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登九五,六親情絕,父子反目,兄弟成仇。
這絕對不算什麼,作為永嵊建朝以來最倒楣的小皇子,聶瓊切身體會到,比遭人誣陷、被迫跑路更倒楣的是——在逃亡路上誤上了這醉鬼的馬車,於是,一帆風順的人生就此萬劫不復。
被騙走御賜玉佩,被騙吃毒果,被騙說幫他試毒,更甚者,被一路騙上了床。
早知如此,他絕對絕對,在被官兵圍剿時,不倉皇逃命,即使蹲天牢,都比遇到這混蛋強。
可是,明明就是整日酒不離口的醉鬼,為什麼只要有他在身邊,凡事都能化險為夷?難道他是父王派給自己的暗衛?非也,非但不是,還是……
嗚,真相果然是殘酷的……
章節試閱
第一章
聶瓊覺得自己是永嵊建朝以來最倒楣的一位王爺了。
他不過是在父王夜宴羌月族使者的當晚,接了太子哥聶琦的手諭去赴約,結果太子哥沒見著,卻莫名其妙撞到了正在玉華池沐浴的宜貴妃,將正在入浴的美女驚得立刻河東獅吼。
好吧,他承認自己是有些荒唐好色,不過再怎麼色膽包天,也不敢碰他父王的女人,而且當時他喝得醉醺醺,根本就什麼都沒看到。
更倒楣的是,宜貴妃在他離開後不久就被殺了,所有宮人都一口指證是他瓊王爺借酒調戲貴妃,遭拒後惱羞成怒,殺人洩憤,物證也有了,就是他十八歲生辰時,父王賜給他的彎月佩刀。
於是,沒用多久,御林軍就將他的王府圍了個水洩不通,要捉他見君,帶兵來的除了皇叔聶虞外,還有六皇兄聶瑤,聶瑤跟他是親兄弟,雖然平時兩人不對盤,不過關鍵時刻聶瑤還是留了情,讓他得以在貼身侍衛霍青和內侍小萄的保護下,逃出生天。
這一逃就沒了盡頭,一路從北逃到南,官兵也一路追到南,霍青為救他,先被擒了,後來小萄為幫他引開追兵,和他調換衣服後分開逃路,聶瓊還以為自己可以暫時緩口氣,誰知剛到傍晚,一批蒙面人突然出現,欲致他於死地。
激鬥中聶瓊肩被刺傷,跟著胸口又中了一掌,失足從陡坡滾下,在數個翻滾後,腦袋撞在了坡下一棵樹上,撞得他眼冒金花,頭痛欲裂,只恨不得立刻暈過去。
咬牙忍痛,爬起來繼續逃,還算幸運,連滾帶爬的跑出沒多遠,就看到羊腸小路上有輛馬車悠哉悠哉地駛了過來,他勉強提氣,縱身躍上馬車。
車裏散著誘人的酒香,聶瓊掀起蓋著貨物的粗麻布,發現裏面放著七八個大酒桶,他忙鑽進布裏,蜷到車的最裏面。
腳跟處有些粘稠,是之前受過傷的創口在滾落時裂開了,想到馬車後轅可能會沾有血跡,聶瓊心一驚,正要起身查看,誰知馬車驟停,他身子一晃,腦袋再次倒楣的被撞到,痛得他眼淚嘩嘩,便想開罵,馬兒卻又撒歡兒地跑了起來,為免再碰撞,聶瓊忙緊抱住身旁一個酒桶。
車夫似乎心情很好,一直哼著小曲,偶爾還跟路人打招呼,在不斷顛簸下,聶瓊睏意湧上,正迷糊著,忽聽空中傳來犀利的嗥叫聲,並瞬間逼近。
