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險惡,越是在江湖上混得日子久的人,越有眼色。
至於那些沒眼色的,死得太快,早就被自然淘汰。劉縯舉事起義,自以為早已萬事俱備的他,在好不容易得到宗族的贊同之下與李秩兄弟、各路綠林軍會師,首戰輕取蔡陽,確也發現宗族之中已有內賊與莽軍相應。同時,劉秀發現應邀而來的綠林軍良莠不齊,各懷鬼胎,但先有劉家內賊虧欠諸軍在前,這份擔憂只得暫且壓下。
緊接著詐取湖陽、再攻棘陽,甚至大挫綠林諸將眼中勁敵岑彭、陣斬旗下大將閻奉,順風順水的際遇讓綠林軍因此開始志得意滿,醜態百出。未料隨即小長安聚外遭逢前隊甄阜大敗,新市、平林兩軍潰散,本以為可以藉機利益的眾人開始商議是否就此散夥各奔東西……。
作者簡介:
酒徒
2016年 中國作家協會網路文學完本作品、未完作品雙料冠軍。
2017年 茅盾網路文學新人獎。
2018年 首屆梁羽生文學獎。
內蒙古赤峰人,男,1974年生,東南大學動力工程系畢業,現旅居墨爾本。其作品擅長運用真實史事,從小處下筆,著眼處往往是前人未曾觸及的視野,以小人物的故事做為開端,結合傳統俠義、愛情傳奇等諸多元素,建構出當時歷史環境的整體風貌,寫實刻畫場景,細膩透寫人物,在歷史小說中推陳出新,有歷史小說裡的金庸如此的讚譽。目前為中國歷史小說界的翹楚,也是中國作家協會首度納入的網路作家。曾擔任網路文學大學導師,走進大學校園演講,培育新一代的文學作家不遺餘力,是目前中國獲獎最多的網路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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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地皇二十二年冬,申時將過,日離中天,劉秀站在距離蔡陽城五里外的一座無名小山上,百無聊賴。
被大哥劉縯命名爲大漢柱天都部的舂陵義軍主力,已經悄悄地繞過蔡陽,在育水河畔,準備對倉促趕來的新野兵馬半渡而擊。鄧奉、朱祐、劉稷、劉禾,都在出戰之列。甚至連身手最一般的劉賜,都撈了一件帶領莊丁從上游釋放木排,衝撞敵軍渡船的差事。而他這個右將軍和戰事的主要謀劃者嚴光,卻被摒棄在了戰場之外。
當然,這麼說並不準確,也對大哥劉縯不夠公平。昨天傍晚,柱天大將軍可是鄭重其事地將一件「要緊」任務,交托給了他和嚴光。那就是,領著兩百莊丁和一千多名根本沒任何戰鬥力的流民冒充綠林好漢,佯攻蔡陽城。威懾膽小如屬的蔡陽縣宰李安,讓此人不敢輕舉妄動!
命令下達之後,立刻引發了劉秀和嚴光兩人的聯袂抗議。王霸先前已經說過了,曾帶著兩三百弟兄,順利收割完蔡陽城下的莊稼,嚇得縣宰李安躲在高牆後不敢出戰。如今把王霸換成了劉秀,又加上了一個嚴光,豈不是殺雞牛刀?
然而,抗議卻當場被駁回。俗話說,長兄如父。劉縯作爲當家大哥,在父親去世之後,的確做到了像父親一樣照顧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在劉家兄妹眼裡,他的話,自然像父親的話一樣,具有不容置疑的威嚴。更何況,劉縯還得到了三叔劉良的全力支持,宣稱劉秀和嚴光所部的右軍,不僅僅承擔著威懾蔡陽的使命,同時還是其他各部兵馬的總後援,關鍵時刻會被調上去,打新野郡兵一個措手不及!
