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書是英國對史蒂芬.金的回應。」——《衛報》
黃金地段奢華豪宅裡的一戶空屋,
五十年來無人進出,直到這一晚,
他伸手開啟了所有人的惡夢
英國超自然恐怖小說、奇幻書評網2010年三月選書但唐謨(影評人、恐怖文本愛好者)
路 那(知名部落客)
膝關節(影∕樂評人)──顫慄推薦
在這裡,恐懼是會傳染的,
門打開了,卻有更多的人被困住了——巴靈頓大樓,一棟位於倫敦市中心高級地段的華麗豪宅,裡面共有四十戶,目前卻只住了一半。門號十六的這一戶,更是五十年來從未有人進出過。大樓裡住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名流富豪,但卻是個個行跡怪異、幾近瘋狂:家裡不放鏡子、牆上不掛畫,甚至外出也絕不離大樓太遠,只在附近打轉。
大樓的晚班警衛賽斯,某天在執行午夜巡邏時聽到十六號公寓傳來吵鬧聲,他上前查看,卻發現屋裡有人,而且是一個知道他名字的人。
「賽斯站在十六號公寓外面。柚木門板像黃金一樣亮澄澄,沉重門板底下的門縫透出紅光,映照在門外的綠色地毯上。他感覺到公寓內透出一股要他踏上驚恐旅程的堅決意志。隨之而來的是他之前聽過卻無法辨識的遙遠聲音。人聲。盤旋。回轉,不過是錄音帶的那種回轉。微弱,有如遠方屋舍中孩童的啼哭,在冬季午後的烏雲熄滅太陽的瞬間傳至耳中。孤絕。而且旋即變成眾聲喧嘩。源自公寓內,卻又另有來處。在他上方。他駭得身體僵硬,舉步向後退,門卻變近了。」
美國女孩艾普麗爾,為了繼承姨婆留下的豪華公寓而來到巴靈頓大樓。但是從整理遺物的過程中,她發現這位姨婆很可能病了,因為她在日記中寫滿這幢大樓「逼瘋」她的經過。
「最近兩週以來我都試圖從公園離開這裡。但那邊的情況也變了。星期一,我在五點鐘天剛破曉時出發,納悶這是否能增加我脫逃的勝算。但我在憲法山路走到一半,便開始噁心欲吐。我豁出去了,同時很沮喪居然才走這麼一點點路就突然發病,於是我轉而向北走進葛林公園,沿著看得到皮卡迪利街的路線走。這時我瞥見一個不應該出現在公園的女人。她不應該在那個時間出現,坦白說,任何時間她都不該出現的。見到她,令我驚駭極了,以致我直到星期日早晨才敢再度踏出公寓,至於我需要購買的東西,則請門房們代勞。」
古典華麗的維多利亞建築、屋內消失鏡子之謎、住戶絕口不提的事⋯⋯一股變形魅影在大樓裡盤旋竄流,趁著人們一個不留神,就要在眼角餘光裡現身,並且引導他們進入十六號公寓,見識真正的恐怖——
本書以兩位主人翁賽斯與艾普麗爾為主軸,透過兩位主角的觀點呈現整幢大樓的晦暗、陰沉、恐怖與邪惡。只是,看過這一切的人都將被改變,見識過「恐怖」的人,是沒有路可退的。
作者簡介:
亞當.奈韋爾 Adam Nevill
一九六九年出生於英國伯明罕,童年歲月分別在英國與紐西蘭度過。這段時光是他撰寫恐怖故事的想像力礦藏,但絕不是因為他受過創傷或曾遭虐待,與之相反的是,他的家庭美好溫暖,有手足朋友甚至動物陪伴的童年時光大半都在戶外度過。只不過每到夜裡他總會騷亂難安,或許是因為父親說的那些床邊故事,或許是孩子獨有的詭異想像力,讓他不僅睡不安穩,甚至好幾次夜闖樹林庭園,尋找那些大人看不見,只有孩子能發現的超自然生物。
取得聖安德魯大學創意寫作學位後,他正式投身超自然恐怖小說的寫作生涯,目前著有受恐怖大師M. R. 詹姆斯啟發的《受詛咒者的盛宴》(Banquet for the Damned),以及承襲英國怪奇故事傳統的《儀式》(The Ritual)等書。
