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因猴王

得獎紀錄：第十一屆九歌現代少兒文學獎佳作、第45梯次好書大家讀入選

1 爭　王
一場猴王爭奪戰正劇烈地打鬥著。
挑戰的公猴年輕力壯，體魄魁梧，一副凶猛的模樣；他不斷地高聲嘶喊，左右跳躍，想以這種聲勢來壓迫對手。一陣虛張聲勢後，他發現對手根本不予理會，忍不住心浮氣躁起來，猛然撲上前去正面搏擊。但是，他立刻被更巨大的軀體所逼退，完全無力抵擋橫掃過來的巨掌。一瞬間，他的頭臉、胸背、臂腿都被抓得鮮血淋漓。

這雙巨掌來自現任的猴王，他是一隻正值壯年的公猴，雄踞猴王的寶座已有數年。他不僅身體龐大，蠻力驚人，更有一張十分可怖的臉，臉上盡是傷痕創疤，像在敘述著他的英勇戰績。面對年輕公猴的挑戰，這隻猴王顯得毫不在意；他早已身經百戰，打遍群猴無敵手，任誰也無法撼動他的王位。

我將年輕公猴命名為「大門」，壯年猴王命名為「刀疤」，他們卻不知自己有這樣的人名。我習慣為認識的猴子命名，名字的由來大多依據他們身上的特徵，或是他們特殊的行為表現。然而，猴類的世界裡根本無須名字，他們即能熟記彼此的一切。

大門是這個猴群中的第二代佼佼者，平日仗著身體孔武有力，在猴群中很吃得開。他經常欺負其他的猴子，十足是個橫行的惡霸，當遭遇到其他猴群的侵犯，如爭奪地盤或搶掠果實時，他卻能捍衛在最前線，成為這群猴子的守護者之一。他表現得像是猴群的門神，當然能享有許多權利，但這些權利絕對比不過刀疤。

刀疤才是這個猴群的領導者，也就是所謂的猴王。所有的猴王都經由打鬥產生，當上猴王後還必須不斷地接受挑戰；猴類的世界本是個武力的世界，勝者為王才是不變的生存法則。刀疤必然是經由打鬥才獲得猴王的地位，他同樣地遭遇過多次的挑戰，看他臉上無數道深淺的疤痕，就可以想像歷次打鬥的慘烈。

猴王的特權是，食物都由他先享用，母猴由他先交配，猴群內每隻猴子都必須為他梳毛抓蚤，表現出歸順服從的姿態。刀疤在這個猴群中唯我獨尊，他佔據著一塊巨石當成王宮，並將巨石附近的區域當成領土。他習慣性地踞坐在巨石上，這群猴子都必須到此朝拜，才能在這片領土中生活。

野蠻的叢林中充滿危險，落單的猴子等於是被宣判死刑。刀疤掌握這群猴子的生殺大權，他將背叛的猴子一律驅逐，尤其是那些向他挑戰失敗的公猴。他從不收留那些流浪至此的猴子，任那些猴子在領土外自生自滅。

大門覬覦猴王的寶座已經很久了。他不甘長期居於老二的地位，處處受制於刀疤；他更氣憤被剝奪交配的權利，他暗戀一隻年輕的母猴，刀疤卻始終不肯放手。今日，他決意要以武力一決勝負，爭奪夢寐以求的猴王地位。他的內心十分清楚，打鬥勝利就贏得一切，失敗將遭到被放逐的命運。

此刻，大門卻驚恐得四下奔逃，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他未料到刀疤仍然這般勇猛，更沒想到自己如此不堪一擊；當刀疤的利爪猛烈地撲抓過來，他完全沒有招架之力，被迫逃命似地到處亂竄。他十分後悔自己如此衝動，他比刀疤年輕許多，等刀疤年老力衰時再動手，就不至於淪落如此的下場。

這次刀疤並無趕盡殺絕的舉動，當大門夾著尾巴逃上樹枝的最末端時，刀疤就悠悠然地退下來，短暫的戰鬥至此結束。刀疤又回到那塊巨石上踞坐著，繼續享用他的水果大餐；大門只能獨自坐在樹枝上舔著傷口，不斷地低聲悲鳴……。

