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復書簡 初戀與不倫

名人推薦：本書徹底展現作者累積多年在劇本對白上的功力，看似書信體，其實更像是聲音乘著微細的空氣粒子，以時而倉促時而舒緩的節奏，敘說出兩段關係中的幽微又深刻的情感，令人不得不屏息凝聽。不只抓緊故事的懸念，同時文字描寫出的影像感躍然紙上。
──【資深編劇】吳洛纓

坂元裕二可能是日本現今最懂得擅用書信的腳本家，這像是他的最終絕招，在戲劇裡直接將文字實體化，用「信」寫出角色不敢說出口的對白，讓情感更能感動觀眾。而《往復書簡 初戀與不倫》驚人的是，坂元裕二用更純粹的方式將這種敘事走到新的境界：信裡刻意留下的...

玉埜廣志
我是玉埜。妳叫我回信，所以我就回了。
妳很煩。我跟妳只是同班同學而已，根本沒講過話，我對妳一無所知，妳也對我一無所知。我覺得妳很傲慢。竟然說想助我一臂之力，真是無聊，根本是偽善。懂偽善嗎？不懂自己去查字典。
從此以後，請妳像班上其他同學一樣，當作我不存在。麻煩妳了。

三崎明希
我是三崎，謝謝你的回信。你那句「麻煩妳了」的用法真有趣。
有陣子我和濱松的奶奶一起住，那時奶奶常說：「妳和妳爺爺真像，頑固又彆扭。」沒錯，我就是頑固又彆扭。
玉埜，你在信上說我對你一無所知，倒也不盡然。你之前到圖書室借過一本大屠殺的書對吧，後來我也借了那本大部頭的書。你知道嗎？看了借書卡我才發現，這所學校設立以來三十二年間，借過那本書的只有我們兩個人而已。還有，春季馬拉松的時候，你是不是跑到高架橋下偷懶，還吃著小熊餅乾？我對你並不是一無所知，而且也想更了解你。
偽善嗎？也許吧。但是我想用邊吃小熊餅乾邊談天的調調，和你聊聊那場恐怖又殘忍的大屠殺。
放學後，我在村濱購物中心頂樓等你。

玉埜廣志
妳真囉嗦。
閉嘴。
噁心死了。
最好從村濱購物中心頂樓掉下來摔死。

三崎明希
不好意思，又要說到我奶奶了。有一陣子，我和另一個奶奶住在練馬的公寓住宅區。
那個社區總共有八棟公寓，正中間有條雜草叢生的小河流過。晚上我常到河邊去，總愛把腳稍微浸到河裡，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踩著水，聽嘩啦啦的水聲。有一天發生了意外事故，六號樓有個和我同齡的女生，在那邊溺死了。從此以後，大人再也不准小朋友靠近那條河了。但是每到夜晚，我一樣會到河邊去，越過柵欄，嘩啦啦踩著水。那時候我想，溺死的也有可能不是那個女生，而是我。大人拿著那根長桿子搜索的可能是我，搜救人員呼叫的也可能是我的名字。於是我發現，不論何時何地，原來人這麼輕易就會死去。
要從村濱購物中心頂樓掉下來摔死很簡單喔，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呢？像笨蛋一樣。很重要所以我再說一次。笨蛋。

玉埜廣志
對不起。

三崎明希
玉埜，我整整笑了三十分鐘。
你真有趣，不過我可不會輕易原諒你。
告訴我你喜歡哪一種口味的拉麵。我喜歡海老名休息站的醬油拉麵，要撒上一整面的胡椒。還有，收音機體操裡你最喜歡哪個動作？

玉埜廣志
收音機體操我最喜歡上下伸展手臂那一段，特別喜歡把手放在肩膀的動作。
我沒有特別喜歡哪一種拉麵。不過昨天放學路上讀了妳的信，從本厚木車站騎腳踏車到海老名休息站點了醬油拉麵，撒上一整面的胡椒。真好吃。
為什麼三崎看得見我呢？真不可思議。

三崎明希
上下伸展手臂啊，那一段還挺普通的。
你不是透明人，我當然看得見。我記得一清二楚，從半年前開始，吉川老師點名的時候不喊你的名字，也不再看你的眼睛了。也記得班上同學注意到這件事，不約而同開始有樣學樣。就這樣，再也沒有人看你一眼，也沒有人跟你說話了對吧。哈哈哈。
今天的問題是：吉川老師為什麼會無視你？還有，你喜歡檸檬茶還是奶茶？

