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徵求有驚喜
一 雪山中的少女
灰濛濛的天空，俯視著整座雪山。
雪地上拖出了一道長長的血跡，某個男人帶著踉蹌的腳步走在雪地裡。
「哈……哈……呼哈……」
男人緊緊按著腹部，上頭有一道巨大的創口，還在不停地滲出鮮血。如果是普通人，早就應該死掉了，但是對於身懷「勇者之力」的凱黑爾來說，仍是可以勉強拖著命前進的狀態。
凜冽的風不分春夏秋冬，總是在哭號。這是被困在沉默又孤寂的雪山中，風所能做出的最大控訴。
不像她在南方的姐妹，擁有能在美麗平原和花草之間放足嘻笑的優雅和輕盈，北地的風生來只有面對無盡銀白的命運。
但是山並不因此回應風的控訴，被捲飛的雪花終究還是會落下，平坦得就像一捲鋪展開來的白絹。山依然靜靜聳立著它剛毅的側臉，對這世界毫不關心。
狂嘯的北風掠過了凱黑爾身旁。
「呃、哈……」好幾次都差點被吹倒，但是靠著堅強的求生意志，勇者的雙腳依然繼續前行。
此時，遠方山坡上出現了一個小黑點。
「那、那是……」凱黑爾眨了眨眼，接著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是牧人的小屋。他鼓起僅存的力氣，拚命地往上爬。
雖然稱作「小屋」，但那是牧人遇到山間暴雪時，把牲口趕進去的避難所，其實仍具有一定規模。
凱黑爾當然不會天真到以為這樣就能逃過背後第三天魔族的追殺，但在這個時刻，只要有個遮風擋雪的處所，稍微休息一下，讓體內「勇者的自癒力」復原傷口就足夠了。
跌跌撞撞地來到小屋前，打開了門，他衝進屋內，立刻把門掩死，然後靠著門板一屁股滑到了地上，筋疲力竭地喘氣。
一縷微弱的陽光從屋頂破口斜射而入，其餘環境皆隱沒在陰影裡，十分陰暗。
凱黑爾的精神鬆弛了下來，沒有注意到周圍窸窸窣窣的聲響。
直到他忽然警覺過來時……
「你是誰？」
一道稚嫩的聲音飛入耳裡。
原來這間屋子裡還有別的人在！驚訝的凱黑爾急急忙忙站起來。
叩咚！嗯……匡！
「哎唷！」
結果因為貧血跌了兩次跤。
凱黑爾幸運地在扶著牆壁爬起來的過程中摸到了牆上的掛燈，在經過一番亂七八糟的努力過後，總算是成功點起了照明。
出現在眼前的是他的臨時「室友」──十幾頭綿羊，和一名擋在前方的少女。
「怎麼會有小女孩出現在這種地方？」
凱黑爾脫口而出地大叫，結果對方也以頂撞般的氣勢反問。
「是我該問你吧，你是誰！」
自從成為勇者之後，很久沒有人敢對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了，凱黑爾頓時啞口無言。
仔細觀察之下，他發現少女大概只有十歲左右，貧瘠瘦小的身軀穿著粗布縫製的大外套，手裡則是拿著一根比自己還高一倍的細枝木杖，額前有著一綹純白的髮絲。
擺出惡狠狠氣勢瞪著凱黑爾的少女，橫握手杖，作勢保護自己的羊群，可能覺得凱黑爾是個壞人吧！
或許凱黑爾的容貌稱不上慈眉善目，然而被一名小女孩這樣看待，還是對他造成了打擊。不過，他馬上就打起了精神。
「我不是壞人，我叫做凱黑爾，是個勇者。」
凱黑爾指著自己的鼻子，費盡全力露出了和善的表情。少女歪了一下頭，看來對「勇者」這個詞彙沒有起太大的反應，只是稍微解除了一點戒心。
「哎，糟了，不該說這麼多的，喂！妳……快點離開吧！」
「嗯，為什麼？」
少女陡然睜大了雙眼，一度略微放下的手杖又立刻提了起來。
