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那麼孤獨 但我仍覺得是幸福的呢?」
人每往中間游一步,就會發現自己更邊陲化一點;
邊緣人的位置,是看這世界最清楚的地方。
★
暗黑系文字拾荒者——馬欣,獻給喧囂塵世的深情書寫。
描摹遊走於孤獨邊緣的一張張黑白臉容,揀選心靈疫情下的寂寞殘渣,
我們都是這世界不被理解的怪胎,在繁盛與荒蕪之間求生。陳栢青 專文作序
艾怡良、朱嘉漢、林柏宏、胡淑雯、凌性傑、馬翊航、徐譽庭、陳雪、張惠菁、蔣亞妮、蔡傑曦——好評推薦(按姓氏筆畫排序)
★ 深刻自剖童年家變的孤獨、近年照護失智母親的心境,以邊緣人的冷凝視角,撫觸自我與他人的危脆傷痕。
★ 融合家族書寫、社會觀察、電影與書籍中的反芻與思辨,在社群爆炸、多數人難於定義自我的現世,透過散文打撈反覆漂泊的孤獨群像;廢墟感的文字空間,成為寂寞人得以歇息的療癒洞穴。
【本書內容】
老台北的靜寂夜晚/童年逐漸崩毀、人聲流散的家族/
床畔等待照護的失智老母/汲汲於功名卻轉身出走的絕決父親/
校園裡天真有邪的少女遊戲/沉浸於偶像社團的知識文青/
在電話亭反覆播打同一號碼,卻無法接通的愛情⋯⋯
她的文字像一手持攝影鏡頭,在電影般忽遠忽近的格放間,
讓這些人與事各自鋪展一段寂寞獨白。
他們始終渴望安打,卻一再迎來漏接後的懊喪頹唐。
那些傷痕不斷增生的人們,包含她自己,
皆在盛世喧囂下,自顧自挖著不知通往何處的地道⋯⋯
「我應該徹頭徹尾就是個邊緣人。總在最熱鬧的時候醒過來,在各種角色中言不由衷。
在空氣中飄散著亢奮劑的當下,我們這麼容易興奮也容易疲勞。因此,我寫下了這本書,既是遠離也可能正在被同化的過程中,想起自己有當邊緣人的自由,與當個邊緣人的那份自得的清醒。」
——馬欣
她在夜半時分帶著筆電於街道晃蕩,
整座台北城披上倦容,被刷淡的表情如洞穴般沉默。
最後一站是巷口的小七,那是屬於她的深海基地,
輕敲鍵盤的趕稿時光,
三兩遊民、下工之人、獨身拚企畫案的女士,
在她身旁如魚群靜謐游過⋯⋯
微波食品的氣味彷彿海草遮蔽孤獨,
有人煙有暖食,雖然陌生卻是相濡以沫,
自詡為社會邊緣人的她,帶著這城市共感的寂寞,
於空白格之間趕路,成長記憶瞬間與現實交錯;
孤獨患者絕非一朝一夕養成,
總是在希望與毀敗之間,
尋找安身立命的地方⋯⋯
馬欣筆下有種刺痛人間的荒涼,繼凌厲揭穿現世瘡疤的《階級病院》之後,這回她轉而以冷靜且柔軟的視角,縫補人心內裡的深深孤獨。當回憶綿亙至今,自第三者的旁觀冷眼反芻成長記憶:在家人離散間初嚐恨的滋味,她曾是太早熟知人情涼薄、不得不為童年送葬的少女;她也寫當代人揮之不去的邊緣宿命:包含社群上各種插旗表態、在現世大疫如墜身霧裡的惶然⋯⋯當外在越是喊得震天價響,內裡越顯孤絕殘破;我們像是鬼魅般在這偌大的社會容器中往復飄蕩,輪迴在希望與覆滅之間。
【好評推薦】
那些童年視角的秘密,那些成年後的獨自呢喃,累積成為生命的重量,寫作就是她最大的秘密基地,典藏她生命中各種寶藏和禮物,閃閃發光的、陰暗難解的。我的閱讀彷彿敞開這神秘空間的大門,是這段自我揭露的旅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金馬獎最佳男配角 林柏宏
在喧囂的時代,日常之中有許多閃躲不了的雜音、噪音。為了抵抗這些不太美好的事物,我常常躲進馬欣的影評文字裡,找到一個適合看世界的邊緣位置,汲取片刻的靜謐。從《邊緣人手記》裡,我聽見了孤獨,以及孤獨帶來的自由之聲。能夠安守在自己的角落,原來是這麼好的一件事。
——作家 凌性傑
