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卡雷最強大、最有力量的作品……非同凡響。——《紐約時報》書評
驚人……不可思議的精製故事。——《舊金山紀事報》
錯綜複雜的情節、文筆優美、動力十足。——《洛杉磯時報》
一名年紀輕輕、虛弱無依、渾身殘酷傷痕的年輕男子,舉著牌子:
「我是一個穆斯林醫學院學生。我很累,希望可以住在你家。伊沙。」
——出現在土耳其移民梅利克與他母親面前。在震驚全球的911事件後,梅利克很清楚怎麼當一個低調的穆斯林,何況他與母親就快取得德國公民資格,不該在這時與一個偷渡客有任何關聯。
而這個叫伊沙的年輕人,甚至不只是偷渡客:
他是車臣人;他在土耳其做過牢;他唯一的家當是一只掛在脖子上的皮囊,裡頭除了有嶄新的500美金鈔票,還有一間銀行的名字,以及一組數字——這個伊沙究竟是何方神聖?
星期五的夜晚,私人銀行家湯瑪士‧布魯正關在他自己的辦公室,他讓電話答錄機接起電話;一個年輕的女聲,這個安納貝爾‧李希特聲稱自己是一名律師,代表她的客戶來詢問一個帳戶:利皮扎先生。60歲的銀行家想著,那個夢魘並沒有隨著他父親的過世,留在上一代;「利皮扎先生」的帳戶並不乾淨。
當年輕美麗的律師安納貝爾‧李希特答應梅利克的請求、幫助偷渡的伊沙取得居留權,並向私人銀行布魯費雷詢問某個神秘帳戶的資訊時,她以為自己只是在幫助一個曾經遭受迫害、尋求自由世界庇護的政治難民……
看似身世背景毫不相干的三個人,不僅相遇了,甚至對彼此發展出奇妙的情感;然而在他們之上俯瞰著的,卻是背負著「反恐任務」的英、美、德三方情報網的角力。英國駐柏林的情報官岡瑟‧巴赫曼,手上就握有根除恐怖份子的消息;而這名意外闖入禁地的車臣男子,很有可能是助他一臂之力的最後關鍵;然而他最需要擔心的並不是這奇異三人組,而是他的盟友們……勒卡雷迷們不可錯過的、筆力萬鈞的《頭號要犯》。
作者簡介:
約翰‧勒卡雷(John Le Carré)
生於1931,離開伯恩及牛津大學後,於冷戰期間於伊頓公學教書、服務於英國外交部,並在英國情報局任職的五年間寫下《死亡預約》、《上流謀殺》及他的第一本全球暢銷小說《冷戰諜魂》——被譽為二十世紀最了不起的小說之一。這三部小說塑造了喬治‧史邁利一角,他也出現在《鏡子戰爭》一書,也是「卡拉」三部曲:《鍋匠‧裁縫‧士兵‧間諜》、《榮譽學生》與《史邁利人馬》的主角。過去55年他靠寫作維生,將自己的人生劃分為倫敦市與康瓦爾郡兩個時期。
約翰.勒卡雷最近出版的小說包括2008年《頭號要犯》(A Most Wanted Man)、2010年《我們這樣的叛徒》(Our Kind of Traitor)以及2013年的《脆弱的真相》。
勒卡雷一生得獎無數,包括1965年美國推理作家協會的愛倫坡大獎、1964年獲得英國毛姆獎、James Tait Black紀念獎等,1988年更獲頒CWA終身成就獎(另分別在1963與77年獲頒金匕首獎),以及義大利Malaparte Prize等等。至今已出版的23部作品,不僅受到全球各大媒體的矚目與讀者的歡迎,更因充滿戲劇元素與張力,已有19部被改編為電影與電視劇。
譯者簡介:
蔡宜真
成功大學建築系學士、義大利歐洲設計學院整合傳播碩士。
譯作:蔓越莓皇后、樂高神話、擦擦史、雌性生活……等。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1. 這是我讀過最好的間諜小說。——英國知名小說家葛林
2. 勒卡雷繼承了葛林的精神,給了間諜小說最深刻的探索,而且他小說的文字非常迷人,是個既能令人深思又能令人享受的小說家。——詹宏志
3. 勒卡雷小說「不僅僅」是間諜小說而已,說勒卡雷是間諜小說世界的只此一人,也並不是多高的一種讚譽,勒卡雷應該被正確置放到小說整體的經典世界才公允。——唐諾
4. 結構完美,帶有如地獄般冷冽的氣氛——文學評論家J.B. Priestley
