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嶼街貓手記

〈小桃子的舅公──帥帥〉

　　二○○六年三月中旬，小桃子的奶奶在我家鐵窗內尿布上，生下四隻小喵喵。我特別為他們母子準備了寶貝窩，膽小善疑的桃子奶奶嚇壞了，連忙把他們這群小雛貓一隻隻叼走。可是糊塗的桃子奶奶居然忘記帥帥。由於帥帥一身白，眼睛沒開，跟尿布很像，所以她留下這隻漏網之貓。
　　我很緊張，每隔兩小時張望一次，最後到了暮色蒼茫，確定帥帥被不慎遺棄時，我只好試著撫育帥帥，每兩小時就餵他喝貓奶，每天睡眠中斷，小心翼翼地呵護他，希望他「一瞑大一寸」，而帥帥也終於不負所望，幾天後，張開迷人的小藍眼睛，開始見識這個大千世界。
　　本來我決定把帥帥送給學生，可是帥帥一到學生家，二話不說，開始吐奶，把我和學生嚇壞了，結果只好緊急帶回家。帥帥雖小，卻頗富心機，他總是恰如其時地攏絡哥哥，既乖巧又可愛地任由他抱著，於是哥哥給他「帥帥」這個名字，一場貓生，帥帥就這麼賴定我了。
世上所有的藍眼白貓耳朵天生都失聰，可是帥帥其實曾經很可愛的，但在兩歲後卻性情大變，他孤僻，常常一隻貓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不與其他貓兒為伍。有時又熱熱鬧鬧，全家前前後後自顧自地跑來跑去。有時候，又喜歡好奇地和我玩躲貓貓。他最痛恨我漠視他，而且會報復。一回，我開一堆罐頭，準備出去餵街貓，帥帥像個紳士，跳上餐桌正襟危坐等待我盛宴款待。可是我覺得家貓吃罐頭只會牙結石，不必太嬌縱，因此沒理睬自尊甚強的帥帥。結果一小時後我回家，帥帥把廚房所有的抽屜通通打開，吸管、筷子、湯匙滿地，廚房紙巾整捲攤開在地面，每張都咬出坑坑洞洞。從此，「可怕男」成為帥帥的別號。
　　更嚴重的是，帥帥五歲後提早有更年期症狀，他開始有暴力傾向。他以攻擊小叮噹和小王子為樂，在一次激烈的戰鬥中，哥哥試圖阻止，帥帥居然失控地撲向哥哥，在他胸口留下一排爪印。為了移情易性，現在，帥帥每天待在佛堂禪修。


〈今生今世，請守護我〉

每隻小貓都一如天使，柔軟、天真，惹人憐愛，可是，他們畢竟不是玩具，當我們選擇認養的同時，其實就決定了我們願意承擔的責任與義務。
當然，人生沒有永恆的愛，在生命不同的情境下，很多感覺可能會淡化，我們很難保證自己的心，更何況堅持生命某個剎那的感動？
責求信守情感永不幻滅的諾言，有時真的是千艱萬難的折磨，但，他畢竟只是一隻貓，如果你曾愛他，而後來厭倦甚至厭煩了，至少請你設法為他尋求一個生命的出路。或者關起來圈養（僅管這樣很殘忍，但至少，他不至於無家可歸，挨餓受凍，被車撞、被施虐，甚至被毒殺），或者尋求可能的管道送養，讓喜歡他的新主人與他結善緣。
　　為什麼要任意遺棄？看不到，不代表事實不存在，曾經被眷養的貓狗一旦被棄養，下場必定是不幸，只是程度有別。
　　知道貓的記憶有多驚人？一隻我曾餵養的街貓，後來該地段由愛心媽媽接手，三年後某一天，我行經那裡，那隻母貓見到我，整整跟了我三條街，直到我餵她一瓶罐頭，她才依依不捨地離去。她其實不餓，但食物有時是表達愛的一種方式。
　　那是十年前我最後一次看到她。愛心媽媽說，後來這隻母貓在社區被人用捕獸夾夾住，最後爛死在小巷隱密處，當她發現時，貓兒身上已長滿了蛆。
　　這隻街貓不幸的際遇令人嘆息。而曾經依賴你、對你不離不棄的小生命，你何忍令他慘遭不幸──即使你眼不見為淨？
　　十多年前一回春假，我餵養街貓時，一隻貓總在陽台慘叫，我上樓按鈴，無人回應，於是我由公寓樓梯間窗戶空投食物到陽台。他的主人是大學生，春假回家，因此貓被獨自留在空蕩的公寓裡。因為獨宿在外，許多學生會養貓相伴，以免心情的寂寞。可是當他不在家時，貓兒的寂寞不是他的問題。而當學期結束，必須返家之際，家人的反對便註定了貓兒被任意遺棄的命運。那隻貓後來被隨意遺棄在街道上，我再度上樓按鈴質問，而故事的最後是，這隻貓徹底地消失了，因為我這個好事者，他可能被遺棄到更荒遠的地方。
　如果，愛的盡頭是背叛，是遺棄，請不要開始，好嗎？

