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鳥來歸
備冬
中秋過後，雁兒已不再在小燕的窗前停留。他想，怎麼也來不及在冬天來臨前教
會小燕，再帶著她飛往南方。他知道，今年必須在這裡度過冬天了。
雁族是無法適應寒冬的，天氣一變冷，它們就會飛往溫暖的大陸，從北到南，之
後再由南返北。這次為了小燕，決定待在北方過冬，對雁兒來說，實在是非常大的
風險。一旦暴風雪來臨，不是一般鳥兒能夠抵擋的，只有少數的鳥類︵如寒鴉︶例
外。
他必須學習到懸崖邊的石洞裡，做溫暖的窩暫且使用，這洞還得大得容得下他自
己、冬季的食物，還有小燕。他的直覺與謹慎告訴他︱萬一小燕有需要。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無例可循。他只能自己嘗試摸索，做起來特別艱苦，尤其是
冬季的食物。上一回他從彩虹橋過來這兒時，看到了大地整片白雪茫茫的景象，思
索著冬天要到哪兒找食物呢？他不自信能學到寒鴉在冬季生存的能力，但至少他要
自己做足一切可做的安全準備。雁兒四處尋找可貯藏的乾果等糧食，幸好天氣已轉
涼，食物存放在石洞裡不容易壞。
雁兒在忙碌之餘，還很用心地教導逃離人類牢籠的鳥兒學飛。他們有些已飛向南
方暖和的地方；有些如寒鴉，就留在原地。眼前他已無暇為刁蠻的小燕多費心了。
是的，他只有先做好自己的工作，自己先站穩，才有可能奉獻，不然也只有幫倒
忙。
這段日子，他整天都忙碌往返飛行，幾乎沒有片刻休息的時間，也因此磨練成超
強健的身體。他還在夜晚飛出洞來，學習忍耐更冷的風和更低的溫度。他學習思念
陽光，發現只要心一直想著太陽，身體就會暖和得多。於是，他全心專注，在夜裡
一心不亂地觀想太陽，想像身體腹部有個熾熱的太陽，雙腋下與雙腳底也有太陽，
甚至能觀想到太陽的光與熱，籠罩著自己。自從他發現這個方法以來，耐冷禦寒的
能力大大地增強。
他學著在寒冷中一心專注，身體全然不動，直到忘我的程度。他也學習在寒風中
發勇猛心飛行，這也能鼓動熱能——只是用這個方法，需要吃更多的食物。
這段期間，他真的多管齊下地準備一切。雖然有自信過得了冬天的考驗，卻決心
要訓練自己，有更多的餘力去勝任突如其來的考驗。他必須有多餘的能量去做更多
的事，卻也需有超強的睿智去做一切保守的安全措施、去儲藏能量。
交付身心的翱翔
心的飛行理論
「好，吃點東西吧！吃完繼續用功。」
「叔叔好嚴格，句句不離用功。」小燕望了望雁兒叔叔，不敢再出聲。
「叔叔！外頭還很冷，可以遲一點再開始嗎？」小燕又懇求了。
「可以！」這太意外了，小燕高興得不得了。
「我們在洞內上飛行理論課。」叔叔的下一句話更出乎意料。
「學飛還要學理論？」
「對，不只是身體要學飛，心也要學飛！」
「心要學飛？心怎麼飛？」
「戰勝自己就能飛，所以心要戰勝自己！」
「自己……，怎麼戰？」
「首先，放下一切自己捉著的、造成自己不能自由自在做自己要做的事的那些。」
「我們的心？我們的心捉執什麼？」
「就如你昨天的恐懼。」
「可是那是『自然』的反應，站在高處一定會怕跌下來摔痛啊！」
「對，那是『自然』，但那是『無知的自然』，不是『智慧的自然』。」
「叔叔是說，『自然』有兩種？」
「也不是兩種，也不是一種，也不是很多種。」小燕張大了眼睛。
「『自然』就只是『自然』。」
雁兒叔叔的話蘊藏深意。他遙望天空，又繼續說：「火的『自然』就是帶來光明
與熱量；水的『自然』就是能撲滅火；太陽的『自然』就是會日升日落；月亮的『自
然』就是會圓缺轉換；虛空的『自然』就是能任萬物自由來去；生的『自然』就是