5. 勒卡雷是世界上最偉大的間諜小說大師——新聞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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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試閱
1
要是有個重量級的拳擊手,正信步走在漢堡市的街道上,一手還挽著他母親,因而沒注意到有個瘦巴巴的男孩正在跟蹤他,畢竟也不能怪他。
大梅利克,這是他的圈子裡大家稱呼他的名字,是個巨人一般的傢伙,蓬頭亂髮、不修邊幅又平易近人,臉上掛著自然的露齒微笑,黑髮在後面紮成一個馬尾,走起路來輕鬆隨意,搖搖擺擺,就算沒有挽著他母親,一個人也占掉半個人行道。他才二十歲,但在他那個小世界裡已經相當有名氣,不只是因為他在拳擊臺上的傑出表現,他還在他所屬的伊斯蘭運動俱樂部中獲選為青年代表、在北德冠軍賽中的百米蝶泳項目三次獲得亞軍;好像這樣還不夠,他甚至還是週末足球隊裡的明星守門員。
他就和大多數的大塊頭一樣,比較習慣受人注意而不是注意別人,這也是那個瘦巴巴男孩可以連續三個白天和晚上跟蹤他,而沒有陷入麻煩的另一個原因。
這兩個人第一次四目相對,是在梅利克和他的母親蕾菈從伊斯蘭旅行社走出來的時候,他們才剛買好機票,準備要回安卡拉附近的家鄉參加梅利克姊姊的婚禮。梅利克覺得有人盯著他瞧,他四下張望,和一個高個子、以他的身高來說瘦得不得了的男孩打了個照面,他留著稀稀疏疏的鬍子,深陷的兩眼紅通通的,身上穿著一件可以藏得住三個魔術師的黑色長外套。他頸子上繫著一條黑白圖樣的頭巾,一個旅人用的駝皮鞍袋甩在肩上。他瞪著眼看梅利克,然後看蕾菈,然後目光又回到梅利克身上,眨也不眨,對他展現那炯炯的、深陷的眼睛。
但是這個男孩散發出的絕望氣息並不至於引起梅利克的困擾,因為這家旅行社就位於中央火車站大廳的一角,這裡聚集了各式各樣失落的靈魂——有德國流浪漢,還有亞洲的、阿拉伯的、非洲的,以及像他自己一樣的土耳其人,只不過沒他這麼幸運——整天在這裡徘徊。更別提還有坐在電動車上缺腿的男人、毒販和他們的顧客、乞丐與他們的狗,還有一個七十歲的牛仔,頭戴牛仔帽、身穿打銀鉚釘的皮馬褲。其中只有少數人有工作,極少數在德國根本沒有合法身分,但是在撙節政策下受到最大限度的容忍,這些驅逐多半發生在黎明時分。只有少數新來的、有勇無謀、顧前不顧後的非法移民才會冒這種險。比較謹慎的非法移民都知道要離車站遠一點。
還有另一個對這個男孩視而不見的理由,就是車站的主管單位在大廳的這個角落,架設了成排的重裝音響,正用最大的音量轟炸播放古典樂,其目的遠非散播和平與安祥的氣氛,而是為了促使這些人離開。
儘管有這些干擾,但那男孩的樣子還是在梅利克的腦中留下了印象,一瞬間讓他對自己的快樂感到慚愧。何必呢?剛剛才有一些好事發生,他等不及要打電話告訴他姊姊,說他們的母親在照顧她垂死的丈夫六個月、又花了一年的時間哀悼他之後,終於因為要去參加她女兒的婚禮而開心得冒泡,不僅為了要穿什麼衣服去而大傷腦筋,還有嫁妝夠不夠啦、新郎是不是像大家還有他姊姊說的一樣帥啦等等。
所以說,梅利克和他母親聊個沒完也很正常。他很熱心地聊天,一路聊到家。事後他回想,應該是那男孩沉靜的模樣讓他留下印象,他和梅利克一樣年輕的臉上,有歲月的刻痕。他的樣子就像明明是美好的春天,卻呈現一副冬天的景象。
那天是星期四。
星期五的傍晚,梅利克和蕾菈一起從清真寺出來的時候,他又出現了,同樣那個男孩,同樣那條頭巾,還有那件太大的外套,窩在一個骯髒門廊的角落。這一次梅利克注意到這個削瘦男孩的身體側傾向一邊,彷彿他被打歪了,然後就一直保持著那樣的姿勢,直到有人跟他說他可以伸直身體。他那炯炯的目光甚至比前一天更加灼熱。梅利克一頭撞上他的凝視,感覺很懊悔並且立刻別開眼神。
