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話:天外飛來的扥缽僧(前篇) April 14, 2003
那是一年前的事。在大學生活終於漸入佳境,大夥都想趁畢業前決定就職或繼續升學而蠢蠢欲動的時候,因為聽說朋友紛紛收到企業內定錄用的通知或研究所合格的通知,逐漸地也被這股氣氛影響而變得惶惶不安的我,開始盤算著「去廣告代理店工作吧」,「還是去留學算了」。以往因為被我那與生俱來就喜歡跟從流行的個性所擺佈,我一直都是不帶著任何確定的動機一路摸索到現在的。
然而,這樣的我,儘管對未來漠然置之,心裡卻有一個念頭。
「不管去工作也好、去升學也罷,將來有一天,我要當個僧人。」
對於青春期容易煩惱的主題、還有女孩子的生理構造機制、或是人到底活著為了什麼等等這類的問題,總是比別人固執多出一倍的我,在國高中的時候,對哲學與宗教相當傾心。讀高中的時候,因為看「多利安助川的金髮老師」這個深夜節目(注:由多利安助川(本名明川哲也)扮演教師,來向台下的學生(不紅的藝人扮演)介紹歐美流行音樂的節目)中,知道嗆辣紅椒樂團(Red Hot Chili Peppers)的思想是受到尼采的影響,因此我就開始胡亂讀起尼采,他獨特又強勁的思想令我感到興奮。我想也許在那裡可以找到問題的答案。於是我的大學主修選擇了讀哲學。
在大學裡,有各種思想的漩渦。亞里斯多德、康德、黑格爾、巴塔耶、傅柯、德悉達、維根斯坦。這些人都藉由自己的著作來提出強力的主張。每一種思想都令人信服。但是,對我這種怠惰的學生而言,這些都太難懂了。我最多能做到的祇不過是「嗯∼黑格爾,似乎頗能令我產生共鳴」這樣,而且想必黑格爾也不願意三兩下就被人摸清楚吧。不過先等等,話說回來,要是無法理解如此艱澀的思想,那麼不懂人為什麼要活著這件事也就不足為奇了。大體而言,哲學家自己有的不是在路上發狂,就是錯亂之下殺了自己的妻子,我並不覺得他們的人生有多麼美好。沒錯,我所需要的,其實只是生存的智慧。是宗教。對於因為尼采而無法脫離反基督教者的我來說,宗教就等於是佛教。反正要接受宗教,那就不如徹底的接受。對!乾脆去出家吧!不過突然要當個出家人,似乎有點害羞,不如先以俗家人的身分來修行,等到四五十歲開始起擔心禿頭的時候,到時應該就可以想辦法拜託人家說:「我已經有很多僧侶修行的經驗了」,順利皈依佛教。
如此這般,對我而言,畢業後的出路摸索,就成了頓入佛門前對於俗世生活方式的思考,簡單來說,其實做什麼我都好,因此就成了只是追逐當今潮流的狀態。在這個時候,有個老家原本是寺院的朋友突然聯絡上我,想和我見個面,於是我們就相約一起去皇居散步。我提到:「我將來想要去出家,不過我目前得先煩惱找工作的事」,朋友回我說:「不用兜這麼大圈子,反正想當和尚,那就直接去當不就結了?我自己也對未來該做什麼工作感到很困惑,原來圭介想當和尚呀,那我們一起去當和尚好了。」我有個壞習慣是話會越說越滿,到最後,就演變成我大言不慚地說出:「寺院現在這個樣子是行不通的。我們一起來改變佛教界吧」的宣言。朋友回答說,那就這麼決定吧,畢業後我們去當和尚,來搞佛教改革吧,於是就開始了我們倆這個完全屬於理念先行型的偉大計畫。
第2話:天外飛來的扥缽僧(後篇) April 21, 2003