凌厲殺氣突如其來,聶瓊立刻睜開眼睛,繃緊了心神。
是血鷹的鳴叫,看來那幫蒙面人追上來了。
血鷹是域外異種,對血腥氣十分敏銳,朝廷豢養血鷹,用來追捕兇犯,顯然那幫人與官府有關。
探手入懷,握住唯一的武器——翡翠匕首,那是太子哥贈與他的,一路逃下來,他身上除了父王賜的一塊青龍玉外,就剩這柄匕首了。
血鷹很快就會將殺手們引來,若實在逃不出去,那便決一死戰吧。
聶瓊屏氣凝神,但聽車夫俚曲小調輕哼,馬蹄聲篤篤,那血鷹的鳴叫卻是愈來愈遠,終於振翅高飛而去。
純濃酒香撲鼻襲來,聶瓊眼睛一亮,低聲笑了起來。
果然天不絕他。
血鷹嗅覺靈敏,卻忌異香,這酒香實在太濃烈,惑亂了血鷹,令其偏離自己所處的方位。
正得意間,不妨那馬車又是一個急停,聶瓊慌忙抱住頭,這次卻是鼻子撞在了酒桶上,頓時,淚如泉湧。
這個該死的車夫到底會不會趕車?若他在瓊王府中做事,一定爆抽他鞭子。
車很快又跑了起來,夜風輕襲,傳來車夫滿是醉意的小曲。
「山道悠悠那個十八彎咧,緊走慢走走不到邊,妹妹陪著哥哥走,一路走到路通天喲……」
聶瓊在一陣劇烈撞動下醒了過來,見有酒桶歪過來,忙伸手扶住,後腦勺卻重重撞在馬車的門板上,痛得一陣咧嘴。
這混蛋前輩子跟他有仇嗎?這麼折騰他。
「掌櫃的回來了,小百,小千,快過來幫忙卸酒桶。」
隨著清亮叫聲,罩在車上的麻布被掀起了大半邊,聶瓊忙往酒桶後緊縮,見酒桶被依次搬下,不由暗暗叫苦。
剛才一路聽著車夫的小曲,在酒香微醺中不知覺就睡了過去,合該在半路下的,只怪那小曲哄得他香香的睡過了頭,現在如果被人發現,他該作何解釋?
「掌櫃的,怎麼這裏會有血?」
一聲高叫讓聶瓊的心立刻提了起來,只聽遠處有個略帶醉意的聲音答道:「是王大麻子殺豬時不小心濺上的,我趁機訛了他半斤排骨,怎麼樣?你們老闆會做生意吧?」
原來車夫是老闆,還是個醉鬼,難怪趕車像醉酒了。
掌櫃的又說:「天晚了,酒桶明兒再卸吧,吃飯吃飯,我都餓了。」
老闆發了話,小夥計們自然樂得輕鬆,聽到他們離開,聶瓊忙推開身前的酒桶,悄聲跳下了車。
馬車停在一個寬敞院落裏,周圍擺放了十幾個釀酒陶缸,酒香撲鼻,原來這裏是個酒作坊。
聶瓊出了院子,發現作坊的前院是個小小酒家,門上方掛了個富貴酒館的橫匾,大門敞開,裏面幾人圍在一起吃得正香,聞到酒菜香氣,聶瓊頓感一陣饑餓。
一整天滴水未進,外加奔波逃命,他已感不支,再不尋點兒東西充饑,別說逃命,只怕連挪步的力氣都沒有。
聶瓊猶豫了一下,走進酒家,裏面的說笑聲隨著他的出現立刻消於無音,一個小夥計跑到他面前,伸手把他往外推。
「走走走,我們這裏打開大門做生意,不招叫花子,要飯到前面員外家去……」
可惡,他堂堂王爺居然被人看成叫花子!
