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
耿一偉愛爾蘭作家班維爾(John Banville)在接受紐約《村聲》雜誌訪問時,提到班傑明布萊克(Benjamin Black)這位犯罪小說家是如何誕生的故事。那大約是2005月3月的時後,他到義大利的朋友家小住一陣子,享有一個漂亮的臥室,當班維爾早上九點起來的時候,面對空蕩的房間,在桌前的他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但到了中午吃午餐的時候,他已經寫了一千五百字。
他驚訝地發現,這種創作能量並非班維爾式的,而是屬於另一位作者的狀態,因為以前他一個禮拜能寫一千五百字,已是成績傲人了。最後,我們這位新誕生的快手班傑明•布萊克在半年後完成了《墮落的信徒》(Christine Falls)的書稿,一個月後,英國最重要的文學獎布克獎(Man Booker Prize)宣布由班維爾獲獎。得獎作品是2004年9月完成的《大海》(The Sea),恰好《墮落的信徒》完稿的前一年
我猜布萊克在稿紙上寫的頭幾句話(他說他是先寫在稿紙再騰到電腦上),或許是第一章的第一句話:「讓奎克感到詭異的不是死者,而是生者。」光是這段文字,就已經透露了許多訊息。首先,主角是奎克(Quirke),在英文裡quirk就有怪僻的意思,故事中的奎克的確很難相處,塊頭很大(讀者多念幾遍Quirke就會有感覺),固執---最重要的,他是病理學家,在醫院地下室負責解剖屍體的工作。正因為這份工作的關係,讓他接觸到謀殺案,不由自主捲入其中。
不過如同前所說的,是生者讓主角感到詭異而非死者。這也是班傑明•布萊克犯罪小說的特殊之處。糾葛奎克的,不只是誰殺了受害者,更多的是他的家人關係,他的回憶,他的憂鬱與敏感,他對五零年代都柏林的觀察等,是這些面向讓《墮落的信徒》與續集《銀天鵝》(The Silver Swan)有別於一般的推理小說。大多數的推理小說中,主角本身是偵探、刑警或律師,有著查案的強烈動機。奎克相反,受害者往往與他無直接關聯,或許一開始是好奇心,但之後往往是其他生者涉入其中,使他一步步不能自拔---在《墮落的信徒》是逝去的愛,在《銀天鵝》是對女兒的愛---愛才是催促這位外冷內熱的醫生去解決謎團的動力。
班維爾對推理小說頗有研究,他自陳比利時偵探小說家喬治•西默農(Georges Simenon)是他的偶像,希望自己的犯罪小說也能像西默作品般雅俗共賞。從作品類型來看,班維爾對推理小說的體裁相當了解,他細心經營著這些閱讀規範,例如奎克有冷硬派主角的味道,離婚,酗酒,不輕易對他人吐露情感,總會跟次要主角發生一場床戲。
另一方面,班傑明•布萊克的犯罪小說特色,在於他既遵守類型規範又有其超越之處。《墮落的信徒》與《銀天鵝》都可算是推理小說,因為都有人死亡,而找尋殺人犯也的確是情節推動的動力,而且布萊克很守規矩地最後幾頁才揭露謎底。但是就書寫風格來說,這兩本小說又有黑色小說的色彩,在布萊克筆下,暴力與傷風敗俗一樣是都柏林這座城市所不能缺少的氛圍,人性的腐敗是繚繞在奎克上空的ㄧ片烏雲。所以讀者讀完小說時,總會感染到小說中蔓延的壓抑情緒,恨不得馬上飛到都柏林的巷弄酒館,喝上兩杯威士忌,買醉一番。不過班傑明•布萊克系列又有懸疑小說的風格,奎克自身也捲入謎團當中,他的當下遭遇或過往經歷,也是引發讀者好奇與情節編織的一部分。
在結構上,《墮落的信徒》與《銀天鵝》一樣遵循偵探小說的經典規範,故事總是會有兩個凶殺案,一個是開頭的謀殺,另一個是偵辦中的謀殺。總之。犯罪過程與偵探進度在布萊克的快筆下來回交織(這在《銀天鵝》中有了更高度的發揮),而班維爾原有的高超文字技巧,讓他的犯罪小說閱讀起來,更添文學樂趣。
班維爾的小說藝術是有口皆碑的,最簡單的介紹方式,是列出他得過的獎項。不過有了布克獎,其他小獎便不夠看,但他於今年五月底獲得2011年卡夫卡獎(Franz Kafka Prize),讓人刮眼相看。卡夫卡獎被喻為諾貝爾文學獎風向球,其他獲獎者包括耶內尼克(2004)、品特(2005)、村上春樹(2006)等,前兩位都在獲獎不到半年內,隨即受頒諾貝爾文學獎。
不過班維爾認為自己小說很大眾化,他最喜歡講的軼事,是他《證詞》(The Book of Evidence)入圍1989年布克獎決選名單時,他在都柏林街上走著,忽然有個工人般的壯漢往他衝過來。他以為對方想有甚麼危險舉動,沒想到這位大漢手上拿著書對他喊:「真是他媽的一本好書!」
像《墮落的信徒》已獲得《紐約時報》編輯選書、《村聲》年度二十大、《西雅圖時報》最佳犯罪小說、《洛杉磯時報》最佳圖書獎決選名單等殊榮,說明班維爾化身布萊克寫的大眾小說,一樣讓人想揮手大聲說@#$%^!*(#
本文作者台北藝術節藝術總監,負責2012至2014的節目策展,曾譯有班維爾的《布拉格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