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說我的公眾責任腺功能不全,
道德纖維也有天生的缺陷,
因此我可以不用去拯救宇宙。——福特
這天洛德球場風和日麗天氣宜人。福特和亞瑟偶然從時空異變中掉出來,重重落在修剪得完美無瑕的草地上。
觀眾的掌聲如雷貫耳。掌聲不是給他們的,但他們還是本能地鞠躬,算他們走運,因為觀眾拍手的對象,也就是那個沈重的小紅球,剛好以毫米之差從亞瑟頭上呼嘯而過。觀眾席上有個男人應聲而倒。
觀眾的掌聲很快變成驚愕的抽氣,以及數以百計的人還沒決定要不要相信他們剛剛看見或可能沒看見的東西時尷尬的嗤笑聲。
「這是你們的沙發?」一個聲音說。
「那是什麼?」福特低語。
亞瑟抬頭望去。
「某個藍色的東西,」他說。
「形狀呢?」福特說。
亞瑟再度望去。
「它的形狀,」他兇惡地皺著眉頭,嘶聲對福特說,「像個警察。」
☆
在被拋到兩百萬年前的蠻荒地球、絕望地發現人類的起源之後,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年,亞瑟和福特振奮地發現終於有張沙發來接他們——曾經替北歐打造冰河地形的得獎老人史拉德檜,這次找上了這兩個不怎麼可靠的幫手,希望能搶在白色殺手機器人找到足以啟動毀滅力量的三把鑰匙之前,拯救他在乎的一切:生命,宇宙及萬事萬物。
而亞瑟發現,宇宙的古老惡夢竟然跟英國人熱愛的運動「板球」有神祕關連;他們穿梭時空、漫遊銀河,誤打誤撞地接下這個危險的救援任務,面對的依舊是沒人想要的冒險、瘋狂、戰爭、趴踢,以及許多許多的無法解釋又硬要解釋。
作者簡介:
道格拉斯‧亞當斯(Douglas Noël Adams)
1952年出生於劍橋,1974年畢業於劍橋大學文學系。他可說是歐美幽默諷刺文學泰斗,作品帶有濃厚的黑色喜劇色彩,描寫的人物長相奇特、行為荒唐,然而這些誇張的性格,正是現實社會中你我的體現。亞當斯著有「便車」系列:《銀河便車指南》、《宇宙盡頭的餐廳》、《生命、宇宙及萬事萬物》、《掰掰,多謝你們給的魚啦》、和《大部無害》。
《銀河便車指南》已經以多到令人意想不到的不同型態出現過,而這些不同型態大都互相牴觸。它曾經是英國BBC電視劇集、各種不同的黑膠唱片、錄音帶和光碟;改編成電腦遊戲過,同時也是一條無動於衷的浴巾。這書還變成過圖像小說和電影。
除了《便車》系列外,亞當斯還著有以「刺殺‧溫柔」為主角的科幻推理小說,以及關懷瀕危動物的文集《最後一瞥》。亞當斯於2001年5月因心臟病突發逝於美國加州。
譯者簡介:
丁世佳
以文字轉換糊口二十餘年,英日文譯作散見各大書店。
章節試閱
I
每天大清早例行的驚聲尖叫是亞瑟‧丹特醒來以後突然想起自己置身何處的聲音。
不只是因為洞穴裡很冷,也不只是因為這裡又濕又臭;是因為這個洞穴位於伊思林頓中央,而且下一班公車要兩百萬年以後才會來。
時間呢,可以說是你能迷失在裡面的最糟糕的地方了,亞瑟‧丹特可以證實這一點,他常常迷失在時間和空間裡。至少迷失在空間裡他還有事可忙。
一連串複雜的事件,讓他在作夢也沒想過存在的銀河奇特區域中不是被炸飛就是被侮辱,最後被困在史前的地球上。雖然現在生活變得非常、非常、非常平靜,他仍舊覺得緊張不安。