會死；鳥兒的『自然』就是飛。這可以說是很多種『自然』，也可以說是一種『自
然』，看你怎麼說而已。怎麼分、怎麼數呢？那只是說法的不同，『自然』卻只是
『自然』。」
「為什麼恐懼會是『無知的自然』？『智慧的自然』又是什麼？」小燕開始對雁
兒叔叔的理論課程充滿興趣。
「妳問妳自己，當時為什麼會恐懼？」
「因為我怕跌啊！」
「好，那妳可能跌也可能不跌，但叔叔問妳，恐懼能幫著妳不跌嗎？」
「嗯……，沒有，甚至還可能讓我更容易跌。」
「那妳為什麼要恐懼？」
「那不是我要的，是沒辦法、無奈的。」
「對，這就是關鍵。恐懼不是你要的，是無奈的。」
「但為什麼說，恐懼是『無知的自然』呢？」
「叔叔問妳，當心生起恐懼時，妳是不是想保護什麼？或怕失去什麼？」
「我想保護自己，我怕受傷、怕死、怕失去這個生命。」
「但恐懼有幫妳保護到自己嗎？」
「有，也沒有。」
雁兒叔叔看著小燕，等她說下去。
「有，是因為它讓我不想去做危險的事；沒有，是因為如果我真的做了，恐懼根
本不會帶給我安全或讓我做得更好。」
「對，但你最後不是做了嗎？」
「是叔叔逼我，我沒有選擇。」
「好，如果妳知道有件事非做不可，如果能不恐懼，妳願意讓恐懼生起嗎？」
「這還用說，當然不願意。當我發現叔叔硬要動粗的時候，我也沒辦法，只有更
專心、小心地落下去，免得摔痛，也就什麼恐懼都沒了。」
「叔叔也不是要動粗，只是沒辦法。但你看到嗎？當妳專心做一件事時，什麼恐
懼也沒有。」
「對。」
「這是一點。剛才妳說如果能選擇，妳不願意恐懼，這是因為妳已明白，恐懼對
妳沒有幫助，對嗎？」
「對。」
「所以明白的心、不願意恐懼的心，就是智慧的心。因此說，恐懼不是『智慧的
自然』。」
「但即使明白，有了『智慧』，還是會在那種處境裡出現恐懼！」
「那是『智慧』不夠徹底、不夠圓滿。」
古老的傳承
讓未知保持為未知
黃大師不想講太多，只叫阿明嘗試修心、觀心、瞭解心。
於是，在黃大師的引導下，阿明的心放下許多心結、精神的負擔及感情的罣礙，
還有思想的死角及認清思想的局限。
「思想的局限，導致我們無法如實地開發心智。」
「怎麼說呢？」
「就像一頭從小就被人類圈養的象，從小就習慣了被一條普通的麻繩束縛。小時
候，牠沒力掙開；長大了，牠以為自己掙不開，雖然事實上牠可以非常輕易掙脫。
這時導致象繼續被束縛的，已不是那條麻繩，而是心中的『繩』——思想的局限。」
「在修行上呢？」
「在修行上，思想的局限是一種破壞，不，是阻礙。比如說，現代很多人只相信
物質，不相信有超物質的修行境界。他們一輩子花費心力與精力，從物質生活上追
求一切快樂。最後，累積了許多財富，然而心靈上完全沒有得到昇華，卻兩手空空
地離開。有些人認為息滅貪、瞋、癡是不可能的，因為以為就算是神也會發怒、妒
忌，更何況是人。於是他們放棄戰勝自己、淨化自己的機會。有些人雖然用功修行，
潛在的心裡卻懷疑自己的能力，這也成了思想的局限。這讓他們表面上做出了很多
努力，心卻無法深入體驗，無謂地耽誤了自己的進展。這一切都是思想的局限在阻
礙啊！」
「那怎麼才能破除思想的局限呢？」
「放下一切武斷的假設，讓未知保持為未知，認清世間有超越思惟的智慧，佛稱
此為『禪慧』——洞察性的智慧、如實看到的智慧。放下一切不如實的態度與思想
模式，繼續開發如實的能力︙︙」
「如何開發如實的能力呢？」
「你想學嗎？」
「是，請大師慈悲教弟子！」
「好，那你就一步一步來。」
重與法遇
一分法一分喜
「為什麼像師父那麼瞭解『無我』的人還會有『我』呢？」
「因為對『無我』的體悟不夠深。」
「但師父都能教弟子，並且向弟子分析得很透徹。」
「分析是一回事，體證是另一回事。體證多少分，就能實用多少分。」
