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稜線

輯一 失神記

烏鴉的更正啟事
一隻烏鴉打神祕遠方飛來
讓我頓悟蒼茫為何物

炊煙惦惦　繼續伸它的懶腰
和焦慮症的天空有點格格不入

烏鴉翱翔的靈感明顯高於我
而我只能低頭揣摩玄鳥的象徵

塔樓鐘響　引來第二隻烏鴉
午後西行之日越描越黑

我眼見暮靄成局難再拆解
只好豎起白旗　向詩人愛倫坡

第三、四隻烏鴉接踵而至
牠們開始討論永生問題好像是

欲飛無翅　不走恐成猛禽禁臠
我手足無措　心神發慌

編號一三的烏鴉終於報到
現下　連逃逸的鐘聲都有千鈞重量

為了證明夜的博大精深
也為了粉碎流行久遠的迷信

我決定加入粉絲團按讚
因為　天下烏鴉並不一般黑呀


九降風
風　以一長串亂句
吹過野地所有參差凹凸的記憶
那來不及結伴遠足的草芥
等待鳴啼的早冬
把風堆向一座城

力催茶花旋舞的九降風
引領槐樹的葉子自由落體
偶爾它換個節奏
穿越圍籬去撲金桔的空
這風是深諳修辭的
一回回漂亮旋身
天問似地轟然翻越雪山山脈
輕拂桃園台地　直達
漣漪陣陣的光陰池塘——

水流為苔石吟詠
動詞為名詞舉哀
空中飛舞的蒲公英
正連結著某個幸運關鍵字

九降風　押著東韻
吹出曲調神祕的口哨
它濃縮於一句句叮嚀
去醒轉無數微型世界

九降風　合乎自然文法
平等為森然羅列的萬物協奏
稻浪　柿園　城隍廟
創造了新竹風光的一天
也特寫出在風中
停　看　聽
的
你


聖稜線
夢中我穿越黑森林
紅檜圓柏冷杉借煙霞談天
紫藤青蘿也來串門子
直到攀抵圈谷——冰河侵蝕
風化的地球故鄉
我看見年輕的我
正點數靚亮的名字
水晶蘭，鹿蹄草，杜鵑花
迎面不經意撞醒
半幅惺忪的旭日

夢中我縱走亂石陣
密靄深雲同登無極
以雪命名
為次高山標識
在千壑之上萬瀑之上
我看見中年的我
巡禮著正午壯麗的群巒——
北稜角
凱蘭特昆山
雪山北峰
穆特勒布山
素密達山
布秀蘭山
巴紗拉雲山……

向北北東
再北　迤邐出一條
力爭上游的風景線——
夢中我降臨大霸尖的箭竹叢
形如覆桶的世紀奇峰
粗礪　冷峻　雄渾
上蒼在此立碑
絕壁落款無字天書
欲語還休
鵂鶹，藪眉，相思鳥
囀出神氣的讚歌向晚
我看見年邁的我
正張耳收聽
自然之心　音樂之魂

昨日今日明日
鞋印隱喻的浪子
浪子分泌的笑淚
連成高拔的黃金古道
崎嶇顛簸卻大美不言——
我　是天地的忠僕
於焉裸裎，匍匐，膜拜……
我暗忖不該反客為主驚動山水
只容雪霸這條聖稜線悄悄複刻
燙金。我夢中之夢