《邊緣人手記》裡有一列與陰暗相關的詞彙,就有一列與光明相關的詞彙。但馬欣不是對立它們(正如邊緣不只是中心的對照組),而更像她說的「臥底」——自帶地下室與地道,穿梭人間的表與裡,以故事斷捨離,讓印象再印象。手記意味親力親為,然而怪物始終逡巡。面對時間的漏網,生命的高貴與失靈,若她的寫作有其果敢與冥頑,那應該就是所謂:不討好的勇氣。
——作家 馬翊航
馬欣《邊緣人手記》書寫了人生的也是各種關係的地下室。可誰不是在自己的地下室裡,她真正的創造在於,分明有隔,卻又變成開放式空間。再狹仄,卻能借景。她的散文好看,在能進到多深的裡面,縱滿肚子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一樣世故人情,真寫起來,卻總是雨過河源隔座看,淡淡然,似有若無,和世界格格不入。
——作家 陳栢青
馬欣的文字時間,終於來到迂迴行轉的起點。她的記憶,像是被壓模烤製成的一盒長崎蛋糕,長崎蛋糕裡沒有蜂蜜,連甜味都發散著苦楝花般的澀。《邊緣人手記》更是一場從第三人稱「她」到私「我」的挖掘練習,在天光移轉、人情盡老的階級底下,藏有她心竅孔眼各種感官搭成的地下隧道。你讀得出來,她曾嘗試無數通往地表人間的方式,如往返糖果屋般的投擲食物碎屑或月色鵝卵石,直到人間大疫,人情如孤島陷落,她終於從心底隧穴裡搬出自己。以邊緣人的身世,歷劫歸來,一邊剝除血肉一邊學會以文字調劑,贈予邊緣世代一劑心靈疫苗。
——作家 蔣亞妮
像一顆顆電影鏡頭,我們是沒有被分配到劇情的邊緣角色,然而跟著馬欣細膩而精準的運鏡,我們皆能逐漸明白:其實我們並不孤單。
——攝影作家 蔡傑曦
作者簡介:
馬欣
同時是音樂迷與電影癡,其實背後動機為嗜讀人性。在娛樂線擔任採訪與編輯工作二十多年,持續觀察電影與音樂,近年轉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從事專欄文字的筆耕。曾任金曲獎流行類評審、金鐘獎評審、金馬獎評審、金音獎評審、中國時報娛樂周報十大國語流行專輯評審、海洋音樂祭評審、AMP音樂推動者大獎評審。樂評、影評與散文書寫散見於各網路、報章刊物,如:《中國時報》娛樂周報、《聯合報》、《GQ》、《VOGUE》、《幼獅文藝》、誠品《提案》、《KKBOX》、博客來OKAPI、娛樂重擊網站與《HINOTER》等,並於「鏡好聽」平台開設Podcast節目《馬欣的療癒暗房》。著有影評集《反派的力量》、《當代寂寞考》、《長夜之光》;雜文集《階級病院》。
章節試閱
原來這就是恨的滋味
她一直記得冰棒快化時的黏手感,提醒她眼前看到的是真實的,但事後只記得指尖上那些洗不乾淨的黏膩。
那年她大約七歲,曝曬在太陽下的那個自己稀稀鬆鬆的。某幾幕回憶不斷的閃回,讓「夏天」成為一個成長儀式,記憶中那些理當濃豔的顏色,感覺都像進水一樣不確實。
那是某一天下午,或許是個假日,她照例在家樓梯轉角邊翻著童書,那裡有大片蔭涼,讓窗外的陽光不能進犯,樓下的人也通常不會發現上頭有個小個頭的蹲坐在那裡。這樣自以為自由的地方,是她以為的祕密基地。
家裡看似沒有人。她一個午覺醒來,哥哥去補習了,家裡靜悄悄。她拿著一盒冰淇淋與書,開始翻讀著。這樣無人的時光,好像時間沒有盡頭地可以浪費,她不知道這樣的「安全感」在她長大後將很難擁有,只知道此刻很開心。沒有多久,樓下出現一些人聲與細碎的聲響,似乎是自己父親的身影,她好奇著,一般來說白天時父親很少在家,正想喚聲,看到爸爸的對面是她的保母,兩人正彼此撫摸著,兩人都發出了輕笑聲。她直覺自己不該打擾,甚至她覺得她應該躲回去睡覺,繼續待在這個「祕密基地」可能不安全了。
