闇黑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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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昆士讓他的讀者們經歷了情感的絞刑！...... 如此自然生動的文筆，無人能出其右。」—《美聯社》
「令人五內翻攪、幾乎產生幻覺的文筆！其他作家們要是細細看過他的寫作技巧，大概就能寫得更好。」—《紐約時報》
「丁・昆士擁有編織奇幻故事的奔放想像力，但同時又能將情節塑造得逼真寫實。他以對人性的深刻理解來解釋小說中事件的來龍去脈，告訴我們現實世界中也很可能發生同樣的事情。」──《觀察家報》
「節奏明快且情感洶湧……宛若在雪上狂奔的急診室推車。」──《週日郵報》
「就像古時的荷馬...

第二十一章

這間狹長的Ｌ型餐館裡面充滿了各種閃亮的事物：鉻黃色的餐桌、玻璃窗、塑膠餐具、黃色的富美家合板裝潢和紅色壁紙。投幣點唱機播放著葛斯・布魯克斯的鄉村歌曲。音樂聲混雜著煎蛋、培根和香腸令人垂涎的香氣。有些顧客才剛開始享用今天的第一頓早餐，完全符合拉斯維加斯的生活節奏。蒂娜一踏進門，就感到唾液在嘴裡湧現。
十一名顧客聚集在餐館Ｌ型的遠端，五名顧客坐在靠近入口的吧檯處，另外有六人在紅色雅座裡。艾略特和蒂娜選了最遠離人群的座位，就在餐館Ｌ型較短的那一端。
他們的服務生是一名叫艾薇拉的紅髮女孩。她有一張有酒窩的圓臉，雙眼閃閃發光，亮得好像打過蠟一樣，操著一口慢條斯理的德州腔。艾略特和蒂娜點了起司漢堡、薯條、涼拌捲心菜和Coors牌啤酒。
艾薇拉帶著菜單離開之後，蒂娜才開口，「來看看你從那兩個傢伙身上拿到的文件。」
艾略特從長褲口袋中掏出那幾張紙頁，在桌上攤開。總共有三張紙，每一張都印著十幾個問題。
他們面對面坐著，傾身向前，默默地讀著紙上的文字：

一、你認識克莉絲蒂娜・伊凡斯多久了？
二、為什麼克莉絲蒂娜・伊凡斯請你協助重啟他兒子的墳墓，而不是選擇別的律師？
三、她有什麼理由去懷疑官方針對她兒子死亡事件的說法？
四、她有證據證明官方說法是錯誤的嗎？
五、如果有，那是什麼證據？
六、她從哪裡取得這些證據？
七、你有聽過「潘朵拉計劃嗎」？
八、你和伊凡斯女士是否有接觸過任何關於內華達雪樂山上軍事研究設施的資料？

