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版150年來全世界不斷再版的戀愛成長小說經典俄文新譯本
◆ 小說改編電影入圍1971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
在她身邊我彷彿遭到火燒灼燙般
我何必搞清楚讓我燃燒融化的是什麼樣的火焰,只要我陶醉在這燃燒中就好
深夜的餐後,大家輪流說出自己的初戀故事。
甜美又苦澀的初戀,在藍天碧草的夏日轉瞬即逝,那股芬芳滋味卻是一輩子難忘。
十六歲的男孩情竇初開,迷戀上一位大他五歲的鄰居女孩,乍然眼前一片美好,但這段時冷時熱、若有似無的戀情,那種抓不住又趕不走的情愫困著他,讓他又喜悅又愁苦,他願意放下一切只求一親芳澤,陶醉在這燃燒的青春中。
他將面對最殘酷的事,或許不是女孩愛不愛他,而是他即將揮別純真年代,踏入現實世界……
世間有些情感能讓人騰空飛翔,會讓人長出翅膀
一段在旅途中的邂逅,短暫數日萌芽中的情感,因誤解、自尊、偏見而難以開口告白真情……
儘管這份愛遭遇重重阻礙,從中生出絲絲清香的剎那感動卻教人著迷不已。
──從這篇〈阿霞〉中可以由少女的角度來看初戀,體會那種長出愛情翅膀卻無處可飛的淡淡愁緒。
鮮少有比初嘗情愛滋味還要刻骨銘心,屠格涅夫摻雜親身經歷創作的戀愛成長小說〈初戀〉、〈阿霞〉,上百年來字裡行間仍漫著幽香餘韻,不斷打動每一位曾愛過、正在愛,以及將要愛的讀者。
---名家推薦---
◆ 托爾斯泰讚賞〈初戀〉與〈阿霞〉是屠格涅夫最好的作品
◆ 自由主義思想家以薩‧伯林曾親自翻譯本書致敬,長銷至今60年
◆ 亨利‧詹姆斯稱屠格涅夫是「小說家的小說家」
◆ 董橋:「屠格涅夫的筆總是這麼乾淨……《初戀》文筆真像初戀那麼純。」
◆ 龍瑛宗:「屠格涅夫的《初戀》是引導我進入文學之路的一個動機。」(本書收錄龍瑛宗評論)
◆ 日本詩人生田春月翻譯《初戀》時讚嘆:「戀愛這一個字,對於屠格涅夫來說,或許是最傷痛的字之一吧。夢想與現實之間的矛盾,性格與境遇之間的關係,所有存在的不如意與絕望,人生所有的『不湊巧』等,沒有人比屠格涅夫更能將其描繪得那麼好。」
作者簡介:
屠格涅夫(Ivan S. Turgenev, 1818-1883)
是十九世紀俄國三大寫實主義小說家之一,以刻畫農奴真實生活的《獵人筆記》嶄露頭角,原以詩人身分步入文壇的他專心轉向小說創作,一系列的長篇小說──《羅亭》、《貴族之家》、《父與子》等讓他晉升大作家之列;1860年代以後長期旅居歐洲傳播俄國文學功不可沒。
從現今的眼光來看屠格涅夫留給我們的創作遺產,一是抒情性,二是社會性,永恆不變的情感之美與更迭不斷的社會脈動這兩者往往在其作品中巧妙嵌合,身為同情農奴的貴族與1848年法國二月革命的目擊者,從中獲得創作社會小說的養分,而鄉村生活、打獵興趣與獨特的愛情觀則滋長了他對自然抒情美學的精細觀察力及詩意的掌握,中篇小說〈初戀〉、〈阿霞〉即是他抒情性的重要代表。屠格涅夫終生未結婚,現實情感生活的結果僅留下一個非婚生女,以及一位長年愛慕的已婚法國女歌唱家,這兩篇愛情小說事實上也是作家本人的寫照。
譯者簡介:
陳翠娥,國立政治大學俄文系學士、俄羅斯國立莫斯科大學語言系文學碩士。譯作有:《恐怖頭盔》(合譯)、《蘑菇沙皇》(合譯)、《終巡者》(合譯)、《雪舞者》、《厄夜蘭花》(合譯)。