聶瓊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衫,先自洩了口氣,這身髒衣比起叫花子來還真是不遑多讓。
揮手格開小夥計推來的手,手掌展開,玉青龍頓時顯露出來。
五彩絲穗下的滇玉在燭下泛出瑩瑩輝采,蟠龍虯曲,龍尾處刻了個小小的梅花篆字——瓊。
玉光晃花了屋裏人的眼,聶瓊淡淡一笑,將青龍玉墜在那夥計面前晃了晃。
「這玉佩足夠付飯錢的,馬上給我準備一桌飯菜。」聶瓊出身顯貴,即使落難,那股天然自成的貴氣依然遮掩不住,舉手投足中,派頭做得十足。
夥計作難地撓撓頭,轉頭去看飯桌那邊,聶瓊順他目光看去,見一個青衣男子放下擎在嘴邊的酒葫蘆,轉過頭來。
一張古銅臉盤,劍眉下有對漆黑似炭的鳳眸,容貌說不上太俊秀,但絕不難看,只是衣衫髮絲凌亂,一臉的醉意。
男子看著聶瓊,淺漾酒意的眼眸微微瞇了瞇,半晌說:「給他準備飯菜。」
略帶醉意的清亮嗓音,是那個載了他一路的車夫。
小夥計接過聶瓊的玉佩,樂顛顛跑去給了那男子,又進廚房張羅飯菜,另一個小夥計則引聶瓊坐下,端來熱茶。
幾道鄉下尋常小菜很快就端了上來,聶瓊腹中正饑餓難當,也不去計較飯菜的粗精,提筷大吃起來,轉眼便將四菜一湯吃了個乾淨。
一塊御賜玉佩僅換了頓普通飯食,真有些不甘心,卻也沒法,只希望日後有機會能再贖回來。
聶瓊吃完飯,正想跟店夥計要幾個饅頭,準備路上充饑,誰知酒館打烊,門閂落下,那個小夥計來到他面前,沖他一伸手。
「算錢。」
聶瓊一時沒明白過來,「什麼錢?」
「飯錢啊,你不會是想吃白食吧?」
聶瓊出入朝野,什麼樣的人物沒見過,偏偏這種不講理的鄉村小子是頭一次見,聽了這話,頓時火冒三丈,轉頭看那掌櫃,他正單腿支在長凳上,手中搖著青龍玉的絲穗把玩,醉顏上笑意淡淡。
「什麼吃白食?我把玉墜都給了你們!」
那玉墜莫說吃頓飯,便是瓊林宴也吃得起,黑了他的東西,還想反誣他,真是豈有此理!
掌櫃搖著玉墜,輕描淡寫地說:「這是假的,拿塊假玉來混飯吃,小子你還真有膽量。」
「什麼假的?你若不識貨,便還給我!」
聶瓊想過去搶回玉佩,卻被兩夥計攔住,說:「我們掌櫃的說是假的,就是假的!你要鬧事,立刻綁你去縣衙。」
那掌櫃搖晃著走上前來,推開夥計,嘻嘻笑。
「別嚇壞了他,回頭說咱們梅花渡的人欺負外鄉人,不過……假的就是假的,公道自在人心,幸好我這些年走南闖北,見識的不少,不然還真被蒙過去了……」
三個小夥計齊聲附和:「老闆英明!」
這話直把聶瓊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胸口上的傷也連帶著做痛起來,只想將這個無賴醉鬼一腳踹出去。
被夥計們讚揚,掌櫃的很得意,仰頭灌了口酒,又說:「不過玉雖是假的,做工還真不錯,只怕咱們縣太爺看了,也會稱讚,再判你一個矇騙之罪便綽綽有餘了……」
他把玩著玉佩,又伸手搭住聶瓊的肩,純濃酒香襲來,聶瓊被嗆得氣息一滯,想退開,卻被夥計們擋住。
很明顯是遇上了無賴,若是平時,以他的身手,收拾幾個鄉下小無賴易如反掌,可惜他現在有傷在身,又是逃亡之際,不想多生事端,於是低下聲音,問:「你想怎樣?」
那對醉迷鳳眸看著他,滿是笑意。
「小兄弟,我看你年紀輕輕,也是一時誤入歧途,不想為難你,只是我家酒館的飯菜也不能白吃……小萬,去把算盤拿來。」
接過小萬遞來的算盤,醉掌櫃雙指掐著酒葫蘆頸,其他三指如飛,將算盤珠撥得脆響。
「翡翠湯二兩,白玉掛霜二兩,黃金滿地一兩八錢,玉砌翠山三兩,外加白米飯三碗一兩,共計九兩八錢,掏錢吧。」
隨著唱喏,聶瓊的目光依次掠過盛白菜湯、油煎豆腐、炒雞蛋、綠筍豆腐的炒碟,只覺胸口愈加做痛,就差一口悶血吐出。
永嵊泱泱大國,朗朗乾坤,怎會有如此刁民?看來父王平時太閉目塞聽,以至於治下有蛀蟲而不得知,他一定要幫父王將這些蛀蟲斬草除根……
呃,掏錢,掏什麼錢?