艾略特抬起頭。「你有聽過『潘朵拉計劃』嗎？」
「沒有。」
「雪樂山上的祕密實驗室？」
「這個倒是有。奈德樂太太跟我說過。」
「奈德樂太太？」
「她替我打掃房子。」
「妳是在說笑吧？」
「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
「『笑聲是受難者的慰藉、治癒憂鬱的良藥。』」
「格魯喬・馬克斯，」她說。
「看來他們是認為潘朵拉計劃中的某人想要洩漏機密。」
「他該不會就是來過丹尼房間的人？是潘朵拉計劃的成員在黑板上寫字……然後操縱辦公室的電腦？」
「有可能，」艾略特說。
「但你不這麼認為？」
「如果某人因為良心不安而想說出事實，為什麼他不直接找妳？」
「他可能怕受到傷害。這很合理。」
「有可能，」艾略特說。「但我想事情還要更複雜。這只是我的直覺。」
他們很快地檢視完剩下的資料，但其中了無新意。大部分的問題都圍繞在蒂娜知道多少關於雪樂山意外的事情、她告訴艾略特和麥可多少訊息、她還有和多少人討論過這件事等等。文件上沒有其他像「潘朵拉計劃」這樣引人注目的字眼，也沒有任何進一步的線索。
艾薇拉送上了兩瓶冰涼的Coors牌啤酒，以及兩只玻璃酒杯。
投幣點唱機開始播放艾倫・傑克森憂傷的歌曲。
艾略特啜著啤酒，翻閱丹尼那本恐怖漫畫雜誌。「太神奇了，」他快速地讀完〈那個男孩沒有死〉。
「如果你也做同樣的惡夢，你會覺得更神奇，」蒂娜說。「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丹尼的喪禮是採用閉棺的方式。其他罹難的童軍男孩也是嗎？」
「大約有一半是這樣，」蒂娜說。
「那些家長也從未見過遺體？」
「不，所有家長都有過去辨識遺體。但有些男孩的情況很糟，連禮儀師也難以修復，所以才採用閉棺的方式。他們只有強烈建議我和麥可不要去看遺體。丹尼遺體的損傷程度遠遠超過其他男孩……」
雖然已經過了這麼久，她一想到丹尼活著的最後一刻，還是忍不住哽咽，胸中充塞著悲傷和憐憫。即使那只是一瞬間的事，他還是經歷了多麼恐怖的經驗，肉體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她用力眨眨眼，吞下一口啤酒，壓抑住落淚的衝動。
「糟糕，」艾略特說。
「怎麼了？」
「我原本認為這些家屬可以成為我們的盟友。如果他們也都沒有親眼見過小孩的遺體，過去這一整年裡他們可能也懷抱著同樣的懷疑。這樣我們就能夠輕易說服他們一起呼籲重啟所有的墳墓。如果我們能匯集多數人的聲音，文斯那夥人的上司就不敢冒險殺我們滅口，我們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危。但如果其他家屬都已經看過遺體，他們就沒有理由像妳一樣去懷疑官方的說法。他們也許才剛剛克服這樁悲劇帶來的傷痛。如果我們現在去找這些家屬，他們絕對不會相信這個瘋狂的陰謀論。」
「所以我們還是孤立無援。」
「沒錯。」
「你之前說我們可以去找記者，激起媒體報導的興趣。你心中有任何人選嗎？」
「我是認識一些本地的記者，」艾略特說。「但找本地媒體不是個好主意，因為這可能正中文斯那夥人的下懷。如果他們正在守株待兔，我們找上記者之後還說不到兩句話，可能就被殺了。我們應該找外地的媒體來報導。但在那之前，我還得釐清更多事實。」
「你之前不是說，我們已經掌握了足夠的證據給媒體嗎？你搶來的手槍……還有發生在我家的爆炸……」
「對拉斯維加斯的報社來說，那也許已經足夠。這裡的人們對賈伯斯基的童軍團和雪樂山意外記憶猶新。這是樁本地的悲劇。但如果我們找上洛杉磯、紐約或其他地方的報社，除非這件事超越了地方上的層次，記者是不會有興趣報導的。也許我們手上現有的證據已經足夠讓他們相信這是一條大新聞，我也說不準。但在公開之前，我想要掌握更多的事實。最理想的情況是，我們做出嚴謹的推論，解釋童軍團意外的真相。讓記者有聳動的材料和可信的根據來撰寫報導。」
「你現在有任何推論嗎？」
艾略特搖搖頭。「還沒有。但我認為，目前有一個最明顯的解釋。那就是童軍團和領隊看見了某個他們不該看見的東西。」
「潘朵拉計劃？」
他喝了一口啤酒，擦掉嘴唇上的泡沫。「除了軍事機密之外，我想不到還有什麼會牽涉到文斯所效力的那種祕密組織。這樣複雜龐大的機構絕對不會浪費時間在無關緊要的小事上。」
「可是軍事機密……這聽起來太扯了。」
「妳可能不知道，冷戰結束之後，加州飽受軍事預算刪減的經濟衝擊。現在內華達比其他任何州擁有更多五角大廈資助的企業和機構。我說的可不是像奈利斯空軍基地或核子試爆場那些檯面上的設施。總之，內華達是那種高度機密武器研究中心的理想地點。這裡有綿延數千哩的無人荒地。沙漠也好，深山也好，那些最偏遠的地方都是聯邦政府所有。如果你將祕密設施蓋在這片荒地中央，根本不用在機密安全上花太多心力。」
