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縣衙做小捕快是風四的理想,對千里起解重犯這種事他壓根沒興趣,更別說還是這個天生紫眸的妖魅男人,可是命運枷鎖卻偏偏將他們鎖到了一起,一路起解生死相隨,男人背後隱藏的秘密也隨之浮出,是查清真相?還是選擇漠視?
他不介意找出真相,也不介意將性命交托,只因那句話——「無論什麼時候,我是燕奕,我喜歡四兒。」
追隨他,也看牢他,有自己鎮著,這大盜才不會興風作浪,為免永嵊匪患再生,他要好好將這盜賊鎖在身邊,一輩子不放開,因為——看守人犯是捕快的天職。
章節試閱
楔子
初春正午,久未雨澤的京城被傾盆暴雨席捲,烏雲翻卷著壓降下來,暗若日暮,地面在雨點擊打下騰起灰煙,頃刻便溢濕成泥濘漿土。
行刑臺上的囚犯微微抬起頭,飛卷雨水瞬間迷濕了他的雙眼,雨點隨狂風掃打在臉上,有種麻木的痛。一碗烈酒抵到他唇下,濃烈酒香混雜著劊子手身上固有的血腥氣,「喝了斷頭酒,可以壯膽上路。」
破了沿的大瓷碗抵在他口間,嗆人酒氣直沖心扉,他就勢仰頭將烈酒大口喝下,他從不飲酒,因為怕被迷亂心智,不過,這種懼怕已經不需要了,永遠都不再需要了。
「有什麼要說的嗎?」劊子手依例問話。
烈酒過喉,嗓眼被燒得灼痛,他嘶啞著聲音道:「願來世,莫再為人!」做人太苦,尤其是被詛咒的人生,他從未放棄過希望,但在連最渺小的希望都成為奢望後,他終於明白,自己的存在只是老天爺開的玩笑,一個可笑、可憐、可悲的玩笑。
頭被粗魯按下,跟著頸後一涼,鋼刀抵在了他腦後三寸,劊子手大喝:「上有天,下有地,人即死,魂歸遊,一刀了斷今生怨,黃泉路上莫停留,我讓你走,你便走,踏去陰間,再莫回頭!走!」
利刃揮起,在雨間劃過冰冷光芒,落下的瞬間,他抬起眼簾,似乎看到迷蒙大雨中,有個熟悉身影飛速沖進圍觀的人群,驚亂恐懼的神情在眼前交錯閃過。
是臨死前的幻覺吧,那個人此刻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他微薄唇角勾起微笑,希望自己的死可以化清他所有仇恨……
一
江洋大盜!
男人屈腿斜靠在牆上,長髮胡亂盤起,幾縷亂髮垂在額前,遮住了半邊臉頰,有瞳光從發絲間射來,晦暗森冷,散著紫瑩瑩的幽光,乍看過去,仿似暗夜中伺機獵物的野豹,臉上也應景的沾滿污垢,下巴胡髭蓬亂,嘴中還釣了根稻草,悠閒自在的咀嚼,把個江洋大盜的形象演繹得栩栩如生。
這種形象也敢明目張膽跑到妓院嫖娼,不被抓進來那才叫咄咄怪事,不過……風四想想衙門裏那幫整日只知喝酒賭錢,連抓支雞都稍嫌困難的同行,覺得他們能把這盜匪關進大牢,更是樁奇聞。
「四郎,這次就麻煩你跑一趟了,你也知道,咱們縣衙裏年輕衙役沒幾個,遠去京城,沒個好腳力是不行的,這次押解完,我放你兩個月大假怎麼樣……俸銀再加一兩……要不,我府上的丫鬟你看上哪個,老爺我做主給你婚配,雙凰配鳳也無所謂……」
此刻在大牢前努力說服請求,其言辭之懇切,姿態之卑微,比之菜場小販也不遑多讓的人正是墨林縣的青天大老爺羅縣令,從進大牢到現在差不多一盞茶工夫了,他好話說了一籮筐,唾沫橫飛百十步,站在他身旁的小捕快愣是冷峻著臉,毫不退讓。
「我不去京城。」風四淡淡道:「這個老爺您該是知道的,而且您還欠我三個月的假,該到兌現的時候了。」
數九寒天,羅知縣卻急了一腦門的汗,連連打躬作揖,就差給風四跪下了。
還有兩個月他就卸任了,可偏偏在這節骨眼上冒出個燙手山芋來,現在他的縣衙大牢裏關的不是什麼偷雞摸狗的小蝦米,而是江洋大盜啊,而且還是永嵊皇朝自建朝來最兇悍暴虐的天道門下的大盜,傳說天道縱橫各地,天下馬賊匪幫莫不相從,朝廷征伐數次都無功而返,連朝廷都拿他們沒辦法,他一個小小小的小縣令,怎麼敢拿雞蛋碰石頭,關押他們的人?
大盜被關押了三天,羅縣令就如坐針氈了三天,幸好縱火劫獄等事件都未發生,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把他們縣裏這位小神捕盼回來了,希望他能押解犯人進京,風四卻給了他一個五雷轟頂的回答。
「這種盜賊只須將案例上報,等秋後處決便好,何必多此一舉押解進京?」被縣太爺求得不耐煩了,風四反問。
「他是天道的人,上頭下令讓押解進京。」要是能一刀就哢嚓了,他就不必這麼煩惱了。「四郎,你來墨林縣也有十年了,我看你孤身一人,這麼多年可是一直把你當兒子看待的,你看,你身上的衣衫鞋襪哪件不是出自拙妻之手?現在老爺就求你這麼一點點小事,你就忍心回絕嗎?」
羅縣令老淚縱橫,情真意切的剖白心聲,風四皺皺眉,很想說這番話近年來自己已經聽過不下百遍了,就算老生常談,也拜託不要談得這麼頻繁好不好?