他沒被炸飛到現在已經五年了。
自從好幾年前他跟福特‧派法特拆夥之後,就幾乎沒見過任何人,在這段期間他也沒被侮辱過。
只有一次例外。
那發生在大概兩年前的一個春天傍晚。
黃昏後他在回自己洞穴的途中,注意到光線透過雲層詭異地閃爍。他轉頭瞪視,希望突然攀爬過他心中。救援。逃脫。遇難漂流者不可能的夢想──一艘船。
他望著,驚喜興奮地瞪著,一艘光滑的銀色太空船在溫暖的傍晚空氣中下降,安靜平穩,長腿跳著科技芭蕾滑順地伸展。
它輕巧地降落在地面上,小小的嗡嗡聲消失了,好像被薄暮的平靜安撫了一般。一道斜坡自己伸出來。
光線傾洩而出。
一個高高的身影出現在艙門口,它沿著坡道走下來,站在亞瑟面前。
「你是個混蛋,丹特,」它簡單地說。
它是外星人,非常外星。它有種奇特的外星高度,奇特的外星扁頭,奇特的外星瞇瞇小眼,穿著奇特外星領口設計的奢侈垂墜金袍,淺灰綠色的外星皮膚上的光澤是大部分灰綠種族只能靠大量運動和非常昂貴的肥皂才能辦到的。
亞瑟對著它目瞪口呆。
它平靜地望著他。
亞瑟一開始的希望和忐忑立刻被震驚和同時搶著要使用他的聲帶的各種思緒淹沒。
「什……?」他說。
「可……呃……嗯……」他加上一句。
「怎……為……哇……誰?」最後他設法說道,然後陷入某種慌亂的沉默。他感覺到有記憶以來從沒這麼久沒跟任何人說話的後遺症。
外星生物皺了一下眉頭,察看它又細又長的外星手上拿著的某種像是筆記板的玩意。
「亞瑟‧丹特?」它說。
亞瑟不知所措地點點頭。
「亞瑟‧菲利普‧丹特?」外星人以高效能的吼聲追問。
「呃……呃……對……呃……呃,」亞瑟承認。
「你是個混蛋,」外星人重複,「完全的下三濫。」
「呃……」
那個生物自顧自地點點頭,在它的筆記板上做了一個特別外星的記號,然後俐落地轉身朝它的太空船走去。
「呃……」亞瑟急切地說,「呃……」
「少跟我來這套,」外星人怒道。它走上斜坡,進入艙門,消失在太空船裡。船自行封閉,開始發出低沉的震動聲。
「呃,喂!」亞瑟大叫,拔腿無助地跑向太空船。
「等一下!」他叫道,「這是怎麼回事?是怎樣?等一下!」
太空船把重量像是斗蓬一樣拋在地上,升到空中徘徊了一會兒。接著它奇特地竄上傍晚的天空,短暫地照亮了雲層,然後消失,只留下亞瑟孤伶伶地在無邊大地上跳著無助渺小的舞蹈。
「怎樣?」他尖叫。「怎樣?喂,是怎樣?給我回來講清楚!」
他蹦跳舞動到兩腿發抖,大吼大叫到肺部刺痛。沒有任何人回答他。沒有任何人聽見他或跟他說話。
外星太空船已經轟然衝向大氣層外圍,即將進入分隔宇宙裡那一丁點玩意兒的駭人虛空中。
上面的乘客,有著昂貴皮膚光澤的外星人,往後靠在船上唯一的椅子裡。他叫做無限延長的哇貝戈。他是個有目標的人。雖然那並不是個非常好的目標,他自己會率先承認;但至少是個目標,而且至少讓他有前進的動力。
無限延長的哇貝戈以前是──現在也仍舊是──宇宙裡非常少數的不死生物之一。
這些與生俱來的不死生物大都本能地知道如何面對這種處境,但哇貝戈不是。事實上他痛恨他們,那群安詳的雜種。他的永生不死是一場不幸的意外疏忽造成的結果,牽涉到一台不理性的粒子加速器、一次液體午餐和兩條橡皮圈。這場意外的確切細節並不重要,因為從來沒有人能完全複製意外發生時的狀況,許多人在嘗試時不是顯得非常愚蠢,就是死了,要不就兩者兼具。
