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尾河童篇
這回是《廁所大不同》的最終篇。
說來這個連載真是令我心有餘悸。打電話給想採訪的對象時總會忐忑不安。就算是平日很親近的友人也一樣。我總是先來一番深呼吸，接著緊張地拿起話筒，就算到後來情況也沒好多少，有時甚至會吃螺絲。也許因為如此，這一年來白髮急速增加。
「嗯……，突然打電話給您真是抱歉。雖然很唐突，但，請問能否讓我去參觀府上的廁所？」
我總是劈哩啪啦一口氣把話講清楚。講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反而難為情，再加上從對方有所反應的瞬間起，「窺看」就開始了。
近來廁所大多相當明亮，不像往昔又髒又臭、見不得人。話雖如此，但也還不是個能夠毫不在意地讓人參觀的地方。來訪者因生理需求而借用，自然會說「請便請便」，但突然有人開口要求「廁所讓我參觀一下」，這就……。
其實，我也被好幾個人拒絕過。
「什麼！這個實在……。如果是別的企劃的話……。幫不上忙，真對不起。」
每次人家這麼一說，我總會覺得是打這通電話的我該道歉。反正只要人家對此稍有排斥之心，我一定不再多說。
「有哪些人拒絕呢？」
常有人問我這個問題，但我口風緊得很，從不透露半句。只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井上久先生。
曾在週刊連載的《工作大不同》裡首先登場的井上久先生這次就不願意。
他本人說：「連我拒絕的理由也可以寫出來。」因此就記下他的話。
「對我而言，書齋是個工廠般的生產場所……。但廁所是本能地不想讓人看的地方。請見諒！」
但是，前面也寫過，田邊聖子和吉行淳之介、村松友視諸位的想法就完全相反。
「若要窺看書齋也許會拒絕。被人看到並排成列的書籍等等，好像生理部分被窺看到了一般。廁所的話倒覺得蠻有趣的，所以ＯＫ。」
一樣是作家，每個人想法還是各有不同。不過井上先生拒絕的理由聽了也很能理解。
「廁所是我唯一的隱密場所。例如寫不出東西、有種被追逼的感覺時，若想逃避就會把自己關進廁所。躲在那裡我才能放鬆。那裡若被窺看，河童先生的俯瞰圖又是那麼詳盡，這不等於向全國公開我的藏身之地嗎？這麼一來，以後我就沒有一個能安心躲藏的地方了。把廁所當成藏身之所是小時候養成的習慣。住在仙台的孤兒院時，也是一遇到什麼事就躲進廁所……。」
他說，拿到糖果時怕被人發現，就和弟弟兩人躲進廁所裡分著吃。和現在不一樣，當時的廁所應該是臭味衝天。但是在孤兒院裡，唯一能讓他安心、能讓兩兄弟獨處的地方，就只有廁所。
聽了這些話，整個兒心都揪在一起了。我想絕對不能去侵犯井上先生的聖地。
讓我窺看廁所的人也是各式各樣，也有人和我談條件的。
「光去看別人廁所自己的卻不給人家看，這不公平。最後一次請公開自家廁所。」
好幾個人這麼說。因此，最終篇只好來個「河童窺看河童的廁所」。
但是，這回的感覺跟先前的都不一樣，很微妙。去窺看熟得不能再熟的自家廁所，這種行為不是很怪嗎？因為所謂的「窺看」，原是「從隙縫看。窺探。從部分開始一點一點學習」呀。
不過約定就是約定，也算是種義務，所以一定得忍耐。邊量尺寸心裡邊想：「各位可真是讓我看到了不少啊。」
其實，對於讓我窺看的人，為表達謝意，我總會在每次的插圖裡暗藏一些東西。這只有被窺看的人才了解，無非是想博取他們一笑……。
「把河童先生的插圖拿到廁所比較，沒想到連磁磚的數目、牙刷有幾把都完全相符，全家人看得哈哈大笑。這是外人無法明白的樂趣吧！」
聽到這種話，好像對方也同樂了一番，感覺鬆了口氣。
當初我就認為，答應這個「窺看廁所」企劃的人通常不會講什麼應酬話，而會真心地把自己的執著或人生觀坦誠以告。若能透過廁所把此人不為人知的一面勾勒出來，那就很棒了。
就這樣，五十多位好心人協助我、花費一年的時間，把這幅有點特殊的「眾生相」給完成了。
