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將至!不想被歷史淹沒,就得創造歷史!
歷史小說裡沒有金庸,但慶幸我們擁有酒徒──繼高陽、二月河之後,歷史傳奇新巨擘
★ 中國作家協會主辦1999~2008年「網絡文學十年盤點」自7,000部作品中脫穎而出,囊括【十大優秀作品】&【十大人氣作品】雙料得主
★ 17K文學網千萬點閱率、3000萬網友將其列入最愛作家
★ 2008年中國國際版權博覽會「最具商業價值原創文學獎」獲獎作品
★ 蟬連2007、2008年兩屆中國網路原創作家風雲榜獲獎作家,該獎由新浪、紅袖添香、騰訊…等六大網站和出版商務周報、北京開卷書業、中國作家協會聯合舉辦
●《隋亂》首卷「塞下曲」內容概要:
年僅14歲的少年李旭,因逃避隋煬帝徵兵遠征高麗,迫不得已背離了從小讀書求取功名的理想,投筆經商遊歷大漠,無意間結交了患難之友徐大眼、習藝於世外名師王銅匠,從懵懂無知的少年兒郎,茁壯成為策馬揮刀的附離(聖狼)英雄,不僅以寡擊眾,智取敵族首腦,更與族長之女在月牙湖畔互許終身。
正當他彎弓射鵰,風光得志之時,卻也因故捲入部族間權力的紛爭,為成就大義忍痛與所愛的女子分離,初嘗人世間聚散無常、福禍難安的滋味……。
●《隋亂》全系列簡介:
大隋將亂,群雄並起,這是一個災難,也是一個天賜良機。
像李旭這樣一個平凡的農家子弟,若非身逢亂世,也沒有機會多遇轉折,歷練成扭轉大時代的不世豪傑。
14歲離家前,李旭生平最大的志向,不過是當個縣官,讓父母過幾天不受欺負的安穩日子。怎知一踏出家門,等待他的,竟是天崩地裂的成長之路,要不就懦弱倒下,要不,就挺直背脊迎戰命運。
原本淳厚懵懂的李旭,憑著耿直勤懇的性格,歷經數度奇遇,一路快速成長,和大唐開國功臣徐世績一起縱橫塞外、初犢小試;為大漠女兒射鵰、贈狼;捲入世家大族與權臣之爭,在爾虞我詐中浮沉;與李世民並肩作戰,出奇計大破突厥四十萬雄軍;和受業恩師官賊兩立、為同族表兄出賣;和李婉兒、李萁兒、石嵐情場糾葛;和秦叔寶、程咬金結成莫逆之交,指揮千軍萬馬亦從容不迫……,終成唐代最受稱頌的經典俠義傳奇──虯髯客。
酒徒以歷史上謎樣的缺口,寫就了一部飽含人間曲折際遇、讓人不忍釋卷的歷史巨構!
「人不是牲口,不需要名種名血。」
夜裡,李旭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策馬持槊,衝殺疆場。醒來時,他牢牢記住了虎賁將軍羅藝這句話。
「露水夫妻,這個詞眞美。你們漢人就是會說話!」
身為大漠的女兒,陶闊脫絲根本沒感覺到詞彙中的貶低之意,對露水一詞悠然神往。怎知在命運的捉弄下,她和李旭的緣份竟比露水還短淺。
「亂世將至!」
數年前,唐公李淵曾經這樣預測。當時李旭年紀小,還不太明白,而今目睹了無數災難,已感覺到:亂世將至,如果你我無力回天,最好在災難及身之前變得更堅強。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和所關心的人,好好活到新的輪迴開始的那一天。
「有些答案,年少時不懂。待懂得時,當時的人,當時的風景,早已成為追憶。」
另一個問題被李世民深深的埋藏在心底,等到很多年後才找到答案,短短幾年內,他見過無數的奇女子,也品嚐過無數的眼淚。
「你親眼看到的,未必是真相。親眼聽見的,未必是事實。」
李旭想起老師臨別時的贈言,心頭不免感慨萬千,原來人前的噓寒問暖、殷切提點都是假象,人後卻是冷語嘲諷,一遇危急就想拋棄友伴,置身事外。
「事在人為,所謂豪門,不過是風雲際會,出了幾個英雄人物。我就不信,十年苦功,給我換不來一件可以傲人的基業。」
徐懋功安慰李旭,事在人為,只有靠自身的努力,才能換取真實的功業,豪門只是短暫的過眼雲煙。
「咱們之間必有一場死戰,但不應該是今天!
「你們想造反,堂堂正正地打敗我,我死而無怨。雁門關再失,突厥人便可長驅直入!楊廣是個王八蛋,但他也是咱們中原人的王八蛋!」
拜將封侯,是李旭和徐世績年輕時共同的夢。當年他們翻山越嶺,交流著對未來的夢想。那也是個陽光明媚的秋天,那時的山比眼前的山高,路比眼前的路險。但那時兩人是互相扶持,互相照應。現在,他們卻不得不向對方舉起了刀。
「虛偽,不為了封侯拜將,你學武幹什麼?想就是想,男子漢大丈夫想就去爭,不想就放,何必心裡想著,嘴巴裡還故作清高!」「其實,這世間哪有什麼不滅的朝廷。時運沒了,一切自然要歸於塵土。該負責的人都不去負責,沒本事負責的人又何必搭上身家性命!」
教導李旭學武的銅匠,慨然以人生經歷點破李旭的天真與傻勁,真正能負責任才是男子漢,而不是一些外在功名利祿。但少年心志又能有多少體悟。
「阮籍長醉不醒,所以他活得舒坦自在。嵇康愛恨分明,所以廣陵散成為絕響。王家、謝家的院子破敗了,劉家、陳家的高樓緊跟著蓋起來。改換的只是一個姓氏,裡邊的迴廊、柱子與原來一樣。甚至連門口的石獸,望向行人的眼光都沒任何分別。」
銅匠以看淡世俗變化的眼光去關注李旭這位弟子,但縱使再多提點,也需要李旭自己去體驗人生,經驗的傳承,遠不如自身的感悟。
「天子失德,百官無謀,那為何幾十、幾百個人犯下的錯,卻要百萬、數千萬的尋常百姓來承擔其後果?如果這便是天道,那老天也太不公平。它沒本事去懲罰那些犯錯的人,卻拉著世間蒼生來陪葬。
這種規則,這種神明,不信也罷!」
百姓何其無辜!背負昏庸官吏的錯誤愚昧,縱使亂世濁流覆天蓋地而來,李旭亦要與天一搏。
「武將的職責是守護,不是殺戮與破壞」
李旭心裡向漫天神佛祈禱,無論是道君還是佛祖,能睜開雙眼,看看這世界到底怎麼了。如果他不勦匪,土匪會將城市和村落盡化成斷垣殘壁。如果他繼續勦匪,等於維護朝廷欺壓百姓的權利,最終繁華皆化荒蕪。
作者簡介:
酒徒
內蒙古赤峰人,男,1974年生,東南大學動力工程系畢業。曾從事電力設備維護多年,足跡遍及長城內外,將當時生活的所見、所聞、所悟,都記錄下來,轉化成文字,慢慢積聚成冊。現暫居墨爾本,與讀者一樣,每天上班、下班,為生活而打拼。閒暇之時,則寫字為樂,一面娛人,一面自娛。
2007、2008年度中國網路原創作家風雲榜獲獎作家
目前為大陸歷史小說界的新翹楚,擅長運用真實史事,結合俠義、武俠、愛情諸多元素,建構出當時歷史環境的整體風貌,寫實刻畫場景,細膩透寫人物,在傳統歷史小說中破舊出新,成為新一代的小說名家。著有:《秦》、《明》、《指南錄》、《開國功賊》。
章節試閱
【摘文1】
西元五百八十八年冬「隋開皇八年」,大隋帝國興兵五十一萬,開始了聲勢浩大的統一之戰。第二年正月,九路大軍俱過長江。一時間,整個江南大地風雨飄搖,山河盡赤。
與此同時,連年爭戰不休的塞外各地卻突然寧靜起來。臨近開春前的一場大雪,將各部落留下越冬的牲口凍死了大半。為了血脈的延續,各塞上民族不得不暫且放下彼此之間的仇恨,把全部精力放於一場超大規模的春獵上。
餓了一個冬天的野鹿很瘦,肉質又老又硬。但有肉可吃總好過活活餓死。因此上自部族首領,下至剛剛學會騎馬引弓的少年,一整個部族的男人拿起兵器,在春寒料峭的曠野中來回奔忙。有的部落運氣很好,能恰恰截住一整群遷徙的野鹿。有的部落運氣卻很差,吃光了所有隨身攜帶的乳酪,卻覓不到半根鹿毛。這一日,三百餘名身穿褐色皮裘的獵人正於月牙湖畔苦苦尋覓著,猛然,有人在遠方的天地之間發現了一個怪異景象。
「西爾,西爾大埃斤,契丹人,契丹人!」前方探路的斥候疾馳而回,扯著嗓子吼叫。
「附離,你瞎扯些什麼。契丹人那邊遭災,遭得比咱們還重。怎麼有力氣跑到咱們家門口來!」人群中,一名身材魁梧,皮裘上鑲了一圈金邊的漢子越眾而出,衝著氣喘吁吁的斥候質問。他是本部落的族長,用塞外語為埃斤,為當家人之意。但這個家著實並不好當,近幾年部族人口連年減少,所游牧的範圍也越來越窄。如果在救災的這個節骨眼上再被契丹人趁火打劫一番,其所在的蘇啜部就可以在草原上永遠消失了。
「就在,就在月牙湖正南。你看,你看他們的青狼戰旗!」被喚做附離的少年一邊喘息,一邊恨恨地咒駡。「我說咱們怎麼打不到鹿呢,該死的契丹人闖來了,把所有獵物都搶了去!」
「別胡說,未必是契丹人!」部族的頭領西爾大埃斤用呵斥聲再次打斷了少年人的抱怨。不速之客來得很快,他也看到了高於來客頭頂上的戰旗。紅色的底,上面畫著一個暗青色的巨大狼頭。正是距離其部落五百里外那些契丹人的標誌。論實力,任何一個契丹部落都比西爾自己所在的部落強大得多,在大災之後對方突然出現,哪怕只有寥寥五十幾人,也意味著西爾所在的部族即將陷入萬劫不復。
「走,跟他們拚了!」餓紅了眼睛的部族武士們舉起手中的兵器,仰天大叫。部落裡的老弱嗷嗷待哺,他們無法向入侵者示弱。哪怕殺了這些人後將給整個部落帶來災難,他們也必須拔出刀來,捍衛自己的生存權利。