小輩跟長輩講道理,肯定吃虧。如果在長輩故意胡攪蠻纏的情況下,更是毫無勝算。因此,戰局的確完全按照嚴光當初的計策安排了,武器大部分也是劉秀從唐子鄉搶回來的那些,而主要謀劃者嚴光和關鍵物資提供者劉秀,卻只能在遠離戰場二十里外的位置,靜靜地等待消息。
「文叔,大將軍讓我來通知你,新野軍已經抵達育水河西岸,正在收拾渡船,隨時準備渡河。」族兄劉賜騎著一頭汗水淋漓的駿馬從山下跑上來,帶著幾分得意大聲彙報,「他讓我問你,蔡陽李賊可有異動。」
「沒有,請回覆大將軍,一切正如習主簿所料!」劉秀立刻收起臉上的遺憾,正色回應,「請大將軍放心,絕不會讓任何人威脅他的後路。」
「好!」負責聯絡戰場各部,並且監測敵軍行動的遊遊騎將軍劉賜,開心地點頭。目光迅速在手持竹竿和流民們身上掃了一圈,忽然又大聲提議:「文叔,既然是虛張聲勢,何不將聲勢做得更足一些。否則,那蔡陽縣宰李安一旦靜下心來,難免會覺得你等與先前襲擾蔡陽的土匪流寇大不相同。」
「嗯!」劉秀的眉毛挑了挑,不置可否。
王霸以前到蔡陽附近劫掠,要麼收割百姓的莊稼,要麼攻打富豪們的堡寨。而此時正直嚴冬,草木枯黃,哪裡有什麼莊稼可割?自己手頭這些兵馬又不具備任何作戰經驗,貿然去找堡寨攻打,未必能拿得下來不說,還極有可能露餡。所以,真的不如以靜制動,讓蔡陽城內的守軍,看不出任何虛實。
「不妨敲敲戰鼓,再讓弟兄們大喊幾嗓子。」劉賜卻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舉動,已經超出了職責之外,繼續笑呵呵地提醒。
雖然當初他曾經全力反對起兵,但是在起兵之後,依然被劉縯當成了左膀右臂。因此,他在感動之餘,對劉縯交代給自己的任務,都不折不扣地去執行。有時候還會主動加碼,以避免出現任何紕漏,辜負了大哥對自己的信任!
這次加碼,同樣也是基於責任心。劉秀知道此人沒有惡意,也不想掃了他的面子,想了想,轉身舉起手中鋼刀,「來人,給我擊鼓示威,向蔡陽守軍挑戰!」
「是!」早就閒得骨頭發癢的莊丁們答應一聲,立刻奮力敲響一面牛皮大鼓。隨即,在幾個臨時隊正的帶領下,所有流民都扯開嗓子,大聲叫喊,「綠林好漢弔民伐罪,李家狗賊,速速出來受死!」
「綠林好漢弔民伐罪,李家狗賊,速速出來受死!」
「綠林好漢弔民……」
也許是感謝劉氏讓他們重新吃上了飽飯,也許是因爲早就確定不會真的有戰鬥發生,衆流民們喊得格外用心。刹那間,回聲激蕩,大地震顫,遠處的蔡陽城頭旗幟紛亂,近處,斥候將軍劉賜胯下的戰馬猛地一哆嗦,撒腿衝下了山坡。
「子琴小心!」劉秀被嚇了一跳,趕緊催動坐騎去施以援手。哪裡還來得及,受驚的戰馬三竄兩跳,將劉賜給甩下了脊背。緊跟著,又是「撲通」一聲被樹枝絆倒,摔成了滾地葫蘆。
山坡不高,也不陡,否則先前劉賜也無法策馬直接衝上。然而,驟然被坐騎拋落,依舊將劉賜摔了個鼻青臉腫。再看那匹受驚的戰馬,前腿處已經有白花花的骨頭茬子戳了出來。即便能夠治好,也再上不得戰場了。
「這,這讓我如何回去向大將軍覆命!」劉賜又羞又氣,站在山坡上連連跺腳。
是他自己要求劉秀帶領部屬虛張聲勢的,肯定不能怪別人嚇壞了自家的戰馬。然而,作爲一名遊遊騎將軍,如果連馬都沒有,怎麼可能繼續蒐集敵情,替大將軍傳遞命令?可整個柱天都部的戰馬,就那麼幾匹,倉促之間,怎麼可能給他騰出來新的。特別被當做疑兵的右軍這邊,只有主將劉秀才配了坐騎,他又有何面皮,要求對方將戰馬拱手相讓?
