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滿十八周歲了嗎?」對面的男人問。
一副遮住半張臉的黑框大眼鏡,一頭亂糟糟、過長的頭髮,還有那土氣到極點的單肩電腦包,百米內必撞衫的經典格子襯衫—無一不說明男人老實、內向、單調、守舊的個性。
這樣的男人,居然會花錢請男學生陪他吃飯聊天,真稀奇。
小寧回答:「只是吃飯,不用滿十八周歲吧。」
側面提醒一下男人,只陪吃飯,其他不包。
不過為了安慰男人,他又補了一句:「當然,我滿十八了,今年讀大學一年級。」
其實是說謊的,他還有三個月才滿十八周歲,這算是善意的謊言吧。
不過男人聽了,好像也沒有比較開心。
應該說男人整個晚上心情都很糟糕。
居然過生日,還這麼不開心。
小寧看著小蛋糕上的「35歲快樂」,覺得如果到了三十五歲還要花錢請人陪自己過生日,應該是一件很慘的事情吧。
不管怎麼樣,他是收了錢的,要辦事。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小寧唱起生日快樂歌。
一直悶悶不樂的男人有點吃驚。
高級餐廳的包廂環境真好啊,隔音效果應該也很棒,小寧並不是很擔心他那亂七八糟的歌聲傳出去。
「……謝謝。」男人低聲說。
「許願吧!」小寧輕快地說。
男人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才說:「我沒有願望。」
「怎麼會沒有願望?你不想中彩券頭獎嗎?」
男人苦笑。
小寧繼續他的聊天工作,說:「那你可以許願世界和平。」
男人被他逗笑,真的閉上了眼睛。
小寧不知道他是真的在許願,還是為了應付過生日的一個流程而已。
吹完蠟燭後,小寧給男人切了一塊蛋糕,也給自己切了一塊。男人看上去一點胃口也沒有,蛋糕基本沒動。小寧還是比較盡責的,蛋糕全部吃完了,菜也吃得很多。
「這家店好好吃啊,我第一次來這麼高級的餐廳。」小寧沒話找話。
男人看小寧吃了那麼多,笑了笑:「我也是第一次來這麼高級的餐廳……」
小寧瞪大雙眼。
男人好像終於有了開口說話的慾望。
「一個月前就訂好位子了。平時都捨不得來這麼高級的餐廳,想著要讓他高興……」
唉,一個失戀的人。
「……可能是我太無趣了。他經常說我沒有情趣,在一起很無聊。只是我完全沒想到他會分手分得那麼突然,一點徵兆都沒有,原本想著跟他過一輩子的……」
好痴情的同性戀啊!小寧想,不過好笨,對方一定是出軌了。
男人看上去十分難受:「一下子說走就走,多一句解釋都沒有。我、我還想著已經三十五歲了,想定下來。跟家裡也說了,還被家裡趕了出來。現在是家也回不得,他也走了。」
「你好有勇氣啊!」小寧趕緊鼓勵他。
男人看他。
小寧繼續說:「而且很有責任感。他離開你,是他的損失。」
男人苦笑:「謝謝你的安慰。」
「不是安慰,是真心話。」
可能是小寧長得比較有欺騙性,看上去和善、天真,男人斷斷續續跟小寧說了許多心裡話,大多是抒發感情。
畢竟他這些話無人可說。
僅有的兩個知道他性向的好朋友,早就警告過他,說他那前男友看上去並不可靠,他卻不放在心上。
真是自作自受、自食其果,男人最後總結。
「為什麼要這麼說呢?一次戀愛就能成功走到人生盡頭的,很少很少。你只是千千萬萬中的一個而已,不要貶低自己,你會遇到更好的。」小寧流暢地說道。
平時他話可沒這麼多,可能是因為進入工作狀態了。
小寧的安慰還是挺有用的。兩人吃完了飯,聊了一個多小時,從餐廳出來後,已經九點了。
服務時間還剩下兩個小時,男人卻說不用陪他了。
「今天謝謝你,心情好了一點。」男人一邊說著,一邊遞給小寧一個小盒子,「這個東西也沒用了,送給你吧。」
小寧接過,打開一看,竟然是個男戒,鑽戒。
媽呀,這小費賺翻了。
小寧面上還是很矜持的:「這個好貴,我不能收,你拿去店裡退掉吧。」
男人笑了笑,說:「去退,感覺自己挺悲慘的。本來打算扔了,想想可惜,送給你吧,謝謝你的安慰。」
「謝謝周先生。」小寧說。
那個戒指,小寧拿去賣了一萬塊。
接下這個工作以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省事好相處又大方的客人。小寧簡直想說,以後全部點我吧!
不過想想這位周先生的老實樣,就知道不會有下次了。
花錢請年輕男學生來陪吃飯說話,這樣的消遣,在他的人生裡,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沒人收的鑽戒,應該也不會買第二次了。
人不能倒第二次楣嘛。
過了一個多月,有天小寧接到俱樂部的電話,今天的客人是位周先生,工作內容是到咖啡店陪聊天。
小寧覺得姓「周」的客人可能都是他的幸運客人,工作內容都是很簡單的聊天,約的地方也是咖啡店這樣的公共場所。
小寧有點怕約在包廂的客人。
雖然按規定,他們這個價位只陪吃飯、聊天、逛街,但是十個客人裡面總有九個喜歡佔點便宜。
拉拉手,摸摸屁股,親親臉頰之類的。
客人如果是寂寞的大姐姐還好點。女性相對比較矜持,一般渴求的就是有個人認認真真聽她們傾訴,安慰安慰她們就行。如果有性方面的需求,她們會花更多的錢,購買另一種服務。
沒錢、小氣、猥瑣、好色的老男人顧客是最差的一種。
小寧嘆氣。
他不知道還能熬多久。
小寧拿出手機,打開記帳本,看看裡面一點點減少的債務,心裡覺得好受了點。
小寧沒想到的是,這位周先生就是上次那位周先生。
他看上去更不開心了。
難道還沒走出失戀的陰影?