但她仍然坐在那裡,像個木石一樣,動也不敢動。看了一會兒父親與對方親密的摟抱,她轉頭看著窗外的樹枝與鳥,只有耳朵聽著動靜,但手上的那盒冰淇淋融得差不多,也不想吃了,變成一碗水似的,手捧著顯重,但也忘記放下,連自己哭了都沒怎麼覺得,只想自己比「安靜」還安靜。
她坐在那角落,等著人聲走遠,也不知多久,終於黃昏來了。家人陸續回來, 她只記得窗外黃昏的光澄紫色有了重量,冰淇淋變得很難吃,一個形同「下午」的牆壁被擊碎一般,那時那地都變得諷刺。當然那時的她並不知道什麼是諷刺,只覺得晚上湊齊一家人吃飯,光景與以往沒有不同,保母也與母親說笑著,父親看著新聞,哥哥照舊搶她的果汁喝。只有自己變得比較不同,驚覺著原來「祕密」的重量是這樣沉的。
也有一天,她也是貪涼就在街角的小攤叫了碗清冰吃,坐在那裡看著家就在對面。下課時分,所有的氣味開始撲鼻,菜販開始收攤、魚攤開始折扣算、賣包子與饅頭的老兵騎著腳踏車,打開棉被就聞到麵香。她看著路人提著一兩袋食物,沒有哪個時刻比得上黃昏讓人心滿意足。眼看冰要吃完了,在算手中零錢時,她看到那年輕保母下了她父親的座車,隔了一個街角下來,保母親密地向車裡人說了些什麼,便往自己家走去,她父親的車子則疾馳到老遠。她像剛剛看到了兩個陌生人,印象中,保母應該是很熟悉的人吧。兩人曾經熟悉到用同一瓶沐浴乳,也曾熟悉到會對對方說祕密。此時連看著對方笑著,她都斟酌著笑意該有幾分。
這些回憶甜膩膩的,讓她覺得不舒服,從此不愛吃甜品。儘管台北滿街賣的都是甜水,她從不碰一杯。
後來她父母鬧離婚,各種理由都有,就是沒人說是外遇。幾番爭執後,她母親終於要到了她的監護權。她們住進了一間小屋子,直到青春期時母親才跟她提到父親曾外遇的事,講起來仍是憤恨,她聽著像是從那祕密中解脫一樣,但也頭一次發現她對自己的憤怒如此冷靜,好像已是預演了太多次的分離;預習了太多次對父親的質問,她連那時候的自己都感覺「生份」了。
家人與親戚都覺得她對父親冷淡,以為是因她母親挑撥,趁她母親不在時,總叫她與父親偷連絡,她往往跑開,甚至想跑到街上去大叫。直到一次電話播通了, 她不知為何聽完對方一連串的「為什麼」後,不發一語地掛掉電話。周遭人開始說她冷漠,大人教訓時的臉都靠得太近,讓她覺得人聲擾攘、面目不清。
幾年後,高中快畢業的她終究答應見父親。那天她父親帶了很多玩具給她,他們一路吃著美食街,也跟父親回到了老家,看著那沒有變的樓梯口,屋裡的女人是她從沒見過的,父親叫她喚那人阿姨。她看著樓下起居間的沙發與家具都沒有變,父親也沒有老很多,連社區都沒太大的變化。回到了「家」,原來變的只有她。她想或許從在樓梯一角偷看到一切後,她的「家」就變了。
知道她父親那天特地安排見面是因為他要舉家出國,這一去就是長年定居了。 那天陽光大好,不認識的女人為她做了鬆餅加一球冰淇淋,看起來甚是美味,她禮 貌性地吃了一口,想起原來那就叫「恨」的滋味。
一個外向的內向者
從小,她就學會瞧人臉色,倒不是位置多低人一等,只是發現那些臉色千變萬化,比人說出的話更五味雜陳,於是她總習慣性地往後退一步細品。
後來發現,這是個壞習慣,她變得不喜歡在人群裡,怕自己又讀取到什麼。尤其是盤據在角落的惡意。那惡意從不是只屬於誰,而是會去抓住誰。那些四方不知是從哪冒出來的小心思,雖然明明滅滅,但氣味始終還在。人心有時是個滾燙的泡泡,下面會蒸餾著矛盾,沒有一種情緒會單獨存在。無法分辨的,會像蘚類攀附著歲月,長在蔭涼地,生著苔。
那些小心思通常只會出現幾秒,但五六個小心思在同一個社交場合反覆出現 時,就出現了下載的吃力。她的記憶體日久積累了不少無法歸檔,且不知是誰或自己的粉塵。
久了,她開始有點社交恐懼症,並成為別人說的「外向的內向者」。