目前他在倫敦定居,持續透過www.adamlgnevill.com發表他對各式恐怖文本的想法。
譯者簡介:
謝佳真
自由譯者,譯有《深夜的文學課》、《最後的簡訊》、《殘酷天才》、《潘朵拉處方》、《坦柏頓暗影》等。賜教信箱:ggjbmc@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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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韋爾專精於探索不祥之物。從第一頁到最後一頁,都讓人覺得有個黑暗之物在背景若隱若現。──《莫格街雜誌》
超越理性的《十六號公寓》之旅
但唐謨(影評人、恐怖文本愛好者)
恐怖文類、恐怖小說、恐怖電影,其實有點類似浪漫主義文學:在感官的恐怖之中,抒發強烈的內心情感:那些內心的不安、驚恐,以及對於自然的畏懼。不安和驚恐,是我們內在的宿命;對於自然的畏懼,則是一種深植環境當中的焦慮。恐怖小說《十六號公寓》循著如此最基本的恐怖原理,完成了一次精采的演繹。
英國作家亞當.奈韋爾的在這部作品《十六號公寓》中,以一個「鬼屋」的故事,延展出一場恐怖旅程。鬼屋(haunted house)在恐怖文類當中,無論中西古今,都是非常受歡迎的主題之一。例如美國恐怖作家愛倫坡在《厄舍府的沒落》(The Fall of the House Usher)中安排主角來到一個古廈,開始了他的歷程。《十六號公寓》也是類似的模式,描寫一個美國女孩艾普麗爾來到英國倫敦,繼承了失聯多年的姨婆的一棟公寓,也一步步走進了這棟建築物的記憶當中。這棟建築並不是廢墟式的鬼屋,而是一個高級的倫敦公寓,有二十四小時的門房,但是住在裡面的,都是年邁的老人……
讀到這棟公寓的描述時,我腦海中浮現的是張愛玲去世之前居住的洛杉磯公寓,想像中應該也是滿室的書簡,以及……滿滿的記憶。記憶其實也是一個很恐怖的東西,因為記憶就像幽魂一樣,揮之不去,永遠糾纏著你;例如希區考克的《蝴蝶夢》(Rebecca)中,女僕成天面對著逝去的女主人留下的遺物,依賴記憶維生。《十六號公寓》的年輕女孩艾普麗爾,也非常著迷於記憶。她對姨婆留下來的舊衣服、舊家具,那些老舊的、已經逝去的東西非常感興趣,然後,她發現了姨婆留下來的日記。老人公寓,是一個峰迴路轉的豪宅,彷彿一個記憶的迷宮……
《十六號公寓》就是這樣一個「幽靈與未亡人」的故事,過去的記憶被困在歷史當中;機緣下的選擇,卻讓生命陷入了恐懼。艾普麗爾在記憶的探索中,追尋她從沒謀面姨婆的過去,把自己帶入危機、謎團和恐怖之中,但是她從不放棄……相對於積極樂觀,永不放棄的艾普麗爾,故事中還有一個平行發展的故事和角色——守夜人賽斯。
守夜是孤獨的。當太陽完全落下,整個世界回歸原始沉寂的時刻,守夜人才開始他的工作。守夜人處在一個孤絕的環境中,面對一個空寂的空間,沒有人可以交談,沒有人可以互動。老人公寓的守夜人,有時候還得接受老人家的抱怨。夜晚降臨時分,也是黑暗面最容易被釋放出來的時刻。故事中的賽斯,就是處在這樣一個黑暗的氛圍之中,愈夜心靈愈脆弱。守夜這件事,是可以把一個人一步步帶進瘋狂的。
賽斯和艾普麗爾處在相同的空間,他們年齡相近,卻面對著不同的世界,彷彿兩個平行世界。賽斯總是看到奇怪的東西,看到一個穿帽T的男孩不斷出現,或者聽到奇怪的聲音,聞到奇怪的臭味。在我們的閱讀邏輯下,賽斯面臨的是一種超自然,然而,超自然的另一層意義,其實也就是我們對於自然和環境的恐懼啊!