「弟兄們,跟我上!」被喚做附離的少年撥轉馬頭,衝在了隊伍最前列。但他胯下的戰馬很快被追上來的另一名騎手拉住了韁繩,其餘的人也被迫停住了坐騎。部落大埃斤西爾快步向前,將一杆畫著數隻白天鵝的戰旗挑了起來,高高舉向天空。
那是象徵著他們部落,霫族蘇啜部的戰旗。列隊而飛的白天鵝代表著尊嚴和秩序。所有人必須服從持旗者的號令,因為他是長生天選定的頭鵝,有權力決定全體天鵝飛翔方向。
「弟兄們不要急,他們不是契丹人!」攔住衝動的族人後,單臂擎起白天鵝大纛的西爾大埃斤沉聲提醒。
「他們不是契丹人!」緊拉著附離胯下戰馬韁繩的那名和他年齡差不多的漢子重複。
「嘎布勒,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是契丹狗賊!」蘇啜部的附離無法再鼓動同伴一道出擊,憤怒得臉上青筋直冒。他今年只有十六歲,正是氣血過旺的年齡。不敢挑戰大埃斤的權威,卻絲毫不會把其他部族勇士放在眼內。
「他們不是契丹人!」被喚做嘎布勒部族勇士絲毫不怒,再次重複。「附離兄弟,你看看他們的頭髮。你見過頭頂上留著全髮的契丹人嗎?」
他說話的聲音不大,卻恰恰能被所有人聽見。大夥凝神再看,果然發現前方的契丹人裝束有些蹊蹺。草原上眾所周知,所有契丹人都喜歡將頭頂的毛髮剃掉,只在兩耳邊和後腦勺處各梳一個小辮子。而入侵者中很多人被打落了皮盔,露出的卻是一頭烏黑濃密的長髮。
他們不是契丹人,契丹部落的男人不會如此珍惜自己的頭髮。這夥打著契丹青狼旗的入侵者正在追殺一輛馬車,而馬車旁的護衛顯然也發現了前路被蘇啜部的武士堵死,不得不停止逃亡腳步,陷入苦戰。
發現舉著白天鵝旗幟的蘇啜部武士停止靠近,假冒契丹人越戰越勇。他們口中喊的也不是蘇啜部武士能聽懂的契丹語,而是另一種抑揚頓挫的語言。仗著自己一方人多,他們數度靠近被包圍的馬車,可總被馬車旁垂死掙扎的對手再次擊退。
「大哥,咱們不上去幫忙嗎?」到底是少年心性,附離很快就對弱者起了同情之心,湊到西爾大埃斤的身邊建議。
「咱們再等等!馬車裡邊的人很重要,救了他,有可能換來很多乳酪和肉乾。但現在不能去,他們還有突圍的希望。咱們必須在最危難時刻出手,才能獲得更多感謝!」西爾搖頭,淡藍色的瞳孔瞬間收縮起來,裡邊彷彿湧動著一道閃電。
一個,兩個,三個,馬車旁的護衛接連被砍倒。假契丹人慢慢接近目標。契丹是草原上僅次於突厥的第二大勢力,入侵者不知道自己的偽裝已經被看穿,一廂情願地確信舉著天鵝旗幟的那夥褐裘牧人不敢惹是生非。當他們用長刀砍翻最後一名侍衛,即將衝上馬車的刹那。半空中突然傳來了一串尖嘯。
是羽箭的聲音!假冒契丹人的強盜首領立刻做出反應,快速俯身回避。但他的下屬則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蘇啜部的牧人有備而發,第一輪齊射便將強盜們射下馬大半。還沒等強盜頭子從震驚中緩過神來,數百名蘇啜牧人已經拎著彎刀,風一般衝上。
只兩輪衝殺,所有強盜便全部被砍翻。蘇啜部的牧人們則歡呼著跳下坐騎,一邊剝取死者的衣服,一邊將對方身體中流出的血塗抹於自己臉上。戰敗者的血是長生天賜給他們的榮譽,抹在臉上,會保佑他們永遠強壯。
馬車的護衛全死,獵殺者全死。孤零零的馬車落在一群茹毛飲血的男人之間,彷彿一隻失群的羔羊。
西爾大埃斤沒有加入勝利者的狂歡,他的心被好奇所佔據。眼前的馬車非常精緻,遠遠超過了他平生所見。坐在這樣一輛車裡的人是哪家大部落的可汗?或者是哪個富裕可汗的家人?如果能和對方搭上關係,蘇啜部是否有機會攀上一個大靠山,進而捱過這場饑荒?
「車中的貴客,強盜已經被我們全殺了!長生天在上,蘇啜部會保護所有踏入她領地的貴客安全!」他跳下坐騎,緩步上前,用近年來草原上最通用的突厥語必恭必敬地詢問。然而,他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車中的貴客,我蘇啜西爾對著長生天立誓,不會碰屬於你的任何財物。請走下來,咱們交個朋友!」西爾大埃斤不甘心,換了契丹族的語言再次相邀。
馬車中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但車門還是沒有主動開啟。蘇啜西爾不愧為一部之長,很快又流利地說出了奚人、室韋人見面時的問候語,對方卻像聾子般,根本不予理睬。
他有些惱怒了。蘇啜部熱情好客,卻不意味著可以隨便被人輕慢。伸出手猛地拉開車門,一瞬間,卻如同枯木般愣在了當場。
「啊――!」一聲天籟般的驚呼瞬間傳入了所有人的耳朵。眾牧人聞聲回頭,然後一個個如遭雷擊。
那是一個何等美麗的女子,西爾自問熟悉數個部落的語言,卻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辭彙來形容。牧人們自問看過了草原上最美麗的野花,卻無法拿一朵花來與之相較。那不是屬於草原上的美麗,那帶著幾分惶恐又帶著幾分期盼的眼神,那比玉石還剔透的肌膚,那比春花還嬌豔的雙唇,全部刻在了大夥的瞳孔中,再也抹不掉。
對方的眼睛是黑色的,不像突厥人的褐,也不像他的藍。那是一種深邃的黑,就像夜空下月牙湖裡的春水。西爾覺得自己被包在湖水中,不想逃,也不想游,只想沉浸其中,一醉不醒。
是年,隋滅南陳,一統中原。
【摘文2】
「我打了一頭野驢,一頭野驢,用牠的內臟來敬蒼狼。我打了一頭豹子,一頭豹子,用牠的毛皮來縫戰衣。我沒有打氈包旁邊的小鹿,牠在我出獵時替我做飯。我沒有打天空中的鷹,牠指引我獵物的方向…….」
過了一會兒,阿思藍、李旭等人也加入了合唱。徐大眼人聰明,最近半個月又日日與長老們交流,突厥語進步神速,很快也跟著曲調哼了起來。
「我打了一頭野驢,一頭野驢,用牠的內臟來敬蒼狼……」眾人正唱得高興,突然,縮在李旭腿上取暖的小狼甘羅豎起了耳朵,輕輕跳到了雪地上。
「有人!」阿思藍以最快速度收起短刀,抓住了身邊的弓箭。大夥順著甘羅的目光向遠望去,看見四百多步之外出現了兩個黑影。是兩個身體很結實的牧人,沒有坐騎,雙手高高揚著向湖邊走近。
「好心的兄弟,這裡是月牙湖嗎?」走在前方的那個黑影見眾人戒備心很強,停住腳步,大聲喊道。
跟在他身後的另一個人也停住了腳步,身體與自己的同伴微微錯開,掌心向前張大,以示自己沒有攜帶武器,更沒可能有敵意。
「是月牙湖,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來我們霫族的草場?」阿思藍見來人說的是突厥語,上前幾步擋住甘羅,用突厥語回答道。
「我們是住在索頭河邊的奚人,你們的好朋友。我們失去了家園後出來打獵,沒想到卻迷了路!」黑影笑著回答,話語裡充滿苦澀。雲層後陽光很暗,所以李旭無法分辯他的長相。只是觀察到他與另一個同伴都穿著黑色的皮襖,黑色的靴子,在雪地中好像兩塊木炭一樣扎眼。
「這裡是月牙湖,騎馬向北跑一刻鐘就是我們的營地了。你們如果迷了路,可以去我的氈包喝碗奶茶!」阿思藍把箭尖向下垂了垂,不再指向對方,回答的話語裡卻充滿了警惕。
事實上,由此地向北狂奔兩個時辰都未必能跑到部落,他這樣說,只是為了防止奚人起什麼歹心。而對方聽了他的話,卻好像很感動的樣子,長嘆著說道:「失去了家園的奚人還能喝到朋友的奶茶,小兄弟,我謝謝你了。不過我要抓緊時間回到部落,否則家中的老人會擔心他們的兒子!」
說完,慢慢地轉過身,踏著積雪,向自己來的方向走去。
「走穩些,雪天路滑!」徐大眼望著奚人的背影,用突厥語熱情地喊。沒等對方的身影消失,就匆忙轉過身來,向大夥低聲命令:「把剩下的驢肉扔掉,咱們趕緊上馬回家!」
「扔掉,為什麼?他們就兩個人,還沒騎馬!」杜爾抬起一張充滿驚詫的面孔,低聲追問。
「他們始終沒走進咱們的弓箭射程。這麼冷的天從奚部營地走到這,還沒騎馬,野驢也沒這個耐力。」阿思藍一邊檢查戰馬的肚帶,一邊急切地解釋。
「兩個人都穿黑衣,連樣式都毫釐不差。這可能是湊巧嗎?」李旭在旁邊追加了一句,抱起甘羅,以最麻利的動作躍上了坐騎。
其他幾個牧人聽阿思藍如此一說,不敢怠慢,將還沒割乾淨的驢肉連同驢皮一古腦扔下,緊了一下馬肚帶後,飛身跳上馬背。
杜爾和拔細彌在前,阿思藍和萼跌泰斷後,把李旭、徐大眼和兩個少女夾在中間,慢慢開始加速。一行人剛剛跑出五、六里,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小兄弟,等等,我去你的帳篷討碗茶喝!」方才那個問路的聲音在遠方大聲喊道。
此人好強的中氣,李旭驚詫地想。知道來人肯定不是普通牧民,他們頭也不回,拍打著坐騎飛奔。
八個人的坐騎都算不上什麼良駒,先前打獵時又跑得疲憊,即便扔掉了所有驢肉,奔跑的速度還是很快就開始變慢。而身後的「客人」卻越追越近,在奔跑中不但能聽見馬蹄和呼喊聲,偶爾風大,連他們的喝罵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男人斷後,女人抱著甘羅回營地報信。通知族長,有大隊人馬來襲!」徐大眼見追兵越來越近,沉著臉命令。