一個外向型的內向人,每天要忙很多的事。首先一起床,就要把自己內在的溫度調到恆溫、要把自己影子從藏身的地下室拖上來,同時也要記得將自己想在人群裡「消失」的念頭掩蓋住。
最好能一整天都能騙過自己。
如果那天結束一個大型場合,她就像是要返回地球的太空人,結束有點失重的漂浮。然後設定好返回的飛行艙裡的氣溫與空氣比例,如同預防之後可能會缺氧一般,做好內在的數據調整,直到確定所有都適合這世間「正常」的數據。她才會走出艙門,出現在另一個場合裡。
一個外向型的內向者通常會有一根天線,接收四面人們的心事。並學著適時地將天線收起,不然就會像一路撿拾訊息的拾荒人,直到自己超載為止。
她不知道自己從何時變成這樣。人們都認為她愛笑討喜,有一天她就發現自己當機了。開始當機似的無法與人長時間互動,也無法保持笑容太久。像個當機的微笑機器人,失去了正常的轉速,但腦子裡還在下意識收集周遭情緒,唯獨自己的數據是一連串的亂碼。
那時她才知道,始終感到力有未逮的原因是什麼。像是習慣投射他人情感的人,並非為了要討好人,而是感受到了那些尷尬、矛盾、緊張等盤旋空中的小毛屑,必須定期清乾淨。
但她常來不及清掃,心思就像氣球突然被抽了風一樣,在眾人前就此飛竄去了遠方。
她甚至不算亞斯伯格症,只是像個下雨天忘記撐傘的人。心裡總滴滴答答地如個裝水盆一樣,但外在世界又是個漏雨的房子。在這樣的節奏中,持續渴望寧靜。
至於為什麼會被當成是外向人呢?因為她總以為微笑著是種省電裝置,是逐漸淡出自己「存在」的方式,讓自己假裝在開機的自動運轉著。
並非她孱弱,她甚至看起來很硬朗。但沒辦法常常入戲。她最常的狀態是如個拿著小板凳的場記人員,進入他人的戲裡軋上一角。有時在同一個場子,如龍套般進出幾個人的幾台戲裡,同時自己的獨腳戲也還沒有落幕。
這樣始終有分身般地在人前代打,讓她一方面冷靜到不像話,另方面也脆弱到像缺了一角。這世界何時搭戲棚、何時下笑點,又何時散場,她既像一個局外人一樣蒼老著,同時也像個說書者不相干地感傷。
那般無法投入的介入,讓疏離感是她的過敏原也是疫苗。
她無法訴說一個外向的內向者是如何感到無法真正關機的疲累,想讓大家開心點時會人來瘋;怕冷場時,也不介意裝瘋賣傻,因她最想騙過的是自己。
但她不習慣讓人知道自己的心事,不是因為逞強,而是就像根樹枝,如果落雪量太大就會折斷,她最無力面對的就是自己這片雪花。
她是長年不哭的,情緒調節穩定。像個有紀律的水庫管理者,定期檢查著閘門關緊了沒。因一旦洩洪,那些眼淚,自己都不知從哪裡來,如經年累月的沉默。
她不知道如何去擁抱世界,因她有小小的刺,以為不傷到人就可以保護了自己。儘管看起來有很多人喜歡,但她總不自覺以一步之差落單著。
她有幾分像《雲端情人》中那個冷不防被人工智慧給理解,卻甘願城牆被一夕擊潰的解脫者。她也能幾分體會梵谷為何畫出那般憔悴的向陽花,因為那種花一不小心就在日曬下忘了自己。
這天晚上,她照例檢查將迎接明天的自己數據正常與否,並檢查那些需要維修的長年故障。這時她益發感到自己機型有點老舊了,一顆心這樣不適宜又不協調地 跳動著。
然後她就這樣睡著了,如同大雨下進海底那樣平靜的不平靜,也像水裡某隻座 頭鯨魚,在習慣了眼淚的重量後,持續潛沉到深處。
有時候,正常也是種強迫症
有時候,正常很像是種強迫症。這很像是某一條沙丁魚在某天醒來,發現原來它已經被製成罐頭了,然後聽到自己被條碼刷過「叮」的一聲,並被穩妥妥地裝進袋子裡。順著這個流水線與其他林林總總的混在一起,不分你和我,並因此竟然感到無比心安的過程。
因為沒有絕對正常的人,因此很想「正常」的人,也許會像個強迫症患者。
那向中間看齊的欲望,怎麼樣拿尺調整,放在心頭都還是歪的。我們對於自己並不工整的潛意識很牢靠,所以習慣不斷地被修正。
