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吉桑再進擊

每逢月初，重雄都會去一趟商店街的書店，買一直都在閱讀的將棋雜誌。
書店「井脇書房」的外觀古色古香，一樓是雜誌和書籍，二樓是漫畫、童書和參考書。以個人經營的書店來講算大，好像也還經營得四平八穩。
店長井脇是與重雄同世代的男性，每次都會留一本《將棋界》給重雄。重雄沒有開口拜託過，但因為進貨量少，有時不事先保留就會賣完，因此店長貼心地為他保留。不過如此一來，重雄就非得在「井脇書房」買不可，所以比起親切，毋寧說店長會做生意比較正確。
「唷，店長。」
「立花先生，歡迎光臨。我替你留了一本哦。」
店長從櫃台裡的保留書架上抽出《將棋界》。
「另外，我還順便幫你留了這本。」
說著，放在《將棋界》上的是一本時代小說文庫本，是重雄喜愛的作家新作。
「我猜立花先生可能會想看。」
「哎唷，你太會做生意啦。」
重雄苦笑著拿起店長推薦的文庫本，書腰上顯眼地寫著改編電影等文字。
「同一位作者的某本經濟小說評價也不錯……但立花先生不看那類書吧？」
長年的老交情了，重雄的喜好完全被摸透透。
「主角是上班族的話，很難產生共鳴吶。那種書我老友倒是有可能會看。」
「啊，是指那位劍道師父吧？」
道場已經關閉，但從以前到現在，清一家在居民心目中始終是「社區的劍道教室」。
「向他推薦一下吧，雖然沒能得獎，但也入圍了直記賞呢。」
店長拿起《將棋界》和文庫本正要結帳，重雄舉起單手制止了他。
「我今天想再看看其他東西──有繪本那類的書嗎？像是有很多機關的那種……」
是要送給孫女奈奈的禮物。最近她很喜歡親戚送的、會播放童謠的機關書，一直不停地按按鈕。
井脇聞言瞇起雙眼。
「聽起來比起繪本，更像是益智玩具呢。就在二樓，種類很多，你慢慢選。」
「謝啦。」
重雄從店內樓梯走上二樓。三個穿著學生制服的小鬼就站在樓梯口前方的漫畫區，轉頭狠瞪向重雄。是附近中學的制服。幹嘛？重雄也瞪回去。小鬼們立即撇開視線，繼續挑選漫畫。
最近的孩子真是糟糕，一個個眼神都這麼凶惡。重雄暗暗生著悶氣。我的相貌確實凶惡了點，但不至於一看到我就瞪我吧？
不過，一走進五彩繽紛的童書區，重雄的不滿也隨之煙消雲散。他整個人興高采烈，想著該買什麼給現在好奇心越來越旺盛的孫女。
架上有一系列類似親戚送的、會播放童謠的繪本，但和奈奈現在手上那本不一樣，收錄了其他童謠。然而，內心閃過了妻子登美子和兒子、媳婦對他苦笑的光景後，重雄決定跳過。
也有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等常見的童話系列。重雄又興奮地翻開來看，但想當然耳，最後結局都是王子與公主的立體豪華婚禮，重雄頓時心生抗拒──不成、不成，對奈奈來說還太早了。
他決定買適合奈奈年紀的動物系列，來回比較著幾本繪本的內容。除了剛才的獅子和大象外，還有企鵝、海豚和鯨魚等海洋生物系列，也有兔子和小狗、小貓在原野上嬉戲的天真爛漫繪本。
如果依重雄的喜好來選，當然選會跑出很多大型威猛動物的繪本，但奈奈是女孩子，必須培養她身為淑女的感受性，而且自己唸起來時也顯得文質彬彬──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重雄決定選海洋生物系列。
好！他拿起繪本，走出童書區。走到樓梯口前方的漫畫區時，適才的小鬼們嚇了一跳似地扭頭看向重雄。