《十六號公寓》除了討論了上述主題,隱約也暗示了英國和美國之間的殖民互動。住在紐澤西的貧窮美國人來到(回到)她英國的「老家」,歷經一場恐怖之旅和一個成長的過程。從國族的角度來看,這個「過程」也是頗耐人尋味的。
《十六號公寓》在作者複雜細緻的敘事脈絡下,帶領讀者進行了一次超越理性的旅程。恐怖小說讓人心悸心驚,但是在閱讀恐怖的過程當中,我們也同時面對著自己瘋狂、黑暗,以及理性之外,或者說……最真實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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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守夜人——賽斯
賽斯聽到聲響,不禁停下腳步、瞪大眼睛望著十六號公寓的前門,彷彿想看穿那道泛出金色光澤的柚木門板。他剛從十樓下來,還沒走過樓梯口,怪聲便來了。前三個夜晚,他也是在凌晨兩點巡邏大樓時,遇到了相同的情況。
他猛然回神,皺著臉,連忙退後一步,遠離那扇門。瘦削的影子落在對面的牆壁上,影子伸出了兩條手臂,似乎想抓住點什麼來穩住身軀。那景象嚇了他一跳!
「幹!」賽斯忍不住出聲咒罵。
他對巴靈頓大樓這一區始終沒有好感。到底是什麼原因他也說不上來,或許純粹是因為太暗的關係,也或許是燈具架設的角度不好。門房總管說那裡沒什麼問題,不過每次當賽斯上樓時,都會在階梯上看到燈具的影子。那就像有個人正在下樓,而他的影子正巧落在前方,細長的四肢搖曳著,好似樓梯轉角處隨時會冒出個人來。
但十六號公寓的聲響,絕對比那些影子更恐怖。
倫敦這個高級地段,在三更半夜可是安靜得不得了。巴靈頓大樓外面,在騎士橋路後方的擁擠街區,更是鴉雀無聲。偶爾,大樓前方會有一輛車彎進隆帝斯廣場;或者,在大樓裡,夜班守衛會注意到公共區域的亮燈發出低響,如同昆蟲將黑臉抵著玻璃前進所發出的嗡鳴一般。然而,從凌晨一點到五點,住戶都在睡夢中,室內應該只聽得到外面傳來的聲音。
何況十六號根本沒住人!門房總管跟他說過,那房子空在哪裡已經超過五十年了。可是連續四個晚上,十六號公寓引起了賽斯的注意。他聽到屋裡及門板上的碰撞聲,但沒有放在心上,畢竟老房子偶爾發出聲響是很正常的,更何況這棟大樓已經屹立了一百年!說不定是通風管的哪個零件鬆脫,或是諸如此類的原因。但是,今夜的聲響不絕於耳,音量空前響亮。而且……堅決、變本加厲,活像是衝著他來,並且算準了時間,在他漫不經心往下一層樓梯走的時候發出聲音。
家具在大理石地板上砰然作響,好像有人把公寓玄關的椅子或小桌撞歪了,也可能是撞倒,甚至碎裂了。以巴靈頓大樓這種體面的豪宅來說,無論任何時間,都不該聽到這種聲響。
他繃緊神經,繼續盯著門,彷彿等待著它打開。他目不轉睛的瞪著十六號的黃銅數字,數字擦拭得亮晶晶,媲美白金。他眨都不敢眨一下眼睛,生怕門扉在他眼前敞開,露出騷動的源頭,而他說不定會看到超乎他所能承受的景象。他很懷疑自己的腿究竟有沒有飛奔到九樓之下的能耐?不過要是有東西在背後追趕他的話,或許辦得到!
