我也無法再繼續追問下去。晚餐時，我對小姐問起同樣的問題，小姐露出我討厭的那種笑容說：「你猜猜我去了哪裡？」那時候我很容易動怒，看到年輕女子這般不當一回事，立刻就一肚子火。不過同桌吃飯的人，只有太太發覺我生氣了，K則是一副沒事的樣子。我實在難以分辨小姐的態度，到底是明知故犯要惹我生氣，還是不懂事的天真無邪，這之間的區別並不明顯。就年輕女子而言，小姐算是思慮周詳的人，可是我所厭惡的那些年輕女子的毛病，她也不...

譯後記
念茲在茲。非心之心。　文／林皎碧

夏目漱石的《心》於大正三年（一九一四）四月至八月，同時在東京、大阪朝日新聞連載。漱石原本計畫以數篇各自獨立的短篇小說串成以《心》為主題的小說創作，所以這部小說原題為《心：老師的遺書》。不過每日連載之際，文思泉湧的漱石一發不可收拾，竟然寫了將近十八萬字。於是在發行單行本之際，將內容分為〈老師和我〉、〈雙親和我〉、〈老師的遺書〉三部分，改題名為《心》，由作者親自裝幀，當時漱石行年四十七歲，兩年後辭世。

世人通常將漱石的《三四郎》、《從今而後》、《門》稱為初期三部作，《過了彼岸》、《行人》、《心》稱為後期三部作。作品《心》被收錄進日本高校二年級的教科書中，可見其評價之高。雖然全書分為三部分。事實上，〈老師的遺書〉的最後部分，起、承、轉、結的結構十分完整，原本就足以構成一篇短篇小說。惟因有前二部分〈老師和我〉、〈雙親和我〉的伏筆及鋪陳，使得整部作品在時間上、結構上更加豐富，也更形立體感。

假如說《心》是由大學生的「我」（姑且稱之大正男）和老師的「我」（姑且稱之明治男），所構成的雙重回憶結構也未嘗不可。在大正男的「我」，也就是書中前二部分中，作者以一些看似無意義的瑣事，不斷鋪陳、不斷製造懸疑，有如偵探小說般引發讀者疑竇。而在明治男的「我」，也就是第三部分中，才以偵探破案的手法般一步一步解開謎底，就寫作技巧而言亦可見到大文豪的功力。

利己主義與孤獨感

雖然說《心》像偵探小說般引人入勝，卻不是一部娛樂小說，而是夏目漱石身處一九一四年第一次大戰爆發前後的世界動盪局勢，日本明治後期的軍國主義、殖民地主義、派閥主義、金權主義以及由明治過渡至大正時期的世代更迭中，藉由小說的情節探索所謂近代文明當中知識份子的苦惱以及人性明暗的一部思想小說，或許也可以說是心理小說吧！

這部小說的梗概，為大正男的「我」偶遇明治男這位「高等遊民」，交往之後發現高等遊民夫婦看來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麼祕密。在收到老師的遺書，也就是從明治男的「我」的敘述中，才得以抽絲剝繭明白自幼一起長大、各自有一段不幸身世背景的同窗好友，因為人性中的利己主義和孤獨感終致相繼自殺身亡的悲劇。

什麼是利己主義呢？小說中那句「那些平日看起來善良的人，至少也都是普通人。不過一旦碰到緊要關頭時，誰都會變成壞人，這才是最可怕的。」應該最能詮釋人性中的利己主義吧！明治男的叔叔因為龐大的財產而背叛兄嫂的託付，明治男也因為美貌的女子而背叛摯友。壞人並不是世界上的另一個種族，也不是從同一個模子裡製造出來的，而是面對「金錢」和「情欲」等緊要關頭時，人心鮮有不動搖者。

小說中的叔叔為覬覦財產，硬把彼此不相愛姪兒和女兒送作堆；養父母之收養K不過是為栽培他成為醫師以繼承家業；生父為便於K到東京讀書，才決定將次子K過繼給人家當養子……每個人都站在自己最有利的立場來衡事量物。在這當中，漱石把人性中最卑鄙的利己心態刻劃入骨的一節，莫過於當明治男發現摯友割斷頸動脈自殺身亡的悲慘情景時，即使感到驚恐萬份仍不忘趕緊拆開遺書快速瀏覽一遍，發現遺書中無任何對自己不利的說詞，才「以顫抖的手把信折好，放進信封內。我故意重新放回原來的桌上，要讓大家看見。」

明治男背叛摯友，終其一生帶著罪惡感過著自我放逐的孤獨生活，無怪乎會感嘆「連世上自己最愛的人都不了解自己，不禁感到悲傷。雖然有讓她了解的方法，卻提不起讓她了解的勇氣……感覺自己好像一個與世隔絕、孤獨過日的人。」K為追求自己的理想，不惜違抗養父母、與生父家斷絕關係，孤獨走在「求道」的路上。表面上看來，K好似因戀情不順遂而自殺，讀到最後才發現「也許是現實和理想的衝突所致……我懷疑K該不會是和我一樣孤獨寂寞，無可奈何之下突然自我了斷。」從這兩人的孤獨中，我們閱讀到漱石所謂明治知識份子的孤獨感，正是來自潔癖的道德觀和嚴厲的自我要求。