那潛意識的生根,像是幼童時總愛抓著自己的臭毛巾當寶貝,聞著那沒洗的氣味才能入睡一樣。那臭臭的、有口水殘留的毛巾。其存在感就像是我們如今在工整儀容下總整治不好的一根翹毛,或愈緊張就愈是想起家裡的狗,與想啃起指甲的衝動。
「怎麼都是我的錯?」東方人對自己的評估常有兩極的反應:一種是先認了錯再說,這可能是從原生家庭就培養的求生機制。另一種極致就是全怪到別人身上。
前者盡量地希望著自己不犯錯。就是習慣要守好自己這塊小天地,盡可能的善良一點。
但這樣的人,一旦失控一次就會被當成怪或壞人,儘管他怪罪過自己上百次。改過自己性格無數次。
這樣管控各種生活風險的人,我在電影《怪胎》裡看到他們的影子。那對男女看似有著整潔的強迫症,想把自己的世界修整到無垢。
看完那部電影以後,我才有一種錯覺,他們也可能是同一個人。一方面想試著接受自己,同時又想割捨掉自己的同一人。
那人守著自己的腹地,想讓自己感到「安全」。可能連果醬的深淺、衛浴用品的位置都要一致,才能讓自己的人生上好了機油般進行下一步。不然總是哪裡卡住般,而心裡總要確定著:「至少這裡是我的。」
但人怎麼擦洗外在,都跟不上心底的落塵量。
內心的那點汙漬就是去不掉。於是周而復始的,近乎懲罰著還不夠好的自己。表面上洗著馬桶,心底除垢的是長年的積壓。
可能多年來,我們都習慣了打罵教育,也習慣標籤式的教法。我們被根植的關鍵句是:「不夠好」、「還可以加強。」
這樣的不夠好,久了就拖著一股快軟爛的意志,彷彿自己終究正常未果。
有一齣冷門日劇叫《一個人的露營》,那些在都市裡不知為何累得不得了的人,自己去了山上用洋蔥炒著罐頭雞丁。在那樣的儀式中,終不用思考被辜負虧待的自己。
我一直記得那劇裡有一幕。有個女孩總習慣笑臉迎人,很偶爾的一次,她習慣性地帶著醃好的肉跟蔬菜,與朋友要去海邊野餐。一路嘻嘻哈哈的,朋友愛說人是非,她也盡量微笑以對。後來朋友蹺頭先走了,她傍晚就自己烤著肉,沿著海岸走,看著夜晚的潮浪,才終於哭了出來。像是太久沒感受過這樣自由的人,也像是發現原來自己可以這樣活著的大聲哭著。
她哭得宛如新生兒一般,第一次發現了「自己」。
那是一個已經在人前努力很久的人了吧。世上其實沒有太多的怪胎,多數是努力想正常卻無法達標的人。久了才知道「正常」這標準永無止盡,不過就是一個世人不斷加碼的避險保單。
這就很像是某個罐頭(當它原本是條魚好了),突然在結帳時,聽到自己被刷過條碼的聲音,原是應該感到心安的過程,之後才意識到自己變成了一個什麼,以及被困在了哪裡。
這世界上,彷彿天邊有一朵類似「集體正常強迫症」的雲(也很像是伍迪艾倫電影裡天空出現的老媽臉),動輒要打雷劈死你。那團黑漆漆又重呼呼的滯留,當你長期被它籠罩時,就會很像個「正常人」,且簡直像沙丁魚窩在罐頭一樣正常,也可被有效分析與運用的。
這樣的「正常」卻有點類似人在週末的鬆散態度,正常只是不假思考的方便行事。
類似這樣的馬虎,反而能更正常了一點;只要按著前人使用規則般的漫不經心。
正常未果的人則通常是不小心又想了一下的人,那樣的一想,可能就回不了頭了。
思考的重量會讓各種「正常」都顯得突兀。
回想起《怪胎》電影中那兩人都這樣洗洗刷刷,巡視自己領地一般。好不容易找到生存模式,也有伴了。但當有了更正常的機會讓人生更保險時,他還是選擇了那罐頭追求的「叮」一聲;滾落塑膠袋的安心,急忙與過去告別。
這世界從來都鼓勵有條件的愛,從來都在威脅人失去條件後,愛就即將消失。於是許多人並不是真的怪胎,是不能接受在這樣條件下的愛而已。
像留了一張不會用到的保單,這般跟自己本身無關地持續追求著正常,好像如此,就可以安全地以一隻雞的記憶,從此睡在魚的罐頭裡也無所謂。