〈小桃子的舅公──帥帥〉

　　二○○六年三月中旬，小桃子的奶奶在我家鐵窗內尿布上，生下四隻小喵喵。我特別為他們母子準備了寶貝窩，膽小善疑的桃子奶奶嚇壞了，連忙把他們這群小雛貓一隻隻叼走。可是糊塗的桃子奶奶居然忘記帥帥。由於帥帥一身白，眼睛沒開，跟尿布很像，所以她留下這隻漏網之貓。
　　我很緊張，每隔兩小時張望一次，最後到了暮色蒼茫，確定帥帥被不慎遺棄時，我只好試著撫育帥帥，每兩小時就餵他喝貓奶，每天睡眠中斷，小心翼翼地呵護他，希望他「一瞑大一寸」，而帥帥也終於不負所望，幾天後，張開迷人的小藍眼...

願一切有生命的皆免於受苦！ 陳幸蕙

　　1. 另類城市街友、島嶼住民
家裡養了三隻貓。
一位愛狗朋友曾問我，同樣是四足多毛、與人相親的居家動物，為何我獨厚「天性狡黠、我行我素」的貓，卻不愛「毫無心機、忠誠憨厚」的狗呢？
其實，自童年起，家裡便始終貓貓狗狗不斷。我雖亦愛狗之「毫無心機、忠誠憨厚」，甚至──他們那種無法自制、沒有深度的熱情；但社區公寓，忠犬們克盡職守、一有風吹草動便狂吠不已的天性，終嫌擾鄰。於是，前一隻狗狗往生後，動物權高張的家裡，便成為安靜取向的貓咪們，獨霸一方的樂園了。
由於有幸與這些「四足多毛」的動物結緣，朝夕相處，歡愛親密，儼然另類家人，因此在家以外的地方，如與貓狗相遇，倍感親切、愛屋及烏之餘，遂常衍生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
有主人照顧呵護的家犬愛貓，總令我為他們在人類都市裡，能擁有安身立命、遮風避雨、飲食無虞的歸宿，深感愉悅慶幸！
但絕大多數時候，在我所居住的這個城市、這座島嶼，當我與那些喪家之棄犬棄貓─我們的另類城市街友、島嶼住民─於深街僻巷、籬下牆腳、河岸堤邊……無言相逢，我的心情便不免哀傷沉重，充滿深切歎息與強烈的無力感！
這些與死亡為鄰、餐風露宿、不知飲食何在？溫飽為何物？皮毛髒污潰爛、終日惶惶然茫茫然，又常須承受人類嫌惡叱逐、公權力嚴厲搜捕壓力的城市街友、島嶼住民們，有一個令人黯然傷心的名字──流浪動物。
雖常想─這些流浪動物的明天在哪裡？他們的苦難何時終結？我能為他們做什麼嗎？─但，所有思維卻總在這第三個問題上卡住。
因為已收容三隻貓，我覺得自己的生活空間、時間與所有資源，似都已無法再做更多分享與付出了；因此，即令我心生惻隱、滿懷哀傷，但終究亦只能在默默祝福他們後，愛莫能助，轉身離去。
無能延伸我的愛！所有思維都在這第三個問題上卡住！是因為我考慮、擁抱自己，比考慮、擁抱眼前這受苦生命為多的緣故。
雖然，那也是人之常情，然而當我發現，就在我所居住的城市與島嶼，竟真有人，在思考流浪動物的「明天在哪裡？苦難何時終結？我能為他做什麼？」之後，便立刻捲起袖子，義無反顧，極力搶救時，讚歎心折之餘，便實不免要由衷敬服了。