聶瓊義憤填膺了半晌,回過神來,見周圍四個人八雙眼睛還盯著他,等待他的回覆。
「我……沒錢。」
果然是英雄末路,虎落平陽,玉佩被訛了去,他卻不敢多置一詞。
雙手被架住,醉鬼在他身上一陣亂搜,很快翡翠匕首便被搜了出來。
聶瓊掙扎想要奪回,可從胸口突然傳來的抽痛讓他沒了力氣,眼睜睜看著匕首被對方拿走,一陣把玩後,揣進了懷裏。
下巴被捏住,令他被迫仰頭,掌櫃看著他,醉容中滿是可惜,搖頭歎:「卿本佳人,奈何做賊?看你長得眉清目秀的,沒想到竟是個慣犯,身上假貨不少,卻連半個銅板都沒有,為了讓你重歸正途,我鍾離醉今天就替天行道,把假貨沒收充公,你在我這裏做事,欠我的飯錢從工錢裏扣除,直到還清為止。」
「你!……」
剛吼出一個字,就被胸口傳來的刺痛逼了回去,眼前發黑,聶瓊倒吸了口冷氣。
鍾離醉還是一臉欠打的笑,悠悠問:「不同意啊?小百小萬,我看還是請小兄弟到縣太爺那裏做做客好了,最近鎮上沒什麼大事,他正閑得慌呢……」
「等等!」
唬幾個鄉野村民簡單,但若到了公堂,那青龍玉及匕首一定會洩了他的底,唯今之計,還是先應下來,等身子緩過來,再跑路不遲,小萄已將追兵引開,想來一時半會兒他們找不到這裏。
「我同意。」
這話說得頗不甘心,聶瓊在心裏咬牙切齒。
鍾離醉是吧?好,他記住了,將來他平冤昭雪後,一定將這醉鬼五馬分屍!
見聶瓊應下,鍾離醉眉間笑容掠過,仰頭飲了口酒,又將酒葫蘆遞給他,說:「留下來就是自家兄弟了,有事我罩你,來,喝一口。」
葫蘆口對在唇邊,聶瓊皺起眉,醉鬼剛用過的東西他可不想碰,很有間接……那個之嫌,可是……
非常時期,還是忍下吧。
歎了口氣,聶瓊委屈地接過葫蘆,閉上眼,悶藥一樣狠命悶了一口。
連他那些寵倖過的女人都沒福氣和他共用同一酒器,今日卻讓醉鬼占了便宜去,希望這混蛋爛口瘡,爛嘴角,爛……
嗯,酒香純正甘美,似乎比他以前飲過的任何一種美酒都可口。
忘了最初的推拒,聶瓊想仰頭再喝,鍾離醉已劈手將葫蘆奪了回去。
「這梅酒後勁兒大,喝一口就夠了,咱們這兒別的沒有,就是梅花多,想喝酒有的是機會。小百,帶他去後院洗個澡,好好休息,明天正式幹活。」
這醉鬼不僅混蛋,還小氣,他怎麼這麼倒楣,栽在這傢伙手裏?