這現代化的悲傷,讓幸福有了公式,正常也有了加工的成分,如我們吃進喝進與吸進的如今都似是而非一般。只是很偶爾地會想起那個你辜負過的自己,在某一天想出逃的下午。如韓國導演洪尚秀的電影風格,總在輕言細語中擱置了那些重要的問題。像撈不出來的水底船骸,海面上卻平靜無波,「正常人」的一天也就這樣一生了。
原來這就是恨的滋味
她一直記得冰棒快化時的黏手感,提醒她眼前看到的是真實的,但事後只記得指尖上那些洗不乾淨的黏膩。
那年她大約七歲,曝曬在太陽下的那個自己稀稀鬆鬆的。某幾幕回憶不斷的閃回,讓「夏天」成為一個成長儀式,記憶中那些理當濃豔的顏色,感覺都像進水一樣不確實。
那是某一天下午,或許是個假日,她照例在家樓梯轉角邊翻著童書,那裡有大片蔭涼,讓窗外的陽光不能進犯,樓下的人也通常不會發現上頭有個小個頭的蹲坐在那裡。這樣自以為自由的地方,是她以為的祕密基地。
家裡看似沒有人。她一個午覺醒來,哥哥去...
推薦序
格格來了
作家/陳栢青
馬欣絕對是台灣散文裡的格格。
住大房子,囡囡拎著掉了眼睛的熊寶寶讓保母牽著手,真夜中揉眼站在沁入骨子裡玉髓冰窖似地板上,記憶因為挑高大廳或是那無盡朝上旋轉的迴旋梯而雲攏霧罩,背景是主臥房門縫透出彼此撕抓鬥咬的皮影戲人影,間或響起骨瓷還玻璃破碎聲響,宴會水晶燈下來去的人影,廚房裡細細碎碎的耳語,以及那狐仙故事裡「書生一覺醒來身處荒郊一切如煙消逝」,家變,賈府抄檢大觀園,烈火烹油之盛,詩禮簪纓之家,終究「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人生是緯來還博興日本台會出現的節目表。從百坪大豪宅探密,《有錢人家鳥事多》,到廣告後破口接著播放是《來去鄉下住一晚》、《黃金傳說》裡濱口優領軍清掃囤積癖垃圾屋……
馬欣是格格,不在那一切發生了,而在於發生的太早。不在於她經歷,而在於,竟已經發生完了。她是格格,不是因為身家,而在於她對此前往後一切有多淡然,因為能忍──「我都已經知道了」。更是一種不能忍──「你不知道再來的傷心有多大」。終究體現為一種看透,逃難時辨識有錢人小姐關竅乃在摩挲其腳底板幼細便為官家女,知人情懂進退,卻只是淡漠的看著,「等到風景都看透」,眼睛縮成貓瞳一樣細而銳。
每次看到馬欣都是這樣的表情。瓷娃娃眼,圓圓臉,永恆的童女,音樂盒上的芭蕾伶娜踮起腳尖。她聽人說話總是瞪大了眼,一如巷口拐彎車燈大亮時貓止之瞬,好像被抓到了。但我總覺得,那表情裡其實什麼都沒有,她只是必須有一張臉,在那個你意識到時間停格之瞬,她的五官提前於話語構成一種存在,告訴你,我和你在一起。
但她其實已經不在那裡了。
與世界有隔。
所以馬欣是格格。她的散文好看,在能進到多深的裡面,縱滿肚子杜十娘怒沉百寶箱一樣世故人情,真寫起來,卻總是雨過河源隔座看,淡淡然,似有若無,和世界格格不入。
所以馬欣是格格,她散文的好看,是因為她的筆是藍色的,已經知道結局了,到底是煙青色的,會散的,所以格格BLUE。
馬欣的哀愁有一種視覺性,她愛寫電影,讀她的文章便要用看電影的方式看,電影一秒二十四格,你以為讀馬欣的散文是青年藝術家的畫像,情節正在跑,少女行進中,「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但其實是看墓誌銘──一切在更早之前已經決定,在更之前那一格──她追記童年,愛,恨,鮮烈烈,是一格。寫貴族學校裡阿修羅少女那種小指頭鉤著上廁所的交情其實百褶裙下花莖一樣細瘦腿幹彼此華麗迴旋踢,再一格。大家族離散那個永恆的一天,又一格。之後時間快速跳轉,童女之後,青春未滿。你很少看到她寫人生中段發生什麼,一下子就進入哀樂中年,來到《紅樓夢》後四十回,是家散了以後「我在大腦和人際關係的地下室裡」,那便是這本書諸多篇章,也就是此刻了,該加ING,現在進行式,其實都是未來──未來的意思是,還沒有來,或,不會來了──沒有所謂的現在。一切都是更早那一格的延伸,在更早以前,就被那個決定性的畫面給預言了。你沒辦法改變那一切,有隔,不入。