他的話在眾人中素來就有威望,六個男人聞此言,一同帶住了馬頭。抄弓在手,側過身體,把箭尖指向身後方。
遠遠地,有一塊黑色的雲壓向頭頂,那是追兵的皮衣被雪光照出的顏色。來人只有二十幾個,卻帶了將近七十匹馬。一路上隨時可以更換坐騎,難怪他們能越追越近。
「都,都怪我提議要來月牙湖!」杜爾的牙齒打著哆嗦,後悔不迭。他們幾個既是李旭和徐大眼的朋友,同時也擔負了保衛兩個少年的使命。額托長老曾多次暗中叮囑,無論如何不能讓貴客遇到危險。大夥千小心,萬小心,卻沒想到打獵時會遇到大隊的奚人。
「如果咱們不來月牙湖,今夜他們就會馬踏咱們的營地!」李旭鼓起全身勇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像在發抖。「二十幾個人,一百多匹馬,這分明大隊人馬派出來的斥候!」
「啊!」兩聲驚叫同時從馬頭方向響起。李旭轉過頭去,看見娥茹和陶闊脫絲兩個手挽弓箭,根本沒有聽徐大眼的安排率先去逃命。
「你們怎麼還不走?」徐大眼看見兩個少女把馬頭的方向都調向了正前,眼睛中立刻噴出了火光。
「霫人不會丟下自己的朋友獨自逃命!」娥茹和陶闊脫絲大聲回答。挽弓的手一直在哆嗦,說話的語氣卻無比堅定。
「滾,別在這妨礙我們。回部落去,要不然全部落的男人都會因為妳們兩個而死!」向來脾氣溫和的李旭突然豎起眼睛,大喝道。猛然間意識到甘羅還在自己的馬背上,他一把抄起褡褳,把小狼連同褡褳惡狠狠的摜到了陶闊脫絲的胸前,「滾回去通知西爾族長,有大隊人馬前來偷襲!」
陶闊脫絲和甘羅都沒見到過李旭如此兇悍模樣,毫無防備之下,震驚得幾乎發不出聲音。娥茹的頭腦轉得快,看看遠方快速飛過來黑雲,立刻明白了徐大眼和李旭的話並非危言聳聽。撥轉馬頭,順手拉起妹妹的馬韁繩,以最快速度向營地方向逃去。
「六個人,分三撥輪射!附離和杜爾射第一輪。拔細彌、萼跌泰射第二輪,我和阿思藍射第三輪。三射之後,我們快速離開,邊跑邊射回頭箭!」徐懋功板著臉,如將軍臨陣般冷靜地命令。
「漢家伢子,你敢叫我滾,等打完了這仗我跟你沒完!」陶闊脫絲的哭罵聲逆著風,遠遠地傳到眾人心裡。
「但願我能活著!」李旭苦笑,慢慢張弓,把箭尖與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敵人對成直線。
那夥追兵雖然對李旭等人志在必得,卻也沒失去應有的冷靜。見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來彎弓搭箭,也紛紛在距離對方一百五十步之外帶住了馬頭。騎弓的射程比步弓短,一百五十步已經是非常安全的距離。雖然草原和中原都曾經出現過能在三百步外用箭取人性命的騎射好手,但那些人都是千年一遇的英雄。在奚人眼裡,對面四個牧人和兩個半大毛孩子顯然不在此列。
「小兄弟,我們沒有惡意。只是依約去你的氈包裡喝茶!你們不是說營地就在月牙湖附近嗎?為什麼還要向遠處跑!」帶隊的奚人斥候頭目正是曾經在月牙湖畔和李旭等人打過招呼那個。眼下身分被人瞧破,卻依舊擺出一副和顏悅色的姿態。
「無恥的奚人,不要當我們和你一樣傻,明知道前面是陷阱還乖乖往裡跳?」杜爾破口大駡。最近常見徐大眼幫助部落練兵,他已經知道斥候在一支軍隊中的職責是什麼。徐大眼在為諸霫聯軍挑選斥候時提出的條件十分苛刻,凡軍中能擔任斥候者,不但要騎射精良,而且要心狠手辣。斥候在探路途中遇到大股敵軍,要不戰而走。遇到敵方的百姓或者哨探,則需要全部殺光,以這種兇殘手段保護自己一方的行蹤。
從索頭水流浪到附近的奚人部落既然派出了如此多的斥候探路,說明他們的大隊人馬肯定就在不遠處。所以他們的行蹤是無論如何不能被路人洩漏出去的,所謂喝茶,不過是想以最小代價將眾人拿下。幾個牧人自知今天活著回家的機會微乎其微,心裡反而不像開始時那麼害怕了。此刻聽杜爾罵得痛快,也跟著扯開嗓子大罵了起來。
草原民族平時和人交流少,辭彙並不豐富,所以罵人的花樣也不多。翻來覆去不過是數落奚人沒有膽子,被突厥人像狗一樣踢出了家園,不敢報復,卻瘋了般找其他部落亂咬而已。
那帶隊的奚人從對方的罵人話中得知自己的身分已經被人識破,也不著惱。慢條斯理地整頓了一下隊形,待杜爾罵得沒詞兒了,才笑著回應了一句:「既然知道我們是為了打仗而來,你們還逃什麼。投降吧,看在你等機靈的份上,我承諾不殺你們。我們有二十八個人而你們只有四個男人和兩個小孩兒,怎麼打都不會獲勝。至於那兩個女人,你以為拖延上這麼一小會兒,我就追不上她們了嗎?」
說完,他用手指了指身後空著鞍子的戰馬,示意阿思藍等人看清楚,自己一方有足夠的馬匹接力而行。而兩個霫族女人跑得再快也有人困馬乏的時候。
「附離,給他一箭!」徐大眼低聲命令。對方的氣焰實在囂張,讓李旭這能遠射的人射他一箭,無論中與不中,都足以讓此人不再敢小瞧自己這邊的抵抗能力。
李旭早就恨得牙根癢癢。他少年心性,一顆心裡只是想著對面那個奚人斥候頭目開始怎麼欺騙自己,事後怎麼窮追不捨。聽到徐大眼命令,抬手就是一箭射出。
正在勸降的奚人斥候頭目沒想到對方在一百五十步外說射就射,聽見羽箭破空聲,欲帶馬躲避已經來不及。只好揮動手中的馬韁繩去撥箭杆。軟軟的馬韁繩怎可能撥得動李旭的含恨一射,羽箭稍稍偏了偏,「噗」地一聲扎進了他的肩窩。
「啊!」斥候頭目慘叫一聲,跌落於馬下。其他斥候見了,立刻抽出彎刀,咆哮著衝向李旭。
「第一輪,射!」徐大眼命令。
李旭按九叔傳授的口訣,快速搭箭,又一箭射出。這次他的羽箭落空,擦著敵人的皮帽子頂上飛了過去。與他搭檔的杜爾經驗豐富,他知道自己沒有在百步之外射中人的把握,所以將羽箭瞄上了對方的戰馬。在最前方的那個奚人斥候正揮刀大喝,胯下坐騎突然發出一聲悲鳴,長嘶著倒地。
馬背上的斥候猝不及防,被遠遠地摔了出去。身體縮成一團痛苦地雪地上來回翻滾,眼看就不得活了。
「第二輪,射!」看到敵人已經衝到了八十步內,徐大眼沉聲發令。
拔細彌、萼跌泰兩個人箭法亦是不弱,一個射中了人,一個射中了馬。前來奔襲的斥候頃刻再折二人,剩下的依舊向前猛衝,呼喝聲卻漸漸弱了下去。
「第三輪,射!」 徐大眼抬手發箭,一箭命中對方馬腦。阿思藍的羽箭又準又狠,從一名疾馳而來的斥候咽喉射了進去,箭尖卻從對方的後頸透了出來。
李旭等人的馬頭本來就向著自家部落方向,三輪射罷,不待徐大眼招呼,眾人一夾馬肚子,撒腿狂奔。邊逃命,邊扭過頭來向斥候們放箭。匆忙中雖然沒有了靜止不動時開弓的準頭,但扭頭回射,既占著風向的便宜,又占著馬速的便宜。若是從遠處看,追過來的奚人斥候就像主動向李旭等人的箭尖上湊,即便沒被射中,也驚了個手忙腳亂。
斥候罵罵咧咧地彎弓還射,逆著風卻難以瞄準。李旭等人的坐騎又是在向前加速,羽箭往往沒夠到他們,已經被風吹歪了。
斥候們追出三、五里,既追不上李旭等人,又放心不下自己的頭目,悻然退走。徐大眼立刻命令眾人減緩逃命速度,讓胯下坐騎慢慢行走以恢復體力。李旭那一箭雖然出人預料命中了目標,卻不至於取人性命。當斥候們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心智後,肯定還會策馬來追。而眾人在路上多與他們糾纏一刻,就能為兩個少女多爭取到一分脫身機會。
形勢變化果然如其所料,半個時辰之後,眾人身背後又響起了馬蹄聲。這回斥候們不再試圖將李旭等人勸降,而是分成了兩股,一股直衝,一股斜著向北迂迴堵截,顯然欲將眾人一戰全殲。
「咱們不管前面迂迴包抄的,先射身後的追兵幾箭。然後抽刀砍這幫王八蛋,把他們衝散了,搶馬!」徐大眼估測了一下對方的人數和距離,低聲命令。
那斥候頭目最不應該做的就是在得意中暴露了他自己一方的總人數。在方才的一次交手中,算上李旭射傷的那個,二十八名斥候至少有六人無法再投入戰場。剩下的二十二人分成兩股,每股的人數不會超過十五個。他們計算著徐大眼等人的馬速,兵分兩路,一路追趕,一路堵截,徐大眼偏偏要反頭硬衝,讓堵截那路來不及回頭與追擊的人會合。
李旭等人聞令,再度帶住戰馬。這次卻趁奚人斥候不注意,把馬頭轉向了敵方。負責從後面追趕獵物的奚人斥候們見李旭等人停止了繼續逃跑,以為他們要故技重施,再來一次剛才那種占了便宜就跑的行為。怒吼一聲,加速衝上。
「輪射!」徐大眼低聲命令。
李旭和杜爾彎弓搭箭,照著衝在最前方的兩個斥候射去。其中一箭正中對方的胸口,另一箭因為斥候的戰馬在奔跑過程中斜向跳躍而落空。其餘斥候對受傷者問都不問,徑直奔向李旭等人殺來。
拔細彌、萼跌泰兩人發箭,合力射翻了一匹戰馬。奚人的衝鋒隊形被倒地的馬匹阻擋,稍稍滯了一滯。徐大眼和阿思藍瞅準機會,各自放翻了一個敵人。
「拔刀,反衝!」徐大眼一聲斷喝,藏弓,抽刀,率先向敵軍衝去。阿思藍邊衝邊掛弓於身側,揮舞著彎刀護住了徐大眼左翼。拔細彌緊緊跟上,與阿思藍一道把徐大眼夾在了當中。待到李旭衝出,杜爾和萼跌泰二人如法炮製,一左一右,將他緊緊護住。