正尷尬間,卻見劉秀笑著搖了搖頭,飛身跳下坐騎,將戰馬的繮繩塞了過來,「子琴,給你。趕緊去向大將軍覆命。你責任重大,片刻耽誤不得!至於我,反正只做疑兵,騎不騎馬,都是一樣。」
「這,這怎麼行!我,我怎麼能再拿你的馬?」見劉秀毫不猶豫地將整個右軍最後一匹戰馬送給了自己,劉賜立刻不好意思起來,紅著臉連連擺手。
先前他之所以在劉秀面前耀武揚威,一方面是因爲初次上陣,興奮過度。另外一方面,則是嫉妒三叔劉良和大哥劉縯對劉秀過於偏愛。同樣是劉家子弟,憑什麼別人都去跟新野軍拚命,而劉秀卻藏在後頭白撈好處。說是疑兵之計威懾蔡陽守將,可誰不知道蔡陽縣宰是個膽小鬼,聽見鼓角聲就會嚇尿褲子,怎麼可能從城牆後衝出來送死?
然而,現在,劉賜心中的嫉妒,卻被感動給驅散了一大半兒。不怪乎三叔和大哥都將劉秀視若劉家未來的頂梁柱。光是這份氣度和心胸,劉家年輕一輩中,就無人能及。換了劉賜自己與對方易地而處,根本不可能對別人的挑釁逆來順受,過後還以唯一的坐騎相贈。
正楞楞地想著,卻聽見很遠處的育水河畔,忽然響起了一陣低沉的號角,「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如虎嘯,似龍吟,吹得人頭皮陣陣發乍。緊跟著,便有連綿的戰鼓聲響起,「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得人心臟狂跳,目眩神搖。
「快去,別婆婆媽媽,那邊已經開戰了!」劉秀用力將繮繩塞進劉賜手裡,轉頭奔向山頂。
「啊!」劉賜像被蠍子螫了屁股般,一步跳上了馬背,抖動繮繩,風一樣去遠。一邊狂奔,一邊念念不忘地大聲喊道:「文叔,今日我若立功,讓給你一半兒!」
「照顧好你自己,打仗不是兒戲!」劉秀小聲嘀咕了一句,頭也不回地繼續加速。
以他如今的老練,劉賜先前所有小心思,幾乎一眼就能看穿。然而,他卻從始至終都沒打算計較。兄弟同心,其利斷金。而兄弟禍起蕭牆,則會平白便宜了敵人。
此外,他也不太看好劉賜等人能立下什麼大功。雖然臨戰之前,爲了鼓舞士氣,他跟嚴光都說了不少貶低敵軍的話。然而,內心深處,他卻始終覺得,劉家上下的年輕人,包括大哥劉縯在內,都把戰爭想得太簡單了。根本沒有想到有可能會遭遇挫折,更沒去想兄弟們當中,有人今天就會在戰死沙場,一去不歸!
土山不高,很快他就跑到了頂!手打涼棚向育水河畔努力眺望,卻只能看到沿途樹枝搖動,白霧升騰,具體戰鬥細節和戰局走向,一絲一毫都無法瞧見!