午后的叢林又恢復寧靜。這場打鬥剛發生時，其他的猴子驚慌地四處閃躲，深恐受到任何波及；此時他們卻彷若無事般，又各回本位自顧起來。對這群習慣逆來順受的猴子而言，這般的打鬥早已見怪不怪，反正總會產生一位猴王，對他們的生活並無多大影響。

每位猴王都只是在那個位置上，扮演著應該扮演的角色；他們雖然享受種種的特權，卻必須善盡保護猴群的義務。任何一位猴王都不會做出破壞規矩的事，或打破猴群社會長久建立的傳統，如此猴群內的成員才能相安無事，大家各依本分地生活著。

母猴們帶著幼猴回到刀疤身旁打轉，撿食著刀疤吃剩的果實，公猴們群聚在巨石周圍閒逛，彼此偶有追逐打鬧；幾隻老猴則是散佈在最外圍，各自孤零零的活動著。漸漸地，這群猴子變得慵懶起來，該是他們小睡片刻的時候了。當猴戲嘻鬧聲平靜後，除了叢林內的鳥叫蟲鳴外，只剩山澗流水的淙淙聲響。

這個猴群所在的領土中，一條山澗由高而下貫穿林間，沿著澗邊散落著大小石塊，石塊後方綿延著茂密的樹林。附近數百公尺的區域內，已足夠這群猴子摘食果實、飲水、曬太陽、嬉遊等；茂林中高大的樹木還可以棲身，保障他們睡眠時的安全。猴群在此生活得十分自在，自成一個小小的王國。

那塊巨石正好矗立在山澗開闊之處，看得見藍天白雲，陽光也可以直射而下。這是刀疤展現權威的最佳場地，因為其他猴子必須經過他的同意，才能登上巨石享受溫暖的陽光。當其他猴子各自覓處小憩後，刀疤仍留在巨石上動也不動；他正等待著被伺候，這時該由我表現了。
我畏縮地繞到刀疤身後，開始溫馴地為他梳毛抓蚤；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彷彿我根本不存在似的。我在這個猴群中的地位十分卑微，對一個來路不明的瘦弱猴子而言，刀疤肯收留我已是萬幸，把我當成奴僕般役使更是理所當然。其他的公猴也經常欺負我，刀疤卻當作沒看見般；甚至連幼猴也會戲弄我，只有少數的母猴會制止幼猴。

眼前的情境正如同我的預料，當刀疤打鬥結束穩坐猴王地位時，他才會暫時處於放鬆狀態，對其他公猴也會稍解戒心，這才是我行動的最佳良機。我只有一擊必中的機會，如果失手造成刀疤的反撲，他會將我活生生地撕裂成兩半，我的下場將比大門還悲慘。

但是，這次行動勢在必行，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我小心翼翼地服侍著刀疤，趁他舒服地閉目養神時，悄悄地拿出預藏在石縫中的石矛頭。我屏住呼吸，克制心跳，穩定住顫抖的雙手後，高高舉起手中的石矛頭，用盡全力朝刀疤的背部刺下。

「啊！」只聽見刀疤狂吼一聲，猛然地向前跳躍，我藉由他的衝力拔出石矛頭，就在他轉身撲向我的剎那間，趁勢再刺入他的胸膛。「嗚！」這一次，刀疤受創後仰面倒下，抽搐兩下就不動了，他仍然睜大著眼睛，似乎無法相信這個事實。

我成功了！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我興奮得又叫又跳！我的舉動驚嚇到在樹上小憩的猴群，他們紛紛爬下樹來，臉上帶著懷疑神色，謹慎地向巨石靠攏。突然間，整個猴群都騷動起來，他們從未見過這般景象，統治他們的猴王竟僵硬地躺在血泊中。

這群猴子都嚇呆了，他們以恐懼的目光看著我，幼猴更是躲在母猴的身後不敢露臉。他們從未想到猴類會發生致命的打鬥，而且居然由一隻瘦弱的公猴，打死了強壯的猴王。何況，這次根本不算是打鬥，而是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暗殺」，由我手持武器所進行的暗殺。

其實，我等待這個機會已經很久了，這才是真正的「爭王」行動！

我早已看出大門忿忿不滿的情緒，和他蓄勢待發的企圖。我知道大門早晚會和刀疤一戰，但這場打鬥無論誰勝誰負，勝者都是我要刺殺的對象。我必須在新威權尚未穩固之前，突然地策動巨變，才能讓這群猴子措手不及。當他們對新局面茫然無從時，要打破他們既有的服從模式，就變得更容易了。