各界推薦
名人推薦:
校園閱讀推薦:
高師大附中國文老師呂紹敏、成功高中國文老師李錦華、台中一中國文老師林燕媚、師大附中國文老師林麗雲、武陵高中國文老師邱培芳、明道中學明道文教基金會執行長凌健、中山女中國文老師徐熒蓮、大直高中2007年Power教師獎得主張幼玫、北一女中國文老師陳美桂、建國中學國文老師親子教育家陳美儒、景美女中國文老師陳嘉英、台南女中國文科教師兼科主席陳鎮卿等高中教師一致推薦(按姓名排序)
特別收錄 / 編輯的話:
當我們面對初戀的時候……
文/櫻桃園文化總編輯 丘光
櫻桃園文化去年出版《帶小狗的女士:契訶夫小說新選新譯》之後,許多人問下一本是什麼?現在答案出來了,然而為什麼是屠格涅夫的《初戀》,我想多少跟契訶夫有一點關係,如果讀過這兩本書,相信會感受到兩者或兩個世代之間的文學脈絡,在相承亦相斥之間隱隱有一條線勾著我們的閱讀興趣。
接著就是跟這閱讀有關的,經典閱讀帶給現代讀者的是什麼?又什麼特質讓一本書成為經典?應該會有一堆冠冕堂皇的說法,而從最刻薄的角度看,挑剔如納博科夫也不吝提到,契訶夫繼承了屠格涅夫好的那一面,就是抒情的、自然之美的描寫。確實,屠格涅夫創作美學中的抒情性、剔透的自然觀察描繪、對人物形象與情節發展的隱蔽心理分析手法,在在吸引每一個世代的讀者達到閱讀的享受。《初戀》可以說就是作家遺產中最純粹「好的那一面」的代表作。
如果契訶夫是俄國十九世紀經典文學時代的終結,那麼我們現在開始把沙漏倒過來回顧之前的經典,或許可以看到什麼被終結了,什麼被他轉化成新的力量邁向二十世紀。
懂得生活才懂得寫作
屠格涅夫是先作為一個生活家,然後才是作家。他熱愛生活嗜好打獵,熟稔大自然中的大小事物,對現實生活求之若渴,後來證明這對他的文學發展有莫大助益。
一個實際的例子,屠格涅夫某次去拜訪托爾斯泰,在春日的森林散步時聽到鳥兒爭鳴,他聽到聲音便能一一指出,這隻是椋鳥,那隻是鵐鳥,還有山鷸振翅飛來……讓一旁的托爾斯泰自嘆弗如。但這只是野鳥協會之友的程度尚不足奇,再看看屠格涅夫在《獵人筆記》的那篇小說〈約會〉,開頭描寫白樺樹林猶如活物般才教人驚嘆,文中提到如何聽樹聲辨季節,以及細數不同季節裡風中林葉如何發出各有特色彷彿人聲絮語的音響,一個人如果能從生活體驗出這種細微差異並刻畫得栩栩如生,我們就不奇怪他可以把戀愛時候的內心漸層變化,寫得彷彿花苞綻開之際每一瓣芬芳層層漫溢而出的美。
多舛的愛情際遇
屠格涅夫九歲的時候,全家自鄉村遷居至莫斯科,他在這裡從一個兒童到青春期以至成年,在入大學之前一段期間全家暫住在友人的別墅,鄰近著名的公園毋憂園,即小說〈初戀〉的背景,對照小說與現實生活,他們的鄰居的確也有公爵夫人與女兒葉卡捷琳娜,小她三歲的屠格涅夫為其美麗著迷,嘗到初戀的滋味,這段戀情的結局也與小說相仿。初戀的失意儘管使人憂煩,但是若沒有那致命的初戀和初吻,則使人終生不幸──小說篇章裡不時透過這類的獨白投射作者的愛情觀。
一八四三年法國著名歌唱家波麗娜‧維亞爾多來俄國演出,二十五歲的屠格涅夫一見鍾情完全被她征服,日後有數十年追隨她到歐洲各處,這段戀情並沒有得到「實質」的回饋,因為維亞爾多是有夫之婦,但兩人在精神上的交往卻終生不渝。
此外,屠格涅夫也談過幾次相對正常的戀愛,都不順遂,一輩子沒有娶任何女人,只留有一個私生女,他對這個女兒充滿愧疚,後來希望給她一個完整的家庭環境而送到法國託付給維亞爾多女士。