一切都已經發生完了。少女張著貓的眼睛,成為女巫。把情緒逼尖,把結局說死,也正因為有格,她不斷拉回時間到特定當下──那一天,那一刻,反覆排演,來回審視,於是就有了極端戲劇化的可能,非常會安排衝突,其實是把正言反說,讓負負得正,寫散文就是格格的禮儀訓練:喜歡的時候偏要說不,名說恨實為愛,乍暖還寒,日以作夜,群體中最是孤寂。格格咯咯笑著,馬欣的散文氣韻讓她的身影疊上某個黃昏的張愛玲,「來日大難,口燥唇乾,今日相樂,皆當喜歡。」,那該也是女巫的小說界格格說道:「這口燥唇乾好像是你對她們說了又說,她們總還不懂。」
但馬欣散文的特殊性也在這裡,格格就是一導演啊。她的嘴借用她的眼,讓攝影機說話,情境是封閉的,一切格格不入,那麼濃烈,很衝突,但馬欣卻又長於使用空鏡。空鏡是什麼?scenery shot,是鏡頭那一轉,多少恨,許多愁,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逗號之後,卻忽然白雲千載空悠悠。是浮雲,是晚春,是爸爸還有個前妻,有一天聽到別人跟自己媽媽說「嫂子那邊需要錢,後天送一點去吧。」,一個炸彈引信燒到底了,格子欲爆的時刻,忽然轉身寫「我看著院子裡盛放的杜鵑,忽然覺得惹眼」、「那些粉的紫的,我都不想近身,顏色原來也會笑咪咪的吃人」,若有似無。彷彿有所指,又不點破。馬欣之筆能頂千斤,卻又瞬間卸力,能節度輕重,調控緩急,非大導不足以出手運鏡,要便也是格格的手腕了。
說起來我喜歡馬欣是從《GQ》雜誌開始。上世紀台灣時尚還在土狗年代,馬欣的文字帶來一種飄洋過海的洋味。側寫好萊塢明星,像格格用那風霜的眼斜斜睨著她們。正因為堪為知己,太熟太熟,所以說話就利了起來,每多警句,總把《GQ》雜誌扉頁明星小傳寫成賈寶玉夢中遇警幻仙子的《金陵十二釵正冊》判詞。
可我注意到她,還是因為她寫名利場,引為註腳的卻多是純到不能再純的正統文學。印象深刻是,她談《魅力四射3》、《驚聲尖笑4》的金髮妹Hayden Panettiere,引用的是杜斯妥也夫斯基的《白痴》,給哈維爾巴登的句子是《傅科擺》一句內文:「一個編輯在工作一段時間後,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一個瘋子。」
談明星的時候講文學。說大眾偏要風雅。這是馬欣了。六經皆為我註腳。到了新世紀,地鋪紅毯,你大家注意啦,格格要來了,她寫影評,談電影裡的角色,後來開始寫自己。奇怪寫自己的時候,援引依然是電影和書。
那對別人是一種逃,無法對人生丟直球,借用是方便法門。但對馬欣而言,我覺得那是一種轉進。
電影是一格。情節橋段是一格。她的人生也是一格。她必須透過那個格與格的間隙前進。
你瞧在她的散文裡,有時寫「我」,有時為「她」。「我」是一格。文中的「她」何嘗不自成一格,但在寫「她」的時候,我們反而看得清楚多了。
無我原非你,從她不解伊。馬欣有隔,愛寫「她」,但拉出了距離,反而更貼近。遠的時候,其實如在其中了。甚至你知道文中的「她」該指誰,可自己卻奇異的認同了,更大尺度上對號入座。你會被她捲入。格格就有這種魅力,一切都不是她。一切總關於她。