「大哥不會等不及敵軍半渡,就提早出擊吧?」
「潘臨不會看出了大哥的埋伏,繞路渡河,回頭攻他側翼吧?」
「水陸混戰,弓箭的作用非常大。大哥手裡的弓箭太少,用起來肯定捉襟見肘!」
「如果潘臨故意虛晃一槍……」
不由自主地,劉秀就開始爲自家哥哥和族人們擔心起來。恨不能立刻插上雙翅,飛抵戰場,與自家哥哥並肩殺敵。論武藝,他自問在整個柱天都部內,除了大哥和鄧奉之外,不在任何第三人之下。論廝殺經驗,他可能比大哥還要多一些,並且更懂得把握最佳時機……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畫角和戰鼓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分不清哪些來自柱天都部,哪些來自敵軍。有幾個瞬間,劉秀隱約已經聽見了勝利的歡呼。然而,沒等他仔細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歡呼聲就忽然又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更劇烈的鼓角爭鳴。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文叔,文叔!」就在他緊張得心臟都縮成一團之時,身背後,卻又響起了嚴光的呼喚,「劉祉他們也來了,還帶來了十輛牛車!」
「嗯?」劉秀聽得滿頭霧水,愕然回頭。果然,看到自家的族人劉祉,和另外二十幾名半大小子,趕著十輛牛車,優哉游哉地從後坡小路,爬上了土山。
「胡鬧,這是戰場,你們幾個半大小子跑來做什麼?」劉秀立刻顧不上再關心大哥那邊的戰局,板著臉迎向牛車,大聲呵斥。
「是三叔讓我們來的,他說等會兒打掃戰場,肯定有東西需要搬。我們幾個雖然不夠資格去作戰,但到近處看上幾眼,好歹也能練練膽色!」劉祉等人立刻梗起脖頸,義正辭嚴地回應。
「嘶——」劉秀惱恨得只想以頭搶地。剛才他心裡還在嘀咕,說大哥劉縯太不把戰爭當一回事兒,萬萬沒想到,三叔劉良先前那麼持重的一個人,事到臨頭,居然也把第一場戰鬥看得像兒戲般簡單。如果站在戰場外旁觀,就能練出膽色,那天下恐怕遍地都是孫武、吳起了。更何況自己這邊,最多只能聽見聲音,對場景半點兒都看不見。
「文叔,不要急,三叔也是怕一會兒咱們大獲全勝,繳獲的糧草輜重無法顆粒歸倉!」嚴光素來懂得劉秀的心思,見到他臉色難看,立刻在旁邊小聲開解。
「嗯——!」聽好朋友如此解釋,劉秀立刻意識到了自家三叔的「良苦用心」。打了勝仗,就要論功行賞。今天是柱天都部的第一戰,賞格自然不能太低,並且意義非同尋常。如果功勞都被傅俊、王霸、許俞等人及其帶來的下屬撈了去,今後劉家子弟在柱天都部的影響力就會越來越弱。而劉家子弟越遠離柱天都部的決策核心,勢必能爲劉縯提供的支持就越少,萬一哪天劉縯大權旁落,舂陵劉氏,豈不是爲他人做了嫁衣……
如此深謀遠慮,不由得人不暗中驚嘆!然而,看劉祉一個個風塵僕僕模樣,想必在路上花了不少時間。第一場戰鬥還沒開打,三叔心裡就已經錙銖必較,這,又怎麼是能成大事的模樣,若是讓傅俊、王霸等人聽到了,又怎麼可能不會心寒!
「嗚——」一聲高亢的畫角,忽然打斷了劉秀的所有思緒,讓他寒毛倒豎,手按刀柄迅速扭頭。
不是來自遠方,而是近在咫尺!有人趁著他不注意,已經悄悄地將兵馬開到了附近,正準備給他致命一擊!