2. 點亮了愛與希望的燭光
這些心存善念、深情付出的行動主義者，是人間苦難傷痛中點亮了愛與希望的燭光！
而其中我所認識的一位，便是帶領菩提護生協會，默默為「世上成千上萬芸芸眾貓」奉獻的鈺晶。
鈺晶是政治大學中國文學博士，現任銘傳大學教授，我知道她向來深受學生愛戴，但在忙碌的教學研究之餘，懷一顆溫暖的心，她更走出學院象牙之塔，將大量心思精力放在流浪貓的關懷照顧上。
「堅持愛生護生，絕不輕言捨棄任何一個生命！」是鈺晶的核心理念，因此出門在外，她總是「隨身攜帶貓食與罐頭」，以便與必然飢餓的街貓相遇時，可以請他們享受一頓乾淨美味的人情餐；而在所生活的城市，她也總不厭其煩，定點放置罐頭、飼料、清水，餵食那些行蹤飄忽不定的四足街友；甚至，當她第一次去上海，心思所繫，卻也不是這「新東方之珠」的城市魅力、不是一代才女張愛玲，而竟是──這璀璨繁華的國際大都會裡「究竟有多少流浪貓？」於是，飛赴上海的行李箱內遂「滿是罐頭與飼料」，只因她是這樣想的──「不能永遠照顧他們，至少，給他們一兩頓溫飽，是我微薄的心意」。……

3. 讓今生今世的悲傷可以終結
如此繾綣深情，生前死後，無微不至，完全摒除了所謂人畜差等的做法，正是前牛津大學教授彼得‧辛格在其《動物解放》一書中所強調──對其他生命的尊重、放下人類自我中心主義的優越感；同時，也讓人看見了所謂「眾生平等」此一雲端境界的具體落實。
也難怪她為貓所寫關懷作品中，所有貓咪在人稱使用上，都是與人類平起平坐的「他」和「她」，而不是強調人與動物等級差異的「它」和「牠」了。
簡言之──平等心、柔軟心、關懷心、對生命的尊重，共同結合成她拯救流浪貓的強大動力，所以無時無刻不以這些受苦的弱勢族群為念。
而除了常自路邊撿拾棄貓、傷貓、病貓、囝仔貓回家收容照顧外，她對流浪貓的關懷付出，還更從個別、小我、治標的私領域，延伸至集體、大我、治本的公領域。
由於不忍被環保單位捕獲、送往動物收容所的街貓，在法定時間內無人認養，將送進焚化爐，無辜枉死，她定期帶領義工到流浪動物之家搶救「面臨被處死命運」的貓咪。
……
在此，尤令人低徊的則是，二○一一年底，台北士林夜市拆遷，為搶救這老夜市內所有流浪貓，鈺晶與志工們特別和市場管委會協商，於獲得許可後，帶著誘捕籠進入已封鎖的工地，在近一週時間內，救出了數十隻藏匿於拆遷建築物和廢棄物縫隙中的大小貓咪，讓這些在都會夾縫中掙扎求存的卑微生命，終得到「一個活下去的可能」！
但鈺晶心中仍有尚待構築的夢想──她期盼有朝一日，能建立一個收留不幸街貓、殘障貓的貓之養老院，或成立流浪貓保育場，「給街貓一個安全的容身之所，讓今生今世的悲傷可以終結！」……
為「世上芸芸眾貓」殫精竭慮、體貼設想、悉心付出如此！溫暖的足跡過處，於是，我清晰看見──
一個聞聲救苦的人道主義者形象。