如雷的心跳聲撞擊賽斯的雙耳,為了聽得更清楚,他靠近十六號的大門,左耳停在信箱前方一吋處,豎耳聆聽。一片死寂。
他手指往信箱的方向探去。如果他跪下來,將黃銅的信箱蓋往內推,樓梯口的燈光應該足以照亮門板內的一小角。
但,萬一有人從另一側回瞪他怎麼辦?
他停下手,然後縮回來。
「誰都不准進入十六號公寓!」這是六個月前賽斯開始擔任夜班守衛時,門房總管三令五申的規定。對騎士橋地區請得起門房的公寓而言,這種森嚴的禁令並不稀奇。即便凡夫俗子中了樂透,贏得不錯的彩金後,也不太買得起巴靈頓大樓的公寓。三房公寓的售價不曾低於一百萬英鎊,每年還得繳交一萬一千英鎊的管理費。許多住戶在公寓裡擺滿古董;有的住戶則像是二戰戰犯一樣捍衛個人隱私,文件一概以碎紙機處理,然後才丟進垃圾袋,讓門房收走。
會不會是有人獲准住進十六號,而日班門房忘了登記在櫃檯的記事本上?不過,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賽斯第一次交班時,曾經跟日班的皮奧特與喬治提起了夜晚發生的動靜,他們倆都納悶的皺起眉毛。因此,三更半夜的騷動只剩下另一種可能的原因,那就是:有人從外面闖進來!
若真是如此,入侵者一定得用梯子從外牆爬進來。可是十分鐘前,賽斯才在公寓外面巡邏過,那時他並沒有看到梯子。當然,此刻他可以選擇叫醒門房總管史蒂芬,請他開十六號公寓的門,檢查一番。但是一想到要在這個時間打擾他,賽斯便猶豫不決。史蒂芬的太太身體有殘疾,他只要不值班,都是在照顧妻子,所以每天到了晚上,他早已是筋疲力盡了。
賽斯單膝跪下,推開信箱蓋,窺伺著黑暗的室內。一陣冷風灌到他臉上,捎來熟悉的氣味:一股夾雜木料與樟腦的氣味,聞起來像是他童年時期奶奶家那個如同祕密木屋的巨無霸衣櫃,也有幾分像是維多利亞時代興建的大學圖書館或博物館會有的味道。看樣子,是前任住戶及舊物的殘跡。這間顯然是無人居住的空屋。
掠過他頭部及肩膀的朦朧光線,照亮了公寓玄關的小角落。他認出牆壁前面依稀有張電話桌,右側好像有個門,以及幾平方公尺的黑白大理石地磚。其餘的空間都幽幽暗暗,或處於全黑的狀態中。
他瞇著眼睛,抵禦撲面而來令人不舒服的冷風,努力想多看一點,卻是白費力氣。而且ˋ他所聽見的聲音已經令他頭皮發麻。
他斜眼打量著幽暗處,聽到屋內走廊的另一頭好像有重物拖行的聲音;似乎有什麼極重的物品包裹在床單中或墊著大地毯,三番兩次使勁的拖離他在前門製造的那一小方亮光。聲音逐漸遠去,隱沒到公寓深處便緩和下來,終至寂靜。
賽斯猶豫著是不是該扯開嗓門,向黑暗下戰帖?但他卻提不起張嘴的力量。他舉棋不定,頭腦難以保持清晰。他感到疲倦,像是快累癱了,手腳遲鈍,腦筋困頓,甚至疑神疑鬼。他三十一歲,但值夜班竟讓他覺得自己彷彿八十一歲。他的確有夜班人員常見的睡眠不足症狀,但他這輩子從來沒有鬧過幻覺。十六號公寓裡面一定有人!