而這第二次的邂逅更是難得,因為梅利克和蕾菈鮮少去清真寺,即便這已經是立場溫和的、說土耳其語的清真寺。自從九一一事件之後,漢堡市的清真寺已經變成危險的地方,要是去到不對的清真寺,或是去了對的清真寺卻跟隨錯誤的伊瑪目,你就會發現自己和全家人上了警察的觀察清單,一輩子都無法擺脫。沒有人會懷疑這一點:實際上每一排禱告的行列中,就有一個告密者,藉著和當局合作得到好處。每一個身為穆斯林的警察或是間諜(或者兩者兼具),想必沒有誰會忘記:漢堡市曾經非常不智地成為三名九一一劫機客的藏身處;更別提穆罕默德・阿塔,就是駕著第一架撞上雙子星塔客機的那位,就是在漢堡市一間不起眼的清真寺裡朝拜他那位怒火沖天的神。
另一個事實是,自從蕾菈的丈夫死了以後,她和他的兒子也比較不那麼遵從他們的信仰了。當然了,老先生是穆斯林,也是教徒;但同時他也是爭取勞工權益的積極支持者,這也是他被自己家鄉驅逐出境的原因。他們倆來清真寺的原因,只不過是出於蕾菈一時衝動的感覺罷了。她很開心。她身上哀傷的重擔解除了。但是她丈夫的第一個忌日也快到了。她想要和他說說話,並告訴他這個好消息。他們已經錯過了週五的主要禮拜,大可在家裡禱告就好。但是蕾菈的感覺就是法律。她提出天衣無縫的理論,說一個人的禱告要是在黃昏的時候提出,就比較有機會被垂聽,所以她堅持要參加當天的最後一場禱告時段,這樣一來,剛好清真寺裡人也很少,幾乎是空的。
所以很顯然的,梅利克和這個削瘦男孩的相遇,只不過是湊巧而已,不然呢?至少心思單純人又好的梅利克是這樣想的。
隔天是週六,梅利克搭巴士穿越市區,去家族經營的那間蠟燭工廠拜訪富裕的叔叔。叔叔和父親之間的關係曾幾度陷入緊張,但是自從父親死後,梅利克就愈來愈敬重他叔叔的情誼。跳上巴士時,那個在他下方、坐在玻璃頂底下目送他離開的人,除了那個男孩還會是誰?而六個小時之後,他再度回到那個公車站,男孩仍在原地,裹在他的頭巾和大外套裡,蹲在候車亭裡同樣的角落裡,等待著。
一看到他,一向以普愛世人為生活守則的梅利克,心中突然湧現一股毫無慈悲心的厭惡。他覺得這個削瘦的男孩在控訴他,而他討厭這種感覺。更糟的是,男孩儘管處境惡劣,卻散發出一股優越感。穿著像那樣荒謬可笑的黑大衣,他以為自己是誰?他以為大衣會讓他隱形還是怎樣?或者這是他故意表現出他對西方文化是如此的無知、不知道自己給人的印象是什麼?
不管是怎樣,梅利克決定要擺脫他。所以他既沒有問他是不是需要幫助,或者是不是生病了,像是一般情況下他會做的那樣;他只是邁開大步走回家,很篤定這個削瘦的男孩肯定跟不上他的腳步。
那天是個異常炎熱的春天,太陽猛烈地曬著擁擠的人行道。但是那個削瘦的男孩不知是用了什麼魔法,竟然勉強跟上了梅利克的速度,一拐一拐、氣喘吁吁、呼吸粗重、汗流浹背地,還不時跳起來好像很疼似的,在過馬路的時候走到他旁邊來。
然後梅利克站在前門等了幾次呼吸的時間,等到大門嗶一響打開,讓他進門;這棟小小的磚造屋,經過幾十年全家省吃儉用,現在終於接近零負債,歸他母親所有。當他又回到樓下,那個男孩就站在門階上,肩上掛著那個鞍袋,眼睛因為剛才趕路而炯炯發光,臉上汗如雨下;他顫抖的手中拿著一塊棕色的紙板,上面用土耳其語寫著:我是一個穆斯林醫學院學生。我很累,希望可以住在你家。伊沙。而且好像要把這段話傳達的更完整一樣,他的手腕上還掛著一條細金鍊,鏈子上懸著一個小小的《可蘭經》金匣,晃蕩著。
但現在梅利克只有滿腔的怒火。雖然他自己不是學校裡有史以來最聰明的學生,那又怎樣,他可不想因為被一個驕傲的乞丐跟蹤、盯上,就覺得充滿罪惡感、低人一等。他父親死後,梅利克就驕傲地接下一家之主的位置、擔任他母親的保護者;尤有甚者,他還完成了他父親未竟之事:身為土耳其裔第二代,他終於讓自己和母親進入取得德國公民身分之路,這件事更加確認了他在家中的地位。取得公民身分的道路漫長而艱辛,家族生活方式的每個面向都會被放大檢視,八年內未曾有不良記錄更是先決條件。如今他和他母親最不需要的,就是有個宣稱自己是醫學院學生的神經病遊民,在他家的門階上乞憐。