聶瓊垂頭喪氣隨小百離開,鍾離醉也哼著小調搖晃著出門,小千小萬對望一眼,小千小聲問:「喂,你說那塊玉真是假的嗎?」
小萬撓撓頭。
「我只知道,掌櫃的說是假的,真的也是假的。」
小千萬分同情地點頭。
「那個要飯的好倒楣,去哪裡不好,偏到咱們這裏來,人家是雁過拔毛,咱們掌櫃的那是雁過當鴨子煮,小十剛離開,就憑空掉下來個白幹活的,碰上了咱們掌櫃,他的苦日子還在後頭呢。」
就在兩個小夥計為聶瓊未來的命運哀歎時,閒話的主角已在美美泡完熱水浴後,鑽進被窩,安然入夢也。
這是聶瓊在跑路日子裏度過的第一個安穩的夜,早上醒來,他習慣性喚了一聲小萄,但在胸口刺痛傳來後,才驚覺自己此刻是在小酒館的臥房裏。
一路上聶瓊跟追兵交過幾次手,身上大大小小有數處傷,最重的是昨晚挨的那一掌,看來得在這裏多住幾天,養好精神,才能繼續跑路。
至於要跑去哪裡,聶瓊沒想過,他的個性一向大而化之,反正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有辦法的。
洗漱完畢,來到酒館的前院,鍾離醉正靠在櫃檯前,指揮夥計們做事,大早晨他似乎就喝了不少酒,醉眼微瞇,唇間淺笑,神情慵懶散漫。
見到聶瓊,鍾離醉沖他招招手。
「那個……誰誰誰,過來。」
虎落平陽被犬欺,他只當被狗啃了,忍!
聶瓊在心裏努力說服自己,來到櫃檯前。
鍾離醉上下打量他一番,笑道:「果然是人配衣衫馬配鞍,這套衣服穿上,你看起來俊俏了不少。」
聶瓊穿的是鍾離醉的舊衣衫,昨晚小百給他的,他個子高挑,這裏只有鍾離醉的身形跟他相似,沒辦法,只能勉為其難,穿上了事。
「會寫字算帳嗎?我家原來的帳房跑去給人做了上門女婿,正好空著,我看你長得細皮嫩肉的,沒做過什麼伺候人的事吧?」
混蛋醉倒有幾分眼光。
聶瓊心裏一凜,堆起笑說:「會寫會寫,寫得不甚好,不過記帳什麼的倒沒問題。」
「那就好,帳房月銀五十錢,直到把你欠的帳還清為止,對了,你叫什麼?」
「姚……瓊。」
聶是永嵊國姓,聶瓊不敢抱,隨口編了個假名,姚是他六皇兄聶瑤的諧音。
「噗……」
鍾離醉噴出一口酒,俊眸瞪大,連連搖頭。
「大吉利市,大吉利市,大清早的你就要窮,把酒館風水都擋沒了,改名!」
果然是鄉野村民,聶瓊只好耐心解釋:「不是要窮,是瑤瓊,乃瓊漿玉液之意……」
「都一樣,必須改!這酒館叫富貴,你就叫小富貴好了。」
小富貴?!