太麻里
暴風雨橫掃過額際
溫泉自肩胛骨間湧落
胸膛演化著海岸山脈
腰部以降，每臨夜晚
飄起燈火們簡約的慾望

金針花編織頭髮
蜜蜂頭上唱山歌
聲音傳到谷底只剩白水打拍子
更遠的沙灘，流浪者
正赤足撿拾紫貝殼

這裡是日升之地
高崗長號吹散黑暗
金鳥以弦琴報曉
台灣最美一條海岸線
自太平洋交響樂裡醒來

中央山脈在背後看得清楚
棕櫚抽長，鯨豚舞泳
風景裡有一萬種風情
獨獨我 ，隱去名字
甘為島嶼背書


日月船歌
林霧悄悄拉開簾幕時
有人逐白鹿
而遇見日月潭

茄苳樹的影子盡頭
某些山中傳說
溺死在裡面

傾斜　天空以傾斜為樂
蒼鷺加持水面
黃昏快閃　來不及收容
向夜湧動的浪花

星星搖槳吶喊
映照出彼岸群巒
清淨的原形

也映照出人世啊
汙濁困頓　無光無明
乃求一潭日月之合體……


合歡交響詩
合歡山
一隻朱雀
孤單地
跳上蒼松枝椏
立著立著
不知不覺凍結在時間裡頭

問候一句句
自高天飄下來
清白無邪的
雪　語焉不詳
滑過朱雀眉睫間
深邃的睡意

（賞雪人已走了
登山客還沒來）

合歡山
悲風　
周旋
拍打亂石
拂袖而去
朱雀凝神定睛
霧靄掩映半壁杉林

占領白日
一隻袖珍鳥
孤單地呼喚蟲魚鳥獸
焦急而語焉不詳
呼喚東風南風
西峰北峰

（登山客還沒來
賞雪人已走了）

在合歡連峰
枝頭睡意濃密如松針
朱雀哆嗦　等無回音
遂啄破了眼前的山水畫——
哆　哆　咪嗦　
犀利解凍了好幾匹瀑布

展現意志一隻隱形鳥
振翅飛出隆冬
抖落漫天大雪
定格風景一下子全然醒轉
時間圈養的青苔長大了
春天　正含苞欲裂


失神記
風正在梳理陽光
木麻黃伸伸懶腰
大海彈奏它的藍調
天氣好好
好到讓小鎮發愁莫名

旅行過天空彼端的鷗鳥
並未啣回任何消息——
已供奉好久好久
神龕，用夢的柱子支撐著

尖塔鐘聲
迴盪在背後山谷
蒸騰一則陌生傳奇
出軸的每朵雲
都刻著異鄉人的名字

每朵雲裡面
看得見變幻萬千的宇宙
每個異鄉人
只是地球一聲嘆息

一點暈黃舟影
一隻藍調音符
幽光、古琴、廢墟……
就像所有失寵的事物
離神越來越遠

然而陽光正在梳理心情
天氣好好，好到
可以暫時失神

可以無神


失速的夏夜
夏天落下來，在島嶼北西北
河流出口。自遙遠海平面
夜落下來，以不如歌的行板
黑眼珠落下來

彤雲　灰燼落下
晚風　旌旗　羽毛落下

夏天夏天喧嘩地落下來
在廣大繽紛的騷動之上
在生命版圖的北西北
黑髮洶湧落下來
掩去俗麗熾烈的白晝

霧落下
蒲公英落下
潮汐　指針　船帆落下

夏天　寂靜地落下來
在飽滿的虛空之上
寄託於夜。更高
更美的夜落下來
自你黝黑的靈魂失速
落在我心臟中央地帶


為秋天訂做的廣告
秋天　我說
你是個病美人——
在白樺樹上
你染患帕金森
在百合花裡
你得到幽閉恐懼症
在黃金葛藤蔓
你錯亂了生之方向

病於夏日
鐘聲破表
燒壞你腦子
病於你那負載太多光陰
因而搖搖欲墜的身影

秋天
你是個病美人
蟋蟀鑽入你裙角示警
啄木鳥飛來香肩做定期保養
你卻渾然不覺
黃金公演無限期延後
舞台　就這樣清空了

病於遺忘
病於倒嗓
病為琴碎夢斷的世紀女高音

秋天　秋天
你是遲暮美人