「給我滾開!」他粗魯地用土耳其語對著男孩大吼,在門邊對他強調:「滾遠一點,不要跟著我,別再回來!」
男孩那張憔悴的臉上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整個人瑟縮了一下,好像被打了一樣。梅利克又重複一次他的命令,這次用的是德語。正當他準備要甩上門的時候,卻發現蕾菈就站在他身後的樓梯上,正越過梅利克的肩膀看著那男孩,還有他手上不由自主顫抖的那塊紙板。
梅利克看見她眼中已經充滿同情的淚水。
週日過去了,到了週一早晨,梅利克覺得自己有理由不去威靈斯巴特爾他表親開的蔬果店:他告訴母親,他必須待在家,為業餘拳擊冠軍公開賽做準備。他得去健身房和奧運游泳池進行訓練。事實是,他認為放著母親一個人和被拉長似的、自以為很了不起的神經病在一起並不安全。這個神經病整天要不是在禱告,就是盯著牆壁看、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充滿感情地碰觸每樣東西,好像他已經認識它們很久了。就梅利克來說,他母親蕾菈是個無與倫比的女人,但是自從她丈夫死了之後,她就變得反覆無常,只憑感覺行事,認為她喜愛的人絕對不會做錯事。伊沙那種溫柔的禮貌、突然湧現的喜悅之情,讓他立即躋身這一小群她所愛的人當中。
週一、週二兩天,伊沙幾乎都在睡覺、祈禱,還有洗澡。與人講話的時候,他說的是破碎的土耳其語,還帶著奇特、粗嘎的口音,用氣音鬼鬼祟祟地講,好像有人禁止他講話一樣;儘管如此,聽在梅利克耳中,還是有種深不可測的說教意味。沒有在做這些事的時候,他就是在吃東西。他到底把那些食物吃到哪裡去了?不管是什麼時候,梅利克只要走進廚房,就會發現他在那兒,對著一大碗羊排、米飯和蔬菜大快朵頤,湯匙從來沒停過,眼睛瞟來瞟去,深怕有人搶走他的食物。吃完之後,他會用一小塊麵包抹淨大碗,然後吃掉麵包,口中喃喃地說:「感謝真主」,臉上露出淺淺的假笑,好像在說他藏著什麼祕密,這麼幸運的事可不能和他們分享;之後他把碗拿到水槽裡,在水龍頭底下洗乾淨——就算天下紅雨了,蕾菈也不會允許自己的丈夫和兒子洗碗。廚房是她的地盤,男人止步。
「所以,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始繼續醫學,伊沙?」在蕾菈聽得見的範圍內,梅利克用隨便聊聊的口氣問他。
「要是真主許可,很快就會了。我必須強壯起來。我不能是乞丐。」
「你會需要居留許可,你知道吧。還有學生身分。更別提還要大概十萬歐元付註冊費及住宿費。外加一輛體面的兩人座跑車,帶你女朋友出去玩。」
「真主充滿恩典。等我不是乞丐之後,祂會供應一切。」
在梅利克看來,這種催眠自己的行為已經完全超過虔誠的範疇。
「母親,他是在花我們的錢。」梅利克趁著伊沙在閣樓的時候,走進廚房裡對他母親如此宣告。「他吃那麼多,還洗那麼多澡。」
「沒有你多,梅利克。」
「是沒有,但他不是我啊,對嗎?我們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伊沙是我們的客人。倚靠著真主阿拉,當他在休養身體的時候,我們應該想想他的未來。」他母親高高在上地說。
伊沙那種為了讓自己不引人矚目所做出的極大努力,在梅利克看來,只有讓他顯得更惹眼。他會在擁擠的走廊上側身而行、斜著身走上通往閣樓的階梯;蕾菈在閣樓裡替他鋪了一張床。他的態度在梅利克看來是誇張的謹慎周到,總是用他那母獸般的眼睛尋求許可,並且在梅利克或是他母親要經過的時候,整個人貼在牆上。
「伊沙以前坐過牢。」有天早晨蕾菈漫不經心地說道。
梅利克大吃一驚。「妳說的是真的嗎?我們家收留了一個罪犯?警察知道這件事嗎?是他跟妳說的嗎?」
「他說在伊斯坦堡的監獄裡,他們每天只給一片麵包和一碗飯。」蕾菈說道。梅利克還來不及提出抗議,她就搬出她已故丈夫最愛的名言:「我們尊敬客人,並且為那些受苦的人提供幫助。所有的善舉在天堂都會得到獎賞。」她吟誦道。「你父親自己不也在土耳其坐過牢嗎,梅利克?不是每個坐牢的人都是罪犯。對你父親和伊沙這樣的人來說,坐牢是榮譽的獎章。」