蒂娜雙手環抱著酒杯，傾身靠近艾略特。「你的意思是，賈伯斯基、林肯和童軍團的孩子不小心闖進了某個在雪樂山裡的祕密設施？」
「這很有可能。」
「然後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也許是這樣。」
「然後呢？你是說……就因為看到了某些東西，他們就全部慘遭殺害？」
「這樣的故事應該足夠吸引記者的興趣。」
她搖搖頭。「我只是不敢相信政府會謀殺一群小孩，只因為他們不小心看見了某個祕密武器或類似的東西。」
「不會嗎？想想韋科慘案，裡面死了多少兒童。還有魯比・李奇，被聯邦調查局的人從背後開槍射殺。記得文斯・佛斯特嗎？他被發現死在華盛頓公園。即使所有證據都指向謀殺，官方還是以自殺結案。就算政府立意良善，在遇到重大事件的時候也是會不擇手段。我們身處在一個奇異的年代，蒂娜。」
夜風吹起，他們座位兩側的玻璃窗輕輕震動。窗外的查爾斯頓大道上，經過的車輛激起塵土和垃圾，呈現出一片蕭索的景象。
蒂娜感到一陣寒意，「可是那些孩子究竟能看到多少東西？你不是說這種在荒野裡的設施很容易保密嗎？他們怎麼可能接近一個戒備森嚴的地方？除了不小心瞥上一眼，他們應該也無法看清楚什麼才對。」
「也許看上一眼就足以讓他們送命。」
「小孩子其實並不善於觀察，」她爭辯著。「他們凡事都憑印象，容易受到刺激或誇大的事物影響。就算他們真的看到了什麼，他們回來之後的描述一定都大不相同，一點也不精確。不管怎麼樣，一群小男孩都不會對祕密設施的安全造成威脅。」
「妳說得可能沒錯。但對那些冷酷精明的保安人員來說，恐怕不是這麼一回事。」
「怎麼說呢，我還是覺得只有蠢蛋才會認為殺人是安全的處理方式。殺害所有人然後假裝成意外，這得冒多大的風險！還不如讓孩子們平安回家，他們口中關於一些山中奇異事物的描述根本毫無根據，沒有人會相信。」
「別忘了，除了小孩以外，還有兩名成人同行。就算沒人相信孩子們的話，他們也得相信賈伯斯基和林肯。也許祕密設施的保安人員相信他們必須殺掉賈伯斯基和林肯，然後為了掃除所有目擊證人，只好連孩子們都一起殺害。」
「這未免太……邪惡了。」
「但很合理。」
蒂娜低頭看著酒杯在桌上留下的一圈水漬。她思考著艾略特的話，伸指沾了一點水，在圓圈裡畫了一個猙獰的嘴巴、一個鼻子和一雙眼睛。她還添加了一雙尖角，將水漬變成了一張惡魔的臉孔。然後她一掌抹去這幅圖案。
「我不知道……隱藏的設施……軍事機密……這些聽起來都令人難以置信。」
「我不這麼認為，」艾略特說。「這事雖然聽起來離奇，但是非常合理。不過這只是個推論，我沒有說事實一定如此。但任何聰明而且有野心的記者都不會放過這樣的故事，他們一定會想追查到底。前提是我們必須提出更多事實來支持這個推論。」
「那肯尼貝克法官呢？」
「他怎麼了？」
「他可以提供我們需要的資訊。」
「現在跑去找他等於是自殺，」艾略特說。「文斯的同夥一定會在那邊等我們上門。」
「也許能有什麼辦法避開他們，然後跟肯尼貝克聯繫？」
他搖搖頭。「不太可能。」
她嘆了口氣，頹然靠回椅背上。
「而且，」艾略特說，「肯尼貝克可能也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他大概也像那兩個闖進我家的傢伙一樣。高層只對他透露他需要知道的部分。」
艾薇拉送上他們的餐點。起司漢堡裡的牛肉鮮嫩多汁，薯條也炸得酥脆。涼拌捲心菜有點酸，但還算爽口。
蒂娜和艾略特很有默契地不在吃飯時討論這些問題。其實他們根本沒再多說什麼話。他們聽著投幣點唱機播放的鄉村歌曲，凝視著窗外的查爾斯頓大道。沙塵遮蔽了來車的燈光，逼得車輛必須緩慢行駛。兩人在心中思考著不想說出口的一切詭異事件：過去的謀殺和現在的威脅。
用完餐之後，蒂娜先開了口。「你剛才說我們得先有更多證據，才能去找記者。」
「沒錯。」
「但我們該怎麼找到證據？上哪裡去找？還是從某人身上打聽？」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我們目前能做的是打開墳墓。如果能取出遺體，讓最頂尖的病理學家檢驗，一定能夠找到證據，推翻官方當初對死因的解釋。」
「可是我們無法自己去打開墳墓，」蒂娜說。「我們總不能半夜溜進墓園，光靠鏟子挖開一噸重的泥土。而且那座墓園是私人民營的，他們一定有保全系統阻止別人進去破壞。」
「肯尼貝克的爪牙也很可能監視著墓園。如果我們不能檢查遺體，那只能跳到下一個選項：我們必須和最後見到遺體的人談談。」
「什麼？那會是誰？」
「我想……應該是驗屍官。」
「你是說雷諾的醫檢師？」
「死亡證明是他們發出的沒錯吧？」
「是的。遺體從山裡運出來之後，就是送到雷諾。」