「恩公,恩公快走!敵軍,敵軍殺過來了,人數多得數不清!」臨時擔任斥候的流民頭領趙四,頂著一腦袋汗水和白霧跑上了山坡,氣急敗壞地向劉秀彙報。
「三叔,三叔,李安,李安那老傢伙竟然,竟然偷偷殺出來了!」另外一名來自劉氏的斥候,劉秀的族侄劉雙,也踉蹌著跑了回來,氣喘吁吁地向他示警。
不用他們示警,劉秀站在高處,也看得清清楚楚。有一支兵馬,忽然從不遠處另外一座丘陵後殺出,潮水般向他腳下的山頭湧了過來。整個隊伍的正前方,高高挑著主將的認旗,旗面上,一個斗大的「李」字,迎風飄搖!
「蔡陽兵!」先前還躍躍欲試的劉祉,帶著幾分哭腔低聲叫嚷,「不是說他們不敢出城嗎?他們怎麼都殺到山腳下了?」
「文叔,我謀劃失誤,拖累全軍!你快走,快去河畔向大將軍示警。我帶人馬拖住他們!」嚴光被問了個面紅耳赤,果斷抄起一根長矛,準備以死雪恥。
「且慢!」劉秀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果斷搖頭,「未必是你的謀劃失誤,李縣宰來得太蹊蹺?我先前根本沒看見他帶著人馬出城。」
「什麼!你說什麼?」嚴光楞了楞,心臟像綁了鉛塊一樣迅速下沉。
劉秀說的沒錯,蔡陽縣宰李安來得太蹊蹺,膽子也大得與其先前的表現判若兩人。並且,此人竟然「神機妙算」,提前一步將兵馬隱藏在了城外,距離劉秀等人布置疑兵的山坡,連兩里都不到。
在儒家子弟眼中,神機妙算這種本事,根本不可能存在。事物反常必然爲妖,蔡陽縣宰李安的性格可以變化,愛好可以變化,麾下兵馬數量也可以變化,唯獨膽子這東西,卻不可能說變就變。他先前面對王霸所部幾百山賊,就嚇得緊閉城門,遇到劉秀所部一千兩百餘衆,卻敢主動發起進攻,並且提前將兵馬埋伏到了城外,表現判若兩人。究其原因,答案恐怕只有一個,那就是柱天都部內,藏著內奸!搶先一步,將大夥的作戰謀劃送到了蔡陽縣城。
這個內奸級別恐怕非常高,否則,根本不可能對整個作戰計劃了如指掌。這個內奸,肯定跟地方官府早有往來,否則,倉促之中,他不可能那麼快,那麼準,就搭上了蔡陽縣令李安的線兒!
而跟官府打過交道,並且不是仇人的,恐怕既不可能是傅俊、王霸、陳俊這些江湖大豪,也不可能是剛剛被官府殺了全家老小的李秩,那麼,內奸的範圍,就會縮減到非常小的一個範圍,不是劉縯自己,就是劉家幾個族老之一!
劉縯義薄雲天,不可能爲了自保,去主動出首。幾個族老當中,原來就有人極力反對起兵……。一想到這,嚴光心中愈發驚惶,正準備再度催劉秀去向劉縯示警。卻看到對方快步走到一輛牛車前,揮刀割斷了車轅上的挽繩。
「三叔,你這是幹什麼?敵軍馬上衝上來了,你快點發號施令啊!」劉秀的族侄劉雙被自家叔叔的舉動嚇了一大跳,紅著眼睛大聲提醒。
「恩公,你快走,我們幾個來替你擋住官軍!」話音剛落,臨時擔任斥候的流民頭領趙四,和另外十幾個身體還算强壯的流民,拎著竹子削成的長矛跑來,大聲催促。
「諸君,聽我一言!」劉秀感激地回過頭,向著趙四等流民拱手。他當初不過是給了這些人一碗稀粥,幾十個銅錢,這些人,今天卻寧願以性命相報。兩相比較,劉家那個主動向官府出首的族老,簡直就是一堆灰渣!而衆人願意捨命相待於他,他劉秀又怎麼可能閉上眼睛真的獨自逃生。既然大夥都悍不畏死,何不乾脆死中求活?