但是梅利克知道,她心裡還藏著其他想法,不願意說出口,那就是阿拉垂聽了她的禱告。祂賜給她另一個兒子,以彌補她失去的丈夫。而這個兒子是個非法的半瘋狂囚犯,還對自己懷有不切實際的幻想,這個事實她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是車臣人。
等到第三天的晚上,他們至少確認了這件事,因為蕾菈突然說出幾句車臣語,把他們都嚇了一大跳。梅利克這輩子從來沒聽過母親說車臣語。伊沙那枯槁的臉突然間亮了起來,露出驚訝的笑容,但又同樣迅速地黯淡下來,而且之後便陷入沉默。蕾菈突然爆發的語言天份,解釋起來其實很簡單:她小時候在土耳其的村莊裡,曾和車臣小孩一同玩耍,因而學會了一、兩句他們的語言。她一看到伊沙就猜他是車臣人,只是一直沒有說出口,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車臣人會怎麼反應。
他是車臣人,他的母親已經去世,唯一留下的紀念品就是那條繫著經匣的金鍊子,那是她臨死前親自繫在他手腕上的。對於她是怎麼死的、他繼承那條金鏈子的時候是幾歲等等這些問題,他要不是聽不懂就是不想懂。
「車臣人在哪裡都不受歡迎。」蕾菈對梅利克解釋道,伊沙只是自顧自地繼續吃東西。「但是在我們這裡不會。你聽見了嗎,梅利克?」
「我當然聽見了,母親。」
「除了我們,每個人都迫害車臣人。」她繼續說。「這在俄羅斯和全世界都很普遍。不止是車臣人,還有各地的俄羅斯穆斯林。普丁迫害他們,布希先生還加以鼓勵。只要普丁站在反恐這一邊,他想怎樣對車臣人都行,沒有人能夠阻止他。是不是這樣,伊沙?」
但是伊沙那一瞬間的喜悅早已經不見了。他那飽經摧殘的臉上再度布滿陰影,母獸般的眼裡有痛苦的閃光,一隻枯槁的手保護性地覆在他的金手鍊上。說話啊!你這該死的,梅利克默默地在心中對他說:要是有人突然對我說土耳其語,我就會用土耳其語回答他,這是禮貌好嗎?你何不就禮貌地回答我母親幾句車臣語呢?還是你忙著吃免費的食物所以沒有空?
梅利克還有其他的擔憂。他趁著伊沙如常在廚房裡和他母親說話的時候,偷偷到閣樓上偵查。這閣樓如今被伊沙當成他的領地。梅利克發現了幾樣東西:偷藏起來的食物,好似他準備要逃跑一般;一個鍍金相框,裡面是梅利克那位已經訂婚的姊姊的半身照,是從客廳裡他母親珍藏的家族照片中偷來的;還有他父親的放大鏡,就躺在一本漢堡市的電話簿上,電話簿翻到銀行那一頁。
當梅利克憤憤不平地提出抗議,認為他們的客人不僅是個非法人士,而且還是個變態,蕾菈只是心滿意足地回答他:「老天給了你姊姊迷人的微笑,」她宣稱。「她的微笑會點亮伊沙的心。」
伊沙總之是從車臣來的,不管他是不是會說車臣語。他的雙親都已經過世,但是每當被問及此事時,他看起來就像他的寄宿主人一樣困惑,總是溫柔地盯著房間的某個角落發呆,睫毛往下垂。他沒有國籍、沒有家,是個前罪犯及非法人士,但是阿拉會供應他讀醫學院的一切所需,只要他不再是個乞丐。
這麼說吧,梅利克也曾夢想成為一名醫師,他父親和叔叔甚至同意共同分擔他的求學費用,儘管這會讓他們的家庭承受巨大的犧牲。要是他在考試中表現得好一點,或是少玩一些遊戲,他今天就不會在這裡了;而是會在醫學院,成為一名一年級生,為了家族的榮譽而嘔心瀝血。正因如此,伊沙認定阿拉會以某種方式,讓他完成梅利克顯然做不到的事;這種天馬行空的想法,難怪會讓梅利克把蕾菈的警告拋在腦後,並在他寬宏的心胸所能容許的範圍內,對這個不速之客做一番研究與考察。
這家裡現在歸他管。蕾菈上街購物去了,不到下午不會回來。
「這麼說來,你以前讀過醫學囉,嗯?」他試探地問,一邊在伊沙身邊坐下,以示親近,並想像他自己是這世界上最狡猾的訊問者。
「我曾經待過醫院,先生。」
「以學生的身分嗎?」
「是我生病了,先生。」
幹麼一直說先生呢?這也是從監獄裡學來的嗎?