哇貝戈帶著陰沉倦怠的表情閉上眼睛,讓太空船的音響放上輕爵士,心想要是不是星期天下午的話,他應該可以熬過去的,他本來真的可以熬過去的。
一開始很好玩;他樂不可支、行徑放浪、冒險犯難、回收高報酬率的長期投資,總而言之看著所有人都比他先死。
到頭來他無法應付的是星期天下午,那種可怕的坐立不安感在大約兩點五十五分開始出現,那時你知道你已經泡過當天所有能泡的澡,不管你怎麼努力盯著報紙上的任何一個段落都沒辦法真的看進去,也沒法用上它描述的嶄新革命性剪枝技巧,時鐘的指針會在你瞪視的時候無情地指向四點鐘,而你就進入了靈魂漫長黑暗的午茶時刻。
於是他開始覺得一切平淡無奇。以前他參加別人的葬禮時臉上掛著的愉快微笑開始消褪了。他開始鄙視整個宇宙,特別是其中的每一個生物。
就在此時他有了目標,有了驅使他前進的動力,在他看來,這個目標可以永遠驅使他前進。是這樣的。
他要侮辱宇宙。
這是說,他要侮辱宇宙裡的每一個生物。分別、直接、一個一個,而且(這是他真的決定要咬牙做到的)依照字母順序。
當大家跟他抱怨,有時確實會有人這麼做,說這個計畫不僅錯誤而且事實上是不可能的,因為隨時都有生物出生死去。但他只嚴峻地盯著他們說:「有夢最美不是嗎?」
於是他就開始進行。他入手了一艘經久耐用的太空船,配備了一台電腦,處理並追蹤已知宇宙裡所有生命的動向,並且計算出複雜到恐怖的相關路徑。
他的太空船竄過太陽系的內側軌道,準備繞過太陽把自己彈射到星際空間裡。
「電腦。」他說。
「有,」電腦叫道。
「下一站是哪裡?」
「計算中。」
哇貝戈凝視著夜空華美的珠寶,點綴著無垠黑暗的數十億微小鑽石世界。每一個都在他的行程表上。其中大部分他都會去個好幾百萬次。
有一陣子他想像著他的行程像小朋友的點線連連看那樣,把太空中所有的小點連結起來。他希望從宇宙的某個恰當角度看來,那會拼成一個非常非常低俗的字眼。
電腦單調地嗶了一聲,示意它已經完成了計算。
「佛分咖,」它說。它嗶了一聲。
「佛分咖星系的第四個世界,」它繼續道,又嗶了一聲。
「預估旅行時間,三個星期。」它接著說。再度嗶了一聲。
「你要去那裡跟一條亞-瑟菲-利普丹-弩種的小鼻涕蟲會面,」它嗶嗶道。
「我相信,」它在嗶聲稍微停頓了一下之後,加上一句:「你決定叫它無腦廢柴。」
哇貝戈咕噥了一聲。他望了一會兒自己窗外壯觀的景象。
「我想我要小睡一下,」他說,然後補充道,「接下來幾個小時我們會經過哪些網路區域?」
電腦嗶了一聲。
「宇宙傳,大哥飆和家庭腦信,」它說,嗶了一聲。
「有任何我還沒看過三萬遍的電影嗎?」
「沒有。」
「呃。」
「〈太空焦慮〉你只看過三萬三千五百一十七遍。」
「第二卷的時候叫醒我。」
電腦嗶了一聲。
「好好睡。」它說。
太空船飛越過夜空中。
在此同時,地球上開始下大雨,亞瑟‧丹特坐在他的洞穴裡,度過他這輩子數一數二的糟糕夜晚,想著他本來可以對外星人說的話,一面打著蒼蠅;後者的夜晚也很糟糕。
第二天他用兔子皮替自己做了一個包包,因為他覺得拿來裝東西會很有用。
II
兩年之後的這個早晨甜美芬芳,他從在他想得出一個更好的名字或找到更好的地方之前稱之為家的洞穴走出來。
雖然他又因為大清早的驚聲尖叫而喉嚨痛,卻突然心情好得驚人。他把襤褸的晨褸拉緊,容光煥發地面對明朗的早晨。空氣清新芳香,微風拂過他洞穴周圍高高的蘆葦,鳥兒相對啁啾,蝴蝶嫵媚地飛舞,整個大自然似乎都密謀著要展現出最宜人的一面。