躡手躡腳移進
神經兮兮的白露節氣
你暈眩　北半球也跟著暈眩

你以酷暑為病
無力呼喚風雨
人們以你色衰為病
說是換季症候群

秋天　我說
你真是個病美人——
在水湄幫落日寫生
折斷了蘆葦的手掌
在三更拍完滿月遺照
瘋狂上傳到雲端
無可救藥——你
讓美給害出一身相思病


暴雨短箋
苦難行吟的一顆露珠
因天空靈感洶湧
而成暴雨

暴雨限時專送
夾帶有聲書箋報平安
閃電蓋上銀亮郵戳
收信欄仍空著

空著遠方
空著微笑
空出山光雲影的獨白

暴雨箭矢穿石
暗黑精靈傾巢而入
遙寄的婆娑世界
只剩半座荒寺在時間腳下

暴雨演繹著心情狂草
宣紙墨痕亂紛紛
該當煙消霧散
靜候麗日來回覆


時間的四種詞性
剎那絕非永恆
認識剎那的不可逆
旅行美麗的人生什麼
以及錯過旅行美麗的人生什麼

剎那地日升月落
剎那著登頂墜崖的喜悲
哭笑每一刻度的時光
以及悔恨哭笑每一刻度的時光


行板
天
皺著
雲眉
海
拂起
浪袖
微風
走路
扣應
遠方

光
擊沉
日鼓
山
快遞
鳥群
柳樹
沉思
閃避
暮雨


輯二 室內樂

快雪時晴帖
快
比風還快的劍比劍還快的花
比花還脆弱的東晉王朝
快意飛出一隻
歌乎天地舞於鬼神的
狼毫筆

雪
灰天下面的樓閣樓閣上面的美雪
雪孕育的偏安殘夢
白，白，白到骨子裡
沒人知道
硯台什麼時候偷偷僭位的

時
因想念
而空虛
心頭懸盪的漏壺
屏風過濾的人影
恍惚流入將滿的墨池

晴
破雲而出的晴朗
一直照進山陰去
解讀過盛代
也解構著亂世
迴光反射在案几攤開的麻紙上

帖
一揮而就行書
二十八顆驪珠
兩行欲吐難言欲言難明的凹凸心事
駕著神思臨降人間：
一面旌旗，一口黃鐘，一幅天字……


東坡棋
月光照見驍勇精靈
一匹匹登上
汴京的大棋盤
非黑即白的詭譎人生
勝負　乃兵家常事

你落子星空中心點
感嘆飲酒　唱曲
還有對弈
本不是看家本領
無奈以下駟對上駟——

完美對稱的亦步亦趨
或長　或尖
或跳　或飛
半局棋行禮如儀　安靜若禪
至多拚個平手罷了

你卑微的心願
敵不過朝廷激烈論戰
畢竟烏鴉鼓譟
那些柴米油鹽
比這琴棋書畫更泛政治

月光點醒佛印和尚
左思右想　他
前行後效　你
打劫　無關打家劫舍
作活　更未涉茍全性命

一貶再貶的宦途
詩文　同病相憐
流浪的字各自承載意義的痛
不如隱姓埋名為棋子
合力圍築迷你長城

山風咳嗽聲
是益發濃重了
黃州　惠州　儋州
綁在一條不繫之舟
你但求天下統合於嬋娟

月光祕藏很遠
很殺的鼓聲　暗暗
搖撼大宋江山的棋盤
契丹　西夏　吐蕃　大理
每朵烽火都是一個驚嘆號

夜霧加持的刀光劍影
預示著夏夷消長
當鳴金時刻
你眼下這場陣仗
正在內心擺設

和而不同的棋譜——
你創發的東坡定石
江流石不轉　九百年來
連接人心與天機的
最小一片當下

附記：圍棋遊戲中，每步棋都跟著對手下在對稱處，這種模仿戰術叫做「東坡棋」。長、尖、跳、飛、打劫、作活、定石，皆下棋術語。


晚餐前彈蕭邦
晚餐前彈奏蕭邦雨滴前奏曲
激情、憤怒、絕望隨著大片冰雹墜落
鋼琴已蹦出物理上極暴力聲響
心裡最美的那根弦則不可說
含混的囈語。神諭的缺席
一切都在預示悲哀
無須重整鼓號