奚人斥候們沒料到四個牧人,兩個半大孩子居然敢與自己硬幹,不覺一愣神。五十步的距離,兩馬對衝不過是眨眼間的光景。這麼短的時間內,一愣神的錯誤足以致命。徐大眼手中的彎刀斜橫,順著與自己相對的那個斥候的前胸抹了過去。銳利的刀鋒借助戰馬的速度,立刻將厚厚的皮衣連同肌膚同時切開,在奚人身上爆出一條尺餘長的血口子。
「啊――」那斥候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被一個半大孩子砍中,慘叫著落馬。徐大眼頭也不回,舞刀衝向另一個斥候。阿思藍和拔細彌各自迎住一個對手,替徐大眼擋住來自兩側的威脅。沒有了後顧之憂,徐大眼的手腳更加俐落,在二馬錯鐙的瞬間挑開了對方的彎刀,然後將自己手中的刀當皮鞭用,反手回抽。
一抽之下,對手後背上立刻見血。那斥候不敢繼續再戰,夾住坐騎落荒而逃。逃出百餘步後,卻因為失血過多,一頭栽到了馬肚子下。受了驚的坐騎不知道主人已死,嘶鳴著繼續狂奔。馬鐙拖著屍體,在潔白的雪地上留下一道又長又寬的紅色印記。
【摘文3】
沿著李旭等人留在雪地上的足跡緊追不捨的奚族斥候突然發現腳下足跡大亂,仔細分辨後,判斷出至少曾經有五百餘匹戰馬在雪原上出現,不敢怠慢,立刻返身回撤,把對方早有準備的消息報告給了本族大軍。
領軍的奚族埃斤俟力弗聽了彙報,知道偷襲的消息已經走漏。連忙調整策略。一邊繼續向蘇啜部的駐地慢慢迫近,一邊蓄養馬力,隨時準備與前來迎擊的諸霫聯軍決一死戰。
任何游牧民族的部落營地都沒有城牆,所以任何部族不會死守營寨。眼下奚族大軍人數多達五千之眾,而諸霫聯軍剛剛開始整訓,兵馬尚不足三千。眾寡如此懸殊,即便偷襲不成,索頭奚人也沒有戰敗的道理。因此,俟力弗準備通過一場正面決戰徹底摧毀諸霫部落的抵抗之心,把月牙湖附近的草原一舉奪下。這一帶氣候雖然寒冷,水草豐美程度卻一點也不亞於索頭水畔。相信經過幾年的修整,部落會慢慢從被突厥人驅逐的損失中恢復過幾分元氣。
至於最早逃回的六個斥候們所彙報的關於對方刀馬精湛,射藝嫺熟的話,俟力弗認為那都是膽小者的推託之詞。打了敗仗的人都會給自己找一個動聽的藉口,彷彿把敵人說得越勇敢,他們自己的責任就越小。所以俟力弗只聽了一半,就揮揮手命人把逃兵拖了下去。眼下部族正缺糧,這種廢物養來沒用,不如扔到雪地裡凍死了事。
諸霫聯軍的反應卻出乎了俟力弗的預料,明知道奚族遠道而來,他們卻沒有出寨迎擊。而是把駐紮在營寨週邊各部青壯全都撤回了寨內,並在寨牆外每一百五十步左右點起了近百個柴堆,彷彿在以篝火歡迎偷襲者的到來。
在俟力弗的默許下,十餘名騎兵衝到火堆下挑釁,立刻被營寨內飛出的強弩射穿了身體。又粗又長的強弩去勢不衰,射中了騎兵後,還挑著他的身體繼續飛了十餘步,方才落地。受傷的騎兵在弩杆上掙扎,呼號,就是沒有力氣把弩箭拔下。他的夥伴心中不忍,只能遠遠的用弓箭補了幾箭,才徹底結束了他的痛苦。
俟力弗見識了對方的強弩之威後,自覺承受不起強攻營寨的損失,只好以「夜裡發動攻擊,敵暗我明」的理由把隊伍帶到了五里之外紮營修整。天寒地凍,雪野中哪裡打得下木樁直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士兵們才鑽入了勉強紥起來的帳篷內。還沒等他們被夜風凍得發麻的身體暖和幾分,遠處突然間號角大作,一條長長的火龍徑直撲向營帳。
奚族士兵大驚,趕緊提起兵器迎戰。打著火把的敵軍衝到了距行營二百餘步的位置,突然又停住了腳步。呐喊著地放了一陣子箭,轉身撤了回去。俟力弗又氣又笑,氣得是諸霫聯軍如此戰鬥力,居然還想來反抄自己的營寨。笑得是對方既然戰鬥力低下,明日之戰,肯定勝得輕而易舉。
如此一想,他心情大樂。命令麾下將士抓緊時間休息,明日太陽升起後,立刻蕩平諸霫部落。士兵們歡呼著入帳,身體下的皮墊子還沒等溫熱。外邊馬蹄聲大作,夜幕中,不知有多少騎兵前來劫營。
奚族士兵爬出帳篷,彎弓相待。來襲的騎兵遠遠地兜了半個圈子,射了一陣子冷箭,再度遠遁。俟力弗大怒,命令麾下將士不要入睡,準備好戰馬、弓箭,待敵軍再度來騷擾時打他們個措手不及。將士們在寒風中眼巴巴苦捱了半個時辰,諸霫聯軍卻不肯再來。
如是折騰了小半夜,直到天邊露出了粉紅色的朝霞,奚族將士才沉沉睡去。正在睡夢中想著自己的故鄉那條奔騰不息的大河以及河畔豐美的草場時,營帳外又傳來了低沉的馬蹄聲。
「又來騷擾,有完沒完!」俟力弗迷迷糊糊地想道。部落之間的戰爭憑得是彼此的實力,像他這樣遠道奔襲已經是兵行奇招。而半夜反覆騷擾,不讓對方睡覺的行為,則純屬是奇招之外的損招了。
「眼下是渾身筋骨正軟的時候,爬起來實在費力氣。況且諸霫聯軍只是騷擾,根本不會與自己認真交戰。」想著,想著,俟力弗的神智就有些迷糊,突然,一股冷風吹進了他的脖子。
「誰!」俟力弗怒喝。奚人雖然規矩隨便,不報而闖入埃斤(首領)的帳篷,也是百鞭之罪。
「報大埃斤,霫人攻入行營了!」一個滿臉是血的小箭(十人長)拄著彎刀哭喊。身子搖搖晃晃,隨時可能倒下去。
「胡說!」俟力弗大聲反駁,頭腦瞬間清醒。耳畔傳來的馬蹄聲低沉輕緩,即便是敵軍來襲,距離也應該在五百步之外,百步以內馬蹄落地根本不可能是這種聲音。
一根長羽代替了小箭的分辯,穿透牛皮帳,斜斜地插到了俟力弗面前。
「敵襲!」俟力弗翻身跳了起來,提著彎刀衝出了帳篷。
昨夜臨時搭起的行營內到處都是喊殺聲,鎧甲邊緣鑲嵌著棕紅色黃羊皮的霫族武士在晨光下顯得英姿颯爽。他們提著彎刀,策動蹄部裹著氊子的戰馬,趕羊一樣將人數三倍與自己的奚族士兵趕得四處亂竄。
「穩住,穩住!反身迎戰!」俟力弗接連砍翻了幾個四下亂奔的本族亂兵,試圖穩住局勢。但這個想法顯然過於一廂情願,剛剛從沉睡中被驚醒的士兵們身體痠軟得連彎刀都舉不起來,勉強迎住對方戰馬,只是湊上去送死而已,根本起不到任何遲滯對方的作用。
俟力弗看見一個頭戴鐵冠,手持木製長矛的少年英雄在前方不遠處縱橫。那少年身邊還陪著一個手舞彎刀,渾身上下破綻百出,卻招招拚命的娃娃兵。兩個人年齡雖然小,攻擊力卻大得驚人,馬頭所指,本族士兵立刻如被開水潑了的雪一樣崩潰。
護衛在少年周圍的諸霫蠻人立刻跟上,不斷將持矛少年製造的混亂增大。有奚族弓箭手欲從側翼偷襲兩個少年,放出的羽箭卻紛紛被諸霫護衛用皮盾格擋在半途中。那些諸霫武士極其勇悍,竟然寧可拼著自己受傷,也不肯讓兩個少年被羽箭擦去半根寒毛。
前來衝營的諸霫聯軍只有一千五百多人,造成的殺傷卻慘不忍睹。很多奚族士兵還在睡夢中,就稀裡糊塗地被砍死在帳篷之內。更多的奚族士兵在奔跑中被彎刀砍翻,鮮血如噴泉般從被割裂的傷口處噴起老高,冒著熱氣濺落在潔白的雪地上。
連續幾日的雪中行軍,又被敵方戲弄了大半夜,人困馬乏。在清晨人體最疲勞時刻,奚族士兵如待宰的羔羊般沒有任何抵抗能力。徐大眼手執一杆臨時改裝出來的長矛,往來衝殺,如入無人之境。木杆硬矛雖然沒他浸淫多年的馬槊用起來順手,在他手中也比霫人慣用的彎刀殺傷力大。擋在他面前的奚族將領往往是剛一照面,彎刀就被徐大眼用矛尖挑開,緊接著徐大眼手中的長矛就像毒蛇一樣,刺進了他們的喉嚨。
幾個奚族將領試圖從李旭所在位置突破,對徐大眼進行圍攻。有著多年戰鬥經驗的他們能看出來,諸霫的攻擊佇列以徐大眼等人為箭頭,而李旭就是這支利箭上的唯一破綻。只有把這支箭頭打折了,自己方的埃斤才能有機會收攏殘兵。否則,五千弟兄必然屍骨無存。
大部分人沒等衝到李旭近前,就被阿思藍用羽箭放倒在半路上。個別與李旭交手者,要不是被其一命換一命的打法逼得手忙腳亂,不然就被徐大眼抽冷子掃過來的一矛砸下馬背。無論面臨哪一種情況,李旭身邊的霫族武士不會給敵手第二次機會,衝上來用彎刀將他們紛紛砍翻。
「不要戀戰,找其中軍」徐大眼邊衝,邊向眾人吩咐。
劫營的最佳戰果是殺掉或殺傷敵軍的主將。只要將對方的中軍砸個稀巴爛,再強悍的隊伍都會失去戰鬥力。況且來自索頭河畔的奚人本來就與強悍無緣,如果他們真的有勇氣,絕對不會輕而易舉地被突厥人從自己的家園趕走。
「奚人的主將喜歡身穿黑色水貂皮,皮毛越華麗的,級別越高!」阿思藍抬手放出一箭,將遠處正組織抵抗的一個奚人將領射翻,側過頭向著徐大眼提醒。
草原民族內部各階層的等級不像中原那樣森嚴,很多貴族和普通牧民之間的裝束沒什麼差別。這個習慣也延續到了軍旅之中,幾乎所有的奚人將士都是一身黑色皮衣。乍一眼看上去,非他們本部族的人根本分不清楚誰的級別高,誰的級別低。
如此一來,徐大眼戰術效果大打折扣。先後引軍衝散了很多股奚人倉促組織起來的抵抗隊伍,他也沒發現奚族首領的營帳所在。
「那裡有杆羊毛大纛!」在隊伍正中央負責調度全局的蘇啜西爾大聲喊道。這一戰對蘇啜部來說已經是破釜沉舟,勝則生,敗則死。當得知奚人部落發覺了諸霫聯軍對付他們的意圖,興大軍前來問罪的消息後,很多臨近部族的長老立刻後悔他們聽信了蘇啜西爾的「蠱惑」,個別意志不堅定的族長甚至發出了「謀劃敗露,此戰必敗」的哀嘆,試圖把自己的族人先行撤走。虧了徐大眼用狠話把眾長老擠兌住,而阿思藍在一旁也用李旭活活咬死了一個對手,嚇跑了六個對手的事實,力證聖狼已經開始顯示力量。