我在這回當然也非來點告白不可，卻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不過，倒讓我想起自己好像從小就對糞便很感興趣。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被取了個外號「吃大便的」，真氣死了。我生於神戶長於神戶，那是個上午到山裡、下午到海邊玩的環境。有一天，我跑到後山去大便。和往常一樣，我用樹葉擦好屁股，瞧瞧大便，看到有顆完整的豆子混在裡頭。「會不會就在這兒發芽呀？」我邊想邊看，還把它攪一攪。沒想到這時背後傳來聲響，回頭一看，原來是三個調皮的朋友正鬼鬼祟祟地笑著看我。然後，「看到了哦。看到你吃大便了。」我很慌張地喊：「我只是看而已啦！」隔天到學校，大家都躲著我還大喊：「吃大便的！吃大便的！」好悲哀。
同樣是三年級時，我想人的大便難道不能是紅色的嗎？於是跑到田裡偷了一顆西瓜，自己一人整個兒解決掉。之後肚子絞痛不已，果然成功拉出帶紅色的大便。只是有點遺憾，不是鮮紅色的。
四年級時，覺得鳥糞是白色的真不可思議。於是就到動物園去調查各種動物糞便的顏色。
五年級時，到山裡去露營，因為想知道吃同樣食物的人的糞便形狀和顏色是否會有差別，於是強迫同學讓我看，結果被打小報告，挨老師一頓痛罵。
這個《廁所大不同》大概也源自於小時候愛窺看的因子吧！這麼說來，無怪乎我得承受五十人的起而攻之……。
雖然我已屆花甲之年，感覺總還像個小蘿蔔頭一樣，毫無成長。然而，此次的連載讓我在頭髮急速變白之間學到許多。
真的非常感謝大家！
建築師清家清篇
「好不容易完成自己期待中的新家了。」
有次一位演員朋友打電話來這麼說。所謂「好不容易」，是因為經歷三次「假性遷入」才終於定下來。
他之所以沒辦法直接搬進去，好像是房子的風水不好。他不但拿設計圖給風水師過目，還把風水師的意見擺在最優先，因此和建築師起了相當大的爭執。
有人說：「在有限的建地裡要找到好方位很難，尤其廁所的位置……。」我才想，太在意風水的話可能就……，不料便看到建築師清家清先生出了兩本有關「風水」的書。
「咦！真奇怪啊。建築界的權威竟然會談這種事。」我趕緊買來看看。
讀完後才發現和我原本所想完全相反。簡單說，這本書的結論是「風水是祖先智慧的集大成，如果瞭解到為何不能這樣那樣作，那麼就可以不必太在意」。
從以前就聽說「清家先生家的廁所沒有門」，所以我很想直接向他請教風水的事情並看看實際情形……。
清家先生家門前聳立著高大的山毛櫸，相當顯眼。房子外牆也爬滿長春藤，整個兒被綠意環繞。
咦？風水學上不是說「被長春藤纏繞的房子主凶」？
「哈哈哈！人家說，廚師以醬汁矇混，建築師就靠長春藤囉。還有，醫生靠一坏土來掩飾錯誤呢。這些都只是笑話啦。不過，長春藤對建築師而言可是幫了大忙呢。」
經清家先生一說，我仔細一瞧，原來平房的屋頂上擺著個大貨櫃。據說是當書庫，而為了不讓重量直接壓在屋頂上，就以跨著房子的兩根鋼筋來支撐。長春藤把這些給通通掩飾掉了。
「沒有門的廁所，就在這屋子裡。」邊說邊帶我進去。清家先生原本是為自己設計這房子的，目前則是女兒女婿在住。
「上廁所又不是幹什麼壞事，沒必要躲躲藏藏，所以才沒設門。這樣還可以省下開關門所需要的空間和體力。還有，我不喜歡家裡空氣停滯、感覺封閉，我想要營造一個『透氣的家』。沒有門氣氛比較好。在這裡養精蓄銳後，可以發揮在工作上。」
他如此說明。後半段的談話卻是清家清式的笑話了……。
「風水學上，哪個方位的廁所主吉呢？」
「沒有主吉的方位。正因如此才會說廁所的位置難決定。若談主凶，倒是有『位在屋子中央』和『向北主大凶』的說法。」
聽他說明不能將廁所設於房子中央的理由，頓有恍然大悟之感。