五線譜行路難
音階崎嶇，人生險巇
如何印證一闕浪漫樂九彎十八拐
黑鍵哭，白鍵笑
行路難，難於
上天堂下地獄

晚餐前彈奏蕭邦雨滴前奏曲
念珠、沉岩、崩雪在一炷香裡完結
瓦解了音樂的結構，也暗喻著
鋼琴家凌遲的命運
音符消亡尤勝語詞
一切都走到盡頭了
故也無救贖的可能

輯一 失神記

烏鴉的更正啟事
一隻烏鴉打神祕遠方飛來
讓我頓悟蒼茫為何物

炊煙惦惦　繼續伸它的懶腰
和焦慮症的天空有點格格不入

烏鴉翱翔的靈感明顯高於我
而我只能低頭揣摩玄鳥的象徵

塔樓鐘響　引來第二隻烏鴉
午後西行之日越描越黑

我眼見暮靄成局難再拆解
只好豎起白旗　向詩人愛倫坡

第三、四隻烏鴉接踵而至
牠們開始討論永生問題好像是

欲飛無翅　不走恐成猛禽禁臠
我手足無措　心神發慌

編號一三的烏鴉終於報到
現下　連逃逸的鐘聲都有千鈞重量

為了證明夜的博大精深
也為了粉碎流行久遠的...

余光中推薦
智取與情勝
面對陳家帶的最新詩集《聖稜線》，讀者當會發現有以下這些特色：他的詩在語言上出入古今，文白兼行。古的一面，又可析為常用典故，成語，對仗。〈烏鴉的更正啟事〉一詩，先後就引入了愛倫坡的〈大鴉〉和華萊斯‧史蒂文斯的〈看山烏的十三種方式〉，詩末更把「天下烏鴉一般黑」的成語顛覆。又如〈失速的夏夜〉，第一段就涉及瘂弦與七等生，而第三段又令我聯想到希區考克、覃子豪、布朗寧。〈冬日微笑〉之中，成語也多達五個，其實題目也間接取自柏格曼的影片。典故與成語都常出於文言，如果都隆重地引用，身分自然顯著。陳家帶卻一筆帶過，就淡化而訴諸聯想了。典故與成語往往出於對仗，這現象也常見於陳家帶的詩，例如〈夢工場〉的前二段：

一　
天空極簡
藍到不行

生命寂寥
淡出鳥來

乃有幽浮烏托邦之思

二
桃李櫻杏
美得冒泡

「藍到不行」與「美得冒泡」對仗得很有趣，但原屬文言的對仗，此地卻是用白話來說，而且是此刻在台灣流行的口語。這種巧拼而又陡降的趣味在〈漢字風景〉一詩中也有呼應：

九一一廢墟的灰塵
飄落到慧能的禪宗廂房
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
什麼玩藝

徐冰的〈漢字風景〉，我也在香港的美術館中見過，當時的感覺，是徐冰巧將中華書道戴上面具，令人似曾相識，卻又有口難言，先是一驚，繼而一笑，被騙得喜歡這騙子。我有口難開，陳家帶卻完成了一首絕妙好詩。
此外，陳家帶的語言還有兩個特色。他之有異於目前一般詩人者，至少有一半是由於具有如此特色。其一就是少用「的」字，另一則是少用尾大不掉的長句。中文目前的白話文，幾乎所有的形容詞都得用此語尾。例如「單調的」、「兄弟一般的」、「淑女似的」、「國立的」、「更好的」，在英文裡因為形容詞有語尾變化，大可說成monotomous, brotherly, ladylike, national, better，卻沒有這麼單調。「的」字往往避免不了，但少用與多用甚至濫用之間仍能見出高下。尤其在詩中，一行之中如果用了兩個「的」或更多，就會顯得冗贅。我自己寫詩時，會盡量少用「的」，因此在改時，常把這冗字刪掉，讀起來反而簡潔得多。
目前一般詩人常自命在寫所謂「自由詩」，不但「的」字無力自律，而且愛用長句，每每一行長逾十三、四字甚至長達二十字以上。這對無辜的讀者（尤其是朗誦者）造成視覺、聽覺和了解上的吃力。現代詩之失去讀者，絕對與此有關。陳家帶能自律，很少一行太長。更幸運地，是他也少用迴行。他在此集之中，還有幾首詩，每行只有兩個字。
以上所言都針對《聖稜線》的語言。以下容我再分析他的思路、詩路，甚至風格。據他向我透露，他的詩路正沿著後現代而行，但並不順理成章，並不想一路走下去。我認為這就對了。從此集看來，他的來歷尚包括現代主義之餘澤，甚且古典與浪漫的影響。
陳家帶的詩兼有感性與知性，但是如此分析，未免太籠統了。倒是在用心與風格上，不妨將他的詩分成「智取」與「情勝」兩大類來談。此地的「智」，近於英文的wit，也就是英國十七、十八兩個世紀文壇所標榜的價值。「智」取的詩，動人情感的成分遠不如動人驚喜之巧妙；〈費里尼魔術〉、〈夢工場〉、〈漢字風景〉、〈十二生肖練習曲〉等作均屬此類。至於「情勝」一類的詩，則應包括〈烏鴉的更正啟事〉、〈極短歌〉、〈鋼琴課〉、〈哀悼柏格曼〉等篇。「情勝」類之作，作者比較投入，故較主觀，同時形式也較單純而有貫串。例如〈哀悼柏格曼〉一首，純以瑞典電影導演柏格曼的代表作，組成了一串感性生動的意象，在柏格曼、代表作、粉絲，我四者之間，造成四鏡互映的幻覺，十分動人。又如〈鋼琴課〉，雖然說的不是自己而是別人（學琴的孩子），詩體不是純抒情而是敘事，情感飽滿卻敘事生動，從「把身體出借給蕭邦」一直到「大雪崩／無言的粉身碎骨」，十分成功。相比之下，「智取」的一類詩，就沒有那麼「主題化」，往往得寄託於因字生字，以詞引詞，要多靠聯想了。
陳家帶擅長經營意象，常有出人意外的創意。隨手拈來，就可以舉出下列佳例：