「我們六個人,可以戰他們二十八個。如今我們有近三千人,敵人來一萬兵馬又有何懼!」徐大眼著急時,張口就是一串漢語。
他的話被娥茹翻譯成了突厥語後,意思就變成了,「六個蘇啜部的勇士面對二十八個奚人斥候毫無懼色,同是白天鵝的子孫,其他部落的勇士就都是沒膽的野鴨子嗎?」
各部落長老被「徐大眼的話」問得無地自容,只好勉強同意了讓蘇啜西爾率軍一戰。若是第一戰勝,他們則將所有指揮權交給西爾族長。如果第一戰失利,各部將士則撤回各自營地保護自己的族人,同時蘇啜西爾自行去執失部認罪。請霫人的名義大汗執失拔派信使給突厥部阿史那家族,由他們出面來主持公道。
「不想分牛羊和牧奴的,儘管留在營寨中。想讓敵人見證白天鵝子孫勇敢的,隨我出戰!」蘇啜西爾在徐大眼的授意下,說出了這樣一番話,然後著手整頓隊伍。
願意隨同他出戰的勇士有兩千二百餘人,蘇啜西爾將他們去蕪存菁,挑選出一千五百人,按照平日的訓練方式,組成了十五個百人隊。然後按照徐大眼的計策,讓這一千五百人早早休息,把騷擾敵軍的工作交給了淘汰下來的七百餘體力稍弱一些的武士。
徐大眼通過娥茹的翻譯告訴七個負責騷擾敵軍的百人隊,不要他們出戰,並非看不起他們的戰鬥力,而是為了此戰的最終勝利,必須有人做出犧牲。騷擾敵軍是最危險最勞累的任務,一旦敵軍出營反擊,他們就立刻由騷擾變成死戰,達不到讓敵軍疲憊的效果絕不後撤。
武士們被他說得渾身熱血沸騰,恨不得個個戰死在敵軍面前。所以兩次騷擾進攻都攻到了奚人的營寨邊上,給敵人的感覺真的如同千軍萬馬來劫營一般。
所有人的努力都沒有白費,拂曉時分,諸霫聯軍看到了勝利的希望。
奚人埃斤的羊毛大纛就在前方不遠處,而在大纛下咆哮不止的一個身穿黑色水貂皮大衣的,肯定就是他們的族長。蘇啜西爾的喊聲被武士們接力傳到了隊首,徐大眼立刻策馬持矛,風一般向羊毛大纛捲來。
「頂住!」俟力弗大叫,聽見自己的嗓音已經變了調。此刻他已經不奢求自己能反敗為勝了,只希望士兵們能將那個持矛的年輕人擋住,以便自己調整戰術。
無數奚族士兵向中軍湧來,前仆後繼,用血肉之軀硬扛徐大眼的長矛。他們的忠勇舉動收到了一些成效,在距離羊毛大纛約五十步左右的地方,徐大眼的戰馬被屍山擋住。李旭和阿思藍等人揮刀亂剁,殺得血肉橫飛,就是無法砍出一條通道靠近對方主帥。
得到機會的俟力弗大埃斤立刻調整了戰術,趁著前方亂成一團的功夫,他跨上自己的寶馬,提起自己的寶刀,掉頭就逃。
無數奚族將士放棄對手,跟在俟力弗的戰馬後狼狽逃竄。
血肉搭建成的人牆轟然倒塌,李旭衝上前,一刀砍翻了奚人的羊毛大纛。
「附離!」四下喝彩聲有如雷動。
少年人持刀肅立,滿是鮮血的臉上,看不出是喜是悲。
【摘文4】
一晚上李旭好說歹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讓阿芸相信自己不需要她的「教導」,並保證不會將她退還給晴姨後,才筋疲力盡地睡去。第二天一早,當他正一邊享受著阿芸熬的奶茶,一邊琢磨著如何解決眼前這個大麻煩時,陶闊脫絲卻自己找上了門來。
看見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子鵲巢鳩佔,陶闊脫絲立刻變了臉。那女婢阿芸年齡遠比陶闊脫絲大,最是明白這少女心機,見對方臉色突變,立刻跪倒,低聲叫道:「奴婢阿芸,見過女主人,祝女主人吉祥安康!」
陶闊脫絲本欲拔刀拚命,聽了這一聲問候,再瞪起朦朧的睡眼來看清楚了阿芸脖子上的奴隸項圈和赤裸著的小腿,心中怨氣立刻煙消雲散。諸霫聯軍一戰消滅索頭奚部,男女俘虜抓了五、六千名,其中蘇啜部功勞最大,出兵人數最多,所以分得的戰俘數量也最多。像對方這種脖頸被套了項圈的男女奴隸,幾乎蘇啜部每名戰士都能分到一、兩個。何況李旭在此戰中居功甚偉,按草原的規矩,蘇啜部如果不分給他十個、八個奴隸,反而倒是族長和諸位長老處事不公了。更令陶闊脫絲欣慰的一點是,女奴即便受寵,也永遠取代不了主人的位置,所以她完全不用為李旭被別人搶走而擔心。
「就妳一個人嗎?怎麼沒人給妳搭建氈包?」陶闊脫絲伸手將阿芸攙扶起來,故作和氣地問道。能理解李旭擁有奴隸是一回事,能寬容到讓心上人與別的女子總是同住一個氈帳則是遠超出少女的心胸之外的另一回事。不把是非曲直弄清楚,少女永遠不肯善罷甘休。
「徐賢者說主人不喜歡使喚別人,所以分給主人的其他奴隸都被族長換成了牛羊。奴婢是晚晴夫人送於主人的,說是伺候主人日常起居。昨晚剛來,還沒來得及搭帳篷。蒙主人開恩,允許奴婢在門口睡了一夜!」阿芸垂著頭,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想想昨夜自己分明睡的是整個氈帳最溫暖的火盆旁,偷偷向李旭投過了感激的一瞥。
「哦!」陶闊脫絲微微點頭,臉上的笑容更加明朗。既然阿芸是臥在門口睡了一夜,自然和附離這個「笨蛋」不會發生什麼。再上下打量了一遍阿芸,偷偷和對方比了比身高和膚色,她心中的自信更滿。從手腕上退下一串銀鈴,盡量學著大人的口吻說道:「這個賞妳了,一會兒去我會命人給妳在旁邊搭一個氈帳。既然妳是伺候附離的,我自然不會虧待妳!」
幾句話說得不倫不類,像是在示威,又像在討好。女婢阿芸心中暗笑著把銀鈴接了,再度跪倒叩頭。晚晴夫人安排她到李旭的氈包,就是為了讓她以過來人的身分指導兩個主人男女之事,陶闊脫絲如果好言相待,阿芸自然也決定盡心盡力。如果陶闊脫絲剛一見面就給人以下馬威的話,那就休怪阿芸在傳授「技藝」時故意把李旭向歪道上指引了。
李旭自然不知道片刻之間,兩個少女已經交手了十幾招,裡邊的攻守殺伐一點兒不比兩軍交兵激烈程度差。本來還在發愁怎麼向陶闊脫絲解釋阿芸的事,見兩個少女突然就熟絡起來,根本不需要自己這個氈包的主人圓場,打心底長出了一口氣。正欲請陶闊脫絲就座喝一碗奶茶,好歹也算在自己的氈包裡招待過一回朋友。野蠻少女卻伸手過來抓住了他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向氈包外邊扯。
「附離哥哥,今天說好了出去賽馬的嗎?我特地從馬群中套了匹駿馬給你,出去看看你喜歡不喜歡。」說罷,示威般將頭靠在了李旭肩膀之上。
李旭登時大窘,外人面前既不敢拆穿陶闊脫絲的謊言,說自己從沒約過與她出外踏青。又不敢避開肩膀傷了少女顏面,只好紅著臉,任憑陶闊脫絲像草原情侶一樣與自己並肩出了家門。
「奴婢恭送主人!」女婢阿芸努力憋住肚子裡的笑意,把二人送到了氈包口。部族突遭大變,自己的身分一下從部族長老的孫女,人人呵護的明珠變成了別人的女奴,令阿芸的心痛得已經麻木。待見了兩個相戀少年懵懵懂懂的模樣,已如死灰的心中多少又見到了些亮光。
「是努力教導主人如何猜女人心思呢,還是不教?」望著李旭和陶闊脫絲的背影,阿芸微笑著想。
氈包外果真拴著兩匹渾身上下沒有半根雜毛的桃花驄。每匹駿馬都配了新漆過的馬鞍,鍍了錫的馬鐙,搖頭擺尾,神俊異常。
不由分說,陶闊脫絲將李旭推上馬背,自己躍上另一匹戰馬,揚鞭向部落外的曠野中馳去。李旭見對方滿臉神秘,以為她要找個僻靜之處說二人之事,趕緊縱馬跟了上來。
此時草原上正值春暖花開,紅的、黃的、紫的、藍的各色鮮花滿眼。馬蹄踏在織錦般的原野上,拂面春風中還帶著醉人的花香氣,天地之間諸般風景,無一處不令人心曠神怡。再襯托著碧藍碧藍如水洗過般的天空,隱隱約約飄蕩於草尖上的牧歌,不知不覺間,二人已經迷醉於其中,想說的話也似乎都忘記了。
「陶闊脫絲,我,有話要對妳說!」李旭盡情享受了一會兒草原上的風景,終於鼓起了勇氣,吞吞吐吐地說道。馬蹄聲細碎,他的聲音又過小,根本沒激起對方絲毫反應。
「陶,陶闊脫絲,妳慢一點,我有,有話!」李旭知道陶闊脫絲沒聽見自己的話,正要加大聲音重複一遍,馬背上的少女卻側過頭來,對著李旭大喊道:「快點走,正午之前要趕到月牙湖!」
「那咱們到湖邊再說!」李旭心裡嘟囔了一句,策馬緊緊跟上。奚部被消滅後,這一帶的草原已經全被霫族諸部佔據,所以跑得再遠,也不用擔心二人的危險。況且能和陶闊脫絲並轡在原野中疾馳,李旭心中覺得非常快意。不知不覺間希望這種縱馬逐風的時間能長一點,再長一點,長到自己厭倦為止。
春風得意馬蹄急,月牙湖距離蘇啜部雖然遠,對兩個熱戀中的年輕人而言卻是轉瞬而至。陶闊脫絲放慢韁繩,與李旭並肩圍著湖兜了半個圈子,找了湖水看上去最藍的一處岸邊跳下馬背。
「陶闊……」李旭一邊下馬一邊叫道。自一大早出來,野蠻少女臉上的表情就神神祕祕的,連話都不像平時那麼多。這種反常的狀態讓李旭心裡感到七上八下,既怕對方按照霫人習俗再弄出什麼古怪事情來,又期盼著在這春天的曠野間能發生些什麼。
「噓!」陶闊脫絲做了一噤聲的手勢,制止了李旭囉嗦。從馬背上取下一個麻布口袋倒著一扯,倒出來的卻是嶄新的紅銅炭盆和小半袋精製木炭。