「你果然是壞人，居然要把我們趕走！」
「不是不是，妳誤會了！後面有怪物在追殺我，為了妳的生命安全，快點逃跑比較保險。要是被怪物抓到，憑我現在的狀態實在沒辦法保護妳。」
少女驚訝地眨了眨眼。看凱黑爾焦急誠懇的樣子，不像是在騙人，於是她點了點頭。
「是、是嗎？好……呿！呿！」
「妳在幹什麼？」
凱黑爾抱著頭再次大叫了起來。
「別管那些羊了，妳快點跑不行嗎？」
「怎麼可以別管牠們，這些是我的羊耶！要是沒把羊保護好，奶奶跟小伊餓肚子了怎麼辦？」
奶奶和小伊是誰啊──聽見少女一副理直氣壯的口氣，凱黑爾很想這樣大喊。
他不是不能理解，牧人如果沒能好好照顧自己的牲口，一家老小很可能就要喝西北風……但是，現在是顧慮這些畜生的時候嗎？第三天魔族就快來了，難道還有什麼東西比性命更重要嗎？
「算了，要是不能把羊帶走，那我也乾脆不走好了。」
「妳妳妳妳妳……妳說什麼？」
「我是牧羊人，這些羊就是我最重要的東西了，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能拋下牠們。」
少女一副天塌下來也不會改變心意的模樣，把手杖往地上一敲，然後就繼續照顧自己的羊了。
凱黑爾瞪圓雙眼，張大了嘴卻又說不出話來，少女倔強而愚蠢的行為讓他幾乎理智斷線。
就在這時……
匡！恐怖的巨嚎倏然震動耳膜，緊接著整間屋子激烈地搖晃了起來。
凱黑爾背脊一寒，連忙抬起頭，只見牆面上出現了無數裂痕，而且還在逐漸擴大。
「不妙！」
勇者迅速向前一滾，下一秒，半間屋子在轟然巨響中整個倒塌！
室內陡然一亮，突來的變化讓羊群驚恐地「咩咩」叫著，要不是牧人擋在前方，肯定早已棄屋逃跑。
「可惡！追來了嗎？」凱黑爾咬牙切齒。
冰霜巨猿、鷹身人、雪山女妖、銀白劍齒虎……眾多魔獸一字排開，出現在眼前。
少女被這幕景象嚇到說不出話來，雖然渾身發抖，卻依然護著綿羊。
凱黑爾瞥了她一眼，嘖了一聲。
「喂！小姑娘，趁我拖住這些傢伙的時候，妳快點逃！」他已經有了豁出性命的決心。
可是少女似乎完全沒注意到他說了什麼，反而抬起頭來大叫。
「別吃我的羊！」
凱黑爾差點跌倒……都什麼時候了，她還在關心她的羊？這女孩的神經到底能粗到什麼樣的地步？
「笨蛋，還杵在那裡做什麼？快閃開！」
「咦？」
少女聽了凱黑爾的提醒，好像這才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危急之際往旁邊一閃，躲過了劍齒虎猛拍下來的爪擊。
「可惡！」凱黑爾沒辦法再顧及少女的安危了，面對這麼凶殘的對手，即使是他也必須全神貫注才行。
勇者無懼魔獸的咆哮，硬是奮起傷疲的身軀，拔劍發動了突襲。
帶著大喊聲的攻擊，要多誇張就有多誇張，凱黑爾希望所有魔族的注意力統統朝著自己來，這樣的話，少女說不定還有機會活下去。
第一擊刺向冰霜巨猿，怪物慌亂地舉起手臂格檔，凱黑爾的劍在對方的身上留下深長的傷口，在怪物的痛吼中轉向攻擊鷹身人，但是有翼的怪物具有空中優勢，以迅捷的身姿向上竄，一劍落空的凱黑爾，背後旋即傳來劇痛。
「呃啊──」
雪山女妖的冰霜吹息，雖然對勇者來說這點傷害還不足以致命，速度卻因此而遭受影響，與此同時，怪物們默契十足的組合攻擊更如潮水般接二連三地襲來。
同時要應對巨猿的怪力、鷹身人的俯衝攻擊，還有雪山女妖的吹息波，讓凱黑爾非常吃力。
「嗄啊啊！」