玉埜廣志
檸檬茶。

三崎明希
我喜歡奶茶。看來我們的性格有些不同之處，不過沒有關係。也請你回答另一個問題。

玉埜廣志
不知道。請妳別追究了，在學校不要看我。

三崎明希
我要看。我會看的。

玉埜廣志
妳也想變成透明人嗎？

三崎明希
如果能跟你說話，那當然想啊，變成透明人有什麼問題。

玉埜廣志
放學後，我在村濱購物中心頂樓等妳。
別提吉川老師了，我想跟妳聊大屠殺的話題。

三崎明希
玉埜。
我一直覺得，我這個人的腦袋遲早會變得不正常。不知為何，我對世界上恐怖又殘忍的事、人類醜陋的一面很感興趣。不只是大屠殺而已，我還跑到圖書館，看了一堆世界各地殺人狂的書。約翰‧韋恩‧蓋西、帕特里克‧麥凱、赫爾伯特‧穆林、黃道十二宮殺手、艾德‧蓋恩，有人說，殺人是為了拯救世界；有人說自己能吟唱死亡之歌。我一定會漸漸瘋掉，變得不正常，哪天就會下手殺人，或是殺了自己。想到這裡總覺得好害怕，怕得發抖。
玉埜，在村濱購物中心頂樓，你雖然一句話也沒說，卻握了我的手，我好高興。謝謝你，握了我骯髒的手。

玉埜廣志
三崎，我想妳不會瘋掉的。某人眼中恐怖的事，看在另一個人眼中也可能令人安心。令人害怕的事每天都會發生，就像天氣變化一樣。我們感受到氣溫變化，自然會覺得好熱好熱、好冷好冷、不冷不熱剛剛好；感到害怕也一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手碰到手的時候，妳露出非常驚訝的表情，我還以為要被討厭了。妳的手一點也不髒，我喜歡妳的手。令人安心。

三崎明希
玉埜，你是不是有戀手癖？
不嫌棄的話，下次可以讓你多摸一會兒哦，也可以讓你靠得很近很近盯著看。你想怎麼使用我的手都好。

玉埜廣志
我沒有戀手癖，只是喜歡三崎的手而已。
昨天晚上，我回想和妳握著手的情景入睡，結果作了奇怪的夢，夢見我們兩個身在集中營的毒氣室裡。先前有無數的人死在這裡，牆壁和地面滿是黑色汙漬，我們倆全身赤裸。我靠得很近很近，看著妳的裸體，妳說：「不要一直盯著看啦。」負責釋放瓦斯的人正在準備一氧化碳和氰化氫，但我們絲毫不以為意，渾身充滿性慾。

三崎明希
你也許沒有戀手癖，卻有非常特殊的癖好。先撇開背景設定和全裸情節不談，在你的夢中登場還是挺令人開心的。
馬上就要放春假了，要升上二年級了。
有點寂寞。

玉埜廣志
妳覺得體育館天花板上的燈泡都是怎麼換的？

三崎明希
我想是有人跳上去換的。
馬上就要放春假了。

玉埜廣志
竟然是用跳的。
春假怎麼了嗎？

三崎明希
玉埜，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老師和同學對你的態度。你人在教室，誰都看得一清二楚，一點也不透明，情況今天也沒有改善。

玉埜廣志
我倒覺得這樣就好，不會特別介意這件事。能像這樣寫信給妳、收到妳寫的信，這就夠了。
最近的我活在信裡，在信裡和妳見面。

三崎明希
我想，你的問題不只是你一個人的問題。之前跟你說過吧，我跟奶奶住在公寓的時候，有個女生在社區河邊溺死的事。某人身上發生的事，在誰身上都有可能發生。每一條河之間彼此相連，河水潺潺流過，又匯流於一處。發生在你身上的事，同時也發生在我身上，只是你在學校碰上這件事，而我在其他地方碰見。

玉埜廣志
我不太懂，發生在妳身上的是什麼事？妳也遇過同樣的狀況嗎？請妳解釋清楚。

三崎明希
別推測了，這樣我很難為情。
玉埜，你有沒有一個人住過？念小學的時候，我獨自生活了兩年左右。我的爸爸媽媽是綠色邊的信封，打開來裡面有錢。我拿這筆錢去吃飯、繳電費、繳NHK的收視費，買教材和泳衣。放學回家，跟黑色的狗狗布偶說「我回來了」。泡澡的時候開著電視，假裝有人在看。夜深了，我把臉埋進棉被裡，在腦海中假裝家裡有其他人在。我的手指之所以變成這樣，也是那段時間不太會燒開水的緣故。媽媽大概每三個月會回來一次，她緊緊抱著我說：「我們還有錢，還有錢，妳不要擔心。」她只住一個晚上就會離開，隔天又不知道去了哪裡。四年級的時候，兒福中心的人來了，於是我住進練馬的奶奶家。奶奶說：「真對不起、真對不起，奶奶沒注意到妳的處境。從今天開始，妳就把我當成媽媽吧。」把奶奶當成媽媽有困難吧！雖然我心裡這麼想，不過從此「我出門了」和「我回來了」都可以對著奶奶說了。過不久，黑色狗狗布偶的手腳就脫落了。
不用告訴我感想，讀完只要回覆我「讀完了」就好。