本書收錄的另一篇小說〈阿霞〉中,初戀的是少女阿霞,男主角的形象則大致可以映照到成年屠格涅夫的愛情樣貌,情感上優柔寡斷的性格,或許是讓他長出愛情翅膀後卻來不及飛到對方懷抱裡的原因,也正因如此,磨出了作家善於描寫這種抱憾之美,敏銳的筆觸底下透著一種不可言喻的魅力。
滲透社會的文學家
社會性是屠格涅夫之所以成為大作家的另一面,儘管往往遭受到同時代人兩極化的評判。從《獵人筆記》一發表,作家的地位便確立,他在這本描寫俄國大自然與平民生活的短篇故事集裡,展現了自然抒情的天分,也忠實雕塑出平民生活的美與醜,影響了後來的農奴解放,然而他不願停滯創新的腳步,不自滿於當下的成功,極力從大時代變化多端的現實生活中尋找新的社會議題。之後他的一系列長篇小說──《羅亭》、《貴族之家》、《前夜》、《父與子》、《煙》、《處女地》,再加上其他中短篇小說和戲劇,全部集合起來可以稱得上是十九世紀下半葉的俄國生活百科全書。
在這些充滿歧異的社會觀念、議論豐沛的作品中,作家以較為中立的角度來書寫,點出當時主張改革的西化派與維護傳統的斯拉夫派、革命民主主義與自由主義之間的問題,雖然他自稱是個典型的西化派,在小說中卻不會完全抹滅斯拉夫派的優點,或一味讚揚西化派的觀點,但亂世的社會輿論免不了把文學小說當作論政文章看待,讓這位文學家兩方不討好,最終迫使他遠離俄國的是非圈,旅居歐洲。
綜觀作家一生的創作之路有起有落,他以這樣的話提醒自己:文學活動需要朋友也需要敵人,就怕漠然。
文學超越時間
俄國文學能夠成為世界文學的重要一環,當然與屠格涅夫在西歐推廣有關,他長年在法國與梅里美、喬治‧桑、福樓拜、左拉、莫泊桑等當時文壇名人交流兩國文學作品;另一方面,在俄國時則鼓勵後輩托爾斯泰持續創作(儘管兩人因年紀、個性和理念的差異而爭吵不斷,曾絕交十七年),也不計前嫌肯定杜斯妥耶夫斯基的文學地位(更不用說借錢接濟這位常輸錢的賭徒),引薦給法國文學史家。
回頭看屠格涅夫自己的《初戀》亦同樣受到世界各國廣為介紹,引起普遍的共鳴超越了領域和時間:在英國,自由主義思想家以薩‧伯林親自翻譯致敬,他的企鵝版英譯本長銷至今六十年;在電影界,出身奧地利的演員馬克西米連‧謝爾(曾以《紐倫堡大審》獲奧斯卡金像獎)初執導演筒即獻給這部小說,改拍成的電影入圍一九七一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在台灣,則啟發了作家龍瑛宗走向文學之路(恰逢今年龍瑛宗百年冥誕本版特別收錄他的《初戀》評論致意)。
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我們試著用新的眼光來閱讀屠格涅夫,就從《初戀》開始吧!對新世代的讀者來說,不管初戀已在身後或者仍在前方,它終究(還)會以某種形式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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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櫻桃園文化總編輯 丘光
櫻桃園文化去年出版《帶小狗的女士:...