趁著鷹身人打算繞背偷襲的一拍間，凱黑爾就像背後長了眼睛似地，舉劍朝肩膀後一刺！確認了手中兵器穿透血肉的觸感，他奮力挑起劍刃，由下而上將有翼怪物剖成了兩半，腥紅的雨水四處飛灑。
擁有無儔剛力的冰霜巨猿緊接著攻來，兩隻巨靈掌左右夾擊，想將凱黑爾一掌拍死。同時雪山女妖自上方發動吹息，再次拖緩勇者的腳步。
凱黑爾大喝一聲，一個大車輪旋轉，將巨猿手指連根斬斷，接著連續的旋轉斬擊，不斷砍向巨猿的胸部，怪獸濺血吼叫著倒下。
雪山女妖轉身想逃，卻被巨猿的身體陰影籠罩住……噗啪！當巨猿臥倒在雪地中之時，其底下傳來異常悽慘的骨頭碎裂爆響。
「哈……呼……哈……」
凱黑爾拄劍半跪在地，抖掉全身的冰屑，努力調整呼吸。
「咩！」
羊群驚慌失措的慘叫聲於耳際響起，他及時憶起還有一隻怪獸，回頭一看，只見劍齒虎將牧羊少女整個人壓倒在地。
「小姑娘！」
劍齒虎從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咕嚕聲，然後猛然向下一咬。
凱黑爾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冰凍住了，鼓起全力朝怪獸背後衝了過去。
「呀啊啊啊啊啊！」
勇者躍起半空，長劍砍落，卻在跳躍的中途看見了令人驚異的畫面──
劍齒虎鋒利的犬齒之下，凱黑爾原本預期看見的血肉糢糊慘劇並未發生，毋寧說，劍齒虎根本沒辦法完成咬合的動作，因為少女用雙手撐住了怪獸的下顎。
她是怎麼辦到的？銀白劍齒虎的咬合力在第三天魔族中也算是佼佼者，就連凱黑爾都沒有和牠一拚的自信。
凱黑爾忍不住睜大雙眼，同一時間，他發現少女的髮色似乎有所改變。
前額的銀白飛快擴張，一下子就染成了一大束，令他不禁驚訝地思索這其中代表的意義。
就在分神之際，凱黑爾感到腹部傳來一陣劇痛，吃了一記鐵鞭般的尾部掃擊。
凱黑爾大叫著飛向一旁，劍齒虎也發出慘叫整隻彈飛了起來，少女毫髮無傷，趁隙騰起身，抓起地上的木杖往怪獸的鼻子上就是一敲，啪！
木杖斷了。
換成少女瞠目結舌，差點挨了一記爪掃。
凱黑爾大喊：「用這個！」
「咦？」
少女接住扔過來的劍，一時之間不知所措，他只好再度大喊：「快一點，不然妳就要沒命了！」
少女張皇地揮出利劍……
「呃哎唷！」
凱黑爾差點就要閉上眼睛，實在不忍卒睹，不管握劍的方式、揮劍的姿勢，怎麼看都是外行人中的外行人。
可是，少女所揮出的這一劍，卻給劍齒虎帶來了極大的威脅，本能似地逃了開來。劍鋒因為用力過猛而插入土裡，是劍法的初學者經常犯的錯誤，但前提是也要有把劍砍進土裡的力氣才行。
不知道是因為姿勢不對還是什麼樣的理由，劍拔不出來，劍齒虎大概跟凱黑爾同樣傻眼，躊躇了一下以後，怪獸弓起身軀，發出了威嚇性的怒吼，但少女還在跟不動的劍奮戰。劍齒虎再次撲來，她驚覺似地抬起頭，瞳眸裡頭映出了怪獸的血盆大口。
唰──
寶劍應聲拔了出來，少女猶如順應天生直覺，姿態順暢地後退一步，就此拉開距離，就在少女的頭髮有一半完全變白之際，銀光一閃。
「咕吼──」
劍齒虎發出了最後的吼聲，牠就像是自己一頭撞了上去般，被少女的劍刃劈成兩半。
戰鬥就此結束。
凱黑爾氣喘吁吁地站了起來，走向還定在原地，尚驚魂未定的少女。
在收回長劍的同時，他順帶敲了少女的腦袋一下。
咚！
「嗚哇！」
「以後遇到危險就要趕快逃命，別老是逞強，知道嗎？」
「知、知道了啦！」