玉埜廣志
讀完了。

三崎明希
玉埜，我真喜歡你率直的個性。
放學後，我在海老名休息站等你。要不要一起吃撒了整面胡椒的拉麵？

玉埜廣志
拉麵真好吃。

三崎明希
回家路上，你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了？
為什麼突然放開手？
我有點難過。

玉埜廣志
對不起。
回家路上，我只是看見有人在車子裡做那檔事，嚇了一跳而已。

三崎明希
原來如此。
玉埜，問你哦，你也想做嗎？我覺得可以做沒關係。我不太喜歡他們那種做法，不過如果用普通的方式做，我不介意哦。
時間和地點交給你決定。
我負責做旅遊手冊。

玉埜廣志
沒有人為這種事做旅遊手冊的啦。
話說回來，我也不是那個意思，真的只是嚇一跳而已。

三崎明希
我知道了。說了奇怪的話，對不起。你會不會瞧不起我？
不過，除了旅遊手冊以外，我是認真想過才說出口的。

玉埜廣志
明天開始，我們全家要一起去盛岡的親戚家，所以沒辦法出席休業式，要等新學期才能再見到妳了。
也祝妳度過愉快的春假。

三崎明希
玉埜，等你讀到這封信，應該是四月以後的事了。
因為孤兒院的關係，我又要搬到別的地方去了，今天是我最後一次到這所學校上學。
我們正要去參加休業式。我打算做一件事，和先前提過的河流有關。我想截斷河裡的水流。
我是這麼想的：如果要幫助自己重視的人，並不是拉那個人一把就好，必須改變那個人周遭的一切。要解決這種情況，一般好像會做炸彈之類的，但我沒有相關知識，也沒那麼喜歡爆炸，所以我會採取其他辦法。

三崎明希
休業式結束了。或許該說是進行到一半，被我中斷了。
我順利達成目標，頗有成就感，好比終於吃到垂涎已久的美食，酒足飯飽的感覺。
現在我一個人待在教室。兒福中心的人來了，說差不多要出發了，叫我快去準備。我不後悔，也沒在反省，只可惜不能決定自己的去向。濱松的奶奶和練馬的奶奶都不在了。啊，我真想快點脫離十三歲，即使現在馬上變成七十歲的老太太也好。多希望在我長大之後才遇見你。
我看見村濱購物中心，看見頂樓，我們牽手的頂樓。那一天的事，我已經回想了好多好多次，往後也會再記起無數無數次。
追記：小黃瓜淋上蜂蜜，有哈密瓜的味道。

玉埜廣志
四月九日。
今天早上我打開鞋櫃，把妳的信收進書包，走進教室。沒看見妳的人影，以為妳是不是請假了。我剛剛才把信讀完。
發生什麼事了？妳現在在哪裡？

玉埜廣志
四月十日。
早上開了朝會，校長致詞，然後課程開始了。我們的班導換成了橫井老師，吉川老師雖然沒當班導，但好像還在學校裡教書。
我聽說休業式那天的事了。三崎突然扯開嗓門，大聲說出吉川老師偷拍女同學，被某學生發現後，還帶頭無視那個學生的事。然後三崎就被帶出體育館了。
現在已經沒有人再提起休業式的事件，點名的時候，也會喊到我的名字了。但是我沒有回話，只有妳可以喊透明人的名字。
三崎，我好想見妳。

玉埜廣志
自從妳轉學之後，已經過了三個月。
現在我交了幾個朋友，我們會一起吃營養午餐，放學路上唱個卡拉OK。今天我和他們一起吃拉麵的時候想起了妳。想起來，就代表先前忘記了。這陣子，我偶爾會忘記三崎，於是想吃吃看小黃瓜加蜂蜜，看會不會有哈密瓜的味道。我走進便利商店，結果沒賣小黃瓜也沒賣蜂蜜，不過有賣哈密瓜。我差點要買哈密瓜了，走到櫃檯前才突然回神，這樣不對，我不是要買這個，最後兩手空空走出了店門。
我不知道該把這封信寄到哪裡才好。
三崎，妳現在在哪裡？

玉埜廣志
我是玉埜。妳叫我回信，所以我就回了。
妳很煩。我跟妳只是同班同學而已，根本沒講過話，我對妳一無所知，妳也對我一無所知。我覺得妳很傲慢。竟然說想助我一臂之力，真是無聊，根本是偽善。懂偽善嗎？不懂自己去查字典。
從此以後，請妳像班上其他同學一樣，當作我不存在。麻煩妳了。

三崎明希
我是三崎，謝謝你的回信。你那句「麻煩妳了」的用法真有趣。
有陣子我和濱松的奶奶一起住，那時奶奶常說：「妳和妳爺爺真像，頑固又彆扭。」沒錯，我就是頑固又彆扭。
玉埜，你在信上說我對你一無所知，倒也不盡然。你之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