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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耶雄嵩的作品又與讀者見面了,這真是可喜可賀的事。
說來匪夷所思,身為日本「新本格」(解謎推理小說的復興)第二期成員,麻耶的書在台灣極少被引介。讀者至今可以接觸到的,僅有長篇《鴉》(尖端出版)與短篇〈誘餌〉(刊登於《推理》雜誌一五五期)二作,相當稀少,想深入了解這位作家,只有閱讀日文原作一途了。
這當然是有原因的。麻耶對普羅大眾來說,並不是一位親切的寫作者,他的小說充斥某種特定領域才會懂的樂趣,例如登場角色、台詞與物件名,偶爾會使用動、漫畫與影視作品的哏(也因此都非常有特色,不像日本人會取的名字)。甚至就「推理小說」層面而言,他寫的也並非一般的本格推理,而是針對本格的某個命題(如偵探、公平性、意外性)深入探討並破壞之,所構成的實驗性作品。這種小說(與作家)具有某種「狂熱度」,會有固定的死忠讀者群,卻欠缺大眾性,不受台灣的翻譯書市青睞,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也因此,你在翻閱的這本《獨眼少女》就顯得彌足珍貴。比起麻耶過去的長篇,本書更親近一般市場,一些炫學與莫名的哏也少了許多,更為好讀。
開頭的劇情安排相當親切:一位打算自殺的男性,來到某個偏僻村落,在那裡邂逅一名打扮特異的少女偵探,成為她的助手。該村信仰稱為「須輕」的女性現人神,然而下任須輕的繼承者,被發現遭殺害於村中聖地「龍之淵」,頭顱也被砍下……這種像是橫溝正史筆下的荒野寒村舞台,搭配男女相遇的劇情,你我想必很熟悉。
偵探的形塑也頗具魅力。一名穿著水干,散發中性氣質,左眼失明的少女,性格高傲卻偶有脆弱面,這樣的個性已很吸引人(甚至有點輕小說的「傲嬌」味道),再加上「偵探美影」的名號與須輕一樣,都是母系一脈傳承,如此設定呈現出鮮明對比,在角色與故事美學上,更增添一層深度。
最後是結局。麻耶過去的長篇,經常會在結尾呈現「崩壞感」。有時是故事架構的摧毀,有時是結局開展的突然,這些感受如前述所言,源自作者對本格推理的實驗。而《獨眼少女》並沒有如此傾向。當然身為推理小說,它的結局仍是意外的,有人性殘酷的一面,卻沒有跳出框架之外,仍遵守推理小說的規範。
以上的說明,在在顯示《獨眼少女》並非作者耽溺於自身創作意念,忽略大眾性的作品。然而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要說本書缺乏創作命題,只是寫給一般大眾看的本格推理,那就太小看麻耶雄嵩了。
那個命題,就是在日本被反覆討論的「後期昆恩問題」。
「後期昆恩問題」是什麼?這個名詞出現在日本評論家針對艾勒里‧昆恩作品的分析論述,故有此名。他們發現,昆恩筆下的「偵探昆恩」在召集案件關係人,發表自己的推理後,經常會出現新線索(或發現舊有線索是偽造的)推翻他的結論,案情因此急轉直下。這種情況在後期作品更為顯著。
作者以此達成劇情的逆轉效果,卻也造成麻煩。「偵探靠線索推理出真相,但若他無法確認線索的真偽,以及線索是否完備、齊全,那他的推理正確與否,在作中自然也無法證明」──以上對於「偵探推理完備性」產生的質疑,便是後期昆恩問題的要點。一個偵探對自己是否還有線索沒掌握到,根本無從得知,要如何證明他的推理正確與否?還是只能「作者說了算」?
此外,「後期昆恩問題」還有另一個延伸。上述的假線索,很明顯是犯人意識到有偵探存在,才會去製造。這些假線索小至現場的一些跡證,大至一具新的屍體。換言之,原本單純的命案,在偵探插手後會使得線索改變,甚至增加新的犧牲者。這樣的偵探是否還有涉入案件的必要?像這種「介入案件的正當性」也成為許多作家在寫作時,經常會考慮的部分。
不知你是否已讀完《獨眼少女》?有了上述的思考,這部作品就不同於一般本格推理。結局揭穿的真凶身分,在「後期昆恩問題」中具有什麼意義?「偵探美影」於各個現場發現的不自然線索,是真的?還是凶手偽造?甚至是……?回頭看本書的線索與結局安排,便會明白作者是打算對「後期昆恩問題」作出回應,意圖相當明顯。
鎔鑄本格推理命題於作品中——這當然還是過去的麻耶雄嵩,只不過,《獨眼少女》身為小說的那一部分,包括角色、劇情、結局方面,仍是相當具特色且吸引人的。
(本文作者為台灣推理協會祕書長,第一屆島田莊司獎首獎獲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