「以往的廁所都是積存排泄物再請人來掏糞的。如果廁所位在正中央，不但滿屋子臭氣沖天，汲取糞尿時還得穿過家裡。綜合以上原因，才會有主凶的說法。在抽水馬桶普及的今天，雖然沒有臭氣的問題，仍有不適合的因素。首先，住起來感覺就不舒服吧。家裡正中央應該設計成使用時間較長的房間，放廁所太浪費了。而且房間與房間之間無法直達，動線繞來繞去，徒增不必要的走動。廁所靠近寢室比較方便。廁所擺中央還有件麻煩事，那就是管線的配置。從屋子中央通過房間下頭來配管，萬一故障要修理的話，可不得了。」
廁所『向北主大凶』的說法，放到現代也符合。
「若是向北，從秋分到春分之間完全沒有日照，會非常寒冷。老人家最容易昏倒的地方首先就屬廁所。因為在寒冷的地方蹲著，突然站起來的時候最容易昏倒。以前日本住家的暖氣並不是把整個房間弄得暖乎乎的，而是靠火爐暖爐烘暖手腳，還得穿上層層衣服才能禦寒。廁所不但沒暖氣設備，還得把衣服撩起來、褲子褪下，那更冷得厲害。這樣就能理解『北主凶』的說法了。現在的太陽和以前沒兩樣，北邊的廁所還是冷，所以最好不要在寒冷的狀態排便。但如果使用加溫型馬桶座或安裝暖爐暖氣，就可以防『凶』了。」
有關廁所的位置，據說有三項要注意。
「一是靠近寢室。二是不必通過客廳飯廳等人聚集的地方。三是僅可能靠近廚房、浴室或洗臉台等有給水排水設備的地方。」
時代在變，住的方法和建築也在變，有些部分仍適用風水上所謂的『凶』，真有趣！
「對，祖先的智慧蠻厲害的。所謂『風水』確實有趣，如果能合理地運用在現代人的生活也是很好啊！」
話說回來，清家先生家的風水可真是亂七八糟。正中央擺了一道像要登上天守閣的樓梯。
風水上這稱為「主人早死之相」。
「男人原本就比女人早死啊，的確很準！哈哈哈！」
為何風水學會告誡人們不要把樓梯擺在家裡正中央呢？原來從前城市裡的民宅禁止蓋兩層樓，將樓梯擺在醒目的地方恐會招來禍事，而「主凶」的說法正是時代的痕跡。
「不過，即使在現代，樓梯擺中間還是礙手礙腳呢。我是覺得有趣才這樣設計的。」
連權威都這樣做了，看來就不用太顧忌所謂的風水了。
「也就是說，並非建造出來的就稱住家。我們在建築上頭花錢，但重要的卻是裡面沒花到錢的空間。在其中完成、實踐的就是生活，就是人生。對了，您知道家裡最被尊敬、最被親近的地方是哪裡嗎？是廁所呢。」
「廁所？最被尊敬親近的地方……？」
「日本在房間的名稱前都會加上『御』，對不對？譬如御座敷（客廳）、御茶間（飯廳）、御台所（廚房）、御風呂場（浴室）等。但在使用外來語的情況時，就沒有人說『御Kitchen』、『御Bath』，卻有『御Toilet』的說法。這就是證據。」
被這麼一說……。可是，真的嗎？
太空船上的廁所
太空船上的廁所到底是什麼樣子呢？我很感興趣。即使像平常那樣排便，但在無重力的狀態下大便可不會「撲通」地掉下去，而是會粘在屁股上。小便也會變成小水珠，輕飄飄地浮游著……。
在一九六○年代前半發射的美國「水星號」（MERCURY）太空船，由於飛行時間不長並未設置廁所，而是用尿布。之後，飛行時間較長的「阿波羅號」（APOLLO）太空船，不用尿布了，改用塑膠袋。
「太空船上的廁所」，在人類尚未飛向太空之前就已是重要的研究課題，聽說有好多失敗經驗。
現在，無論大便或小便，在美國的太空梭上都是以真空吸取的方式來處理。聽說蘇聯的太空站「和平號」也一樣，但詳細的情形就不得而知。
令人興奮的是，我終於有機會看到實物了！
名古屋設計博覽會上展示了「和平號」的原型。「MIR」意為「和平」；看到這名字不禁讓人感覺到時代也是不斷在改變。
主題館展示的「和平號」體積相當龐大，我排在長長的隊伍中，邊抬頭仰望。由於一次只能六個人進去，等了好久才輪到。當我看到這次的標的——太空廁所時，雖然已經好一把年紀了，卻還是忍不住大聲叫出來：「哇，真棒！」
終於看到太空船的廁所了。但是，隔著厚厚的塑膠板只能瞧一下而已。後面還有很多人等著，只好暫時忍耐等下次再來。
第二次是在閉館之際趕到，並請相關人員讓我進去實際測量。