我選擇的宗派是淨土真宗。我雖然對於「禪」這一類斯多葛派的思想也有點興趣,但始終是淨土真宗的「非僧非俗」這種乍見之下不倫不類的感覺比較深得我心。然而,如果我自己的家是寺院,那麼只要回去繼承家業就好了,但我老爸卻是在工廠操作機械的工程師,老媽則是在幼稚園工作。與寺院僧侶這些八竿子也打不着。沒有人脈,那只好自己想辦法。我的就僧活動就此展開。話雖如此,我們學務處並沒有張貼募集僧侶的告示,人力銀行網站似乎也沒有僧侶這一個職業分類項目。上網去看淨土真宗本山的本願寺的網站,上面也找不到招募新人情報。即使設一個像是「新手從這裡開始∼幫您一圓當出家人的夢想∼」這種適合初學者的解說專欄也好啊。要成為僧人的路,真是令人出乎意料地艱辛。
無論如何,不到現場就什麼也不會明白。幸好,有個朋友據說在東京有家常有往來的寺院。所以我速速請他幫我牽線,然後前往拜訪了這家寺院。現身的住持師父比我想像中還年輕許多,大約40歲。我收下了他用和紙做成的名片。他講話語氣沉穩,笑容可掬。感覺人很好。當我破題說道「我想要出家當僧人」時,他回答道「那很好啊,我們去一邊吃飯一邊談吧」,於是就轉移陣地來到麻布十番的蕎麥麵屋了。對於燒酒下肚情緒高漲,醉喊著「現在的寺院不行了。我要來搞佛教改革!」的我,他也只是回答:「是啊。佛教就需要這種年輕人的活力」。他懂我的意思。但他又接著說:「不過,只靠這種活動來謀生會很辛苦吧。有自己的寺院,然後有其他的收入來維持生活基礎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要以僧人為業,果然還是不容易啊。
一般說到佛教,給人的印象就是出家與俗世完全隔離,然後做些到瀑布底下打坐沖水、斷食、冥想等修行來追求悟道成佛,不過淨土宗這個派別卻是一群共同奉行著自稱非僧非俗的親鸞聖人所遺留下來的教誨的信徒,並沒有出家制度,也不需要特別的修行,也沒有禁止肉食娶妻。寺院是信徒的集會場所,僧侶就彷彿集會場所的管理人一般。不過麻煩的是,這個管理人傳統上有個世襲制的慣例,並沒有收弟子來教導的修行制度,不太開放給外人。只可以靠自己建造寺院,或是找個寺院住持的女兒結婚之類的。不過眼前我可並沒有這筆錢,也沒有這種機會,雖然還有當上班族葬禮僧侶這一步路,但這樣不就跟平常人一樣得在這個娑婆世界工作了。嗯∼傷腦筋啊。
自己負責自己的生計,這是身為社會人的必備條件。要能謀生,就需要錢。如果我有個壹百億存款就好啦。可以隨自己高興吃喝玩樂,偶爾再去當一下僧人。那這樣一來又搞不懂為什麼要去當出家人了。因為在現在這個時代,有這樣多存款,應該就要忙著管理資產而沒空去當出家人了吧。我想起了「金錢或物質佔有得愈多,自己就越被佔有」這句話。的確是這樣。我雖然也沒擁有這麼多東西,不過可想而知。
迷失的時候就回歸原點。這是我的原本論。原本,僧人就是像乞丐一般,靠著受人恩惠才能夠生存的存在。今天姑且有得吃就好,明天的事明天再說,不是挺好的嗎?我本來就是個要飯的,沒什麼好失去的。哈哈哈。只要腳步放輕鬆,繼續走下去就是了,不用考慮多餘的事,所以我又去重新和寺院的住持商量。
「我想要學東西,學什麼都好,能不能夠讓我在寺裡面幫忙呢?我不需要薪水」。
…..
「若不嫌棄敝寺的話就歡迎你來。不過,你的生活打算怎麼解決?」
「我還不知道」
「那你有住的地方嗎?」
「不,沒有,所以有點傷腦筋。有沒有什麼好地方?」
「啊?那等我跟寺裡的家人商量一下」
…..