章節試閱
初戀
客人早已散去。時鐘敲響十二點半。房間裡只剩下主人、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與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
主人搖鈴,吩咐收走剩餘的晚餐。
「所以就這麼說定了,」他說道,舒適地陷入扶手椅裡,點起雪茄。「我們每個人必須說出自己的初戀故事。就從您開始,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
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體型福態,圓潤的臉蛋上覆著淺色毛髮。他先瞧瞧主人,接著抬眼望著天花板。
「我不曾有過初戀,」他終於開口說道。「我的戀愛是直接從第二次開始的。」
「這話怎麼說?」
「非常簡單。我十八歲的時候,生平頭一次去追求一位很迷人的小姐,不過這段風流韻事對我來說卻似乎一點也不新鮮,後來追求其他女孩也好像沒什麼兩樣。事實上,我的初戀也是最後一次的戀愛,是早在我大概六歲時愛上了自己的保母,而那已經是陳年往事,我們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已被遺忘,就算記得,誰又會有興趣呢?」
「這該如何是好?」主人說道。「我的初戀故事也乏善可陳。在認識現任妻子安娜‧伊凡諾夫娜之前,我不曾愛上任何人,而且我們的感情進展一帆風順:雙方父親撮合我們,我們很快墜入情網,毫不猶豫地結了婚,我的童話故事三言兩語就道盡了。各位,我必須承認,當我提議來說說初戀故事的時候,是將希望寄託在你們幾位不算年長也不年輕的單身漢身上。或許您能夠說些有趣的故事,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
「我的初戀確實很不尋常。」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沉默半晌後回答。他年約四十,黑髮中摻雜銀絲。
「啊!」兩位同伴異口同聲。「這樣更好……說來聽聽。」
「好吧……不,我不打算用說的,我不擅長說故事,聽起來會顯得枯燥短促,要不然就是冗長又虛假。如果允許,我會將記得的一切寫在本子上,然後唸給各位聽。」
好友們起先不同意,不過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執意堅持。兩星期後,他們再度相聚,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信守了自己的承諾。
以下是他本子裡記述的內容:
1
我當年十六歲。事情發生在一八三三年夏天。
我和父母親住在莫斯科。他們在卡盧加城門附近的毋憂園對面租了一間避暑別墅。我正準備大學入學考試,不過極少花心思在備考上,心裡也不焦急。
沒有人干涉我的自由,尤其道別了最後一位法國家庭教師之後,我更是隨心所欲。這位家庭教師一直無法接受自己「像顆炸彈般」(注1)落到俄羅斯的想法,總是一臉苦悶,鎮日躺在床上。父親待我和藹卻滿不在乎;母親幾乎不管我,雖然她只有我這個孩子,但其他事務占據了她的心力。我的父親當時還很年輕,相當瀟灑;母親比他年長十歲,他娶她是出於金錢考量。母親過著鬱鬱寡歡的生活,總是焦躁不安,為嫉妒所苦,或是發脾氣,但不會在父親面前表露出來。她很忌憚他,而他總是嚴肅、冷淡又疏遠……我不曾見過比他更優雅沉著、自以為是又專斷獨行的人。我永遠無法忘懷我在別墅度過的頭幾個星期,當時天氣出奇晴朗,我們在五月九日聖尼古拉節當天從城裡搬過去。我在別墅的花園、附近的毋憂園或是城門外四處漫步,隨身攜帶一本書,例如卡以當諾夫編纂的教科書,不過很少翻閱,而是將大部分時間花在吟誦腦中記得的許多詩篇。血液在我體內流竄,內心的傷感既甜美又令人莞爾。我不停地等待,心懷莫名的羞怯,對萬事萬物感到驚奇,隨時睜大眼睛觀察著。我的想像力馳騁,宛如黎明時分飛翔在鐘樓四周的雨燕,環繞著同樣一串想法迅速打轉。我會陷入沉思、惆悵,甚至啜泣,然而,儘管悅耳的詩歌或黃昏美景時而勾起愁緒,熱血沸騰的年輕生命帶來的喜悅仍會透過淚水探出頭來,好似入春的小草。