眼見這群猴子陷入恐慌，我忍不住發出大聲狂笑，對此他們更顯得茫然不解。我從刀疤身上拔出那支石矛頭，然後傲立在巨石上，將石矛頭輪流指向每隻猴子。這個動作嚇得他們四下亂竄、吱吱大叫，這支沾滿鮮血的石矛頭，已充分展現出它可怕的威力了。

我慢慢地走下巨石，一步步逼近至大門面前，他只能僵立在樹幹前，完全沒有退路了。我用雙手緊握著石矛頭指向他，並以冷酷的眼神逼視著他；他的眼中充滿驚恐，不知我會怎樣對付他。

兩個月前，大門是多麼凶狠地對待我啊！他欺負我是一隻落單的孤猴，毫不留情地撕咬我，害得我遍體鱗傷，幾乎是奄奄一息。那時，他也是以充滿不屑的眼光，冷酷地看著倒地不起的我。

此時，我可以想像大門內心的恐懼，應該是更甚於那時的我，因為當時他不至於要我的命，現在我卻可能要他的命。終於，他僵硬的身體緩慢地軟化下來，最後整個癱在地上。他仰臥著露出腹部，眼中的恐懼變成了乞憐，在猴類的行為中，這種姿勢代表著絕對的屈服。

緊接著，其他的公猴、母猴、老猴、幼猴都模仿大門的動作，一隻接著一隻就地躺下，同樣是仰臥著露出腹部，向我表示出服從之意。

我成為猴王了，一隻瘦弱卻握有武器的猴王！我如同君王般目視這群猴子後，再一步步走上那塊巨石，如刀疤般同樣的姿勢踞坐著。他們見我坐穩後才敢動作，接連地起身走向巨石，並在巨石下安靜坐著，這正是他們被刀疤訓斥時的場景。

完全出乎這群猴子的預料，我並未像刀疤般對他們張牙舞爪，反而是不自然地僵坐著。我尚未習慣於南面稱王，他們也不知如何是好？一隻母猴謹慎地爬上巨石，見我沒有拒絕之意，她才敢繞到我的身後，動手為我梳毛抓蚤。

這隻母猴是大門暗戀的對象，她是一隻年輕的母猴，才剛生完第一胎，幼猴當然是刀疤的孩子。

我將這隻母猴命名為「小慧」，因為她十分賢慧，善盡著母猴的種種本分。她細心又耐心地養育幼猴，保護幼猴不受到任何的傷害；她對待其他猴子也十分和善，在這個猴群中甚受歡迎。像小慧這種母猴，才是猴群社會最穩固的基礎，沒有她們公猴不得交配，幼猴更乏人照養。

但是，母猴交配的對象必定是強壯的公猴，甚至只有猴王。小慧服侍著我這隻新猴王，我卻不是強壯的公猴，她心中必定十分困惑……。

這群猴子總數只有三十幾隻，除了五隻老猴、八隻幼猴外，其他都是年輕的公猴母猴，刀疤原是唯一的壯年公猴。

照理說，原任的猴王刀疤死後，該由一隻強壯的公猴繼任，如此才能遵循「以力服人」的領導模式，穩定著猴群的社會組織。這群猴子未曾料到，刀疤死後竟然是由我稱王，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一股緊張的氣氛正在瀰漫，不僅令這群猴子惶惶不安，連我也感到鬱悶難受。

我撫摸著手中的石矛頭沈思起來，它是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以尖石一分一寸地研磨製成，它既尖銳又堅硬，刺入血肉之軀絕無阻礙。如今，它已經展現出可怕的力量，變成一種致命的武器了，雖然我沒有健壯的體魄，憑著它卻足以在猴類中稱王！

其實，今日的稱王只是僥倖，這些公猴震懾於石矛頭的威力，被迫對我俯首稱臣。時間久了，他們必有不服及背叛，勢將造成更多的混亂。更危險的是，如果其他外敵入侵，誰來保護這個猴群呢？這支石矛頭能擊退多少隻公猴？又能抵抗多少外敵呢？我不禁憂慮起來。