究竟是怎麼了？比起行動，他們散發出的氣息更是可疑，明顯忌憚他人眼光、透著心虛的──
「你們在做什麼？」
下一秒，小鬼們猛地朝他的臉丟來了某種東西。
「搞什麼……！」
重雄瞬間以拿著奈奈繪本的右手臂護住臉部。這是慣用手，所以下意識便舉起來。幾本漫畫撞上繪本和穿著運動服的手臂後掉落在地，是一骨碌全丟了過來吧。
「混帳！」
重雄伸長手想抓住他們，小鬼們就像蜘蛛幼蟲般一哄而散，爭先恐後地跑向樓梯。
「給我站住！」
重雄追了上去，但行經樓梯距離難免被拉開。重雄抓著扶手，將手臂當作救生索地一鼓作氣衝下樓梯，追向落荒而逃的小鬼們。
「立花先生！這是怎麼了……」
「他們在上頭偷雞摸狗！」
重雄說著又追上去，正要衝出店門口時，井脇大喊一聲「不行」制止，重雄的動作一時變慢。
結果走出店門口停下腳步時，只能目送穿著學生制服的背影逐漸遠去。
井脇邊為這起騷動向店內的客人致歉，邊走向重雄。
「你幹嘛阻止我？我剛才可以追上他們的！」
重雄不滿追捕無疾而終，凶巴巴地將砲火轉向井脇，井脇疲憊地嘆了口氣。
「要是不小心被刀子劃傷，那就得不償失了。我不能讓客人發生任何意外。」
聽到這危險預告，重雄的銅鈴眼睛更是瞪得老大。
井脇默不作聲地走上樓梯，重雄也跟著走上二樓。

「真是弄得亂七八糟呢。」
井脇面帶苦笑，撿拾散落一地的漫畫。
「抱歉，那群小鬼是用來丟我的。」
重雄也一起撿著漫畫。
「看他們偷偷摸摸，我就問他們在做什麼，沒想到突然間……所以我才想抓住他們。」
「你沒受傷吧？」
「不過是小鬼們情急之下朝我亂扔東西，哪可能受傷。」
「的確是不用擔心立花先生呢。」井脇笑道，接著又低聲說了：「他們是竊賊。」
重雄早猜是如此，但就算是這樣，竟然要擔心被割傷，也太危言聳聽了。
「從前也有很多小鬼是鬧著玩地偷東西。可是，從沒像這樣有組織又不可愛的竊賊。」
井脇說著，拿起飄落在近處的紙袋，再輕拍一拍堆在平台角落的漫畫小山。
「這個系列若拿去附近的連鎖二手書店，店家會以高價收購哦。如果書況佳又是全套，還能賺到一大筆零用錢。」
井脇說明，為了迅速裝袋再帶出書店，竊賊會先將漫畫分批堆在賣場的死角。有人堆書、有人裝袋、有人負責把風，連工作也加以細分，重雄聽得是目瞪口呆。
「這根本是組織犯罪了嘛。」
「真的很差勁。也有些連鎖二手書店明知是贓物，依然不吭一聲地收購。」
「他們看不出來嗎？」
「我偶爾會去二手書店偵查，察看是否有不自然的新書在架上流動。有時明明才是發行日當天，二手書店裡就有最新一集的漫畫了。」
「……難道不是買了的當天，看完就賣出去嗎？」
「書上還夾著售價標籤【註】哦。」
「售價標籤？」
重雄偏頭不解，井脇於是將漫畫的上側朝向他，有著圓形突起的標籤夾住了書頁。結帳時，櫃台會抽掉那張標籤。
「當然，也有書店結帳時不會抽掉標籤。可是，就算書附著標籤賣出去，除非是以轉賣為目的的竊盜，否則很難想像會有書依然附著標籤再賣給二手書店。如果是書籤或讀者回函卡，倒會夾到其他頁繼續閱讀。可是，如果從上頭夾著書頁的售價標籤還原封不動地留著，絕對不可能是正當購買後閱讀完畢的書。」
「……啊？為什麼……」
重雄一問，井脇說了聲「對哦」，以感激的眼神看向重雄。
「立花先生總在我們書店買書，所以沒看過還夾著售價標籤的書呢。因為我們書店一定會抽起標籤。」
說得沒錯，這兒是離自家最近的書店，重雄買書也不曾急得特地跑到其他店去找井脇書房沒有的書。