我有一匹騎乘用的小馬。我會親自替牠備鞍,單獨策馬奔馳到遠方,想像自己是中世紀比武場上的騎士──風兒多麼快活地在我耳邊呼嘯呀!或者我會仰面朝天,將耀眼的光亮與蔚藍納入我敞開的胸襟。
我記得那段時期,女人的模樣和愛情的幻影幾乎不曾具體地在我腦海中浮現。但是,在我所有的思緒和感受中,隱隱約約有著懵懂羞澀,預示將會有某種新穎、甜美得難以言喻、與女性有關的感受出現……
這份預感,這份等待滲透我全身,讓我賴以呼吸,潛藏在每滴血液裡,在我血管中四處流竄……並注定很快獲得應驗……
我們的別墅是間木造的貴族宅邸,有廊柱與兩間附屬的低矮廂房。左邊的廂房裡是一座製造廉價壁紙的小工廠,裡頭雇了十個身體瘦弱、頭髮凌亂的小男孩,身穿髒兮兮的工作衫,面容枯槁;我不只一次到那裡觀看他們如何不停地跳到木製槓桿上,朝壓力機四角平台施壓,利用自己羸弱身軀的重量壓製出五彩繽紛的壁紙圖樣。右邊的廂房空著,正在招租。有一天,五月九日過後三週左右,那間屋子的護窗板開了,裡頭出現女性的臉孔──有戶人家搬了進去。我記得當天午餐時,媽媽向管家打聽我們的新鄰居是些什麼人,聽見公爵夫人札謝金娜的姓氏,她先是懷著些許敬意說道:「啊!公爵夫人……」接著添了一句:「多半很潦倒吧。」
「他們是搭乘三輛出租馬車來的,」管家恭敬地上菜時指出。「沒有自己的馬車,家具看起來也很寒酸。」
「話雖如此,」媽媽反駁道。「但出身終究比較高貴。」
父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便立刻住口。
札謝金娜公爵夫人的確不可能是個闊綽的女人,她承租的廂房破舊不堪,低矮狹小,只要手頭稍微寬裕些的人,都不會願意搬進去。而且,當時我對談話內容充耳不聞,公爵的封號沒有讓我留下深刻印象,因為不久前我才讀完席勒的《強盜》(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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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原文用法文「comme une bombe」。
注2 《強盜》為德國十八世紀作家席勒(Johann Christoph Friedrich von Schiller,一七五九-一八○五)的戲劇作品,反映了彼時德國青年對封建專制制度的反抗。
2
我習慣每天傍晚帶著獵槍在我們的花園裡巡視,守候烏鴉,因為我老早就憎惡這些警覺性強、貪婪又狡獪的鳥兒。事發那一天,我照常到花園去,踏遍了每一條林蔭小徑卻一無所獲(烏鴉已經認得我,只在遠處斷斷續續地嘎嘎叫著),無意間走近分隔我們的領域和一片狹長花園之間的低矮柵欄,花園延伸到右廂房後方,隸屬該棟獨立房舍。我低頭走著,突然聽見說話的聲音;我朝柵欄另一頭望去,登時愣住了……因為我眼前出現一幅奇特的景象。
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在青澀覆盆子樹叢間的空地上站著一位女孩,身材高挑勻稱,穿著粉紅色條紋連衣裙,頭上包著一條白色頭巾。四位年輕人圍繞在她身旁,她手拿灰色的小花朵輪流拍打他們的額頭。孩童們都很熟悉這種小花,不過我並不知道名稱。這種植物的花瓣呈小小的麻袋狀,碰到堅硬的東西會伴隨一聲脆響裂開。年輕男子心甘情願地伸出自己的額頭,女孩的動作(我從側面望著她)有種迷人、霸道、溫柔、促狹又討喜的意味,使得我又驚又喜差點沒喊出聲來。我願意交出世上的一切,只求那些美妙的手指也能拍打我的額頭。槍枝滑落草地,我卻渾然忘我,雙眼熱切地盯著那穠纖合度的體態、頸子、秀麗的雙手,還有白色頭巾底下些許蓬亂的金髮、半張半闔又慧黠的眼睛,以及睫毛和睫毛下方嬌嫩的臉頰……