「難以想像。」
「比喻來說，現在你已聽了師父教的『法』，你認為你能對別人轉述嗎？」
「應該可以。上回向師父學的『法』，我都告訴了阿秀，她聽了也很感動。」
「那麼你聽了那些法，回去後能不能運用在生活上？」
「幾乎不能，大多時候都沒有想起，直到在阿秀房間那刻，才突然清醒了過來。」
「這就是理論無法取代體證的地方。」
「但師父不是有體證嗎？」
「是有體證，只是深度不夠。要如佛、辟支佛、阿羅漢們對『無我』的體證，才
是真正的透徹。另外，大菩薩們對『無我』的體證也都很深。」
「自從那次憶起法之後，弟子便一直想著這些『法』，感覺都還蠻能受用的。」
「那是持續發揮『思慧』的力量。常常思惟『法』，是佛陀所讚歎的。」
「原來思惟『法』也有很大的好處。」
「對。」
「如果連師父這般長年累月、修行了大半輩子的人，都認為體證不夠，那我有什
麼希望？世人還有什麼希望呢？」
「阿明，你昨天及前天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
「那你今天還需要吃嗎？明天還需不需要吃呢？」
「需要啊！是永遠吃不夠的。」
「那麼你為什麼不因為永遠吃不夠，而放棄吃呢？」
「沒辦法，因為身體需要啊！」
「修行也是一種長久的需要，要滅苦就需要修行。但這需要是有止境的，當一個
人徹底淨化時，就不再需要修行了，這個境界，佛教稱它為『無學』。」
「但從現在到『無學』，必然是很漫長的時間，似乎很難熬過去。」
「不需要熬，心境做對，磨練也會是快樂的一種過程。」
「在這山中修行也可以有快樂？」
「這種快樂會比在世間追逐欲望、滿足欲望，還要快樂。」
「是什麼快樂？」
「禪悅、法喜。」
「但那一定要有很高的境界。」
「一分的『法』帶來一分的快樂，更多『法』帶來更多的快樂，不必等到『無學』，
一路上都有獎勵。」
「你之前找尋師父時有什麼心情？」
「我一直在這山中尋找師父，有時會因為還沒能找到而失落，但我告訴自己︱
要實踐師父說的『活在當下』。每當能活在當下時，心裡的不好受便會消失，就算
有，也一來就過去，不掛在心裡；焦急時，心就難受了。」
「現在呢？」
「現在聽師父說『法』，心裡覺得很實在且充滿喜悅。」
「這就是了。心裡有一分法，就有一分自在與喜悅；有兩分法，就有兩分自在與
喜悅。這一切的努力都不會白費，用不著等到『無學』。」
「這就是師父能長期修行不厭倦的原因了吧？」
「也是一個原因。」
「還有其他嗎？」
「眾生的苦。」
錯綜複雜的因緣
因緣的不可思議
脫離了樹枝的枯葉，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靜待冬天為它們蓋上白棉被。直到春
陽將白棉被揭開，它們化成有機物為大地提供生長的養分，迎接人們下一輪的耕
耘，這才完成了葉一生的使命。
同樣在萬物甦醒的春光裡，迎接男主人一家的，還有鬼鬼們。
「不知主人一家在冬天過得還好嗎？」小燕鬼頭頭凝望著覆蓋殘雪的主人家。這
時溫柔的微光輕輕親吻過她嶙峋的臉頰，彷彿在跟她道早安。鬼鬼們看起來都枯瘦
了，很顯然，這個冬天，他們是勉強熬過去的。
「今年我們要更努力幫助主人，讓他的田地豐收。」她轉頭一面迎著朝陽，一邊
激勵大家的士氣。「還好有糞精餅的助長，不然這個冬天會更難挨。對了！我們得
想辦法阻止大惡再騎著牛來糟蹋我們地盤的農作物。喂！牛頭鬼！你們算同類吧，
你能阻擋大惡的牛嗎？」她看了看牛頭鬼後說。
「不……不行的，姊！此牛︙︙非彼牛，我……會被碾壓成……牛肉餅的。」牛
頭鬼磕磕巴巴地說。
「算了，大家再想想法子吧！」正當她又雙手托著下巴苦思時，一個熟悉的身影