漱石的思想脈絡

夏目漱石的作品，其迷人處在於好似一顆洋蔥，剝開一層又有一層，而且每剝開一層就有一個新發現。如前所述，這部《心》是漱石辭世前二年的作品，對於研究作者晚年的思想，也是非常重要的參考資料。舉其犖犖大者，有「戀愛觀」、「則天去私」、「明治精神」。

雖有好事者繪聲繪影地說漱石愛慕自己的嫂嫂，不過僅止於揣測。綜觀漱石的一生，除了其妻鏡子外，似乎沒有其他的女性關係。因此，從「我認為經常接觸、過於親密的男女之間，已經失去激發戀愛所必要的新鮮感。如同聞香只在焚香的瞬間，品酒只在剛入口的剎那，戀愛的衝動也是間不容髮，只存在於某個時間點上。假如等閒視之的話，隨著彼此愈熟悉就愈習慣，戀愛神經也會逐漸麻痺。」、「無論我如何愛慕她，對方若將愛的眼神灌注在別人身上，我不願意和這樣的女人在一起。世間上有人不管對方願不願意，只要娶到自己喜歡的女人就感到很高興……我是一個追求極高尚愛情的理論家，同時也是一個講究迂迴愛情的務實者。」這兩段話中，不難發現漱石是一個戀愛至上的純潔戀愛觀者。

一般咸認為「則天去私」為漱石晚年的文學及理想人生的境界，不過他並未留下直接文獻資料或明白闡述。據其弟子松岡讓在《漱石先生》中所記，夏目漱石於一九一六年十一月首次提到「則天去私」。然而在《心》中，諸如「我盡自己能力細心照料病人。這樣做是為了病人，也是為了愛妻，若以更大的意義來說，則是為了世人。」、「我盡可能溫柔對待妻子。但這並不僅是因為深愛她的緣故，我的溫柔應該是跳脫個人的好惡，而有一個更寬宏的背景。那和照顧岳母具有相同的意義，我的心境似乎已改變了。」的隻字片語中，所謂「為了世人」、「跳脫個人的好惡」的說法，我們是否可以說此時漱石「則天去私」的思想已經萌芽了呢？

在遺書的最後，談到「假如殉死的話，我打算為明治精神而殉死」。這句話頗耐人尋味，什麼是明治精神呢？個人以為小說中提及的K、乃木和老師的做法都是明治精神的具體表現。K因陷於戀情的迷惘、也就是他自己所謂「向上心的墮落」，而感到背叛自己不惜違抗養父的意旨而全力邁向求道的那顆心，最後因看不起自己而感到絕望。老師則因重色輕友，將摯友逼上絕路，帶著罪惡感而選擇自我制裁。乃木則因西南戰爭時旗幟為敵軍所奪一事感到莫大恥辱而以死謝罪。

換言之，明治武士道的嚴厲主義，絕不容犯下些許過錯，縱使別人不追究，自己卻不敢須臾或忘。當漱石寫下「從明治十年的西南戰爭，到殉死的明治四十五，其間有三十五年之久。雖然乃木在這三十五年裡一心想死，可是他好像在等待一個死去的適當時機。我思考著對於這樣的人而言，是苟且偷生的三十五年痛苦，還是刀子插入腹部的一剎那痛苦？」這一句話，帶給讀者多大的衝擊與震撼呢？是的，我們明白作者想表達的就是與其帶著羞愧苟活，毋寧殉死於明治精神才能夠從自己內心的痛苦煎熬中解脫，這就是明治人的思考模式吧！

人心之花

夏目漱石在發行《心》的單行本之際，寫了如下的宣傳廣告：「推薦這本探究人心的書，給渴望探究自己內心的人。」遙遠的明治時代蹤跡已邈，走過大正、昭和，時代推移到二十一世紀的平成，時移星轉，外在面貌儘管大不相同，所面臨的困境也不是昔時所能想像。然而，一如兼好法師《徒然草》所說：「有不待風吹而自行散落者，人心之花是也。」人心的搖蕩，人性的明暗，亙古不變，總是有跡可循而難以理解。——這或許就是《心》能夠跨越時代，成為經典之作的原因吧！

漱石學貫東西，淵博難說。文中常有作者自為的造詞，幾乎讓人丈二金剛摸不找頭緒。迻譯過程，幸得亦師亦友的日本國學院大學島田潔老師的協助，方得圓滿畫下句點。謹此致上深深的謝意。

譯後記
念茲在茲。非心之心。　文／林皎碧

夏目漱石的《心》於大正三年（一九一四）四月至八月，同時在東京、大阪朝日新聞連載。漱石原本計畫以數篇各自獨立的短篇小說串成以《心》為主題的小說創作，所以這部小說原題為《心：老師的遺書》。不過每日連載之際，文思泉湧的漱石一發不可收拾，竟然寫了將近十八萬字。於是在發行單行本之際，將內容分為〈老師和我〉、〈雙親和我〉、〈老師的遺書〉三部分，改題名為《心》，由作者親自裝幀，當時漱石行年四十七歲，兩年後辭世。

世人通常將漱石的《三四郎》、《從今而後》、《門》稱為...

老師和我
雙親和我
老師和遺書
譯後記 念茲在茲。非心之心。

老師和我
雙親和我
老師和遺書
譯後記 念茲在茲。非心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