「年輕人。喂,年輕人。」有人突如其來地在我身邊說道。「難道可以這樣盯著陌生的小姐瞧嗎?」
我渾身一顫,啞口無言……柵欄對面有個人站在我近旁,他留著一頭黑色短髮,用嘲弄的眼神打量我。那一刻,女孩也朝我轉過臉來……在那張活潑、生動的臉上,我看見一雙灰色的大眼眸,接著臉龐突然顫動,笑了開來,雪白的牙齒晶瑩發亮,眉毛俏皮地向上挑起……我面紅耳赤,從地上拾起槍枝,在一片響亮但無惡意的哈哈笑聲追逐下奔回自己的房間,撲倒床上,用雙手捂住臉,心裡噗通跳個不停,既羞愧又欣喜,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激動。
我休息片刻並梳理乾淨後,下樓去喝茶。少女的倩影在我眼前揮之不去,我的心臟已經不再劇烈跳動,卻仍歡快地揪緊著。
「你怎麼了?」父親突然問我。「打到烏鴉了嗎?」
我本來打算據實以告,但克制住衝動,只是暗自微笑。準備就寢時,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了什麼,先用單腳迴旋了三圈,還抹了髮油之後才躺下睡覺,整晚睡得死沉。破曉前,我甦醒片刻,微微抬起頭,異常興奮地環顧四周後,再度墜入夢鄉。
3
「該如何藉機跟他們相識?」這是我早晨醒來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喝早茶前,我到花園去,不過沒有走近柵欄,也沒見到任何人。喝完茶後,我在別墅前的街道上數度徘徊,從遠處探視窗內……我彷彿在窗簾後看見她的臉,嚇得趕緊離開。「總要找機會認識呀。」我自忖道,一面在毋憂園前方綿延的沙地上慌亂地來回踱步。「但是該怎麼做?這才是問題。」我想起昨日邂逅的種種細節,不知怎地,記憶中特別清晰的是她嘲笑我的模樣……不過,正當我苦惱不已,還在想方設法時,命運之神已經關照我了。
我不在家時,媽媽收到新鄰居捎來的一封信,信寫在灰色紙張上,並用褐色火漆封印,通常只有郵局通知單或廉價酒的瓶塞才會使用這種紙。在這封有欠通順、錯字連篇又字跡凌亂的信中,公爵夫人請求母親的庇護;依據公爵夫人的說法,我母親熟稔許多有頭有臉的人士,而她和她孩子們的命運正掌握在這些人手中,因為她正在進行幾場相當重要的訴訟。「我來和您求住(助),」她寫道。「是以一個高上(尚)女士跟另外一個高上(尚)女士的身分,而且,我很高興能來利用這個機會。」信的結尾,她請求母親應允她來訪。我見到母親時,她正在發愁,因為父親不在家,她沒有可以商量的對象。不可能對「高尚的女士」相應不理,何況對方還是位公爵夫人,但是該如何答覆,她卻茫然無頭緒。依母親看來,用法文書寫便箋回覆並不恰當,而她很清楚自己也不擅長俄文拼寫,因此不願意鬧笑話。她見我回到家很高興,即刻令我到公爵夫人那兒一趟,口頭轉告說只要在能力範圍之內,我母親隨時樂意為公爵夫人效勞,並請她一點左右光臨寒舍。我心底的期盼如此意外地迅速實現,讓我驚喜交集,然而我不動聲色,先回到自己房間換上新領帶和長禮服。縱然心裡百般不樂意,在家裡我仍然穿著短外套和翻領襯衫。
4
我踏進廂房擁擠雜亂的玄關時,整個人不由自主地顫抖著。迎接我的是一位頭髮斑白的老僕人,有張暗銅色的臉,豬隻般鬱悶的小眼睛,額頭和鬢角布滿我見過最深刻的皺紋。他端著一盤啃剩的鯡魚骨頭,用腳掩上通往另外一個房間的門,粗魯地說:
「您有什麼事?」
「札謝金娜公爵夫人在嗎?」我問。
「沃尼法契!」一個女人顫巍巍的聲音在門後喊。
僕人不發一語地轉身背對我,露出嚴重磨損的制服背面和一顆孤零零的生鏽紋章鈕扣。他將盤子擱到地上後,便離開玄關。