「請你試著翻開夾有標籤的那幾頁吧。」
井脇說著，拆開包著漫畫、防止客人試閱的收縮膜，再遞給重雄。
翻著翻著，旋即在夾著標籤的地方卡住。正想翻開下一頁，重雄豁然開朗。
如果不先抽掉包夾住書頁的售價標籤，根本翻不開下一頁。
「至少售價標籤不可能還繼續夾著書頁，絕對。」
「像這樣還留著售價標籤的書，十之八九都是贓物，但那些二手書店卻若無其事地收購，再以新二手書的形式販賣。」
重雄在經營書店上是徹頭徹尾的門外漢，但同樣身為商人，卻能感同身受地理解井脇的憤怒與厭惡。
那些二手書店可能明知是贓物仍收購，抑或經營者對書根本沒興趣、連不自然留著的售價標籤也沒發覺──不論是哪一種，愛書的書店人士肯定都無法忍受。
「像我們家這種老舊書店，著實很難面面俱到地監視到每個角落，結果變成賺零用錢的竊賊眼中的肥羊……」
「可是，店裡安裝了很多防盜設備吧？」
重雄指向架設在牆壁和書架上的防盜攝影機和防盜鏡，一樓賣場也設置了不少個。
「這些根本不夠。一樓和二樓加起來，也才十台攝影機而已。」
「都有十台了……」
夠用了吧？重雄才要說下去，井脇先發制人：
「如果是連鎖書店，即使賣場面積和我們一樣，都還設有二十台攝影機哦。」
始料未及的數字教重雄張大了嘴巴。
「換言之都那麼多了，還是會有死角。可是像我們這種小書店，也沒辦法再加裝更多攝影機了。」
預算與連鎖書店大不相同。雖說只有十台防盜攝影機，但已是竭盡所能擠出的數字了。
「就算發現了竊賊，他們一逃，也不能窮追不捨。」
「對，就是這事兒！」
這是重雄最在意的一點。
「你說不能追上去，不然可能被劃傷……」
「可是，近年來這種擔心真的不算是小題大作。」
井脇疲困地垂下肩膀。
「這是幾年前鄰市大型書店發生過的事。店員追上了竊賊，想抓住他時，對方竟然拿出刀子劃傷了店員。好像是一個目中無人、隨身攜帶小刀的孩子。幸好那個店員只是擦傷。」
重雄不禁大驚失色。從前那種教人懷念、書店老爹喝斥之餘一拳敲向腦門的溫馨小搶小偷，上哪兒去啦？
「現在這時代，那麼做的話可不得了。」井脇笑著說：「反而會被告使用暴力。」
「──真教人不爽。」

註：售價標籤（スリップ），日本書籍在書店販賣時，會有一張長形紙條夾在書頁中。一面是銷售卡，一面是補貨卡。以前在電腦條碼系統尚未普及的年代，主要當作追加進貨或銷售的依據。現在失去了補貨功能，但日本實體書店大多仍保有回收標籤的習慣，但網路書店與部分實體書店則會隨書送到讀者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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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長井脇是與重雄同世代的男性，每次都會留一本《將棋界》給重雄。重雄沒有開口拜託過，但因為進貨量少，有時不事先保留就會賣完，因此店長貼心地為他保留。不過如此一來，重雄就非得在「井脇書房」買不可，所以比起親切，毋寧說店長會做生意比較正確。
「唷，店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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