「那、這裡有間空房,你可以住在這裡。平常你就幫我們做點事,你願意的話,早晚也可以跟我們一起吃飯。」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我這個新人的起薪全都是實物給付。於是,我這個天外飛來的扥缽僧生涯就這樣開始了。
嫁給我好嗎? June 11, 2004
今天參加的傳道院研修課程,有二十歲到四十五歲的年齡限制。推定平均年齡大約是二十七歲,幾乎都是男性,這年頭,在這個年齡層的人有很多都是單身的。說起來僧侶在以前大都是靠寺院同行的相親結婚,不過您知道嗎,最近與非寺院出身的女性戀愛結婚的僧侶也逐漸變多了。
就拿我同寢的室友來說吧。他正值青春年少的24歲,是石川縣溫泉地傳承十五代寺院的三兄弟中的長男,將來預計繼承住持一職。他們家寺院的田裡面種了茄子、黃瓜和番茄,庭院的水池裡養了鯉魚,還養了兩隻貓一隻狗,偶爾也會有白鷺鷥翩然來訪,環境相當親近大自然。他說過,「我絕對會珍惜我的另一半」,是個待人誠懇,也擅長烹飪料理的僧人。各位單身女性,妳們要不要考慮一下呢?
認真找的話,還有住在都會區,懷念「以前都有好多女生會主動靠近」之泡沫經濟時代的僧侶,也有在人口一百人的小島寺院裡隱居的藝術家住持等等,任君挑選。
考慮和僧侶交往、願意嫁入寺院人家的女性,請速速與我聯繫!
再見了Scepter September 26, 2004
有一天,突然收到一封信。「為了我明天就要報廢的車,今天可否請您和我的友人一起來幫我的車誦經超度呢?」唉呀,過去我曾經幫忙主持過許多葬禮,但我只有幫人辦過喪禮,連動物的喪禮我都不曾辦過。以「車子」為對象幫人家辦喪禮的經驗更是前所未有,宗派的葬儀規範裡面也沒有記載「法事規範•汽車篇」之類的呀。
話雖如此,這是個緣分啊!我想先聽聽對方的想法,就回信給他,結果對方回信說:「我希望就在要報廢的那台車裡面舉辦。我現在已經替它打蠟,擦得亮晶晶的。」後來實際上開到寺裡來的那台車,雖然到處還都看得到無法遮蓋的舊傷痕,整台車還是擦的晶亮。
真實的情況是,我朋友對人家說「我只要拜託我那位當出家人的朋友,他就能夠幫你辦一場很有趣的喪禮。」但其實無論委託辦什麼樣的喪禮,都不是我的意思,我也沒有非常興致勃勃,不過這次我的確可以感受到案主對於這件物品本身深刻的情感與敬意,所以我會竭盡所能,來回應他「想要舉辦愛車的葬禮」這個心願。
法事原則上是在寺院的正殿舉辦,不過汽車這種東西,自己本身就擁有空間,所以我建議「難得有此機緣,我們就在車子裡面辦法事吧」。我將牌位安置在車子裡面,並將這台車的車種名稱「SCEPTER」這幾個字寫在紙上,然後把後座的椅背往後倒,讓所有弔唁者(與這台車一起共有著回憶的喪主朋友們,大概有八個人吧)都能擠在車子裡面正坐著參加車內葬禮。若用僧侶的專門術語的話,要說阿彌陀如來遍滿十方,當然車子裡面也是擠滿滿的。
誦完一遍阿彌陀經之後,他們請我講幾句話。我說,「這台車,明天就要被報廢了,今天卻擦得亮晶晶的。正常來說,這是很不合理的行為。不過,有人不得已、不得不這麼做。這是為了與這台車一起共度過的時光、一起共有的回憶。它雖然是一個部機器,卻不僅僅只是一部機器這麼簡單。希望大家能夠透過這場為這台Scepter所舉辦的葬禮,再次感受到這樣的感覺。」我如此傳達了喪主的心情,連我自己都有點想哭了。
打個岔,在淨土真宗裡,認為葬禮是一種「佛緣」。過世的人一定會往生到淨土(佛的世界)投胎轉世,所以葬禮只不過是在讚嘆佛德,而不是要對往生者如何如何。要像這樣把主要目的放在讚嘆佛德上,才能夠做到無論任何對象,就都能夠辦喪禮。社會常常會有「寵物葬禮的是與非」這樣的議論出現,不過最重要的並不是「誰可以是葬禮的對象」,而是「在現代社會中,什麼才是佛緣」。