「點火!」望著茫然不解的李旭,陶闊脫絲低聲命令。
「嗯!」李旭木然地吹燃了火折,整個心亂成了一團。詩經裡有過男女在野外相遇,築巢而居的句子。但十餘年的書讀下來,李旭早已把那些句子當成了托物言志。眼前少女如花,炭火如酒,四野間春色無邊。如果此時陶闊脫絲再有什麼異常舉動……李旭感覺到自己心中有一種焦灼的渴望在慢慢升騰。
果然,少女在炭盆中的火焰開始發藍時,紅著臉叫道:「你,你轉過身去!「
「啊--唉!」李旭下巴差點落到了地上,連忙轉身。面紅耳赤地聽著背後悉悉嗦嗦的衣服摩擦聲,結結巴巴地解釋:「陶,陶闊脫絲,妳,妳對我好,我,我心裡,心裡其實是明白的!我,我自己也,也非常非常喜歡妳…….」
「附離哥哥,我知道你喜歡我,否則,我也不會厚著臉皮一再地來纏你!」少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突然帶了幾分羞意。
「雪,雪化了,商隊……」不知道是因為炭火太熱,還是過於緊張。李旭滿頭大汗,喘息著說道。他想告訴陶闊脫絲,等下次商隊來時,自己就托九叔給父母帶信。稟明自己與陶闊脫絲的感情後。這樣,估計下次商隊來臨,自己就可以娶陶闊脫絲過門。在霫部這些日子,他已經攢了不少牲口、財富,加上蘇啜西爾贈給,自己無法送出的那部分,足夠讓陶闊脫絲跟著自己離開好殺的霫部,找個安靜的地方去衣食無憂的過完這一生。
這些想法雖然好,李旭的嘴巴卻沒有腦子這麼俐落,才來得及把商隊馬上會到來的話說完,身後卻傳來了「撲通」的一聲。
「陶闊脫絲!」李旭再顧不得男女大防,趕緊回頭,卻見到陶闊脫絲在水面上做了個鬼臉,一個猛子向水底紮去。
「陶……!」李旭望著擺在石頭上一堆釵環鈴鏈,心中追憶著方才在水面上消失的一雙潔白腳丫,不覺又癡了。
「月牙湖水四季一個溫度,冬天看上去冒白煙。夏天時卻能把人凍死!」阿思藍等人當日的介紹又浮現在耳邊。猛然想到這一層,他心中旖念頓失,跑到炭盆邊,拚命地用嘴巴將火吹旺。
正急得心裡火燒般時,水面上突然泛起了一串漣漪。陶闊脫絲那一頭白中透金的長髮率先從湖中露出,緊接著,是一張凍得白中透青的臉,癡癡的目光看了看李旭,感動地叫道:「傻瓜,炭吹不旺。我馬上就回來,你別擔心!」
說完,少女長呼了一口氣,又消失在淡藍色的波光深處。
【摘文5】
「附離,咱們,咱爹媽真的不會嫌我是胡人嗎?」拉著自己的馬韁繩,陶闊脫絲幽幽地問。娥茹每日黯然傷神的樣子讓小蠻女很擔心,唯恐自己的姻緣也出了紕漏,重複姐姐和徐大眼的悲劇。
「我爹媽才不管那麼多。他們巴不得早日抱孫子呢!」李旭抬起手,輕輕摘去陶闊脫絲頭上的一片草葉,微笑著安慰。
商隊走了有些時日了,但父母的回信還沒有被人捎來。非但如此,交托給徐福和王麻子營救孫九的事情也沒有任何下落。一個人時,李旭常常為這些事擔心。有時候擔心父母並不像自己想像一樣豁達,能接受一個胡人做兒媳。有時又怕王麻子膽小誤事,讓孫九無法逃脫貪官之手。至於到底擔心九叔多一些還是擔心和陶闊脫絲的婚事多一些,少年人自己也弄不清楚。
「那張三叔他們怎麼還不送信回來?」陶闊脫絲低下了頭,用靴子踢起了一塊碎石。石塊在初秋的草尖上劃出一道微痕,轉眼淹沒在了濃綠色的波濤之間。
「三叔那個人貪心,估計還要組一支商隊才肯來吧!」李旭對陶闊脫絲愁眉不展的樣子大為心疼,伸出胳膊,輕輕攏住了她的雙肩。
陶闊脫絲的肩膀向後仰了仰,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李旭的胸口上。最近半年多,李旭的身體又竄起了一大截。部落中豐富的牛羊肉為正在長身體的少年提供了充足的養分,再加上每日習武、縱馬等因素,使得李旭的肩膀、脊背都變得非常寬闊。即便隔著衣服,少女也能感覺到對方胸口堅硬的肌肉。那一塊塊腱子彷彿有魔力般,每當靠上去,少女就不願意把頭再抬起。
秋天已經來臨,草尖上已經染了些許陽光的顏色。風吹過時,層層綠色的波浪間跳動著金色的鱗光,彷彿一片海灣在蒼穹下蕩漾。馬如魚,羊如貝,至於人,則是蜃樓間自在的神仙。
「阿嚏!」幾根銀色的頭髮隨著呼吸捲進了李旭的鼻孔,癢得他打了個噴嚏。胸口處傳來的溫柔和秋風送來的少女體香讓他感到很舒服,在無邊無際的草海中,沒有任何塵雜的陽光下,他真想就這樣長醉不起。
「附離,等哪天我老了,不再漂亮了,你會厭倦我嗎?」少女甜膩膩的聲音從胸口處爬過來,順著耳朵一直爬入心底。
「不會,我肯定不會!」李旭低頭附在少女耳邊發誓。陶闊脫絲晶瑩的耳垂像一粒葡萄,誘惑得他忍不住輕輕咬了一口。
陶闊脫絲嚶嚀一聲,融化了一般黏在了他的身體上。李旭抱著一團跳動的火焰,緩緩坐了下去。兩匹馬咴咴叫了幾聲,不耐煩地跑遠。天地間頓時空曠,夕陽下,草尖上,只留下一雙互相依偎的影子。
「你是父親一樣的英雄,而我又沒晴姨那般的心機……」
「我不是英雄,我只是小行商,來自中原的小行商……」
「你是我的英雄,永遠都是……」
嬌豔的殷紅緩緩迎來,遇到堅硬的雙唇,看不見的閃電突然湧起,激發了一場小小的雷暴。如流雲般,兩道顫抖著的睫毛輕輕拂拭在被草原上的風吹出了幾分男子粗糙的面頰上。風止,草靜,一顆羞紅了臉的夕陽緩緩向西方躲去,躲去。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敲碎了草原上的靜謐。緊接著,遠處又傳來了一聲女子的驚呼。綿羊慌亂的驚叫、牧羊犬狂躁的咆哮,驚雷般從遠處同時滾過。
「是帕黛!」李旭和陶闊脫絲同時跳起。阿思藍的妻子帕黛已經懷孕八個多月了,她卻不願意躲在氈包中待產。每天堅持著走到草原上,安排自家的屬戶和牧奴抓緊時間收割秋草和木柴。草原上秋天很短,夏天剛過去沒多久第一場雪就可能落下。去年的征伐為阿思藍家中增添了十幾個奴隸和一大堆牲畜,如果不趁著落雪之前儲備足夠的木柴和草料,寒冬來臨後就可能有人或牲口凍死。
陶闊脫絲吹了聲口哨,將兩匹坐騎喚到了近前。二人飛身上馬,從馬鞍後不約而同地摘下了角弓。敢在蘇啜部營地附近撒野的,只可能是孤狼或者鋌而走險的馬賊。霫人有保護婦孺的傳統,無論是獸群和馬賊來多少,李旭和陶闊脫絲都有義務保護帕黛安全逃離。
「應該帶著甘羅出來!」李旭一邊拚命驅趕著坐騎,一邊後悔地想。甘羅已經長得比任何牧羊犬都大,嚎叫時凜然生威,有牠在,即便是上百隻的野狼也不敢靠近羊群半步。
「是鵰!是鵰偷了阿思藍家的羊!」陶闊脫絲指著天空大喊,聲音如釋重負。鵰是天空中的霸主,從天鵝、羊羔到野兔,所有身體比其小的活動生物都是其襲擊對象。在夏秋之交,小羊羔剛剛脫離母羊庇佑,對外界危險懵懵懂懂。骨小肉嫩的牠們是大鵰的最佳狩獵目標。
順著陶闊脫絲的指向,李旭也看清了那隻低飛的身影。那是一隻成年黑鵰,雙爪握著一頭肥碩的羊羔,所以飛得只有三十餘步高。流雲般的鵰影後,幾十匹駿馬快速飛奔,馬背上的騎士一邊揮動韁繩,一邊向大鵰發出大聲呵斥。
那鵰兒彷彿故意和人鬥氣般,既不肯將羊羔放下,又不加快飛行速度。悠哉悠哉地拍打著翅膀,把天空下所有威脅都視作無物。
「太好了,帕黛姐姐沒事!」陶闊脫絲帶住馬韁繩,拍打著胸口說道。過度的驚嚇和高速疾馳讓她的心幾乎跳出了嗓子眼,臉色也變得紅紅的,如盛開的桃花般嬌豔。
李旭笑著看了看身邊的如花美眷,輕輕將箭搭上了弓弦。他曾經答應過親手射一隻鵰下來給陶闊脫絲看,陶闊脫絲也許已經忘記了當時的承諾,但他自己卻沒有忘記。
低飛的大鵰本能地感覺到了來自下方的威脅,嘶鳴一聲,加快了翅膀撲打速度。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牠越飛越高,越飛越高,突然,雙翼一頓,整個身體連同爪子間的獵物同時跌落。
黑鵰落入了草叢中,甩脫爪子上的羊羔,搖搖晃晃地躍起,飛高。搖搖晃晃地落下,摔倒。如醉了酒般再度飛起,又再度跌下。終於,牠沒有力氣再舉翅膀了,抬起頭,淒涼地叫聲響遍原野。
「嗤!」鵰鳴聲綿綿不絕。這只天空的霸主至死不能相信,有人在它展翼之後還射中了牠。
「附離!」陶闊脫絲興奮地大喊大叫,策馬追在李旭身後向黑鵰落地的方向奔去。她看見了心上人為自己做的一切,縱馬,彎弓,仰射,在少女眼中,整個草原上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引弓疾馳的動作像附離那樣做得如歌般流暢。
李旭收弓,縱馬,在馬蹄從黑鵰身邊掠過的刹那猛然俯身,行雲流水般將鵰的屍體抄起。於疾馳中拔下弓箭,兜轉馬頭,迎著陶闊脫絲的笑臉跑回。
二馬錯頸,知趣地停住了腳步。
「送妳!」鐵塔般威武的少年手提著雙翼低垂的黑鵰,豪情萬丈。
「為什麼?」向來不知道客氣為何物的陶闊脫絲突然害羞,低下頭,玩弄著馬韁繩,聲音細若蚊蚋。
為什麼?李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起了當日的諾言。看著陶闊脫絲嬌羞的模樣,眼前突然彷彿有靈光一閃,手舉黑鵰,大聲回答:「因為我要娶妳做老婆!」