「當病人和當醫生不太一樣啊,不是嗎?醫生必須知道病人有什麼問題。而病人只是坐在那裡,等醫生想辦法。」
伊沙思考這問題的方式很複雜,就如同他思考所有的問題一樣,不論事大事小;他對著空氣傻笑,用骨瘦如柴的手抓抓鬍鬚,最後終於露出燦爛的笑容,但什麼話也沒說。
「你多大年紀了?」梅利克繼續追問,變得比他計畫中的更溫和。「如果你不介意我問的話……」他諷刺地補充。
同樣經過一段考慮,這次他回答道:「二十三歲,先生。」
「那已經相當不小了,不是嗎?就算你明天就拿到居留權,等你變成合格的醫生也已經是三十五歲之類的了。還要先學德文。那也要花錢。」
「並且要是真主許可,我還要娶個好老婆,生很多小孩;兩個男的兩個女的。」
「你娶的不會是我姊姊。她下個月就要結婚了,真不巧。」
「真主許可,她將會生許多小孩。」
梅利克認為自己的下一個問題相當具有攻擊性,而且出其不意。「那你一開始是怎麼到漢堡來的?」
「那無關緊要。」
無關緊要?他是從哪裡學來這個詞的?而且還是用土耳其語?
「你難道不知道,比起德國的其他地方,這裡對待難民的方式最差嗎?」
「漢堡將會是我的家,先生。他們把我帶到這裡。這是阿拉的神聖旨意。」
「誰帶你過來?他們是誰?」
「是個組合,先生。」
「什麼的組合?」
「也許是土耳其人,也許是車臣人。我們付錢給他們。他們帶我們上船。把我們放在貨櫃。貨櫃裡空氣很少。」
伊沙開始流汗,但是梅利克已經來不及回頭了。
「我們?我們是誰?」
「一群人,先生。從伊斯坦堡來的。壞的一群,壞人。我不尊敬這些人。」那種高高在上的口吻又出現了,即使他的土耳其語說得結結巴巴。
「你們有多少人?」
「也許二十個。貨櫃很冷。幾個小時之後,非常冷。這條船是要去丹麥。我很開心。」
「你是說哥本哈根吧?對嗎?丹麥的哥本哈根,首都。」
「對。」——他心花怒放,彷彿哥本哈根是個很棒的主意——「到哥本哈根。在哥本哈根,有人會幫我安排。我就可以離開壞人。但是這條船沒有馬上去哥本哈根。這條船必須先去瑞典。去哥德堡。對嗎?」
「瑞典是有個的港口叫做哥德堡,我想沒錯。」梅利克不情願地承認。
「在哥德堡,船會停靠,船會載貨,然後去哥本哈根。等船到了哥德堡,我們病得很重,又很餓。在船上他們告訴我們:『不准出聲。瑞典人可怕。瑞典人殺你。』我們不出聲。但是瑞典人不喜歡我們的貨櫃。瑞典人有狗。」他回想了一會兒。「『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你從監獄逃出來?怎麼逃出來,可以告訴我嗎?』醫生很有效率。我尊敬這些醫生。他們讓我們睡覺。我很感謝這些醫生。有一天我會成為這樣的醫生。但是聽憑真主的旨意,我必須逃跑。要逃到瑞典是沒有機會的。有北約的鐵絲網,有很多警衛。但那裡也有廁所,廁所裡有窗戶,窗戶外面就是港口的柵門,我朋友可以打開那個柵門。我朋友是船上的人。我回到船上,船帶我到哥本哈根。總算啊,我說。在哥本哈根有卡車來漢堡。先生,我愛真主。但我也愛西方世界。在西方我可以自由地崇拜祂。」
「一輛卡車載你到漢堡?」
「是安排的。」
「一臺車臣卡車?」
「我朋友必須先帶我到路上。」
「你的船員朋友嗎?那個朋友嗎?同樣那個人?」
「不是的,先生。是不同的朋友。要到路上很困難。在卡車之前,我們必須在野外睡一晚。」他抬起頭,憔悴的臉上瞬間布滿喜悅的光輝。「有星星。真主慈悲。讚美歸於主。」
和這些故事中的不可靠性纏鬥,受故事中的熱情所震懾,卻也同時遭缺漏的情節、以及自己的無能為力給激怒,梅利克覺得他的挫敗感蔓延到他的手臂及拳頭上,他肚子上那拳擊手的神經緊繃。
「那它是在哪裡放你下來的,嗯?這輛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神奇卡車?它在哪裡放你下來?」