「等一下……我想我們得跳過驗屍官，」艾略特說。「因為意外死亡就是他認定的，他八成也早就被收買了。他鐵定不會站在我們這邊。現在和他聯繫可能會有危險。也許等到最後我們再去找他。我們現在應該先去拜訪處理遺體的禮儀師，他一定有很多線索可以告訴我們。他是在拉斯維加斯嗎？」
「不是。當初是雷諾的葬儀社清理遺體，然後運送回來舉行喪禮。遺體送來時棺木已經封起，我們沒有打開。」
艾薇拉經過餐桌，詢問他們是否還需要加點任何東西。他們謝絕了之後，她留下帳單，收走了碗盤。
艾略特問，「妳還記得雷諾那位禮儀師的名字嗎？」
「記得。他姓貝里柯斯提。路西亞諾・貝里柯斯提。」
艾略特將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那我們就去一趟雷諾。」
「不能直接打電話給他嗎？」
「在這個年代，任何人的電話都可能被竊聽。而且如果面對面談的話，我們才知道他是不是在說謊。所以這事不能用電話解決，我們得親自過去一趟。」
她拿起酒杯，想喝完剩下的啤酒，但是手卻顫抖起來。
「怎麼了？」艾略特問。
蒂娜無法確定。她心中充滿了新的恐懼、一種比這幾個小時的心驚膽戰要更深沉的恐懼。「我……我只是……害怕去雷諾。」
艾略特越過桌面握住了她的手。「沒事的。那邊不會比這裡更危險。別忘了我們是在這裡遭到追殺。」
「我知道，你說得對。我也很怕那些緊追不捨的變態。但是我更害怕……害怕發現丹尼死亡的真相。我有一種預感，一切都會在雷諾得到解答。」
「這不就是妳希望的嗎？揭開真相。」
「是啊，我是希望找到答案。但同時我也害怕知道真相。因為那會很可怕。真相一定恐怖到超越我們的想像。」
「也許不會如妳想的那樣。」
「一定會的。」
「不然我們就只能放棄，不再追查。永遠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更糟，」她承認。
「不管怎麼樣，我們都必須知道雪樂山上發生的事情。只有知道真相，才能救得了我們，這是存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那我們什麼時候前往雷諾？」
「今晚，現在。搭我那架西斯納飛機。性能很棒的小傢伙。」
「他們不會發現嗎？」
「應該不會。我今天才跟妳碰頭，他們大概還對我不大了解。不管怎樣，我們會很謹慎地前往機場。」
「如果搭你的西斯納，多久可以到雷諾？」
「一、兩個小時吧。和貝里柯斯提談完之後，我們最好在那邊待個幾天，直到弄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們很可能還在拉斯維加斯搜尋我們的蹤跡，我們最好避開。」
「可是我那時候根本沒機會整理行李，」蒂娜說。「我需要換衣服，至少刷個牙之類的。雷諾在這個季節很冷，而我們倆身上都沒有大衣。」
「我們會先買好所有需要的東西再出發。」
「我身上一毛錢都沒有。」
「我有一些，」艾略特說。「大概幾百塊。我的錢包裡裝滿了信用卡。光靠這些卡我們都可以環遊世界了。當然，如果用信用卡付錢的話，他們可能會追蹤到我們。但那也是幾天後的事了。」
「可是今天是假日，而且——」
「這裡可是賭城，」艾略特說。「一定有一些店開著。飯店裡的商店也全年無休。現在算是一整年最繁忙的時候。我們可以很快就買到大衣和任何需要的東西。」他留給服務生豐厚的小費，站起身來。「走吧。越早出城越安全。」
兩人來到靠近入口的櫃檯。
收銀員滿頭白髮，厚重的鏡片後面是一雙如貓頭鷹般的眼睛。他微笑著問晚餐是否令客人滿意，艾略特表示贊同。老人開始找零，那雙有著關節炎的手動作緩慢。
辣醬的濃厚香味從廚房飄來。青椒、洋蔥、墨西哥辣椒，還有巧達起司和蒙特利傑克起司混合的特殊香氣。
餐館較長的一端幾乎坐滿了客人。大約有四十個人，不是吃著晚餐就是在等待食物上桌。有些人開懷大笑，一對年輕情侶面對面親密地交談，好像在密謀什麼事一樣，兩人的頭都快撞在一起。所有人都有話可聊，不管是情侶、夫妻還是一群朋友。他們享受著歡愉的晚餐時光，迎接剩下的三天假期。
蒂娜忽然感到一陣椎心的嫉妒。她也想和這些人一樣幸運。她也想在幸福平和的普通生活裡享受一個普通的夜晚，吃著一頓普通的晚餐，對眼前不會有任何意外的安逸未來滿心期待。這些人不用擔心什麼職業殺手、詭異的陰謀、假冒的瓦斯維修員、滅音器手槍和挖開的墳墓。他們不知道自己有多麼幸運。蒂娜感到她和這些人之間有一道巨大的鴻溝。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機會可以像他們一樣無憂無慮。
一陣冷風刺痛了她的後頸。
她轉頭去看是誰進入了餐館。
餐館的門緊閉著，沒有人進來。
但是空氣卻變得無比寒冷。
門口左側的點唱機正播放著一首鄉村歌曲：