猛地他深吸一口氣,目光再度掃過所有緊張卻忠誠的面孔:「當初劉某讓爾等去舂陵覓食,原本是打算帶著大夥找一條生路。誰料,今日初臨戰場,就遇到了强敵。此戰若敗,非但我舂陵劉氏,將灰飛煙滅,諸位和諸位的家人,恐怕也是在劫難逃!爾等既然不怕死,可願意將性命交給劉某,與劉某一道,去爲了自己,爲了老婆孩子,重新殺出一條生路來?」
「願意!」「願意!」「願意!」趙四等流民紅著眼睛,將竹矛刺向了天空,大聲高呼。
「好!」劉秀也不多廢話,刷刷幾刀,將牛車上的繩索全部割斷。然後再度深深吸氣,挺胸喝令,「來九個身體最壯的,跟我上牛。子陵,你帶領莊丁,緊隨我身後。劉雙,你帶麾下斥候,去約束其他將士,讓他們整隊原地不動。等我砍了李安老賊的認旗,再讓他們自己決定各自的去留!」
說罷,也不管衆人到底如何回應,牽過一頭最高最壯的青牛,翻身跳了上去,一手持矛,一手持刀,仰天高呼:「殺賊!」
「殺賊!」流民頭目趙四大叫著拉過一頭牛,翻身而上。
「殺賊!」「殺賊!」「殺賊!」其餘存了必死之心的流民頭目們,也呐喊著相繼跨上了牛背。轉眼之間,就在劉秀身後,排成了一列橫陣。
剩下沒撈到牛騎的流民頭目,則主動加入了莊丁的隊伍,跟著嚴光一道,在騎兵身後列陣整軍。而劉秀的族侄劉雙,帶著七八名紅了眼睛的斥候,衝向了剩餘的流民,先揮刀砍倒了帶頭逃走的三個膽小鬼,然後揮舞著血淋淋的刀刃高聲叫喊:「不准逃,誰敢逃走,就以此爲例。我劉家不敢要求爾等去跟官兵拚命,但在我們沒死光之前,至少爾等要在旁邊喊上幾嗓子。否則,今日逃走之後,天底下誰還會給爾等便宜飯吃?」
「啊——」衆流民都被帶頭逃命者的屍體嚇住,紛紛慘白著臉停下了腳步。早就料到天下沒有白吃的米飯,果然,劉家的飯,要拿性命去換。
「我三叔已經帶頭衝下山去了,他是太學卒業的秀才,他都不怕死!爾等的性命,莫非比他的還要值錢?」劉雙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和血漿,繼續揮刀高呼,「跟我喊,殺賊,殺賊!」
「殺賊,殺賊,殺賊!」流民們聽不懂太學是什麼東西,卻能看得見,舂陵劉家莊莊主的親弟弟,騎著一頭青牛衝向了官軍。頓時,心中的欽佩壓住了畏懼,扯開嗓子,將「殺賊」兩個字,一遍遍重複!
「殺賊,殺賊,殺賊!」
「殺賊,殺賊,殺賊!」
「殺賊,殺賊,殺賊!」
「殺賊……」
震耳欲聾的呐喊聲中,劉秀雙腿夾緊青牛的脊背,腳跟不停地上下磕打牛腹。牛跑得很慢,遠遠慢於他平時所騎的戰馬,但是,勝在穩健。他胯下的這一頭,和身後的另外九頭,根本不用訓練,步伐就一模一樣!
此外,順著山坡往下跑,再慢,也超過了徒步上衝。而青牛的身軀,遠比人類粗壯,甚至比敵軍的戰馬,都粗上幾重!