歷經如此惡戰的少女，好像也沒了當初那股拗脾氣。
凱黑爾檢查了怪獸的屍體，搖了搖頭。
「第三天魔族……青葉……」
在最古之魔王率領下的雪山怪物，和人類之間的鬥爭看來是永無休止的一日了。戰爭已經延續了一千年，或許還會有兩千年、三千年……直到其中的一方被徹底消滅為止。
拂去肩上的雪花，凱黑爾又再度回頭看了看少女。
少女蹲在她的羊身邊，背對著勇者，一聲不吭。羊在大戰中遭受波及，死了好幾頭。
凱黑爾望的是少女半邊的白髮，沉默不語。
他的想法應該沒錯，這名少女無疑擁有非常強大的「勇者」資質，有如未經雕琢的璞玉。
勇者是至為寶貴的資產，是人類方最強大的武器，力量拔群的勇者甚至能夠和魔王分庭抗禮。在戰場上，每折損一位勇者，就代表魔族的勢力又增強了半分；相反地，每加入一位勇者，就意味著人類距離勝利更進了一步。
但是，凱黑爾自問，他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這名少女才十來歲的年紀啊！就這樣帶著她回到軍部，喜孜孜地把發現少女當作是自己的功勞嗎？這樣的話，從今以後少女的青春，全都要在戰場的腥風血雨中度過了。
可是如果不帶走她……又真是太可惜了。
就在凱黑爾內心搖擺不定之時，少女抱著死去的羊站了起來。
「妳、妳要去哪裡？」
「羊死掉了……」
少女垮著雙肩，身旁包圍著不知所措的羊群，消沉的音色被吸入陰暗的天空之中。
「等、等一下，妳的頭髮……」
「又變成……白色的了。」
搖搖頭，樣子像是覺得有些困擾。
「這是因為妳體內棲宿了光之神力量。妳……應該有自覺吧，妳其實是一個勇者。」
「勇者？」
少女轉過身。
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猶豫的機會，凱黑爾急急忙忙地開口：「沒錯，所以妳才擁有打倒劍齒虎的力量……那個，妳有沒有想過從軍？」
「沒有。」
少女毫不猶豫地給予了否定的答案，領著羊群向外走。
「以妳的身手，去當戰士的話，第一個月的薪俸就可以買到一頭羊了。」
少女的腳步忽地停住了。
「妳仔細想想，死了這麼多羊，奶奶和小伊的下一頓飯怎麼辦！如果我介紹妳去可以發揮長才的地方，就可以有穩定的收入，也可以對國家有所貢獻，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凱黑爾一邊冒著心虛的汗水一邊滔滔不絕地說道。
缺乏時間好好釐清思緒，凱黑爾最終做出了這樣的選擇，這等於是要把少女拉進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無從知曉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正確，他的心雖然忐忑不已，卻也無法反悔。
「再多說一點，你說可以買到多少羊？」
「以勇者的薪水來說，不管是羊、麵粉還是什麼都不是難事，我會慢慢告訴妳的，不過，在此之前，先讓我知道妳的名字吧！」
少女猶豫了一陣，似乎在認真考慮勇者的提議。過了不久，她抬起頭，天青色的眼珠子凝視著凱黑爾。
「雪琳，我叫做雪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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