「寶貝，寶貝，寶貝，我依舊愛你。
我們的愛會長存下去，無庸置疑。
你可以和人賭上一切，告訴他們
我們的愛還沒有死。
不，我們的愛還沒有死——
沒有死——
沒有死——
沒有死——」

唱片似乎卡住了。
蒂娜不可置信地盯著點唱機。

「沒有死——
沒有死——
沒有死——
沒有死——」

艾略特轉過身來，將手放在蒂娜肩上。「搞什麼？」
蒂娜張口結舌，無法動彈。
餐館內的氣溫急遽下降。
她全身顫抖。
其他客人也停止交談，看著結結巴巴的點唱機。

「沒有死——
沒有死——
沒有死——
沒有死——」

死神腐爛的臉孔閃過蒂娜腦海。
「讓它停下來！」她懇求。
有人喊：「用槍打爛它！」
另一人叫道：「這該死的東西踢幾下就好了。」
艾略特走到點唱機前，輕輕搖著這台機器。它終於不再重複跳針「沒有死」，又播起了剛才的歌曲，但只持續了幾句歌詞。然而當艾略特轉身準備離開機器時，那帶著強烈暗示的詭異片段又響了起來：

「沒有死——
沒有死——
沒有死——
沒有死——」

蒂娜只想走過餐館，抓住每一名客人猛力搖晃，逼問到底是誰在操弄點唱機。但同時她也意識到這個想法一點都不合理。無論真正的原因是什麼，都絕對沒有這麼單純。沒有人在操弄點唱機。幾分鐘之前，她不是才在羨慕這群人平凡的生活嗎？懷疑他們當中有人受僱於那個炸掉她房子的組織，未免太可笑了。別疑神疑鬼，他們不過是一群普通人，在路邊的餐館享用晚餐。

「沒有死——
沒有死——
沒有死——」

艾略特又搖了搖點唱機，但這次一點用都沒有。
空氣越來越冰冷，蒂娜聽見有些客人也注意到了這個現象。
艾略特用力搖著機器，力道比剛才更猛，但它依然不斷透過鄉村歌手的聲音重複著那段三字訊息，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將雷射唱盤的唱針牢牢壓在同一個地方。
白髮收銀員從櫃檯後走出。「不好意思，讓我來處理吧。」他喊著另一名服務生。「珍妮，去檢查一下溫度控制器。屋裡要的是暖氣，不是冷氣。」
艾略特站開一步，讓收銀員過來查看點唱機。
突然之間，點唱機的音量放大了好幾倍，但根本沒有人碰到它。那三字訊息像雷鳴般震撼了整間餐館，窗戶都抖動了起來，桌上的銀色餐具也哐啷作響。