猴類並非不懂得利用石頭做為武器，我曾親眼見到他們丟擲石塊，成功地阻止一隻老虎向前撲進，讓幼猴們順利地逃回樹上。我也見過他們以石塊敲碎堅果的硬殼，再取出硬殼中的果實大啖。但這些石塊都是就地取材，十分原始粗糙，完全未經任何加工，和這支石矛頭相較之下，優劣好壞一眼即知。

「加工！」我腦海中靈光乍現，突然找到真正致勝的關鍵。我必須創造更精良的工具及武器，才能平定所有的內憂外患！
我輕輕推開在旁服侍的小慧，跳下巨石逕往樹林內走去，這群猴子都茫然地看著我，只有大門顯得躍躍欲動，眼睛盯著小慧猛瞧。我根本不想理會這群沒頭腦的猴子，讓他們拭目以待吧！

樹林中有許多我所需要的材料，我找到一支長棍狀的枯枝，試試它的硬度覺得滿意後，再扯下數條堅韌的樹藤，開始做起加工的動作。

我先將枯樹枝去除雜枝枯葉、剝去樹皮，然後截取出兩隻手臂的長度，做成一枝堅硬的木棍；我再剝開樹藤纖維，交錯搓成一條條的細繩索。最後，我將石矛頭插入木棍前端的裂縫中，用繩索緊緊地捆綁固定。

經過一陣忙碌後，我做出猴類世界中的第一枝長矛；這些「加工」技術，都是人類教會我的本領！

我不免猜想，原始人類必是如此這般地求生，當人類第一次做出長矛時，他們在大自然中的身分，就從獵物變成了狩獵者。人類用長矛獵殺各種動物，食其肉、用其皮，才能在殘酷的環境中生存下來。他們既然能以「加工」取得生存優勢，我當然也能比照辦理。

當我帶著這枝長矛重返領土時，大門正在巨石上糾纏著小慧，她卻緊緊抱著幼猴，絲毫不為所動，其他的猴子也都打鬧不堪，場面已經失控了。我現身後立刻引起注意，他們看到我手中的長矛，神情都十分古怪，或許石矛頭令他們印象深刻吧！

我不動聲色地登上巨石後，突然衝向前去攻擊大門，我使出長矛逼他無法近身，自己卻能靈活出手。長矛的長度優勢彌補我瘦弱身軀的不足，尖銳的石矛頭更非血肉之軀能擋，我輕易地就用長矛刺傷他的雙腿，讓他癱瘓在地無法站立，這時他才體會到這件新武器的可怕。

這枝長矛上陣後立刻建功，頓時讓我信心大振。我再也不用擔心和對手正面交鋒，當他們尚未撲上我的身體時，長矛就可以刺穿他們的任何部位。面對這般「文明」的武器，任何「野蠻」的對手都難逃摧殘，猴類世界也將開始認清事實了！

大門負傷後狼狽地爬下巨石，我再度踞坐著接受小慧的服侍。雖然我並不喜歡小慧，但我卻必須佔有她，這是猴群社會的規矩；唯有我先守規矩，其他猴子才能跟進。

這群猴子安靜下來，乖乖地肅立在大石的周圍。他們見到我刺殺刀疤，又目睹我擊敗大門，再也不敢輕視我；他們會心甘情願地奉我為王，並將命運交付在我的手中。我的心中充滿驕傲與得意，在這殘酷野蠻的世界裡，我終於找到安身立命的方法了。

夕陽的餘暉西照，樹林間漸露蒼茫景色，天空中的飛鳥也陸續返林歸巢。看到這般景象，我心中卻突然想起家來，想起那個人類的家，還有我的父母和妹妹……。

1 爭　王一場猴王爭奪戰正劇烈地打鬥著。挑戰的公猴年輕力壯，體魄魁梧，一副凶猛的模樣；他不斷地高聲嘶喊，左右跳躍，想以這種聲勢來壓迫對手。一陣虛張聲勢後，他發現對手根本不予理會，忍不住心浮氣躁起來，猛然撲上前去正面搏擊。但是，他立刻被更巨大的軀體所逼退，完全無力抵擋橫掃過來的巨掌。一瞬間，他的頭臉、胸背、臂腿都被抓得鮮血淋漓。這雙巨掌來自現任的猴王，他是一隻正值壯年的公猴，雄踞猴王的寶座已有數年。他不僅身體龐大，蠻力驚人，更有一張十分可怖的臉，臉上盡是傷痕創疤，像在敘述著他的英勇戰績。面對年輕公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