一、枝頭睡意濃密如松針。
二、大海彈奏它的藍調。
三、用音樂最溫柔的母語說。
四、比風還快的劍比劍還快的花
比花還脆弱的東晉王朝。

〈西風頌〉的題目雖借用浪漫的雪萊，卻是不折不扣的諷刺詩，用西風東漸，遠來居上的來勢壓倒東風來批評目前的文化界，科技已經取代了文化：

蘋果電腦
比蘋果香

可口可樂儼然
世界代言人

〈極短歌〉一首，乃智取卻直達情勝一類詩之典型，不得不提：

君臨天下
而臣服於天

口是吾的一部分
心是愛的一部分
人是你的一部分

君臨愛
而臣服於愛人


沿著詩的地圖 陳家帶
這冊詩集《聖稜線》分五輯，每輯十二首，共六十首。

輯一〈失神記〉，地景詩。
輯二〈室內樂〉，藝術生活。
輯三〈亞熱帶憂鬱〉，小我之詩。
輯四〈城市之光〉，環境、文明、科技生活。
輯五〈時間的右岸〉，十行詩十二首合成的組詩。

聖稜線，雪山向北蜿蜒至大霸尖山的稜線 ，奇美無匹，許多台灣山友足下最愛，一條發亮的黃金古道，引為新詩書名，正因大自然是創作的靈感火山。從之前〈過河買茶〉、〈讀報追雪〉、〈金山日出〉、〈玉山日出〉、〈貓空找茶〉，乃至〈碧潭宴〉、〈鐵觀音在我身體旅行〉、〈四個遠足〉，到本書〈太麻里〉、〈九降風〉、〈日月船歌〉、〈合歡交響詩〉，長路迤邐行來，都在現代山水的同一風景線上。

輯一〈失神記〉除詠讚地景，兼及物換星移，季候嬗遞，而在光輪中悠然忘我，去人失神，自是無限嚮往。其中〈烏鴉的更正啟事〉始於猛禽定義，終至打破約定俗成的口頭禪、慣用語，甚至迷信，可算「打著黑旗反黑旗」。
輯二〈室內樂〉奏鳴的是琴棋書畫電影，可遠抵觀念藝術，文字烏托邦。以現代詩之名，請來王羲之、蘇軾、蕭邦、費里尼、柏格曼、雷奈、侯孝賢、徐冰等傑出藝術家，既是禮讚，約近於跨行隔空對話。
輯三〈亞熱帶憂鬱〉自思念同心圓向外輻射，有情即有詩，最近最遠都見祝福。〈我的基隆港〉位處圓心，它是〈雨落在全世界的屋頂〉之發射塔，亦屬悲歡笑淚的噴泉。〈冬日微笑〉則在碎裂崩塌的世界後，微力拼圖重組「美好的一日」。〈最遠〉一詩，引楊喚〈我是忙碌的〉作韻，楊詩抖擻明快，和此詩反差頗大，〈最遠〉針刺「最近」的自己。
輯四〈城市之光〉因感於太平卻又亂世，西風強壓東風，希祈為科技時空塑形，為邊角人物顯影。〈二二八祝辭〉一字一行，字的質感和句的張力更顯珍貴。〈泛神論者的領土宣言〉擔綱主演者，全為失傳或瀕臨絕種動植物，還有遙遠神祕的星群，我們只有一個地球、無數宇宙，泛神論者的邊界何在﹖
輯五〈時間的右岸〉十二詩，以花、舟、雨、禽，以窗、鏡、塔、神，以兵、門、岸、書，素繪人間面容千儀百態，依序吟遊。個人長居景美溪右岸，分針秒針也滑入人生右岸，此組詩或為纜索，定錨綰住時間；或為光線，極速追趕時間；而不容置疑的是，我們正在為來無蹤、去無影的時間錄影攝像。