「天啊!」一扇門打開了,在屋裡,在他看不到的暗處,大約是走廊中段的地方。門咔嗒一聲打開,門板順著門軸旋轉,發出緩慢的咿呀聲,直到砰的撞上牆壁。
他一動也不動,沒有眨眼。只是瞪大眼睛,等著看會有什麼東西從黑暗中現身。結果白等一場,四下靜謐。不過,完全無聲的時間並不長。賽斯開始聽到聲音,若有似無,然後漸漸逼近,彷彿直撲他臉上。
聲音來自公寓內部寂靜無光之處。一種急呼呼的聲音,和從大貝殼裡面聽到的聲音有幾分類似,彷彿遠方的風。他有種異樣的直覺,好似走廊盡頭是在很遙遠的地方。在那裡,他什麼鬼東西都看不到。
在他蹲著窺看的地方,風勢變強。風捎來了訊息,夾雜在空氣流動中。隱隱約約有一個人的聲音,相隔遙遠,卻依然渴盼被聽見。一個像在幾哩之外盤旋的人聲。不,不只一個,是好幾個才對,但那些呼喊聲太遙遠,半個字也聽不出來。
他把臉從門前移開一些,拚命思索著合理的解釋。屋裡有哪一扇窗是開著的嗎?低語聲會是來自收音機或是將音量轉小的電視嗎?不可能,這是空屋。風勢逐漸逼近,人聲變大,現在人聲的速度比風更快。儘管人聲的發音含糊不清,語氣卻很明白,令他更加不安,驚駭不已。
尖叫聲隨風而逝,取而代之的是眾人的呻吟,在絕望中受苦,在寒風裡嘶喊較勁。突然有個歇斯底里的聲音驚叫不已,尖聲飛撲而來,至於其他的人聲,則有如被一道急速打來的浪潮捲走,都不見了。他依稀可以聽出那新近出現的人聲在說些什麼。他砰地讓信箱蓋關上,頓時之間,四下一片死寂。怦怦怦的心跳令他頭暈,他用套頭衫的衣袖揩揩汗濕的額頭,察覺到自己口乾舌燥得像是吸進了大把灰塵。他一心只想離開大樓,回家躺著,終結這場怪異的感官體驗以及因睡眠不足而突發的模糊印象。
他兩步併作一步,從西翼鋪了地毯的樓梯飛奔到一樓接待大廳。他匆匆經過櫃檯,從前門出了大樓。到了外面,他站在人行道往上看,數算著白石陽臺,直到視線落在九樓。所有窗戶都緊閉著,沒有打開,連一條縫都沒有,統統關得牢牢的,與窗框沒有間隙,而且還有厚重的窗簾遮蔽。十六號公寓的內部,晝夜都以窗簾將倫敦與全世界阻絕在外。但他頭髮底下的頭皮都麻了,因為他仍聽得到,在他上方,甚至在他頭裡面,有一陣若有似無的遙遠風聲,以及模糊難辨的人聲喧譁,彷彿他將那些人一併帶到了樓下,帶在他身邊。
新大陸來的女繼承人——艾普麗爾
艾普麗爾一下飛機,便立刻趕往她所繼承的房子那裡。地方很好找,直接在希斯洛機場搭深藍色的皮卡迪利線地鐵,就能到騎士橋站了。
從地鐵站走到隆帝斯廣場的短短幾步路,已經證實了她的猜測:莉莉安姨婆並不窮。從地圖上就可以看出房子鄰近白金漢宮、貝爾格維亞、諸多大使館,還有她在家鄉就聽說過的哈洛德百貨。儘管早已心知肚明,但第一眼看到騎士橋時,她依然感到震撼。
她跟媽媽現在擁有了這裡的一戶公寓?!至少在脫售公寓換到一大堆鈔票之前,她們都是公寓的主人。想到這裡,她的心立刻糾結起來,她好想要在這裡安家落戶。艾普麗爾看得出來,為什麼姨婆要在這裡住了超過六十年:這裡典雅、無瑕,毫不做作的散發出古色古香的氣息。