小寧跟他問了好,點了一杯果汁。
小寧默默喝了半杯果汁後,周先生才開口:「心情很不好,實在沒地方說,就想到了你。」
「我很樂意聽。」小寧笑著說。
只是聽人家說話,就可以賺錢,實在太輕鬆了。所以這位周先生說再多、說什麼,小寧真的都很樂意聽。
「我有沒有說過我的工作是什麼?」周先生問。
小寧搖頭。
「跟電腦有關的,算是程式設計吧。所以要查到他現任男友的信息,對我來說還挺容易的……」
「他已經有男朋友了?」小寧抓住重點。
「我在他的朋友圈看到的。」周先生說,「我很少用微信,沒想起來要把他的好友刪除,他可能也忘記了。有天打開微信,就看到他朋友圈發了新的感情讓他很開心之類的話。他以前用過我的電腦,我找到他的微博小號,裡面都是他跟他現任男友。」
周先生越說越痛苦。
小寧心想,你這是自找罪受啊。
「你應該放過自己。」小寧安慰他。
「我、我只是想瞭解一下,他這麼喜歡的現任男友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到底哪裡不好,讓他一下子斷得這麼徹底。」周先生喃喃低語。
「可是,你的下一任,喜歡的是你,並不是另一個人。所以你瞭解了那個人的性格愛好等等,也沒有用。」
周先生看了小寧一眼:「你說得對,我太放不下了,自找罪受。你猜我發現了什麼?他們早就在一起了,遠在他跟我分手之前。」
難怪心情更不好了,比分手更糟糕的是包含欺騙的分手。
小寧說:「那你應該放鞭炮!」
周先生愣住。
「慶祝你擺脫一個大騙子!」
周先生一下被逗笑了。
小寧喝了一大口果汁,說:「我的冰果汁都不冰了。上個月我以為你失戀了,是件不開心的事,可是這個月我發現,原來你失戀是件好事!離開一個不誠實的人不是很好嗎?」
周先生看上去輕鬆了一點:「好像你說得很有道理。」
周先生給小寧又點了一杯冰果汁,還給他點了兩份甜點。
這些蛋糕、布丁,怎麼能做得這麼好吃,這麼好看。小寧一邊吃,一邊感嘆。
周先生一度停止了說話,就看著小寧吃東西。
小寧沒聽到聲音,抬頭看他。
周先生這才反應過來似的,繼續說:「可能是我有點自卑,想看看對方到底是怎麼樣的人。結果看了後,更自卑了。」
「很帥嗎?」
周先生笑了:「怎麼第一反應就是問這個?確實比我帥多了,比我浪漫,比我有情調,還比我有錢。」
小寧吃完最後一顆草莓,說:「有照片嗎?我看看。」
周先生給他看了照片。
小寧一看就撇嘴:「長這樣叫帥?」
只是一個花裡胡哨的普通人罷了。
周先生收回手機:「那是因為你自己好看,他比起你確實普通,比起我就帥得多了。」
小寧仔細看了看周先生,說:「其實你只是沒有好好打扮,不像這位,頭髮油光滑亮,每天出門前至少花半小時擺弄他的頭髮呢!」
小寧突然靈光一閃:「我們去逛街吧!」
小寧真的說動了周先生,說要好好給他打扮打扮,拉著他去逛街。
先是理了頭髮,把完全沒有型的髮型改了。
小寧說:「其實你額頭很好看哪,露出來吧。」就讓理髮師給理了一個露出額頭的俐落短髮。
周先生的額頭飽滿寬闊,確實挺好看的。
又換了眼鏡。
把原先的老式黑框眼鏡,換成最新款的無框眼鏡。戴上去簡單大方,還有種白領精英的感覺。
買了兩套衣服。本來小寧想買九分西裝褲,現在不是流行這個嗎,時髦又好看。然而周先生打死不穿,最後還是買了長褲。小寧給挑了一件藍色襯衫跟一件深灰色細條紋襯衫,說:「你這些格子襯衫都不要再穿了。」
還給買了一個黑色的皮質公文包。
總之,總算把那些小寧看不慣的東西給換下來了。
看著眼前可以說是煥然一新的周先生,小寧瞪大了眼睛,鼓掌歡呼:「太帥氣了!」
周先生有點不好意思。
然而換一個新髮型,換一身新衣服,人確實有種從新開始的感覺。
「跟你說說話,心情就會好很多。」周先生說。
「謝謝!」小寧說。
「我送你禮物吧。」周先生說,「衣服鞋子好不好?看你喜歡什麼,都可以。」
一般大方的客人,都會送禮物或者給小費。
周先生確實是一個好客人,小寧說:「不用了,你上次已經送給我一個很貴的禮物了啊,你忘記了嗎?」
其實小寧更想要的是錢,不過他不好意思直說。
然而臨走的時候,周先生支支吾吾、猶猶豫豫的,最後從錢包裡掏出鈔票,塞給了小寧。
真的是一位很體貼的客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