「你說什麼?」陶闊脫絲的臉瞬間充滿了潮紅,本能地追問了一句。
「我要娶妳做老婆!」不顧周圍漸漸靠近的人群,李旭對著陶闊脫絲,大聲重複。
「我要娶妳做老婆!」夢幻般的陽光下,誓言隨著晚風在草尖上飄遠。
沒想到眼前的榆木腦袋突然開了竅,陶闊脫絲的臉刹那羞得如天邊晚霞。鑽了數次帳篷,卻沒有一次如現在這麼般心情緊張。鼓足勇氣抬頭,雙目波光流傳,說不盡的柔情蜜意。正相看兩不厭間,突然聽到有人大聲喝道:「兀那小子,你討好婆娘便是,也不能殺我家的鵰兒做禮!」
李旭心裡打了個突,猛然回轉身來。只見十幾個身披猩紅色披風的陌生壯漢圍成了半面扇子形,整個切斷了自己和陶闊脫絲的去路。做了大半年神棍,他好歹也算經歷過戰陣之人。一看隊形,就知道壯漢們來意不善。立刻將黑鵰屍體向馬背上一丟,左手提起馬韁繩,將陶闊脫絲掩至身後,右手翻腕,緊緊地搭在了彎刀柄上。
「你家大鵰,有什麼證據?」陶闊脫絲不相信有人膽子大到敢在蘇啜部附近對自己動手,從李旭身後探出半個頭來,怒氣沖沖地反問。
「瞎了眼麼,你看那腳環!」
「野鵰有帶腳環的麼?」壯漢們亂紛紛叫駡。一個個躍躍欲試,隨時準備把李旭和陶闊脫絲砍翻於馬下。
李旭在馬背上快速側了側頭,眼角的餘光掃到了鵰腿上的金環。那是由純金打造腳環,花紋精巧緊密,層層金絲花紋之間,隱隱約約還刻著幾行文字。
「這下麻煩大了,扁毛畜生肯定是猩紅披風們的豢養之物,怪不得牠方才偷了阿思藍家的羊羔卻不急著高飛。」李旭心中暗道。正琢磨著如何開口向對方賠罪,又聽見身後的陶闊脫絲大聲反駁:「是你家養的鵰兒又怎麼樣?若不是你們縱容黑鵰搶我家羊羔,附離怎麼會放箭射它!既然是你們無禮在先,又怎能怪我們看不清牠是家養的還是野生的?」
身穿猩紅披風的壯漢們在草原上橫行慣了,自家黑鵰搶了別人的羊羔,他們素來只當玩耍。所謂呵斥追趕,原本就是裝模作樣。萬萬沒想到在這偏僻之地還有李旭這樣的愣頭青,不問青紅皂白一箭就將黑鵰射落塵埃。
被陶闊脫絲一語揭了短處,他們立刻惱羞成怒。當下有人大聲嚷嚷了一句:「與這些野人廢什麼話,直接砍翻給黑鵰償命罷了!」說完,馬頭向前一縱,徑直向李旭撲來。
才衝出三五步,斜下裡突然飛來一支冷箭,從馬眼直入馬腦。那戰馬登時氣絕,「撲通」一聲摔倒在地,把馬背上的紅披風向前甩出了三丈多遠,砸倒了數尺野草,抽了抽,再也不能動了。其他紅披風壯漢大吃一驚,齊齊帶住了韁繩。敵我雙方同時側目,只見一個霫族武士帶著十幾個牧人,氣勢洶洶地狂奔而至。
「阿思藍,你怎麼現在才追過來!」陶闊脫絲高舉著彎刀,向著來援的武士大叫道。
「帕黛被他們的畜生驚了胎氣,我剛才忙著照顧她!」阿思藍恨恨地看著紅披風們,將另一支羽箭搭到了弓臂上。十幾個牧人手持放彎刀和套馬索,氣勢洶洶地跟在他身後,只待阿思藍羽箭離弦,就要一擁而上將對方撕個粉碎。
「哪裡來的野人,竟然敢攻擊突厥狼騎!」紅披風中的帶隊者氣急敗壞地自報家門,臉上的表情雖然兇悍,坐騎卻不知不覺間向後挪了數步。他們已經見識過了阿思藍方才一箭之威,此刻對方人多,自己人少,沒人願意稀裡糊塗地丟了性命。
「哪裡來的畜生,居然敢在蘇啜部的草場撒野!」阿思藍鐵青著臉,大聲回罵。剛才黑鵰從半空中撲落,剛好掠過妻子帕黛的腳邊。臨盆將近的帕黛吃了一嚇,立刻肚子疼得站不起身。他忙著照顧妻子,所以才未能彎弓追趕那頭黑鵰報仇。如今李旭因射鵰惹出禍來,鵰的主人即使是天王老子,他也得挺身與朋友硬槓。
【摘文6】
「嗖!」一道急掠而過的電光扼住所有人的呼吸。
一百三十步外,蘇啜附離的戰馬高高跳起,悲嘶一聲,將主人甩了出去。「嗖!」失去準頭的羽箭從蘇啜附離的弓弦上脫出,直衝雲霄。
李旭收弓,策馬,抽刀,旋風般向跌落在塵埃中的蘇啜附離捲去。中原角弓最大的優點在於它的力道,當初射斥候頭目,徐大眼就曾經指點過他這一手。為了保證準頭,今天他選擇了對方戰馬的脖頸。「射人先射馬!」九叔傳授的歌訣中,清晰地寫明了無數中原戰士用生命換回來的經驗
額托長老緊緊地閉上了眼睛,蘇啜附離完了,被摔了個暈頭轉向的他沒有任何機會逃脫對手的彎刀。除非有人不顧一切衝上前攔住李旭的戰馬,但那個破壞草原規矩的人,隨後將被綁在馬背後活活拖死。
預料中的血腥味道和慘叫聲並沒有傳過來,代之的是一陣紛亂嘈雜。額托長老艱難地睜開雙眼,看見李旭站在地面上,彎刀死死壓住了蘇啜附離的脖頸。擒而不殺,這是對決鬥失敗者更大的侮辱。從此之後,蘇啜附離的身分就是戰勝者的奴隸,按草原規則,除非主人開恩允許其家人以財物贖回,否則他將永遠無法擺脫奴隸身分。
「我不是懦夫!你才是!」李旭把彎刀架在蘇啜附離的脖頸上,靜靜地說道。蘇啜附離雙目緊閉,整個人被羞辱折磨成了血紅色,卻鼓不起勇氣用自己的脖頸去撞彎刀的鋒刃。
「額托長老,我可以不可以用自己的奴隸向貴部換一個人?」李旭收起彎刀,向著老額托大聲喊。這是草原規則,他知道額托長老無法拒絕。
「陶闊脫絲是族長的女兒,不是奴隸。」老狐狸額托答非所問。
「這關陶闊脫絲什麼事?」一些不明白事情緣由的牧人小聲打聽。以李旭的身分和蘇啜附離決鬥,這顯然是違反部族規矩的行為。但為什麼額托長老不制止他?西爾族長為什麼躲在大帳裡不肯出來?負責維持部落秩序的武士們呢,為什麼他們看向李旭的目光充滿了同情?
「是阿史那家族向西爾族長家提親!」一個多少知道些底細的人壓低了嗓子回答。今天的事情恐怕不好收場,族長的弟弟遭受了羞辱,如果對方不是聖狼侍衛,這會兒估計已經有半個部族的武士挺身捍衛族長家的尊嚴。
晚風涼涼的,吹透人背後的冷汗。
「我要用蘇啜附離換阿芸,額托長老,這筆交易可否做得!」李旭冷笑著問。他感覺到了一絲報復的快意,儘管這快意如刀子般捅得他遍體鱗傷。
「阿芸是你自己的奴隸,你想放了她隨時……」額托長老萬萬沒想到李旭費了這麼大周章,豁出性命不要只是為了一名女奴,一時沒反應過來,脫口答道。
「他只是為了一個女奴和蘇啜附離決鬥!」牧人們低聲議論著,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神色。
「為了一個女奴連命都不想要了!」有人輕輕捶打著胸口說道,他心裡還在害怕,如果方才不是蘇啜附離大意,此時那個異族少年早就身首異處。草原戰士的彎刀揮下來可不像少年人那麼慈悲,他們習慣不給對方留下任何報復的機會。
「從今天起,阿芸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隸。她想在部落中住多久,都是你們的客人。想離開,你們不能攔阻!」李旭用力推了蘇啜附離一把,後者如失去了魂魄般晃了晃,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成交!」額托長老一把扶住蘇啜附離,帶著幾分惱怒回答道。
「額托長老且慢,我忘了問,你是代替整個蘇啜部回答我,還是僅僅代表你自己?」李旭手按刀柄向前踏了一步,笑著追問。徐大眼曾經說過,如果你想算計別人,就千萬別讓人猜到你的下一步。既然已經和額托長老等人將面子撕破,他不介意把雙方關係弄得更僵一些。
這小子太過分了,自己的部落雖然對眼前這個小子有所虧欠,但此人也不應該一而再,再而三地懷疑蘇啜部的信譽!額托長老惱羞成怒,欲以長老身分給李旭一些教訓。他以探詢的目光向周圍掃去,卻看到舍脫部的哥撒那,必識部的侯曲利等人紛紛將頭轉向了別處。
「長生天聽見了蘇啜部長老額托的回答,阿芸不再是任何人的奴隸,她是蘇啜部的客人。」額托長老鐵青著臉,重複了一遍自己的承諾。說完,攙扶著失魂落魄的蘇啜附離,慢慢走向中央大帳。一瞬間,他和蘇啜附離都好像蒼老了許多,背影佝僂著,腳步看上去也有些跌跌撞撞。
「李旭感謝額托長老的慷慨!明天一早,我會向大夥告別!」少年人朝著額托的背影拱了拱手,轉身走向了自己的戰馬。
「主人!」女婢阿芸的哭聲在人群中響起。剛才那一幕,她完完全全看到了眼裡。夢寐以求的幸福突然從天而降,讓她徹底迷失了自我。
「除了妳自己,沒有人是妳的主人!」李旭帶住馬韁繩,俯身向阿芸伸出了右手。
阿芸羞羞地笑了笑,擦了把淚,將手放在了面前那隻溫暖的手掌中。李旭用力一拉,將阿芸扯上馬背。黑風「唏溜溜」發出一聲長嘯,撒開四蹄向前奔去。
「這混小子!」阿思藍等人搖著頭,讓出一條通道。這樣的結局也好,雙方都不至於受傷太重。作為身負保護部落職責的武士,他們也不必太過為難。
少女阿芸如乘雲駕霧般坐在李旭胸前,濃烈的男子漢氣息從身後傳來,熏得她透不過氣。這是一種幸福窒息,但是,阿芸不敢奢求它能持續太久。
身後的少年人是一頭離群的狼王,總有一天他會找到自己的群落。有幸運的人會陪著他看日出雪落,但那個人絕對不應該是自己。鼻翼間深深地呼吸了幾下,阿芸滿足地想。他有很長的路要走,一個好女人不應該成為他的負累。
她慢慢地抬起了黑寶石般的大眼睛,看了看李旭那稚嫩的,剛剛長出少許絡腮軟鬚的面孔,笑了笑,低聲說道:「陶闊脫絲要你今晚在帳篷裡等她!」