她只見過一張莉莉安姨婆的相片,照片裡的莉莉安是個小女生,與她姊姊穿著同樣精緻的白色禮服,她姊姊就是艾普麗爾的外婆瑪麗蓮。照片裡的莉莉安牽著姊姊的手,在她們位於紐澤西的住家前院裡,兩人肩並肩,露出陰鬱的笑容。但是到了後來,莉莉安與瑪麗蓮便不復當年的親密了。
直到兩個月前,一位遺囑認證律師寄了一封信通知她們「莉莉安.亞徹溘然長逝」,而她們身為碩果僅存的遺族,將繼承莉莉安全部的財產。得知消息後,她與母親的情緒至今都難以平復。莉莉安八個星期之前死亡,留給她們一間在倫敦的公寓,而且竟然還是位於倫敦騎士橋這種高級地區。
此刻她佇立在巴靈頓大樓外面,看著宏偉的白色大樓莊重的座落在廣場尾端。她怯生生的望著四平八穩、昂然矗立的大樓,黃銅框的玻璃大門,那些花籃,還有大理石臺階兩側的飾柱。她兀自笑了起來,覺得不可思議,彷彿平凡生活突然變成了電影裡的幻想,她覺得恍如登上豪華郵輪,像是搭乘了鐵達尼號或盧西塔尼亞號。巴靈頓大樓的內部,就像以兩次世界大戰間的遠洋航行情節而設計的電影場景,而且還是以銅色及深棕色調拍攝。
她看得眼花撩亂,跟在高個子的門房總管史蒂芬後面,通過櫃檯,前往東翼。史蒂芬領著她走,一邊說:「我真的很遺憾您失去親人……艾普麗爾。」
「謝謝。其實我跟她素昧平生,但仍是有些難過。在我們家族裡,姨婆是她那一輩最後離世的人。之前我們都不曉得她還活著,也沒想到這個地方就像……嗯,就像這樣富麗堂皇。我們家境並不富裕,連這兒的管理費都付不起——你們的管理費,差不多等於我在家鄉一年的收入。所以,我不會在這裡久留。」
史蒂芬點點頭,「妳從來沒聽說過妳莉莉安姨婆的事?」他謹慎的詢問,彷彿在評估一件不交代不行的棘手事情。
「也不算沒聽過。我媽對她有點印象,但是不熟。莉莉安跟我的瑪麗蓮外婆也不是很親。基本上,她們在二次大戰期間就各走各的路了。我是獨生女,所以不太明白怎麼會那樣,我巴不得有個姊妹。我們以為姨婆已經過世很多年了。嗯,我的意思是,我外婆都死了十五年!」
史蒂芬咬著下唇,最後嘆了一口氣。「艾普麗爾,恐怕您的姨婆過得不太好。她是一位很可愛的女士,非常善良。我可不是在說場面話喔!這棟大樓的員工都很喜歡她。但她上了年紀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精神狀態都不好。我在這裡服務的十年間,她的狀況一直沒好過,前一任總管也說她狀況不佳。幾年前,我們替她安排送餐,還有一個清潔人員每星期會來一次。大樓的管理公司會兌現她的支票,以她的名義支付帳單。」
「我都不曉得這些事,我們好像太冷漠了。」
「哎呀!這沒什麼。不過就是幫著帶些牛奶麵包的小事,或是出去幫她買需要的東西。我們確實是非常盡心盡力,但也老是擔心她會不會摔跤或——」他停下來清清喉嚨,「走失。」
「難道她沒有半個朋友?」