但是讓亞瑟覺得如此愉快的並不是這些鄉野美景。他剛剛靈光一現,發覺可以如何適應這種可怕的孤寂、惡夢、所有失敗的園藝嘗試,以及自己在史前地球上毫無未來可言的徒勞生活。答案就是他要發瘋。
他再度滿面喜色,咬了一口晚餐剩下的兔腿。他愉快地咀嚼了一陣子,然後打算正式宣告他的決定。
他挺直了身子,直視這個世界的田野山丘。他把兔子骨頭插進鬍子裡,強調他要說的話。他張開雙臂。
「我要發瘋!」他宣布。
「好主意。」福特‧派法特說,從他剛剛坐著的石頭上爬下來。
亞瑟的腦子後空翻。他的下巴伏地挺身。
「我發瘋了一陣子,」福特說,「真是太有幫助了。」
亞瑟的眼睛側翻跟斗。
「你瞧……」福特說。
「你之前都到哪裡去了?」亞瑟在腦袋做完運動之後打斷他。
「這裡那裡,」福特說,「到處走走。」他露齒一笑的樣子可以無誤地判定為惱人。「我剛剛才放腦袋自由過。我想要是這個世界夠想要我,就會叫我回來的。果然。」
他從現在已經破爛不堪的袋子裡拿出次以太全方位探測器。
「至少,」他說,「我想是這樣。這玩意有點動靜。」他搖晃它。「要是是虛驚一場我就要發瘋了。」他說。「再度發瘋。」
亞瑟搖搖頭坐下。他抬起頭。
「我以為你一定是死了……」他說。
「我是死了一陣子,」福特說,「然後我決定當了幾星期檸檬。我在金東尼裡跳進跳出娛樂自己。」
亞瑟清清喉嚨,然後又清了一次。「你在,」他說,「哪裡……」
「找到一杯金東尼?」福特愉快地說。「我發現一個小湖,覺得那是金東尼,然後跳進跳出。至少我覺得它自認為是金東尼。」
「那可能,」他接著說,臉上的笑容估計會讓正常人躲進樹林裡,「是我想像出來的。」
他等待亞瑟有所反應,但亞瑟沒那麼傻。
「繼續,」他平靜地說。
「你瞧,重點是,」福特說,「沒必要因為想阻止自己發瘋而把自己逼瘋。不如直接放棄,把正常留到以後再用。」
「所以這就是你恢復正常的樣子,是吧?」亞瑟問。「我只是隨便問問。」
「我去了非洲。」福特說。
「是嗎?」
「是的。」
「那裡怎麼樣?」
「這就是你的洞穴,是吧?」福特說。
「呃,對。」亞瑟說。他覺得萬分彆扭。在將近四年徹底孤寂之後,他看見福特鬆了一口大氣,高興得簡直要哭了。而福特卻是一個幾乎能立刻把你惹毛的傢伙。
「非常好,」福特說,他指的是亞瑟的洞穴。「你一定恨死這裡了。」
亞瑟不屑回答。
「非洲非常有趣,」福特說。「我在那裡的行動非常詭異。」
他沉思地望向遠方。
「我開始對虐待動物感興趣。」他高傲地說,「但那,」他加上一句,「只是消遣而已。」
「喔,是啦。」亞瑟謹慎地說。
「是的,」福特跟他保證。「我不會用細節困擾你,因為那會──」
「怎樣?」
「讓你困擾。但你或許會有興趣知道,幾個世紀後演化成你們稱之為長頸鹿的那種生物的形狀,我要負全責。而且我還試著學飛。你相信我嗎?」
「告訴我吧。」亞瑟說。
「稍後告訴你。我只引用指南上說的……」
「什麼……?」
「指南。《銀河便車指南》。你記得吧?」
「嗯,我記得我把它扔進河裡了。」
「對,」福特說,「但我把它撈出來了。」
「你沒跟我說。」
「我不想讓你再把它扔掉。」
「有道理。」亞瑟承認。「說了什麼?」
「什麼?」
「指南說?」