「殺賊,殺賊,殺賊!」
「殺賊,殺賊,殺賊!」
「殺賊……」
嚴光帶領著兩百名臉色發白的莊丁,邁步緊跟在自家「騎兵」之後。一邊跑,一邊帶頭大聲高呼。
他武藝遠不如劉秀,膽色和對形勢的判斷能力,卻跟後者不相上下。山下的敵軍,數量足足有三千。而自家這邊,莊丁卻只有兩百。兩百名莊丁,貿然衝進十五倍於己,且裝備精良的敵人當中,肯定頃刻之間,就會被殺得潰不成軍。然而如果緊跟在「騎兵」之後,借助「騎兵」從敵軍中撕開的豁口向裡衝,卻能將自身攻擊力發揮出數倍,並且隨時都可以對「騎兵」提供支援!
「殺賊,殺賊,殺賊!」
「殺賊,殺賊,殺賊!」
「殺賊……」
連綿不斷的呼喝聲,迅速傳下了山坡,傳進了蔡陽縣宰李安的耳朵。後者心裡一哆嗦,本能地就放緩了戰馬速度。
情況不對,非常不對!從劉家某個族老的出首密報中,他已經清楚地得知,城外小黃梁上叫囂的這支隊伍,乃是反賊派出的疑兵。規模只有一千二百出頭,並且其中一千人,都是根本沒受過任何訓練,甚至連跑步的體力都不具備的流民!而帶領這群疑兵的,也不是什麼成名已久的英雄豪傑,僅僅是劉家剛剛從外地歸來的晚輩劉秀。在家時沒學過武藝,讀書時拜的老師是個大儒許子威,平白荒廢了四年光陰和銅錢無數,最後卻連個官職都沒撈到,直接被太學給掃地出門。
兵不像兵,將不像將,如此弱旅,蔡陽縣宰李安,豈會還選擇再度委曲求全!聽完送信人的彙報之後,他立刻派心腹去迎頭阻攔新野縣宰潘臨,要求對方務必將計就計,在育水河畔拖住叛軍主力。待自己先收拾了城外的疑兵,前後夾擊,一戰而竟全功!
到目前爲止,一切都盡在掌握。潘臨非常痛快地答應了他的請求,敵軍主力,也如他所願,被潘縣宰拖在另外一個戰場,無法顧及這邊。只是,只是,山坡上的那群流民,爲何不立刻四散奔逃?那些劉氏家丁,面對十倍於其規模的官軍,爲何還有膽子發起迎頭對攻?
「不可能,一定哪裡出了問題!」謹慎了半輩子的蔡陽縣宰李安,越聽心裡越發虛,乾脆直接帶住了戰馬繮繩。努力仰起頭,他定神再度細細查看。目光透過自家隊伍踩起的滾滾濃煙,忽然隱約看到,數隻頭上長著犄角的怪獸,迎面碾壓了過來!
「不可能!」刹那間,李安身體晃了晃,差點直接掉下馬背。「絕對不可能!」劉家小子是太學棄徒,怎麼可能請來妖獸助陣?他若是真有招神引怪的本事,皇上早就封他做將軍了,怎麼可能任其流落江湖!
然而,他越覺得難以置信,怪獸的身影,在滾滾煙塵中,卻越發清晰。銳利的犄角,肥碩的身軀,每頭恐怕都有兩三千斤重,與蔡陽縣的兵丁迎面相遇,刹那間,就將後者撞得倒飛而起,筋斷骨折。
地皇二十二年冬,申時將過,日離中天,劉秀站在距離蔡陽城五里外的一座無名小山上,百無聊賴。
被大哥劉縯命名爲大漢柱天都部的舂陵義軍主力,已經悄悄地繞過蔡陽,在育水河畔,準備對倉促趕來的新野兵馬半渡而擊。鄧奉、朱祐、劉稷、劉禾,都在出戰之列。甚至連身手最一般的劉賜,都撈了一件帶領莊丁從上游釋放木排,衝撞敵軍渡船的差事。而他這個右將軍和戰事的主要謀劃者嚴光,卻被摒棄在了戰場之外。
當然,這麼說並不準確,也對大哥劉縯不夠公平。昨天傍晚,柱天大將軍可是鄭重其事地將一件「要緊」任務,交托給了他和嚴光。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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