而且,這個時候如果將「佛緣」說成是:「連結信眾與寺院的緣分」,也就是「創造支援寺院以及寺族生活之經濟基礎的機會」的話,那就有點輕薄了「佛緣」。什麼是「佛緣」?為何要當一個居住在寺裡的僧侶?在從事僧人活動時,都不可以忘記這些前提,切記切記啊。
世界的正殿 April 30, 2005
旅行的途中順道去了一趟愛媛縣西条市。這裡有一間頗為不尋常的寺院。寺院的名稱叫做光明寺,與我在東京住的那間寺院同名,不過這間寺院特別的地方,就如「浮在湧泉之上的光御堂」這句詩所歌頌的,它的正殿就宛如建立在水之上。原來這間寺院的建築家是安藤忠雄,這裡正是這位世界知名的安藤所蓋的寺院。
數年前,為了要全面改建這間日漸老朽的寺院,信眾們聚集起來發起成立了一個建築委員會。當時原本預計是要興建一座正統形式的寺院,但是為了要蓋一間能夠存活兩三百年的寺院,所以就委託了世紀建築大師安藤忠雄。
後來安藤事務所送來了建築模型,委員們圍繞在模型四周,七嘴八舌地議論道「不是只要蓋一間雄偉壯觀的普通寺院就好了嗎?」「為什麼一定要蓋成這樣呢?」幾乎百分之百的信眾們都反對安藤提的案子。然而住持卻不斷熱心地說服大家,並且募集了資金,開始動工。「興建足以代表本世紀的建築家的作品、這可是一項大事業呢」於是就完成了以聚集、互相支援為概念,光與空氣能夠隨著四季改變效果的新寺院。
「已經蓋好那也沒辦法了,不過真是一棟奇怪的建築物呀」,新寺院落成之後,信眾們還是難以理解。不過沒多久,因為這是安藤忠雄建築作品,寺院便有受到許多雜誌的報導,在美術的教科書裡面也有記載。而且自世界各地前來觀賞建築的人也愈來愈多了。於是,過去本來即使家裡做法事,信眾們跑到都市裡去生活的兒孫們也都不會回來參加的,現在卻說「雜誌上面寫的那間安藤忠雄的寺院,好像就是我們老家的寺院」而回來做法事,讓信眾們喜出望外。因為這棟建築,人們自然而然就到寺院來了。
「想看到花開,必須先播種」。住持所說的話令人印象深刻。淨土真宗的教義真是很偉大,能讓我很有自信地向人推薦。但是,要向人推廣就必須先召集一群人願意過來聽你說才行。那該怎麼做呢?靠這棟建築就是一個辦法。於是,這裡既可以讓老一輩與年輕的信眾互相交流,世界一流的人才也因為安藤先生的緣故得以在這裡相聚,對於寺院而言也會有相當好的激勵作用。
實際來了這裡,我發現這真是相當令人興奮的一座寺院,甚至覺得光是這座寺院就有來一趟愛媛縣的價值。不僅是寺院的建築,住持師父關於未來寺院的遠景,也非常令我感到共鳴。其實,在和他交談之前,我私底下想像著:「住持一定是個對愛好的東西相當狂熱的超級建築迷」,實際上卻並非如此,他對於寺院未來應該如何發展,有很明確的見解,對於自己的角色也能充分理解,並且能全面地信賴託付的對象,堅定方向以熱情去完成事業的態度,真想向他看齊。
以建築作為契機來推廣佛緣。這樣的宣傳方式,也是存在的。
第1話:天外飛來的扥缽僧(前篇) April 14, 2003那是一年前的事。在大學生活終於漸入佳境,大夥都想趁畢業前決定就職或繼續升學而蠢蠢欲動的時候,因為聽說朋友紛紛收到企業內定錄用的通知或研究所合格的通知,逐漸地也被這股氣氛影響而變得惶惶不安的我,開始盤算著「去廣告代理店工作吧」,「還是去留學算了」。以往因為被我那與生俱來就喜歡跟從流行的個性所擺佈,我一直都是不帶著任何確定的動機一路摸索到現在的。然而,這樣的我,儘管對未來漠然置之,心裡卻有一個念頭。「不管去工作也好、去升學也罷,將來有一天,我要當個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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