「我沒見過。我在這裡工作以來,沒見過她有半個訪客。要知道……」他頓了一頓,摩挲著嘴巴。「她非常特立獨行。這已經是我想得出最溫和的說法了,我無意冒犯。」他說話時渾身不自在,連音量都壓低。他的意思是她瘋了。
「你記得她的先生嗎?雷金納德?」艾普麗爾問道。「他在大戰的時候,好像是飛行員。」
史蒂芬別開視線,「唔,不記得。我還沒到這裡,他就過世了。但我敢大膽猜測,他的死深深影響了您的姨婆。」
「怎麼說?」
這時,電梯倏地停下,哐噹一聲定住。門扉才滑開,史蒂芬就急著離開電梯。
「我們到了,就是這裡,三十九號,在最頂樓。可惜,樓頂的暖氣不太好,所以我在莉莉安的房間跟廚房擺了活動式的暖氣機,我記得她只在這兩個地方活動。以後,暖氣機得歸還給我。」
「沒問題。」艾普麗爾看著史蒂芬後腦杓上的整齊銀髮,等著他從一大串鑰匙中找出正確的一把。艾普麗爾想像,大樓的住戶應該很欣賞他那種威嚴。有史蒂芬在,她的姨婆一定很有安全感。
「裡面恐怕會很髒亂。她不要女傭,什麼東西都不讓別人碰,我懷疑她可能有六十年都沒丟過半件東西了。總之,我得趕緊走了,承包商要來看屋頂上的衛星天線。如果妳有什麼事的話,可以打電話到櫃檯。皮奧特會在櫃檯值班到六點半,之後由夜班的賽斯接手。我幾乎每一天都是整天待在大樓裡。」
史蒂芬大概猜得到艾普麗爾不願單獨留在公寓裡。「妳恐怕有得忙了,艾普麗爾。公寓經年累月都沒有打掃,這是唯一一戶仍然保留浴室原貌的公寓。如果妳打算脫售,想必得好好花一番工夫整理。整間公寓可能都要翻新,才能賣到好的價位。」史蒂芬將她留在敞開的門前,自己小跑步下了樓梯。
想到要走進去,她就覺得很無助,同時還夾雜著些許罪惡感,像是個侵門踏戶之人。老實說,她承認自己對大樓第一印象的興奮感已逐漸消退。陰沉的樓梯、昏暗的走廊,恍如回到過去。也許這裡的住戶喜歡這種風格,傳統風情嘛!她探頭到門裡面,突然興起叫喚姨婆名字的傻氣衝動。因為,說也奇怪,公寓感覺不像沒人住。
長長走廊上擺設的那些家具絕對是古董,泛黃報紙堆之間露出深色的閃亮木腳,椅子上的繡花軟墊半掩在泛白的電話簿之下。廚房牆面原本漆成毛茛黃,但現在褪成象牙白。爐臺上的瓦斯爐口是乾的,積著灰塵,深深的水槽十分乾燥。只有廚房桌子的表面有使用過的痕跡。砧板有刀痕,麵包箱裡有麵包屑。一張有格子呢襯面的椅子,孤伶伶的靠在廚房桌子下。
看到姨婆留下的生活痕跡如此稀少,她突然一陣心酸。不過,直到她看見桌上一包檸檬餅乾散落的碎片旁,有個銀製茶壺擺在一個不列顛群島鳥類圖案的托盤上,她才激動得喉嚨哽咽,覺得自己快哭出來了。
茶壺旁邊只有一個瓷杯,金色的杯口有個缺痕。大概是這組茶杯的最後一個吧!可能是她與雷金納德結婚時收到的結婚禮物。艾普麗爾碰碰把手,捨不得拿起纖弱的茶杯。這是莉莉安的茶杯,她用這個杯子喝茶,獨自待在頂層公寓的廚房裡,坐在這張小桌前,四周都是這個星球上將近一個世紀之前的古物。艾普麗爾吸著鼻子,壓下淚水。
她擦擦眼睛。「妳可以搬來跟我們一塊住嘛!」
史蒂芬說公寓仍然保持莉莉安過世時的原貌。她是怎麼死的?她死在這裡嗎?