馬欣《邊緣人手記》書寫了人生的也是各種關係的地下室。可誰不是在自己的地下室裡,她真正的創造在於,分明有隔,卻又變成開放式空間。再狹仄,卻能借景。那就構成一種格格的美學。於是文字有了餘韻。人生再逼急總有些餘裕。雖然這一切到底只是剩餘。
馬欣的散文總是年年有餘的,但總是餘生。於是再便鑼鼓喧天,又有種蕭索。以為清平樂,實則淒涼犯。相見歡,到底如夢令。卻也只有格格能當得起此等命格與文格了。
自當臣服,率爾來晉,於此,參見格格。
格格來了
作家/陳栢青
馬欣絕對是台灣散文裡的格格。
住大房子,囡囡拎著掉了眼睛的熊寶寶讓保母牽著手,真夜中揉眼站在沁入骨子裡玉髓冰窖似地板上,記憶因為挑高大廳或是那無盡朝上旋轉的迴旋梯而雲攏霧罩,背景是主臥房門縫透出彼此撕抓鬥咬的皮影戲人影,間或響起骨瓷還玻璃破碎聲響,宴會水晶燈下來去的人影,廚房裡細細碎碎的耳語,以及那狐仙故事裡「書生一覺醒來身處荒郊一切如煙消逝」,家變,賈府抄檢大觀園,烈火烹油之盛,詩禮簪纓之家,終究「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人生是緯來還博興日本台會出現的節目表。從百坪大...
目錄
【好評推薦】
【推薦序】格格來了
【輯一】走回記憶的地下室:與命運躲貓貓的孤獨練習
原來這就是恨的滋味
與命運躲貓貓的她們
自帶地下室的人
突然長大的那一天
一場無法告別的告別
一段斷捨離的練習
跟自己好好分手
長崎蛋糕與我不認識的父親
品一品悲傷的苦香滋味
我失靈的味蕾記憶
昨日繁華是今日廢墟,於是我住進了「海豚旅館」
【輯二】針尖上的漂泊:每個人都在絕境裡尋覓安身
怪胎臥底報告
天真有邪的少女遊戲
始終有災難預感的俗女養成
你有花期,幸好我只是草木
那些流浪,原來都是想回家的路
有一種寂寞,讓他們只剩成敗
僅止於一根菸的團圓
即將前往鄉愁國度的人們
【輯三】窩進不合時宜的洞穴:當代孤獨者求生法則
一個知識份子的雙重人生
一個外向的內向者
明天,她們的媽媽就都會回來了吧——記失智症
寫作者與她的長照生活
天亮之前,在都市的夢裡相遇
這晚,當一家超商像深夜食堂
你以為永遠不會好的那場失戀
謝謝你,讓我想起家的滋味
每個人心裡都有座孤島
【輯四】文明下的魅影:那些碎日子的寂寞邊緣
我像一隻貓,在上野睡著了
這些日子的心靈疫情
來一趟到日本的3D旅行吧
花期已過的台北,終於老得有點自在
永遠開機的少女化世界
那些代替我們叛逆過的偶像
納西瑟斯的自戀世界
【輯五】在廢墟中飄蕩:我們都是不被理解的怪胎
在現實中臥底,在電影中寄生
太陽裡面的黑子
我身在現世,但不屬於現世
所謂瘋魔成活,只是比他人更想圖個清淨
如果這世界不好,那你有勇氣比他好一點嗎
明明很搞笑,為何有時候卻感到悲傷呢?
有時候,正常也是種強迫症
那失落世代的青春與他們的殘壘
【後記】當邊緣化也成主旋律時,寂寞如何安放?
【好評推薦】
【推薦序】格格來了
【輯一】走回記憶的地下室:與命運躲貓貓的孤獨練習
原來這就是恨的滋味
與命運躲貓貓的她們
自帶地下室的人
突然長大的那一天
一場無法告別的告別
一段斷捨離的練習
跟自己好好分手
長崎蛋糕與我不認識的父親
品一品悲傷的苦香滋味
我失靈的味蕾記憶
昨日繁華是今日廢墟,於是我住進了「海豚旅館」
【輯二】針尖上的漂泊:每個人都在絕境裡尋覓安身
怪胎臥底報告
天真有邪的少女遊戲
始終有災難預感的俗女養成
你有花期,幸好我只是草木
那些流浪,原來都是想回家的路
有一種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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