4. 願一切有生命的皆免於受苦
曾經，養貓二十年，「家裡的小貓一隻隻不斷進駐」，全都「捧在手上心間疼愛」的結果，鈺晶曾擁有過一個龐大的貓之家族、熱鬧有趣的貓的聯合國。
然而緣起緣滅，當這些來結善緣的小眾生盡其形壽，終歸於銷亡虛無時，備嘗「愛別離」之苦的鈺晶，自也曾飽受內心折磨與情感煎熬。
……
　　鈺晶說：「對於寫作，我其實興趣不深。……但因為貓，我開始寫作。」
由於流浪貓是「次等國民」，「絕大多數他們的不幸甚至不為我們所知」，為了「讓未來的台灣，不再有可悲可憫的流浪動物」，也為了「讓所有的悲傷可以終結！」──這無可遏抑、舍我其誰的生命關懷，引爆了她的創作能量。
於是，不同於坊間以貓咪為主題的書，多從繽紛的生活趣味、可愛的寵物美學角度出發，鈺晶的關懷手記、愛生護生手記，出以素樸文字，不假雕飾，全心全意為我們所居住、生活的這個城市、這座島嶼，甚至這個星球上的另類街友與住民請命：
一百年後，我們的生命會成為過去，但此時此刻，請您把慈悲留下來！──請拯救流浪動物！
如是觀之，則鈺晶乃是期盼透過創作，引爆人間的悲憫能量、關愛能量、道德能量，讓愛生護生成為一種集體道德！
記得德國哲學家叔本華曾說他最心愛的禱詞是：
願一切有生命的皆免於受苦！
以此悲憫、關愛情懷，面對天地眾生，但願未來有一天，人間所有星星點點愛與希望的燭光能結合起來，照亮苦難悲情的暗夜，讓這令人落淚的禱詞──
不致落空！

願一切有生命的皆免於受苦！ 陳幸蕙

　　1. 另類城市街友、島嶼住民
家裡養了三隻貓。
一位愛狗朋友曾問我，同樣是四足多毛、與人相親的居家動物，為何我獨厚「天性狡黠、我行我素」的貓，卻不愛「毫無心機、忠誠憨厚」的狗呢？
其實，自童年起，家裡便始終貓貓狗狗不斷。我雖亦愛狗之「毫無心機、忠誠憨厚」，甚至──他們那種無法自制、沒有深度的熱情；但社區公寓，忠犬們克盡職守、一有風吹草動便狂吠不已的天性，終嫌擾鄰。於是，前一隻狗狗往生後，動物權高張的家裡，便成為安靜取向的貓咪們，獨霸一方的樂園了。
由...

輯　一　　貓　生
貓妹咪咪的一生
慧眼獨具的安安
幼稚的貝貝
基隆來的貓
我的莎莎
愛說話的故事
小小江山，似曾興亡──記阿難與菩提
士林夜市的阿嬤

輯　二　　貓姿態
小桃子家族史
那一張毛毯──皮皮
小桃子的舅公──帥帥
屋頂上掉下來的貓
小白貓點點
優雅的瞬間──美麗
我的小王子
土洞中的四隻小虎
遲來的春天
金剛寶寶

輯　三　　別　離
寫給小荷
寫給小優格
心情點滴
人間緣會──記我的合作醫師
曾經，我有個名字
小雪兒的故事
小可愛與小奇
告別小淨
海葬

輯　四　　眷　愛
二○○九年，秋日午後的一隻貓
今生今世，請守護我
先生，請不要用ＢＢ彈打貓
小黃貓與麵包車
來不及的愛
眷村的貓
垃圾堆裡的一袋小貓
我要的不多，一口飯、一杯水就夠。
誰來救救他們
是誰殺了他
悲傷的回憶
上海蛋黃的故事
請讓他們活下去，好嗎？
眼看他樓塌了
那一夜我們的家沒了
菩提護生貓舍

附　錄　台北縣菩提護生協會宗旨

輯　一　　貓　生
貓妹咪咪的一生
慧眼獨具的安安
幼稚的貝貝
基隆來的貓
我的莎莎
愛說話的故事
小小江山，似曾興亡──記阿難與菩提
士林夜市的阿嬤

輯　二　　貓姿態
小桃子家族史
那一張毛毯──皮皮
小桃子的舅公──帥帥
屋頂上掉下來的貓
小白貓點點
優雅的瞬間──美麗
我的小王子
土洞中的四隻小虎
遲來的春天
金剛寶寶

輯　三　　別　離
寫給小荷
寫給小優格
心情點滴
人間緣會──記我的合作醫師
曾經，我有個名字
小雪兒的故事
小可愛與小奇
告別小淨
海葬

輯　四　　眷　愛
二○○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