名字帶著完美的鄉土氣息,把聶瓊氣得沒了話去應對。
早飯後,鍾離醉拿來以前的帳本給聶瓊,要他照葫蘆畫瓢,之後就一搖三晃去了後院。
聶瓊擔心昨晚追殺他的人會很快尋來,找機會將換下的舊衣偷偷燒掉了,還好,他們一直都沒出現,看來是被血鷹誤導去了別處。
這一天下來,聶瓊記著帳,再順便跟三個小夥計聊聊天,很快就跟他們混熟了。
原來這小鎮叫梅花渡,雖不大,卻承南接北,是南北客商旅人往來的必經之路,鎮如其名,方圓數百里,梅樹相連,鎮上的居民十之八九都姓鍾離。
小夥計們給聶瓊的忠告是——他們掌櫃的人不壞,就是好酒、小氣、奸詐、專制了些,所以只要守好三從四得,就萬事平安。
所謂三從四得很簡單。
掌櫃吩咐的事必須聽從,遵從,服從,掌櫃說的話要記得,曉得,做得,忍得。
好!一個小小的酒館老闆,居然比他父王立的規矩都多,他算是大開眼界了。
晚上打烊後,鍾離醉看了一下聶瓊做的帳,有點兒不滿意。
「字寫得太差,好好參照小十做的帳。」
他的字不好?京城裏誰不知道他瓊王爺的筆墨千金難求,那些文人墨客集會結社時,都巴不得請他一現墨寶,怎麼到了這裏,他居然連個鄉野小帳房的字都比不過?
聶瓊看看以前帳房的歪扭爬字,再看看自己漂亮的蠅頭小楷,很鬱悶地點頭承認。
天大地大,老闆最大,他照那蟹爬字努力就是了。
晚飯時有酒,小萬說是自家釀的,聶瓊嘗了一口,只覺味道醇香,不輸京城佳釀,不過卻比不上昨晚鍾離醉給他喝的梅酒。
飯後聶瓊回房運功療傷,他自小習武,功底不薄,只是那一掌傷得太重,稍有激動勞累就會抽痛不止,逃命匆忙,身上也沒帶什麼療傷良藥,只能硬撐。
運功調息後,躺在床上,身上各處傷痛細細微微地傳來,雖不到難以忍受的程度,卻無法安然入眠,聶瓊閉著眼,半個月來發生的一幕幕浮上腦海。
這段日子一直疲於奔命,直到現在他才有機會靜下心來猜測究竟是誰在害他。
約他的是太子聶琦,見到的卻是貴妃,兩人都有可疑,當時他有些醉酒,為他傳話引路的小太監模樣記不太清,不過再讓他碰到,應該能認出來,前提是,那小子還沒被滅口。
其次是五皇兄聶珞。
去赴約途中,他曾遇到聶珞,當時聶珞神情慌張,見到他連招呼都沒打,就匆匆而去。
聶珞其實並非永嵊帝親出,而是已故兵部侍郎蕭羅之子,當年蕭羅為護駕殞命,永嵊帝感其德,便將其子收為義子,視為己出。
聶珞相貌俊美,但身子天生帶疾,平時交往的人不多,鮮少出席宴會,更別說去御花園。
不過聶瓊跟他素來交好,兩人年紀相仿,說話也投契,現在回想起來,聶珞那晚很古怪,似乎遇到了什麼,以至於慌亂得對他視而不見。
還有三皇兄聶瓔,這位未及弱冠便被封為兵馬大元帥的軍事奇才,長年駐紮邊關,卻在年前突然請辭留京,之後不久,羌月族使者及公主赫連便來永嵊朝見,請求聯姻。
聶瓊聽人說,聶瓔在一次邊族戰亂中援手救了赫連,所以赫連對他芳心暗許,那晚的宴會其實也算是聯姻夜宴。
不過聶瓔性子冷峻淡泊,平時跟他沒什麼交往,又成親在即,似乎沒有陷害他的理由。
最後一個是一母同胞的六皇兄聶瑤。
聶瑤博學眾長,又禮賢下士,眾皇子中最為父王賞識,不過他們兩人絕對的八字不合,從小鬥到大,雖然圍攻王府時,聶瑤放水讓他們得以逃脫,不過他的動機很值得懷疑,若當時自己不逃,而是去向父王解釋清楚,現在可能就不必像喪家犬一樣疲於奔命了。
這麼一想,似乎每個人都有嫌疑,可是,害他的目的何在?