「你去過警局了嗎?」同一個女人問,僕人嘟囔了些什麼。「啊?……有人來了?……」聲音再度傳來。「隔壁的小少爺?唔,請他進來。」
「請到客廳。」僕人再度出現時說道,並自地上端起盤子。
我端正衣服後,走進「客廳」。
我來到一間不算大,而且不怎麼整潔的房間,裡頭擺放著彷彿匆忙布置而成的寒酸家具。窗邊一張扶手斷裂的扶手椅上坐著一位年約五十的女人,並不漂亮,沒戴頭巾,身穿一件老舊的綠色連衣裙,脖子上圍著五彩繽紛的粗毛線針織圍巾。她黑色的小眼睛直盯著我瞧。
我走向她,鞠躬行禮。
「我是否有幸與札謝金娜公爵夫人說幾句話?」
「我是札謝金娜公爵夫人。您是V先生的少爺嗎?」
「是的,是母親囑咐我來的。」
「請坐。沃尼法契!我的鑰匙放在哪裡,你有看見嗎?」
我轉告札謝金娜女士我母親對她信函的答覆。她聽我說話時,用肥胖的紅色指頭輕叩窗框;我說完後,她再次盯著我瞧。
「很好,我一定登門拜訪。」她終於開口。「您看起來真年輕!恕我冒昧,請問您幾歲?」
「十六歲。」我不情願地支支吾吾。
公爵夫人自口袋取出一些寫得密密麻麻又油膩膩的紙張,湊近眼前逐一翻看。
「正當美好的年紀。」她突然說,在椅子上來回扭動著身子。「您請別客氣,我這裡很隨意的。」
「太隨意了吧。」我心裡想,不由自主厭惡地打量她不體面的模樣。
這一刻,客廳的另外一扇門飛快敞開,我前一天在花園裡見到的那位女孩出現在門口。她抬起一隻手,臉上掠過一絲微笑。
「這是我女兒。」公爵夫人用手肘指了指她說道。「季娜琪卡(注3),這是我們鄰居的兒子,V先生。敢問您叫什麼名字?」
「弗拉基米爾。」我一面回答,一面起身,因為緊張而低聲嘟囔著。
「父名呢?」
「彼得羅維奇。」
「唉呀!我認識一位警察局長也叫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沃尼法契!別找鑰匙了,鑰匙在我口袋裡呢。」
年輕女孩仍然微笑望著我,微微瞇縫雙眼,略歪著頭。
「我已經見過這位瓦里德馬爾(注4)先生。」她開口說道。(她銀鈴般的聲音使我身體掠過一陣甜蜜的顫慄。)「您允許我如此稱呼您嗎?」
「當然可以。」我喃喃說道。
「在哪裡見過?」公爵夫人問。
公爵小姐沒有回答母親。
「您現在忙嗎?」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問道。
「一點都不忙。」
「您願意幫我解開毛線嗎?到這裡來,到我房裡來。」
她朝我點點頭,離開客廳,我跟隨在後。
我們走進房間,裡頭的家具要好一些,擺設相當有品味。不過,那一刻我幾乎無暇注意任何事情:我宛如遊蕩在夢裡,全身充滿某種近乎愚蠢的強烈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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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3 季娜琪卡為女主角名字「季娜依達」的暱稱。
注4 瓦里德馬爾為弗拉基米爾的法語稱呼。
初戀
客人早已散去。時鐘敲響十二點半。房間裡只剩下主人、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與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
主人搖鈴,吩咐收走剩餘的晚餐。
「所以就這麼說定了,」他說道,舒適地陷入扶手椅裡,點起雪茄。「我們每個人必須說出自己的初戀故事。就從您開始,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
謝爾蓋‧尼古拉耶維奇體型福態,圓潤的臉蛋上覆著淺色毛髮。他先瞧瞧主人,接著抬眼望著天花板。
「我不曾有過初戀,」他終於開口說道。「我的戀愛是直接從第二次開始的。」
「這話怎麼說?」
「非常簡單。我十八歲的...