但是伊沙已經沒在聽了,要是他之前也算是有在聽的話。突然間(至少對不明究裡的梅利克看來是這樣),他內心所堆積起來的東西完全爆發了。他不穩地站起身,一手捂住嘴,彎著腰搖搖晃晃地走向門口,掙扎著把門打開,即使門並沒有上鎖;然後猛地衝進走廊朝浴室而去。幾秒鐘之後,整間房子就充滿了哀嚎及嘔吐聲;父親死後,梅利克就再也不曾聽過這種聲音。漸漸地,聲音止歇,接著是潑水聲,浴室的門打開又關上,然後是伊沙走上閣樓時樓梯發出的吱嘎聲。再來,一片深沉、令人不安的寂靜降臨,除了每隔十五分鐘,蕾菈的電子咕咕鐘打破寂靜。
當天下午四點,蕾菈從購物之行滿載而歸,一到家,她就把這種氣氛歸咎於梅利克,認為他違反做主人的責任,讓他父親的名字蒙羞。所以她也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一直不出來,直到她要準備晚餐那時。不久,烹調的氣味瀰漫整間屋子,但梅利克還是一直躺在床上。八點半,蕾菈敲響晚餐鈴,這鈴是一件精緻的結婚禮物,那聲音在梅利克聽起來總像是在責備人。他知道蕾菈不會允許他晚餐時遲到,於是偷偷摸摸地走進廚房,避免接觸蕾菈的眼神。
「伊沙,親愛的,下來好嗎?」蕾菈大喊,但沒有得到回應,於是她抓起已故丈夫的柺杖,用頂端的橡膠敲打天花板,並譴責地看著梅利克;梅利克在她嚴厲的注視下,只好鼓起勇氣爬上閣樓。
伊沙只穿著內褲躺在床墊上,全身汗溼,弓著身體側臥。他把母親給他的那條金鍊從手腕上拿了下來,緊握在汗涔涔的手中。在他脖子上,掛著一個以皮帶繫住的骯臟皮囊。他的眼睛睜得老大,但似乎沒看到梅利克。梅利克伸手想去碰他的肩膀,卻被嚇得倒退一步:伊沙身上布滿縱橫交錯、又青又紫的瘀傷。有些看起來像是鞭傷,還有一些像是棍棒打的。在他其中一腳的腳底(就是曾在漢堡人行道上磕磕碰碰的那隻腳),梅利克發現很多菸頭大小的化膿傷口。梅利克摟住伊沙,在他腰上圍了條毯子以維禮節,再輕輕扶起毫不抵抗的伊沙,走下閣樓的活門,送進蕾菈等著的臂彎。
「把他放在我的床上。」梅利克含著眼淚低語。「我會睡在地板上。我沒關係。我甚至願意把姊姊給他,對著他微笑。」他補上一句,想起了閣樓裡那個微不足道的失竊物,又返身上樓去取。
伊沙那飽受虐待的身體裹在梅利克的浴袍中,青腫的腿從梅利克的床尾伸出來,手中仍緊緊握住那條金鍊子。他盯著梅利克房間的照片牆猛瞧,上面掛著冠軍賽的得獎照片剪報、他的拳擊腰帶,以及獲勝時的拳擊手套。梅利克自己則蹲在他身旁的地上。他本來想用自己的錢請個醫生,但是蕾菈禁止他找任何人來。太危險了。不止對伊沙,對我們也是。對我們申請公民身分是不是會有危險?到了早上他就會退燒,並開始痊癒的。
但是伊沙並沒有退燒。
於是蕾菈裹在一條大披巾裡,搭計程車搭到半路以擾亂她假想中的跟蹤者,沒有預先打招呼就來到城裡另一頭的一間清真寺,因為她聽說有位新來的土耳其醫生在這裡敬拜真主。三個小時後,她怒氣沖沖地回到家。這個年輕的新醫生不僅是個笨蛋,而且還是個冒牌貨;他什麼都不知道,連最根本的資格都沒有。他對自己的宗教職責毫無概念,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什麼醫生。
同時,在她離開家的時候,伊沙的體溫終於下降了一點點,讓她可以施展一些初步的護理技巧,這是他們家以前還請不起醫生,或不敢去看醫生的那段時期所學會的。蕾菈宣稱,要是伊沙有受內傷,就不可能可以吞下那麼多食物,所以可以給他吃阿斯匹靈退燒沒問題,還可以讓他喝點用米和土耳其藥草煮成的湯藥。
她知道伊沙不論死活,絕對不會讓她碰他的身體,所以她拿了毛巾給梅利克,還有讓他抹在額頭上的膏藥,外加一盆水,是每個鐘頭幫他擦涼用的。為了完成這項任務,心中充滿悔恨的梅利克覺得有必要把皮囊從他脖子上拿下來。
經過很長時間的猶豫,同時為了他生病的客人著想——至少梅利克很肯定是——他一直等到伊沙把臉轉向另一面牆,並且落入半睡眠狀態、不時發出俄文的囈語,才把他脖子上的皮帶解下,打開皮囊的袋口。