宮闈之變與皇位爭鬥脫不了干係,但儲君已立,即使廢儲,後面還有驍勇善戰的三皇子聶瓔,學富五車的六皇子聶瑤,若非聶珞非嫡親皇子,其繼位的可能性只怕也比他大的多。
他最受父王寵愛,只是幸于小皇子這個身份,何況他過慣了逍遙散漫的日子,傻瓜才會去爭位,那叫作繭自縛。
父王很瞭解他的個性,所以再怎麼喜歡他,也不會立他為帝,除非父王想讓永嵊滅亡。
一登九五,六親情絕,父子反目,兄弟成仇。
唉,果然千古名言,誠不我欺也,現在他還沒登九五,甚至那個念頭連想都沒想過,就已落到這步田地了……
外面傳來一陣古怪聲響,打散了聶瓊的思緒,左右睡不著,索性起身來到院裏。
月華下,鍾離醉正立在陶缸邊緣上做攪動狀,神情間雖帶懶散,動作卻十分利索,看來是平時幹慣了的。
喝酒對聶瓊來說是平常事,釀酒他還是頭次見,又瞅到掛在陶缸邊上的那個酒葫蘆,饞蟲開始蠢蠢欲動,不自禁便走了過去。
陶缸近六尺高,缸緣也寬有半尺,醇醇酒氣隨風襲來,餘香綿長,聶瓊攀住缸緣,仰頭問鍾離醉。
「這就是製酒嗎?」
「攪拌酒醅。」
鍾離醉唇間含笑,答著話,向聶瓊伸過手來,聶瓊微一猶豫,還是抓住對方的手,借力躍上了陶缸。
缸緣頗滑,他身子一晃,鍾離醉忙抓住他肩頭,誰知正碰在創口上,痛得聶瓊一聲悶哼。
鍾離醉奇怪地看他,問:「你身上有傷?」
「噢,夜半走路不小心,滑到了山下,不小心被山石刮傷了。」
鍾離醉探身過來,醉眼迷離地盯住聶瓊,半晌忽然一笑。
「你在撒謊!」
心房猛跳,聶瓊忙退到一邊,咬牙反駁:「沒有!」
鍾離醉在邊緣慢行,攪動著缸裏的酒醅,身形看似搖晃,卻踩得甚穩,嘴上笑道:「絕對是撒謊,你一定是用假貨騙人,被發現了,逃命時摔傷的吧?」
原來是這個意思。
聶瓊放下心來,靈機一動,涎著臉問:「如果真是那樣,你會供出我嗎?」
「當然不會,現在便宜的帳房不容易找啊。」
像是覺得自己賺到了,鍾離醉嘴邊的笑意更深,彎腰拿起酒葫蘆,喝了一口,又遞給聶瓊。
聶瓊跑來說了半天廢話,就是為了噌口酒喝,連忙接過來,也不再介意所謂的間接親吻了,仰頭就是一大口,還想再喝,已被鍾離醉奪了回去。
「一口就夠了,不花錢還想多喝嗎?」
這個小氣奸詐的鄉下人!
沒喝過癮,聶瓊憤憤不平,道了聲晚安,便跳下酒缸,回房睡覺。
第一章聶瓊覺得自己是永嵊建朝以來最倒楣的一位王爺了。他不過是在父王夜宴羌月族使者的當晚,接了太子哥聶琦的手諭去赴約,結果太子哥沒見著,卻莫名其妙撞到了正在玉華池沐浴的宜貴妃,將正在入浴的美女驚得立刻河東獅吼。好吧,他承認自己是有些荒唐好色,不過再怎麼色膽包天,也不敢碰他父王的女人,而且當時他喝得醉醺醺,根本就什麼都沒看到。更倒楣的是,宜貴妃在他離開後不久就被殺了,所有宮人都一口指證是他瓊王爺借酒調戲貴妃,遭拒後惱羞成怒,殺人洩憤,物證也有了,就是他十八歲生辰時,父王賜給他的彎月佩刀。於是,沒用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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