從遠處進入她的眼簾。
「啊！是女主人！」她歡喜地跳躍起來，仰視著這位她日思夜想，改變了她命運
的女人。
「這麼久不見，女主人也變瘦了，難道她冬天也不好過嗎？」「希望女主人沒有
危險……」祝福女主人的心念又自然從她的心中生起。
女主人走進柴房裡拾柴準備燒飯。隨著她越來越靠近，小燕鬼頭頭好像發現了什
麼，「女主人背著什麼呢？︙︙啊！小寶寶，是女主人的小寶寶！」
「姊！越界了！小心被大惡揍打。」大夥兒拉了她一把。她目不轉睛地盯住大雁
兒，就連走出自己的領地也不自覺。
「奇怪了，那熟悉親切的氣味，怎會變成從這個小寶寶身上散發出來呢？」她感
到納悶，像狗一樣不斷地嗅吸著。
當一位殊勝有情出現時，周圍也會跟著轉變。因為他過去無私地為眾生奉獻，如
今自然也有眾生無私地為他奉獻。
「好想就這樣一直陪在他身邊保護他喔！」看著那肥嘟嘟紅通通的臉蛋、水汪汪
的大眼睛、戴著雪帽不停東張西望的大雁兒，這莫名而強烈的想法自她心中生起。
「姊，看您一直喃喃自語，是不是想到什麼妙計來抵擋牛了？」有鬼鬼懷抱著希
望問。「還沒有，不過我們就是拼了命都要保護小寶寶……欸，不！是要盡一切努
力確保主人全家都能溫飽不缺糧，知道嗎？」她像被灌飽了精力，士氣高昂地握拳
宣示。「知道了，姊！」鬼鬼們也全都精神抖擻地回應她。
緣份就是那麼不可思議。當有情間彼此在過去世，曾經結過很深的好緣或惡緣
時，就會不由自主地作出不尋常的反應。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可以一見鍾情，也
可以見面就分外眼紅；有的能為素未謀面的對方無私、無條件地付出，有的卻也無
來由地傷害對方。
表面上看似無緣無故的一切，其實背後都隱藏著錯綜複雜的宿世因緣。
【內容試讀】
候鳥來歸
備冬
中秋過後，雁兒已不再在小燕的窗前停留。他想，怎麼也來不及在冬天來臨前教
會小燕，再帶著她飛往南方。他知道，今年必須在這裡度過冬天了。
雁族是無法適應寒冬的，天氣一變冷，它們就會飛往溫暖的大陸，從北到南，之
後再由南返北。這次為了小燕，決定待在北方過冬，對雁兒來說，實在是非常大的
風險。一旦暴風雪來臨，不是一般鳥兒能夠抵擋的，只有少數的鳥類︵如寒鴉︶例
外。
他必須學習到懸崖邊的石洞裡，做溫暖的窩暫且使用，這洞還得大得容得下他自
己、冬季的食物，還有小燕。他的直覺與謹慎告訴他︱萬一小燕有需要。
這是前所未有的事，無例可循。他只能自己嘗試摸索，做起來特別艱苦，尤其是
冬季的食物。上一回他從彩虹橋過來這兒時，看到了大地整片白雪茫茫的景象，思
索著冬天要到哪兒找食物呢？他不自信能學到寒鴉在冬季生存的能力，但至少他要
自己做足一切可做的安全準備。雁兒四處尋找可貯藏的乾果等糧食，幸好天氣已轉
涼，食物存放在石洞裡不容易壞。
雁兒在忙碌之餘，還很用心地教導逃離人類牢籠的鳥兒學飛。他們有些已飛向南
方暖和的地方；有些如寒鴉，就留在原地。眼前他已無暇為刁蠻的小燕多費心了。
是的，他只有先做好自己的工作，自己先站穩，才有可能奉獻，不然也只有幫倒
忙。
這段日子，他整天都忙碌往返飛行，幾乎沒有片刻休息的時間，也因此磨練成超
強健的身體。他還在夜晚飛出洞來，學習忍耐更冷的風和更低的溫度。他學習思念
陽光，發現只要心一直想著太陽，身體就會暖和得多。於是，他全心專注，在夜裡
一心不亂地觀想太陽，想像身體腹部有個熾熱的太陽，雙腋下與雙腳底也有太陽，
甚至能觀想到太陽的光與熱，籠罩著自己。自從他發現這個方法以來，耐冷禦寒的
能力大大地增強。
他學著在寒冷中一心專注，身體全然不動，直到忘我的程度。他也學習在寒風中