艾普麗爾卸下背包,靠著廚房的桌子放下。她老覺得自己是闖進別人家裡的不速之客,那感覺一直甩不掉。想到要在這裡過夜,她已經開始害怕了。這裡有乾淨的床單嗎?她姨婆死在床上嗎?一時之間,她很想打電話給史蒂芬,叫他上來這裡,不問個水落石出就不放他走。
可是當她一打開客廳的門,剛才的想法完全消失。史蒂芬怎麼沒告訴她客廳裡的花呢?枯死的花在地毯上堆放著,形成一座與窗臺一樣高的花山,正對著能俯瞰隆帝斯廣場的大窗戶。看起來就像是遺棄在古墳上的花,枯萎坍崩,失去顏色。在薄弱的暗黃燈光中見到這麼大量的枯瘦莖幹及枯葉,她不禁打個哆嗦,雞皮疙瘩從背脊往上爬到後頸。這必然是經年累月堆積出來的,一次丟一束花上去。看樣子全都是玫瑰。在花山後面,附有金色編織飾條的灰色窗簾嚴嚴的拉上。
她打開大燈,準備看清楚花山及牆壁上的照片,但客廳依舊昏暗不明,她這才醒悟到不如拉開窗簾還亮一點。可是當她從花山上方傾身去拉窗簾時,赫然發現窗簾全都用針線縫死了。她連忙從窗戶前面往後退,瞪著窗簾中間縫得整整齊齊的紅色針腳。
孤伶伶的瘋姨婆莉莉安,拿著針線縫合她的窗簾,在窗簾前面堆出占據半個客廳的上墳鮮花。她轉身看看四周,客廳沒有家具,地板積著厚厚的灰塵,但牆壁與天花板交合處的角落沒有蜘蛛網,因此能看得到所有的照片。每一面牆上,從她腰部的高度直到天花板,都掛滿了裝在古董相框中的黑白照片。影中人都是同一對夫妻,每一張都是。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見到雷金納德姨公。姨公有張蓄著細八字鬍的帥氣臉龐,深色的睿智眼睛,笑咪咪的。光是看到他,艾普麗爾便綻出笑容。雷金納德總是穿西裝打領帶,或是穿著銀灰色寬鬆長褲配開襟的白上衣。這就是莉莉安的先生;她總是自豪的站在他旁邊,親密的靠著他,不是挽著他的手肘,就是站在他後面搭著他的肩,好像放不開他似的。彷彿她愛這個男人太深,沒有他,便會陷入瘋狂。
突然間,她有點了解莉莉安為什麼在這個淒慘發黃的發霉空間徘徊、痴夢、備嘗辛酸六十載。這間公寓是用來悼念故人的,因為遺孀的心碎了。這位遺孀可能還因著無法排遣的悲傷而幾近瘋狂。這年頭還有人會心碎得如此徹底嗎?
她原本打算盡快出售公寓,趕在兩星期內清理掉莉莉安的東西。但她現在完全打消念頭。她想要留在這裡,好好了解姨婆、姨公的歷史。她要仔細檢視,認真評估,收拾他們的東西,予以保存。這不是垃圾!這些東西對莉莉安別具意義。每一件都是!
屋中必然有信件,也許會有日記。她必須像個考古學家一樣細細篩檢,萬一她得把存款提領一空,辭掉在家鄉的工作,那也只好認了。總之,她要把姨婆的點點滴滴都查得一清二楚。
守夜人——賽斯
賽斯聽到聲響,不禁停下腳步、瞪大眼睛望著十六號公寓的前門,彷彿想看穿那道泛出金色光澤的柚木門板。他剛從十樓下來,還沒走過樓梯口,怪聲便來了。前三個夜晚,他也是在凌晨兩點巡邏大樓時,遇到了相同的情況。
他猛然回神,皺著臉,連忙退後一步,遠離那扇門。瘦削的影子落在對面的牆壁上,影子伸出了兩條手臂,似乎想抓住點什麼來穩住身軀。那景象嚇了他一跳!
「幹!」賽斯忍不住出聲咒罵。
他對巴靈頓大樓這一區始終沒有好感。到底是什麼原因他也說不上來,或許純粹是因為太暗的關係,也或許是燈具架設的角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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