「指南說飛行是有技巧的,」福特說,「或是說有竅門。竅門在於學會如何讓自己往下掉而不跟地面接觸。」他衰衰地一笑,指著自己的長褲膝蓋部分,然後舉起雙手露出手肘。衣料全都磨破了。
「到目前為止我還沒什麼進展,」他說。他伸出手。「我非常高興再度見到你,亞瑟,」他加上一句。
亞瑟在突然一陣激動困惑下搖頭。
「我好幾年沒見到任何人,」他說,「半個都沒有。我幾乎不記得怎麼說話了。我一直忘記字眼。你知道嗎我練習。我練習對著……對著……那些如果你對著它們說話別人會以為你瘋了的玩意叫做什麼?像是喬治三世。」
「國王?」福特提議。
「不是,不是,」亞瑟說。「他對著說話的那些玩意。天老爺,我們周圍都是那些玩意。我自己都種了好幾百棵。全都死了。樹!我練習對著樹說話。那是要幹嘛?」福特的手還是伸出來的。亞瑟大惑不解地望著它。
「握。」福特提示。
亞瑟握了,一開始很緊張,好像那會變成一條魚一樣。然後他鬆了一口大氣,用兩隻手緊緊握著它,一再搖晃。
過了一會兒福特發現自己必須掙脫。他們爬到附近一堆大石頭的頂端,掃視周圍的景色。
「那些茍嘎芬春人怎麼啦?」福特問。
亞瑟聳聳肩。
「很多人沒熬過三年前的冬天,」他說,「到春天時剩下來的一些人說他們需要度假,就划著木筏離開了。根據歷史他們一定存活了下來……」
「哼,」福特說。「唉喲唉喲。」他雙手插腰,環視空空蕩蕩的世界。福特突然充滿了一股精力和幹勁。
「我們要走了,」他興奮地說,振奮地抖動了一下。
「走去哪?怎麼走?」亞瑟說。
「我不知道,」福特說,「但我就感覺時候到了。事情就要發生了。我們要上路了。」他把聲音壓低成耳語。
「我偵測到,」他說,「沖刷裡的紊亂。」
他敏銳地望向遠方,看起來好像很希望風能在此刻把他的頭髮戲劇性地往後吹,但風正在旁邊忙著跟一些葉子瞎搞。
亞瑟要他重複他剛剛說的話,因為他沒聽懂他在說啥。福特重複了一遍。
「沖刷?」亞瑟說。
「時空沖刷,」福特說,就在這時風短暫吹過,他迎風露齒。
亞瑟點點頭,然後清清喉嚨。
「我們是在說,」他小心翼翼地詢問,「某種渥罡洗衣店,還是什麼別的?」
「渦渦,」福特,「在時空連續體裡。」
「啊,」亞瑟點點頭。「他在那裡啊?是嗎?」他把手插進晨褸的口袋裡,睿智地望向遠方。
「什麼?」福特說。
「呃,那麼,」亞瑟說,「渦渦到底是誰啊?」
福特怒視著他。
「你有在聽嗎?」他叫道。
「我一直在聽,」亞瑟說,「但我不確定有幫助。」
福特揪住他晨褸的領口,非常緩慢清晰耐心地跟他說話,好像他是從電信公司會計部門來的人一樣。
「似乎……」他說,「有些……」他說,「不穩定的……」他說,「區塊……」他說,「在……」他說……
亞瑟蠢蠢地望著福特抓著的晨褸料子。福特搶在亞瑟還沒來得及把蠢蠢的表情轉為蠢蠢的會話前說:
「在時空結構裡。」他說。
「喔,那個啊。」亞瑟說。
「對,那個。」福特確認。
他們倆站在史前地球的小山丘上,毅然瞪著對方。
「它已經怎麼了?」亞瑟。
「它,」福特說,「已經發展出不穩定的區塊。」
「是嗎?」亞瑟說,他的視線未嘗動搖。
「是的,」福特說,他的眼神珠子同樣動也不動。
「很好,」亞瑟說。
「明白了嗎?」福特說。
「不。」亞瑟說。
一陣短暫的沉默。
「這次對話的困難之處,」亞瑟在某種近似思忖的神色像登山者攀爬險峻突起般緩緩掠過他臉上之後說,「在於這跟我最近進行的對話都非常不一樣。我剛才說了,大部分都是跟樹進行的。那完全不同。只除了我跟某幾棵榆樹有時候有點溝通障礙。」