「陶闊脫絲!」李旭夢囈般重複,已經麻木的心臟些許回復了一點兒溫暖。「我知道她不會辜負我」,少年微笑著,兩行清淚終於衝破眼眶,順著腮邊緩緩流下。
突然發生了這麼大變故,有間貨棧早已閉門謝客。張季、王可望兩個心急火急地盼到了李旭返回,怯生生上前詢問今後的去留。
「你們儘管放心,蘇啜部指望著用貨棧吸引週邊部落,所以沒人會找你們的麻煩!貨棧請阿芸做掌櫃,你們兩個做夥計。賺了錢大家分,我那一份交給商隊帶回易縣老家去。」李旭的頭腦清楚,條理清晰地安排道。
當起身衝進中央大帳的刹那,李旭已經不是原來那個懵懂少年。楊夫子、徐大眼、孫九、銅匠,眾人的教導從那時起慢慢開始融入他的血脈。
貨棧帶來的好處顯而易見,蘇啜西爾和額托等人再憤怒,也不會自己拔刀去砍自己的腳後跟。所以張季和王可望可以平平安安躲在部落裡逃兵役,沒有必要為將來擔心。眼下唯一可供蘇啜附離等人發洩憤怒的就是阿芸,她無依無靠,又和自己的關係非常近。但今天自己已經逼得額托長老當眾承認阿芸為部落的客人,出於維護部落尊嚴的目的,長老們也不會讓阿芸受到什麼威脅。
李旭冷靜地思考著,一步步安排好自己和貨棧的未來。去年賺到的錢已經有一部分託付張三叔帶回了中原,剩下一些屬於徐大眼和他兩人的貴重之物,剛好可以揀出幾件來路上應急。屬於自己名下的牛羊、馬匹等牲畜一直混在部落的公產中由牧奴放養,自己走後,這些牲畜應該能為阿芸、張季、王可望提供充足的飲食……
在少年曾經的夢中,有一天將趕著成群的牛羊、馬匹,帶著自己的妻子衣錦還鄉。李旭望著自己漸漸飄散的背影笑了笑,緩緩合上了帳本。
帳篷外,響起了一連串的腳步聲。隨著阿芸熱情的招呼,杜爾、阿思藍、侯曲利、哥撒那等人陸續走了進來。
「去舍脫部吧,我的幾個妹妹隨你挑!」哥撒那的性子最為直率,扯著嗓子大叫道。中央大帳內發生的一切已經通過武士們的口傳到了他的耳朵,哥撒那對於長老們的選擇也不滿到了極點。
「嗨,那彌葉這老傢伙……」必識部的侯曲利不斷搖頭。「突厥人有數十萬大軍,但白天鵝的子孫未必沒自保能力。草原這麼大,難道那二十萬狼騎就閒著沒事,天天追著咱們的馬蹄跑嗎?」
大夥紛紛表達著自己的憤慨,卻都拿不出什麼好辦法。他們都是各部落中數得著的勇士,但能給予李旭的支持卻極為有限。霫族自古以長老會為尊,即便是族長本人,也沒權否定長老們的公議。
發洩了一會兒,杜爾低聲建議道:「附離,要不你等徐賢者回來。他智慧過人,說不定能拿出什麼好辦法!」
「你沒發現,最近幾次都是蘇啜附離一個人回來,懋功兄總是被留在軍中嗎?」李旭搖搖頭,低聲回答。他本來一直以為徐大眼在外邊遲遲不歸,是因為想逃避和娥茹的感情。現在細想起來,這種安排未必沒有防止自己和徐大眼的勢力坐大,進而威脅到部落安全的考慮。
一天之內從眾人矚目的高峰跌到人生的低谷,讓他對部落中所有的一切本能地感到懷疑。杜爾等人知道他心情不好,所以也不久坐。說了些今後再見的話,各自留下了一份禮物後,紛紛起身告辭。
「等將來你心情好了,別忘了到月牙湖邊來看看大家!」哥撒那用力抱了抱李旭,低聲叮囑。第一次見到李旭時,對方比他矮了兩頭。如今,這個漢家少年已經頂到了他的鼻子尖兒上。就憑這副骨頭架子,此人將來也是個了不起的豪傑。為了幾根碎骨頭趕走一頭豹子,哥撒那相信,蘇啜部的長老們總有一天會後悔他們今天所做出的選擇。
「我家牧奴多,牛羊、馬匹可以拿過來一塊放。每年的羊肉、牛奶還有春天的小崽子,少不了你們的!」杜爾揮了揮空蕩蕩的衣袖,向著張季和王可望兩人叮囑。李旭托他照顧貨棧中留下的三人,憑藉家族的實力,杜爾相信自己能完成朋友的囑託。
「你今天那箭夠準的。下次與人交手時千萬記住了,箭離手後立刻俯身馬側,這樣,萬一射不中對手,你還有機會射下一次!」侯曲利拍了拍李旭的肩膀,低聲叮囑。雙方交情雖然不深,他卻非常佩服李旭磊落的性格。
阿思藍走在眾人最後,臨出帳門前,從髮辮間解下一串銀鈴,放在了李旭手裡:「咱們營地的柵欄年久失修,前天巴熱阿家的公牛發了瘋,居然把西南角上撞塌了一大片。我今晚還得帶人巡夜,就不陪你喝酒了。你們中原人喜歡銀子,這個鈴鐺送你。哪天想起來,別忘了你在草原上的兄弟!」
「這可不行!」李旭大聲推辭。剛要替阿思藍將銀鈴掛回頭上去,卻猛然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幾分狡猾的味道。
「謝謝阿思藍大哥!」阿芸搶上前,替李旭回答。巴熱阿家的公牛發瘋,原本不關附離大人的事。但今天晚上,卻不得不說那頭公牛發瘋發得及時。
李旭的心暖暖的,握著阿思藍的銀鈴坐回了火堆旁。善解人意的阿芸送上羊肉、點心和奶茶後,就拉著張、王兩兄弟退了出去。此刻帳篷裡就剩下了他一個人,跳動的火焰裡,大半年來發生的一切又慢慢回到了眼前。
牧歌一般的寧靜日子,酣暢淋漓的豪飲,危難之中的彼此照顧,還有血腥的殺戮,生死友誼,一切一切,就像夢一般從眼前飄散。
【摘文1】
西元五百八十八年冬「隋開皇八年」,大隋帝國興兵五十一萬,開始了聲勢浩大的統一之戰。第二年正月,九路大軍俱過長江。一時間,整個江南大地風雨飄搖,山河盡赤。
與此同時,連年爭戰不休的塞外各地卻突然寧靜起來。臨近開春前的一場大雪,將各部落留下越冬的牲口凍死了大半。為了血脈的延續,各塞上民族不得不暫且放下彼此之間的仇恨,把全部精力放於一場超大規模的春獵上。
餓了一個冬天的野鹿很瘦,肉質又老又硬。但有肉可吃總好過活活餓死。因此上自部族首領,下至剛剛學會騎馬引弓的少年,一整個部族的男人拿起兵器,在...
作者序
此身為鹿 ------《隋亂》繁體版自序
小時候喜歡聽評書,趙子龍白馬銀槍在長阪坡前七進七出,李元霸黑馬金錘於四平山下所向披靡。每每聽得熱血沸騰,恨不能自己也化身為古代英雄,馳騁沙場。
後來沉迷於武俠,讀到大俠楊過抓起一個無名宋兵背在身上,吸引金輪法王等人追殺,從而保護了真正的郭靖。不由得為楊過的機智拍案叫絕。曾設想自己亦身處襄陽,目睹郭、楊兩位大俠攜手抗敵之風采,此生無憾。
再大些後,卻慢慢地發現自己成為英雄的機會實在不多。有關英雄的傳奇還喜歡看,夢醒後卻終免不了為一日三餐和頭上的片瓦而勞碌。有時甚至連勞碌的機會都差點失去,在某位 「拗相公」所主導的政治兒戲中,所在行業一片蕭殺,筆者本人也近乎失業。
好在當時只有二十幾歲,不至於真的坐困愁城。於是找工作、跳槽、考英文、出差、出國,藉著給一家電力企業做售後服務工程師的機會走遍了長城內外大半河山之後,腳步再也停不住,一下子走到了萬里之外。
在萬里之外猛然回頭,少年時的英雄夢和走過看過的華夏山河歷歷在目。也許是因為離得遠了吧,很多原本糊塗的問題竟漸漸清晰。於是終於發現,其實趙子龍也好,大俠楊過也罷,幾百萬中也就出那麼一個。很多情況下,自己更可能是長阪坡前奉命攔截趙子龍,卻被強令不准傷到他,稀裡糊塗死於其槍下的孤魂野鬼。自己這輩子很難做郭靖、楊過,反而有更多的機會成為被楊過拿來當替死鬼的那名宋軍小兵。儘管他和郭楊一道為襄陽而戰,被當做犧牲品時,卻連個討饒的機會都沒有。
問鼎逐鹿,那是英雄們的快意。對於鹿而言,是燒是烹,大抵沒什麼區別。
然而,如果有頭鹿在被群雄追殺時掙扎一下呢?會出攪動什麼樣的風雲?這個想法一直在心頭縈繞,於是,閒暇時便有了這部《隋亂》。
書裡邊寫得依舊是英雄的故事。但這個英雄卻不像其他英雄那樣瀟灑。他在山洞中掏不出武林秘笈;也英俊不到有無數美女主動投懷;他甚至連令周圍豪傑一見之下,驚為天人,進而納頭便拜的本事都沒有;在經歷了一次次分道揚鑣、一次次背叛後,他卻始終相信人心底那份基本的善良。
他只是在一個亂世中,謹慎、努力地活著的凡夫俗子。所作所為,不過是盡力保護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不受傷害而已。
因為他始終知道,自己其實就是群鹿中的一員。
此身為鹿!
此身為鹿 ------《隋亂》繁體版自序
小時候喜歡聽評書,趙子龍白馬銀槍在長阪坡前七進七出,李元霸黑馬金錘於四平山下所向披靡。每每聽得熱血沸騰,恨不能自己也化身為古代英雄,馳騁沙場。
後來沉迷於武俠,讀到大俠楊過抓起一個無名宋兵背在身上,吸引金輪法王等人追殺,從而保護了真正的郭靖。不由得為楊過的機智拍案叫絕。曾設想自己亦身處襄陽,目睹郭、楊兩位大俠攜手抗敵之風采,此生無憾。
再大些後,卻慢慢地發現自己成為英雄的機會實在不多。有關英雄的傳奇還喜歡看,夢醒後卻終免不了為一日三餐和頭上的片瓦而勞碌。有...
目錄
引子
第一章 盛世
第二章 出塞
第三章 曠野
第四章 醉鄉
第五章 獵鹿
附錄
引子
第一章 盛世
第二章 出塞
第三章 曠野
第四章 醉鄉
第五章 獵鹿
附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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