他最先看到的是一綑俄羅斯的新聞剪報,捲起並用一條橡皮筋束好。梅利克拿掉橡皮筋,將剪報在地板上攤開。所有剪報的共同點是一位穿著紅軍制服的軍官,一臉凶惡,眉毛粗、下巴壯,看起來大約六十多歲。有兩則剪報是訃聞,邊緣飾以東正教的十字架,以及軍團的徽飾。
接著梅利克又發現一綑五十美金的鈔票,是全新的,一共十張,用一個鈔票夾夾住。一看到這個,他之前的疑心又全回來了。這個挨餓、無家可歸、身無分文、飽受凌虐的逃亡者,皮囊裡竟然有五百元的嶄新美金?是他偷來的嗎?他偽造的?這是他進監獄的原因嗎?這是他付給伊斯坦堡的人蛇——那些樂於助人的船員,以及載他從哥本哈根到漢堡,讓他心情大好的卡車司機——之後所剩下的錢嗎?要是他現在還剩下五百元,那他一開始的時候又有多少?也許他的醫學院大夢並非如此不切實際。
他的第三個發現是一個髒兮兮的信封,被揉成一團,好似有人本來想把它扔掉,卻又改變心意;信封上沒有郵票,沒有地址,沒有封口。梅利克把信封撫平,抽出一張皺皺的紙,是用打字機打的、以斯拉夫字母寫成的信。信頭用大寫的黑體字印上地址,還有(他猜測是)發信者的名字。在那些他無法讀懂的內容底下,有一個無法讀懂的藍墨水簽名,緊接著是一串六個數字,小心地寫成,每個數字都被重描了幾次,像是在說:記住這個號碼。
最後他找到一支鑰匙,不會比他拳擊手的指節來得大。那是用來轉動機器的,三個面上都有複雜的鋸齒;對監獄門來說太小,他猜想:要是用來打開哥德堡港口的大門、回到船上,也同樣太小了,但是拿來開手銬的話,尺寸就剛好。
他把伊沙的東西放回皮囊裡,並塞進被他汗水浸溼的枕頭底下,等他醒來時就會找到。但是隔天早上,那種纏繞著梅利克的罪惡感還是沒有放過他。他整個晚上翻來覆去,躺在地板上,伊沙就在他旁邊一步之遙的床上,梅利克飽受他的客人身上那些傷痕的影像折磨,深深感到自己未盡主人之責。
身為一個拳擊手,他知道痛是什麼,至少他以為自己知道。又,身為一個在街上長大的土耳其小孩,他也曾挨打,也打過人。在最近的一場冠軍賽中,對手的一連串重擊打得他眼冒金星,許多拳擊手都會就此倒地不起。和德國本地人比賽游泳時,他也感受到自己的忍耐極限,至少他以為如此。
但是和伊沙比起來,這些根本算不上什麼。
伊沙是個男人,而我只是個男孩。我一直想要一個兄弟,而現在他出現了,現身在我家門前,我卻拒他於門外。他為了自己的信念像個鬥士一樣受盡苦楚,而我只是在拳擊場上追求容易到手的榮耀。
到了清晨,一直讓梅利克提心吊膽的、伊沙斷斷續續的呼吸聲,終於變得穩定而粗糙。梅利克幫伊沙換膏藥的時候,很欣慰地發現他的燒已經退了。等到上午過一半,他讓人攙扶起來,半坐半臥,像個帕夏一樣置身在一堆從客廳裡拿來的蕾菈的絲絨流蘇靠枕中,而蕾菈正在餵他吃她祕製的起死回生粥,伊沙母親的金鏈子則重新回到他手腕上。
梅利克充滿罪惡感,等到蕾菈在身後關上房門,他便跪在伊沙旁邊。他抬起頭。
「我打開了你的皮囊,」他說。「我為我的行為感到很羞恥。希望慈悲的真主原諒我。」
伊沙陷入他一如往常的長時間沉默,然後把一隻削瘦的手放在梅利克的肩上。
「永遠都別認罪,我的朋友。」他昏昏欲睡地提出建言,一邊拍拍梅利克的手。「要是你認罪了,他們就會把你永遠留在那裡。」
1
要是有個重量級的拳擊手,正信步走在漢堡市的街道上,一手還挽著他母親,因而沒注意到有個瘦巴巴的男孩正在跟蹤他,畢竟也不能怪他。
大梅利克,這是他的圈子裡大家稱呼他的名字,是個巨人一般的傢伙,蓬頭亂髮、不修邊幅又平易近人,臉上掛著自然的露齒微笑,黑髮在後面紮成一個馬尾,走起路來輕鬆隨意,搖搖擺擺,就算沒有挽著他母親,一個人也占掉半個人行道。他才二十歲,但在他那個小世界裡已經相當有名氣,不只是因為他在拳擊臺上的傑出表現,他還在他所屬的伊斯蘭運動俱樂部中獲選為青年代表、在北德冠軍賽中的百米蝶泳項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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