「亞瑟,」福特說。
「哈囉?什麼?」亞瑟說。
「就相信我告訴你的每句話,一切就會非常、非常簡單。」
「啊,我不確定我相信你。」
他們坐下來整理思緒。
福特掏出他的次以太全方位探測器。它發出微弱的嗡嗡聲,還有一個小燈微微閃爍。
「電池沒電了嗎?」亞瑟說。
「不是,」福特說,「時空結構裡出現了移動的區塊,一個渦渦,不穩定的區域,而且在我們附近。」
「哪裡?」
福特拿著探測器慢慢上下移動了半圈。燈突然開始閃動。
「那裡!」福特伸出手臂。「那裡,在那張沙發後面!」
亞瑟看過去。他驚訝地看見他們前面的荒野上有一張變形蟲花紋的天鵝絨切斯特菲爾德沙發。他聰慧地對著它目瞪口呆。尖銳的問題在他心中浮現。
「為什麼,」他說,「荒野上有一張沙發?」
「我跟你說過了!」福特大叫著跳起來。「時空連續體裡的渦渦!」
「這是他的沙發,是吧?」亞瑟問,掙扎著站起來,並且不怎麼樂觀地希望腦子也能清醒過來。
「亞瑟!」福特對著他大吼,「那張沙發之所以在這裡是因為時空不穩定,我一直試著讓你無可救藥的腦袋聽懂。它被時空流沖刷出連續體,是什麼根本無關緊要,我們得逮住它。那是我們離開這裡唯一的辦法!」
他很快爬下石堆,奔過荒野。
「逮住它。」亞瑟喃喃道,然後困惑地皺起眉頭,看著那張切斯特菲爾德沙發懶洋洋地懸浮在草地上,慢慢移動。
他發出一聲突如其來的狂喜叫喊,跳下石堆,慌亂地追趕福特‧派法特以及那件不合理的家具。
他們手忙腳亂地在荒野上奔跑、跳躍、大笑、對彼此吼叫著要對方把那玩意趕向這裡那裡。陽光夢幻地灑在搖曳的青草上,被他們驚起的小動物慌亂四竄。
亞瑟覺得很快樂。他非常高興終於有一切都按照計畫進行的一天。二十分鐘前他才決定自己要發瘋,現在他就已經在史前地球的荒野上追趕一張切斯特菲爾德沙發。
沙發一下子往這兒飄一下子往那兒飄,有時似乎跟旁邊的樹一樣真實,有時又像鬼魂般虛無縹緲地穿越林間。
福特和亞瑟手忙腳亂地追趕它,但它東躲西閃,好像遵循著自己某種複雜的拓樸數學,而事實上也是。他們繼續追趕,它繼續彈跳前進,然後突兀地轉彎下沉,好像越過了突變曲線的尖峰,他們跌到了它上方。他們大喊一聲跳上去,太陽突然熄滅了,他們陷入一片噁心的虛無中,然後突然出現在倫敦聖約翰伍德的洛德板球場的比賽裡。這是一九八X年澳大利亞板球聯賽最後一場決賽,英格蘭只要再得二十八分就贏了。
I
每天大清早例行的驚聲尖叫是亞瑟‧丹特醒來以後突然想起自己置身何處的聲音。
不只是因為洞穴裡很冷,也不只是因為這裡又濕又臭;是因為這個洞穴位於伊思林頓中央,而且下一班公車要兩百萬年以後才會來。
時間呢,可以說是你能迷失在裡面的最糟糕的地方了,亞瑟‧丹特可以證實這一點,他常常迷失在時間和空間裡。至少迷失在空間裡他還有事可忙。
一連串複雜的事件,讓他在作夢也沒想過存在的銀河奇特區域中不是被炸飛就是被侮辱,最後被困在史前的地球上。雖然現在生活變得非常、非常、非常平靜,他仍舊覺得緊張不安。
他沒被炸飛到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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