推薦序
【評論】屠格涅夫的《初戀》
龍瑛宗/文 陳千武/譯
前日接到家人寄來的訃音,便回到新竹的鄉下去,卻不幸患了登革熱,睡在病床上一個禮拜。
好不容易治好了,北上回到家,卻因為上次的豪雨,而家裡漏得很厲害,有部分的書籍都濕了。
數年前上京的時候,芹澤光治良先生贈給我的《秋箋》一書也濕縐壞了,真抱歉。
可是,更可憐的是屠格涅夫的《初戀》。
要談屠格涅夫的《初戀》,使我感到很懷念。這本書我在少年的時候讀過,已經十多年前了。在這十多年之間,我很慎重地保存了這本屠格涅夫的《初戀》。可以說,這本屠格涅夫的《初戀》是引導我進入文學之路的一個動機。
而且,看過二葉亭四迷所寫的有關屠格涅夫的文章,使我更感覺到屠格涅夫的魅力了。
「踏進晚秋的森林,聽到那些騷動的思念」——現在,只茫然記得這些句子,跟原文或許有很大的差異吧。可是屠格涅夫的藝術,確實有這樣的境界。
這一本書是新潮社版,收錄於大正十年發行的屠格涅夫全集。
略看這一套全集,就有〈獵人日記〉、〈羅亭〉、〈那個前夜〉、〈煙〉、〈父與子〉、〈普寧與巴布林〉、〈處女地〉、〈春潮〉等收錄在一起。
少年的時候,我時常朗誦過的露西亞的古老敘事詩——
快樂的日子
高興的時候
都像春的浪波那樣
流逝了
這些句子記得是在《春之浪》的扉頁看過的。
話說回來。翻譯《初戀》的人,是消逝於美麗瀨戶內海的那位詩人生田春月。
生田春月翻譯海涅的詩,他的德語相當不錯的樣子。
這篇〈初戀〉聽說也由德語翻譯過來的,所以這就是雙重翻譯。不過,日本文學是大大地受過露西亞文學的影響,其翻譯卻大都是從英譯再譯的雙重翻譯較多。這可以說是不可思議的現象吧。
讀了《初戀》的譯者序,覺得很有趣。因為能看到很生田春月的獨特說法啊。
摘錄如次吧。
「戀愛這一個字,對於伊凡‧屠格涅夫來說,或許是最傷痛的字之一吧。夢想與現實之間的矛盾,性格與境遇之間的關係,所有存在的不如意與絕望,人生所有的『不湊巧』等,沒有人比屠格涅夫更能將其描繪得那麼好。——少年時的夢想中,流下了苦味的淚水。『要小心女人的愛啊,要小心這種幸福,這種毒啊!』——」
啊!這本《初戀》也發霉了,變為古色蒼然、破破爛爛的了。
再引用生田春月的話吧。由於滅亡才是美麗的話,這本《初戀》也因為破破爛爛了,才會感到更摯愛。
我認識的一位女孩子,說她最喜愛的作品,是屠格涅夫的《初戀》。
那位年輕女人,說現在必須要到滿洲的北方,近接國境的地方去。
那位女人也像小說裡的女主角那麼美麗,或許不會再有跟她見面的機會吧。
想起來,真是寂寞的人生航路喲。
再把話說回來吧。上一次的颱風,我家受了相當大的災害,變成真正的破房子啦。
板壁也壞了,風會毫不客氣地吹進來。
仲秋之夜,因身體還不舒服就躺在床上,而從壞了的板壁,看見清冽的月亮。
我起床移身在藤椅子上坐下來。伸手隨便拾起了一本書,那就是《初戀》。
「嗯!是《初戀》?——」
我獨語了一句,但是沒有讀它。總覺得不太想看。
《初戀》在月光下,褪色得令人感到十分悲傷。
(本文由劉知甫先生授權,轉載自《龍瑛宗全集》中文卷五,二○○六年,國家臺灣文學館出版)
【評論】屠格涅夫的《初戀》
龍瑛宗/文 陳千武/譯
前日接到家人寄來的訃音,便回到新竹的鄉下去,卻不幸患了登革熱,睡在病床上一個禮拜。
好不容易治好了,北上回到家,卻因為上次的豪雨,而家裡漏得很厲害,有部分的書籍都濕了。
數年前上京的時候,芹澤光治良先生贈給我的《秋箋》一書也濕縐壞了,真抱歉。
可是,更可憐的是屠格涅夫的《初戀》。
要談屠格涅夫的《初戀》,使我感到很懷念。這本書我在少年的時候讀過,已經十多年前了。在這十多年之間,我很慎重地保存了這本屠格涅夫的《初戀》。可以說,這本屠格涅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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