蘇聯的「和平號」在發射升空時並無人駕駛，而是等上了軌道繞行後才由太空船「聯盟號」（SOYUZ）將太空人載運到太空站上。美國的太空梭則是自始就以載人發射升空為目標。雖然兩者方式有些不同，但不管哪一方都是傾全力研究，希望能讓太空人在宇宙中舒適地過日子。
太空生活與地球過日子最大的差異是，繞行地球一周只需一個半小時，因此每天有十六次破曉及日落，還有就是無重力狀態。
地球上的動植物自始就是過著二十四小時為一週期的生活。到了從未經驗過的環境底下，到底會受怎樣影響？能適應到什麼程度呢？完全是個未知數。經過狗、猴子的飛行實驗後，接著就是人類太空體驗的測試。
最能明確顯示人體內部每日變化的就是體溫和荷爾蒙濃度。為瞭解種種狀況，就必須檢查分析在太空中尿液所含荷爾蒙和鈣等眾多物質的變化。尿液可提供種種數據，從太空人起床後每三小時就要收集一次。研究結果顯示，進入太空的前兩三天尿量會變多，鈣和鉀的排泄量也會增加，荷爾蒙量的變化也看得出來。看來以尿液作為感應檢測的工具還頗具效果。
另外，關於無重力對人體的影響。所謂無重力，就是沒有上下區分。無法忍受沒有天地概念的人頭一個就無法在太空中過日子。因為只要稍微動一下，不管人還東西都會輕飄飄地浮游移動。就連那些精挑細選過的太空人，也會因為和地球環境不同而有「暈太空」的現象，頗感困擾。
在太空中的進餐和排泄，原本就是生活中的重要部分，對此專家學者也下了一番工夫研究。
早期太空人吃的是是裝在軟管裡的太空食品。由於看不到食物的形狀也聞不到香味，完全失去「吃」的樂趣。
首次免於食用軟管太空食品的是一九六八年的阿波羅八號。當時的三位太空人聖誕節時在太空中享用火雞大餐，非常感動。
現在，無論是美國或蘇聯的太空船上都備有各式菜色，任太空人自由選擇。還可使用太空艙裡的調理台或電烤箱來加熱食物。
因此，太空人才會說：「用餐時間是最快樂的時候了！」
有進當然就有出。這和在地球上生活時沒兩樣，只是環境不同，排泄方式也不同。現在美國和蘇聯的太空船上都有坐式馬桶。只不過為使身體不至於在排便中浮起來，得先固定住。聽說美蘇兩國都是先將糞便真空乾燥，再帶回地球。雖說都是帶回地球，蘇聯的「和平號」和美國太空梭做法不太一樣。為搬運食物及機具等物資的無人太空船「進展號」（PROGRESS）每兩個月發射一次，所裝載的廢棄物在衝入大氣層時和機身同時燒毀。
我曾經聽說有人正在研究「如何將丟棄的排泄物變成食物」，剛好夜半時分立花隆先生打電話來，就趕緊請教他。
他啞然失笑地說：
「不是那樣的啦。現在是有人在研究『封閉性生態系生命維持系統』（CELSS），簡單說，就是希望能研究出一個自給自足的生命維持裝置，讓人類在離開地球後仍能活下去。現在滯留在外太空的只是短期間的幾個人而已，但若是幾十個人、以年為單位地長期居住，那食物、水、氧氣等物資都得從地球補給，廢棄物還得運回來，費用過大，太不划算了。因此，便希望能研究出人工的小型地球體系，讓所有必需品都能在太空中取得。
若能實現這個夢想，不僅在太空中，就連在海底、地底都能規劃出城市聚落。地球上的環境污染對策、廢棄物的處理、食物的生產等種種技術，也可以有更廣泛的運用。不管是蘇聯或美國都編列了預算，致力於『CELSS』的研究。日本則尚未編列正式預算。有個所謂『再創新鄉』的活動，政府到處撒了總計有三千億圓；但如果能拿出五十億圓來贊助這項計畫，那對於日本的未來不知會有多大的幫助呢。」
聽說美國的太空研究經費占了國家預算的百分之一，而日本對於太空開發的研究經費則不到ＮＡＳＡ（美國國家航空暨太空總署）的十二分之一。
聽完立花先生的一席話，重點由「太空中的廁所」發展成「CELSS」。其實，太空開發並不僅限於太空宇宙而已，對於今後的地球也是一項重要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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