發勇猛心飛行，這也能鼓動熱能——只是用這個方法，需要吃更多的食物。
這段期間，他真的多管齊下地準備一切。雖然有自信過得了冬天的考驗，卻決心
要訓練自己，有更多的餘力去勝任突如其來的考驗。他必須有多餘的能量去做更多
的事，卻也需有超強的睿智去做一切保守的安全措施、去儲藏能量。
交付身心的翱翔
心的飛行理論
「好，吃點東西吧！吃完繼續用功。」
「叔叔好嚴格，句句不離用功。」小燕望了望雁兒叔叔，不敢再出聲。
「叔叔！外頭還很冷，可以遲一點再開始嗎？」小燕又懇求了。
「可以！」這太意外了，小燕高興得不得了。
「我們在洞內上飛行理論課。」叔叔的下一句話更出乎意料。
「學飛還要學理論？」
「對，不只是身體要學飛，心也要學飛！」
「心要學飛？心怎麼飛？」
「戰勝自己就能飛，所以心要戰勝自己！」
「自己……，怎麼戰？」
「首先，放下一切自己捉著的、造成自己不能自由自在做自己要做的事的那些。」
「我們的心？我們的心捉執什麼？」
「就如你昨天的恐懼。」
「可是那是『自然』的反應，站在高處一定會怕跌下來摔痛啊！」
「對，那是『自然』，但那是『無知的自然』，不是『智慧的自然』。」
「叔叔是說，『自然』有兩種？」
「也不是兩種，也不是一種，也不是很多種。」小燕張大了眼睛。
「『自然』就只是『自然』。」
雁兒叔叔的話蘊藏深意。他遙望天空，又繼續說：「火的『自然』就是帶來光明
與熱量；水的『自然』就是能撲滅火；太陽的『自然』就是會日升日落；月亮的『自
然』就是會圓缺轉換；虛空的『自然』就是能任萬物自由來去；生的『自然』就是
會死；鳥兒的『自然』就是飛。這可以說是很多種『自然』，也可以說是一種『自
然』，看你怎麼說而已。怎麼分、怎麼數呢？那只是說法的不同，『自然』卻只是
『自然』。」
「為什麼恐懼會是『無知的自然』？『智慧的自然』又是什麼？」小燕開始對雁
兒叔叔的理論課程充滿興趣。
「妳問妳自己，當時為什麼會恐懼？」
「因為我怕跌啊！」
「好，那妳可能跌也可能不跌，但叔叔問妳，恐懼能幫著妳不跌嗎？」
「嗯……，沒有，甚至還可能讓我更容易跌。」
「那妳為什麼要恐懼？」
「那不是我要的，是沒辦法、無奈的。」
「對，這就是關鍵。恐懼不是你要的，是無奈的。」
「但為什麼說，恐懼是『無知的自然』呢？」
「叔叔問妳，當心生起恐懼時，妳是不是想保護什麼？或怕失去什麼？」
「我想保護自己，我怕受傷、怕死、怕失去這個生命。」
「但恐懼有幫妳保護到自己嗎？」
「有，也沒有。」
雁兒叔叔看著小燕，等她說下去。
「有，是因為它讓我不想去做危險的事；沒有，是因為如果我真的做了，恐懼根
本不會帶給我安全或讓我做得更好。」
「對，但你最後不是做了嗎？」
「是叔叔逼我，我沒有選擇。」
「好，如果妳知道有件事非做不可，如果能不恐懼，妳願意讓恐懼生起嗎？」
「這還用說，當然不願意。當我發現叔叔硬要動粗的時候，我也沒辦法，只有更
專心、小心地落下去，免得摔痛，也就什麼恐懼都沒了。」
「叔叔也不是要動粗，只是沒辦法。但你看到嗎？當妳專心做一件事時，什麼恐
懼也沒有。」
「對。」
「這是一點。剛才妳說如果能選擇，妳不願意恐懼，這是因為妳已明白，恐懼對
妳沒有幫助，對嗎？」
「對。」
「所以明白的心、不願意恐懼的心，就是智慧的心。因此說，恐懼不是『智慧的
自然』。」
「但即使明白，有了『智慧』，還是會在那種處境裡出現恐懼！」
「那是『智慧』不夠徹底、不夠圓滿。」
古老的傳承
讓未知保持為未知
黃大師不想講太多，只叫阿明嘗試修心、觀心、瞭解心。
於是，在黃大師的引導下，阿明的心放下許多心結、精神的負擔及感情的罣礙，
還有思想的死角及認清思想的局限。
