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力昕
《視覺工廠》的前言一針見血指出,由於我們長期無知於各類視覺裝置,與它們製造的攝影資訊,因此標榜客觀中立的攝影圖像,得以冠冕堂皇地擺出提供事實與資料的姿態,創造虛構與魔法。
在《明室》裡,羅蘭•巴特站在一個寫實主義者的立場,直稱攝影並非藝術,而是魔術。他固然並不認為攝影是真實的拷貝,但相信照片對於過去曾經存在的事物,具有確證力量。巴特傷感於母親的去逝,遂從一張母親童年的照片,展開具有文化辯證與心理分析深度的思考。
不過,巴特認為照片可確證過去的說法,不免招引了批評。傅科派的攝影理論學者約翰•塔格(John Tagg),就直指巴特的傷逝與創痛,讓他只能墜入以「攝影真實」彌補現實缺憾的懷舊渴望;在這種倒退的幻想下,照片如何透過複雜的社會實踐過程與言說系統,成為「證據」,建構意義、甚至幻想,就無法再有探討的空間。塔格進而透過社會學與歷史研究,論證了西方社會十九世紀以來的攝影,做為監控身體之法律證據、安定國家秩序、合法化政府政策、以及生產肖像商品等等的建構工具。
學術理論的對話與辯難,大概不容易引起社會閱聽大眾、甚至攝影實務領域工作者的注意與興趣。放眼今日國內外的傳播媒介,仍然大量依賴眼見為憑的所謂「新聞攝影」與各類圖像資料,讓它們繼續建構著人們對世界的認識或想像,與認識/想像世界的方法。並且,圖像的生產者,繼續以科學之名,合法化這種認識與方法。為什麼媒體工作者至今不敢離開這種虛妄的實證主義「專業」信念?是因為「攝影見證客觀世界」這個概念本身,其實一直就是一個高度可販賣的,並且被合法化、體制化了的商品?或者,攝影專業工作者,是否一旦離開這個自我催眠的概念,即必須面臨進退失據的窘境?抑或,拆解這個迷思的「科學證據」還不夠多?
《視覺工廠》的作者蒐集了大量的科學技術發展史的資料,透過生動清晰的陳述,「理性客觀」地提醒我們,一個可以在照片上作假、加工以創造各類利益的圖像資料,或者一個只是「多種現實的其中之一」的照片,卻在許多科學家與他們發明的機具與技術下,變成「一個中立、唯一、客觀、且無所不在的世界,一個不需要觀察者就可以存在的世界」,或者一個「已經從現實的痕跡,變成證明現實存在的證據」、「從單純的注視變成行動」的照片,在科學與技術的發展史上,一直是大有問題的。此書中譯本的問世,對我們這個需要進步觀點之普及科學知識的社會,與專業的影像媒體工作者,都有極好的提醒或啟發價值。
(本文作者為政治大學廣電系講師)【推薦序】眼見為憑?!
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