「沒有死——
沒有死——
沒有死——」

許多人皺起眉頭，伸手掩住耳朵。
老收銀員得大聲吼叫，才能蓋過點唱機震耳欲聾的聲響。「後面有個按鈕，可以退出唱片。」
蒂娜沒有遮住耳朵。她兩條手臂直挺挺地垂在身側，雙手握拳，彷彿凍僵了一般。她無法凝聚意志力來舉起手。雖然她心中想要大聲尖叫，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越來越冷。
這種好像有幽魂在場的感覺非常熟悉。那天在安潔拉辦公室裡，蒂娜看著電腦自己啟動時，就有一模一樣的感受。剛才在停車場時，那股受人監視的感覺也是來自同樣的力量。
老收銀員在機器旁蹲下，伸手到後面摸索退片的按鈕。他用力按了好幾次。

「沒有死——
沒有死——
沒有死——」

「把插頭拔掉！」老人說。
此時音量又開始放大。「沒有死」從喇叭傳到了餐館的每一個角落。聲音的力道之大，彷彿要震碎人的骨頭一樣，令人難以相信這台機器能夠發出這種毫無節制的巨響。
艾略特將點唱機拉離牆邊，讓老收銀員可以抓到電源線。
就在這一瞬之間，蒂娜突然明白，她並不需要害怕這些異象背後的力量。它對自己並無惡意。事實上還正好相反。她如電光火石般領悟了所有奧祕，看穿了這一切謎團。她原本握緊成拳的雙手舒張了開來，頸部和肩膀的肌肉也不再緊繃。剛才怦怦亂跳的心臟也慢慢寧定下來，雖然還沒有恢復到正常的節奏。但現在觸動她心緒的不再是恐懼，而是興奮和希望。即使胸口的煩悶已經消失，她也不想再放聲尖叫。
白髮收銀員用他飽受關節炎折磨的手抓住插頭，用力想將它從插座上扯下。蒂娜有一股衝動想叫他停下動作。她很想看看如果無人阻止那股控制了點唱機的力量，接下來究竟會發生什麼事。但她還沒來得及想到該如何說出這個奇怪的要求，老人已經成功地扯下了機器的插頭。
「沒有死」那刺耳的單調聲響戛然而止，一陣令人錯愕的沉默。
餐館裡的客人都緩了口氣。幾秒鐘後，大家爆出熱烈的掌聲，感謝老收銀員解決了惱人的噪音。
那名叫珍妮的服務生從櫃檯後叫喚。「嘿，艾爾，我剛才沒碰溫度控制器。上面顯示暖氣正常運作，設定在二十一度。你最好過來看看。」
「妳一定有動到什麼，」艾爾說。「現在室內又變暖了。」
「我沒碰它，」珍妮堅稱。
艾爾並不相信，但蒂娜知道她沒說謊。
艾略特轉身離開點唱機。他望著蒂娜，一臉關切。「妳還好嗎？」
「我沒事。天啊，我很久沒有感覺這麼好了。」
他眉頭微蹙，蒂娜的笑容讓他一頭霧水。
「我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了。艾略特，我弄明白了！來吧，」她說，聲音堅定無比。「我們走。」
蒂娜的舉止和表情跟幾分鐘前的模樣截然不同。艾略特無法理解這樣的轉變。但蒂娜並不想在餐館裡多解釋。她推開門，走了出去。

第二十一章

這間狹長的Ｌ型餐館裡面充滿了各種閃亮的事物：鉻黃色的餐桌、玻璃窗、塑膠餐具、黃色的富美家合板裝潢和紅色壁紙。投幣點唱機播放著葛斯・布魯克斯的鄉村歌曲。音樂聲混雜著煎蛋、培根和香腸令人垂涎的香氣。有些顧客才剛開始享用今天的第一頓早餐，完全符合拉斯維加斯的生活節奏。蒂娜一踏進門，就感到唾液在嘴裡湧現。
十一名顧客聚集在餐館Ｌ型的遠端，五名顧客坐在靠近入口的吧檯處，另外有六人在紅色雅座裡。艾略特和蒂娜選了最遠離人群的座位，就在餐館Ｌ型較短的那一端。
他們的服務生是一名叫艾薇拉的紅髮女孩。她...

致謝
第一部：十二月三十日，星期二
第二部：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三
第三部：一月一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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