「思想的局限，導致我們無法如實地開發心智。」
「怎麼說呢？」
「就像一頭從小就被人類圈養的象，從小就習慣了被一條普通的麻繩束縛。小時
候，牠沒力掙開；長大了，牠以為自己掙不開，雖然事實上牠可以非常輕易掙脫。
這時導致象繼續被束縛的，已不是那條麻繩，而是心中的『繩』——思想的局限。」
「在修行上呢？」
「在修行上，思想的局限是一種破壞，不，是阻礙。比如說，現代很多人只相信
物質，不相信有超物質的修行境界。他們一輩子花費心力與精力，從物質生活上追
求一切快樂。最後，累積了許多財富，然而心靈上完全沒有得到昇華，卻兩手空空
地離開。有些人認為息滅貪、瞋、癡是不可能的，因為以為就算是神也會發怒、妒
忌，更何況是人。於是他們放棄戰勝自己、淨化自己的機會。有些人雖然用功修行，
潛在的心裡卻懷疑自己的能力，這也成了思想的局限。這讓他們表面上做出了很多
努力，心卻無法深入體驗，無謂地耽誤了自己的進展。這一切都是思想的局限在阻
礙啊！」
「那怎麼才能破除思想的局限呢？」
「放下一切武斷的假設，讓未知保持為未知，認清世間有超越思惟的智慧，佛稱
此為『禪慧』——洞察性的智慧、如實看到的智慧。放下一切不如實的態度與思想
模式，繼續開發如實的能力︙︙」
「如何開發如實的能力呢？」
「你想學嗎？」
「是，請大師慈悲教弟子！」
「好，那你就一步一步來。」
重與法遇
一分法一分喜
「為什麼像師父那麼瞭解『無我』的人還會有『我』呢？」
「因為對『無我』的體悟不夠深。」
「但師父都能教弟子，並且向弟子分析得很透徹。」
「分析是一回事，體證是另一回事。體證多少分，就能實用多少分。」
「難以想像。」
「比喻來說，現在你已聽了師父教的『法』，你認為你能對別人轉述嗎？」
「應該可以。上回向師父學的『法』，我都告訴了阿秀，她聽了也很感動。」
「那麼你聽了那些法，回去後能不能運用在生活上？」
「幾乎不能，大多時候都沒有想起，直到在阿秀房間那刻，才突然清醒了過來。」
「這就是理論無法取代體證的地方。」
「但師父不是有體證嗎？」
「是有體證，只是深度不夠。要如佛、辟支佛、阿羅漢們對『無我』的體證，才
是真正的透徹。另外，大菩薩們對『無我』的體證也都很深。」
「自從那次憶起法之後，弟子便一直想著這些『法』，感覺都還蠻能受用的。」
「那是持續發揮『思慧』的力量。常常思惟『法』，是佛陀所讚歎的。」
「原來思惟『法』也有很大的好處。」
「對。」
「如果連師父這般長年累月、修行了大半輩子的人，都認為體證不夠，那我有什
麼希望？世人還有什麼希望呢？」
「阿明，你昨天及前天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
「那你今天還需要吃嗎？明天還需不需要吃呢？」
「需要啊！是永遠吃不夠的。」
「那麼你為什麼不因為永遠吃不夠，而放棄吃呢？」
「沒辦法，因為身體需要啊！」
「修行也是一種長久的需要，要滅苦就需要修行。但這需要是有止境的，當一個
人徹底淨化時，就不再需要修行了，這個境界，佛教稱它為『無學』。」
「但從現在到『無學』，必然是很漫長的時間，似乎很難熬過去。」
「不需要熬，心境做對，磨練也會是快樂的一種過程。」
「在這山中修行也可以有快樂？」
「這種快樂會比在世間追逐欲望、滿足欲望，還要快樂。」
「是什麼快樂？」
「禪悅、法喜。」
「但那一定要有很高的境界。」
「一分的『法』帶來一分的快樂，更多『法』帶來更多的快樂，不必等到『無學』，
一路上都有獎勵。」
「你之前找尋師父時有什麼心情？」
「我一直在這山中尋找師父，有時會因為還沒能找到而失落，但我告訴自己︱