沿著詩的地圖，前行，佇立，轉身，徘徊，每個夢幻讀者都可以是嚮導，只要堅持走下去，定當尋得心中那條黃金聖稜線。
二○一五年十二月／台北

余光中推薦
智取與情勝
面對陳家帶的最新詩集《聖稜線》，讀者當會發現有以下這些特色：他的詩在語言上出入古今，文白兼行。古的一面，又可析為常用典故，成語，對仗。〈烏鴉的更正啟事〉一詩，先後就引入了愛倫坡的〈大鴉〉和華萊斯‧史蒂文斯的〈看山烏的十三種方式〉，詩末更把「天下烏鴉一般黑」的成語顛覆。又如〈失速的夏夜〉，第一段就涉及瘂弦與七等生，而第三段又令我聯想到希區考克、覃子豪、布朗寧。〈冬日微笑〉之中，成語也多達五個，其實題目也間接取自柏格曼的影片。典故與成語都常出於文言，如果都隆重地引用，身分自然顯...

序 智取與情勝 余光中 009
沿著詩的地圖 陳家帶 017

輯一 失神記
烏鴉的更正啟事 023
九降風 027
聖稜線 031
太麻里 035
日月船歌 037
合歡交響詩 039
失神記 043
失速的夏夜 047
為秋天訂做的廣告 049
暴雨短箋 053
時間的四種詞性 055
行板 057

輯二 室內樂
快雪時晴帖 061
東坡棋 065
晚餐前彈蕭邦 071
鋼琴課 073
室內樂 077
費里尼魔術 081
哀悼柏格曼 085
閱讀侯孝賢 089
去年在馬倫巴 093
夢工場 097
漢字風景 101
十二生肖練習曲 105

輯三 亞熱帶憂鬱
冬日微笑 109
我的基隆港 113
亞熱帶憂鬱 115
彷彿在高雄 119
父與子的輪旋曲 123
五月節 127
詩經夜讀 131
極短歌 133
哲學之道 135
神奇鳥 137
蝴蝶結 139
最遠 141

輯四 城市之光
太平亂世 147
西風頌 151
入口與出口 155
雨的邏輯 159
城市之光 161
兒童節 163
秋日奏鳴 165
愚人碼頭 167
二二八祝辭 169
泛神論者的領土宣言 175
蘋果吾愛 179
臉書 183

輯五 時間的右岸
時間的右岸 189
時間之花／時間之舟／時間之雨
時間之禽／時間之窗／時間之鏡
時間之塔／時間之神／時間之兵
時間之門／時間之岸／時間之書

序 智取與情勝 余光中 009
沿著詩的地圖 陳家帶 017

輯一 失神記
烏鴉的更正啟事 023
九降風 027
聖稜線 031
太麻里 035
日月船歌 037
合歡交響詩 039
失神記 043
失速的夏夜 047
為秋天訂做的廣告 049
暴雨短箋 053
時間的四種詞性 055
行板 057

輯二 室內樂
快雪時晴帖 061
東坡棋 065
晚餐前彈蕭邦 071
鋼琴課 073
室內樂 077
費里尼魔術 081
哀悼柏格曼 085
閱讀侯孝賢 089
去年在馬倫巴 093
夢工場 097
漢字風景 101
十二生肖練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