要實踐師父說的『活在當下』。每當能活在當下時，心裡的不好受便會消失，就算
有，也一來就過去，不掛在心裡；焦急時，心就難受了。」
「現在呢？」
「現在聽師父說『法』，心裡覺得很實在且充滿喜悅。」
「這就是了。心裡有一分法，就有一分自在與喜悅；有兩分法，就有兩分自在與
喜悅。這一切的努力都不會白費，用不著等到『無學』。」
「這就是師父能長期修行不厭倦的原因了吧？」
「也是一個原因。」
「還有其他嗎？」
「眾生的苦。」
錯綜複雜的因緣
因緣的不可思議
脫離了樹枝的枯葉，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靜待冬天為它們蓋上白棉被。直到春
陽將白棉被揭開，它們化成有機物為大地提供生長的養分，迎接人們下一輪的耕
耘，這才完成了葉一生的使命。
同樣在萬物甦醒的春光裡，迎接男主人一家的，還有鬼鬼們。
「不知主人一家在冬天過得還好嗎？」小燕鬼頭頭凝望著覆蓋殘雪的主人家。這
時溫柔的微光輕輕親吻過她嶙峋的臉頰，彷彿在跟她道早安。鬼鬼們看起來都枯瘦
了，很顯然，這個冬天，他們是勉強熬過去的。
「今年我們要更努力幫助主人，讓他的田地豐收。」她轉頭一面迎著朝陽，一邊
激勵大家的士氣。「還好有糞精餅的助長，不然這個冬天會更難挨。對了！我們得
想辦法阻止大惡再騎著牛來糟蹋我們地盤的農作物。喂！牛頭鬼！你們算同類吧，
你能阻擋大惡的牛嗎？」她看了看牛頭鬼後說。
「不……不行的，姊！此牛︙︙非彼牛，我……會被碾壓成……牛肉餅的。」牛
頭鬼磕磕巴巴地說。
「算了，大家再想想法子吧！」正當她又雙手托著下巴苦思時，一個熟悉的身影
從遠處進入她的眼簾。
「啊！是女主人！」她歡喜地跳躍起來，仰視著這位她日思夜想，改變了她命運
的女人。
「這麼久不見，女主人也變瘦了，難道她冬天也不好過嗎？」「希望女主人沒有
危險……」祝福女主人的心念又自然從她的心中生起。
女主人走進柴房裡拾柴準備燒飯。隨著她越來越靠近，小燕鬼頭頭好像發現了什
麼，「女主人背著什麼呢？︙︙啊！小寶寶，是女主人的小寶寶！」
「姊！越界了！小心被大惡揍打。」大夥兒拉了她一把。她目不轉睛地盯住大雁
兒，就連走出自己的領地也不自覺。
「奇怪了，那熟悉親切的氣味，怎會變成從這個小寶寶身上散發出來呢？」她感
到納悶，像狗一樣不斷地嗅吸著。
當一位殊勝有情出現時，周圍也會跟著轉變。因為他過去無私地為眾生奉獻，如
今自然也有眾生無私地為他奉獻。
「好想就這樣一直陪在他身邊保護他喔！」看著那肥嘟嘟紅通通的臉蛋、水汪汪
的大眼睛、戴著雪帽不停東張西望的大雁兒，這莫名而強烈的想法自她心中生起。
「姊，看您一直喃喃自語，是不是想到什麼妙計來抵擋牛了？」有鬼鬼懷抱著希
望問。「還沒有，不過我們就是拼了命都要保護小寶寶……欸，不！是要盡一切努
力確保主人全家都能溫飽不缺糧，知道嗎？」她像被灌飽了精力，士氣高昂地握拳
宣示。「知道了，姊！」鬼鬼們也全都精神抖擻地回應她。
緣份就是那麼不可思議。當有情間彼此在過去世，曾經結過很深的好緣或惡緣
時，就會不由自主地作出不尋常的反應。兩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可以一見鍾情，也
可以見面就分外眼紅；有的能為素未謀面的對方無私、無條件地付出，有的卻也無
來由地傷害對方。
表面上看似無緣無故的一切，其實背後都隱藏著錯綜複雜的宿世因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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