「押解之事不是已經交由老孫和小李了嗎?為什麼一定要我去?」風四有些不耐,他這幾日去鄰縣辦案,今天剛回來,連口茶都沒喝就被拽到大牢裏聽縣太爺廢話,還老著臉皮拜託自己去京城,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原則,自己絕不去京城。
羅縣令還在努力擠眼淚,兼拼命討好:「可是你的武功最高啊,此行非同小可,有你在,我比較放心。只要押送到京城,交接人犯等事都由老孫他們處理,你不需要特意出面……」
風四已經轉身離開了,把縣大老爺幹晾在那裏。
「孬種!」清亮聲音從牢裏傳來,成功的牽住了風四邁出的腳步,他回過頭,冷冷盯住這個敢挑戰他底線的盜賊。
垂下的發絲被撥到一側,露出男人幽深的眸光,毫無顧忌的和他相對視,不是錯覺,昏暗燭光下那雙眼瞳散著淡淡紫色,妖嬈而蠱惑。這樣一雙美到極致的媚瞳,若是生在絕代佳人臉上,必是傾國傾城的嬌媚,可惜嵌在這個邋遢髒垢的男人臉上,只有種不協調的陰戾幽森,讓人不寒而慄。
「連個押解人犯的任務都沒膽子擔當,你根本沒資格做捕快,不如回家種地好了,沒得丟了父母的臉。」雨拂風鈴般清亮的嗓音,跟擁有盜賊身份的男人愈發透出詭異的違和,聽出他言下不屑,風四返身轉回牢前。
四目相對,盜賊初次捧場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風四,個子高挑偏瘦,臉盤精緻柔和,膚色稍顯蒼白,與漆黑雙瞳相映,透出一種清爽乾淨的質感,這麼清亮亮的人兒,原該是玉帶輕裘,年少風流的佳公子,可他卻偏偏一身公服,手持利劍,整張臉上透著冰一樣的冷漠。
男人眼前一亮,想想這幾日見到的捕快形象,忽覺這位少年與那些俗人共事,著實是委屈了。
「人犯,你若有本事,便不會被關在這裏。」風四注視盜賊半晌,冷冷道。
驚訝於他的澄淨氣息,男人只是笑了笑,沒有再反駁。
「被關進大牢還戾性不改,如此盜匪,不如打他三十殺威棒,以示警戒?」羅縣令完全把縣令形象拋之腦後,湊上前,很狗腿的跟風四商量。
「不,杖罰後不宜行路,會耽擱路程。」風四轉身離開,淡淡道:「這差事我接了,一日後我會押解人犯進京。」
「喂!」風四走出牢門時,盜賊在後面叫住了他,「記住了,我叫燕奕,燕子的燕,游奕的奕。」
風四腳步微停,卻沒回頭,徑直走了出去,看著他頎長身影漸遠,燕奕紫眸微眯,閃過愉悅的笑,看來此次京城之行比想像中要有趣得多,至少這個冷漠俊俏的少年對了他的胃口。
每個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不願去面對的回憶,風四也不例外,不過,不面對不等於過去不存在,就像他明明不願去京城,可是潛意識裏又有種想回去看看的渴望。
眼前閃過燕奕桀驁不馴的臉龐,他承認這個男人的話刺激了自己,於是原本猶豫的心做出了最直接的反應,他的傲氣不允許自己被一個盜匪之流蔑笑,敢嘲笑他的人,已經沒一個活在這個世上了。
風四在附近酒肆吃了晚飯,順路買了酒和香奠等物,回到家時已是上燈時分,屋裏一片漆黑,是他習慣的顏色,無數個夜晚,當他回到家時,等待他的都是這種熟悉的暗夜。
不過,他剛進臥室就覺察到不對,空氣中流淌著古怪的香氣,是陌生人的氣息,手一沉,腰間軟劍倏出,逼向床頭一個身影。
「風捕頭,這是對美麗女子該有的舉動嗎?」
火燭點燃,照亮擎燭的女子容顏,女子側臥在床邊,一襲流蘇蟬翼紫衫,烏雲秀髮慵懶垂下,跳躍燭光中一對媚眼如絲,勾出妖嬈微笑,彷彿醉眠花間的精靈,一宿方醒,懶懶睜開雙眼,看著打擾自己春夢的不速之客。
看看抵在自己頸下的三尺青鋒,她秀眸流動,微笑道:「傳說風捕快武功超絕,機警精明,果然如此。」
劍鋒絲毫未動,風四冷冷道:「我只是縣城裏一個小小捕快,不知那些傳說你是從哪裡聽來的?若是崇拜英雄,想自薦枕席,你該去州府名捕的床上。」
女子臉上笑容有些僵,緩身坐起,半搭在肩上的紫衣輕柔落在塌上,露出雪白肌膚,她柔聲道:「那我們就直接說正事吧,你說,我的美貌可有跟你做買賣的條件?」
風四冷光淡掃,「那要看你想做什麼買賣。」
「替我殺了燕奕!」女子將抵在面前的劍鋒輕輕推開,下了床,走到風四身旁,伸手搭上他腕間,再一點點摩挲著移到肩頭,馨香隨著她的靠近魅惑的刺激著男人的嗅覺,她滿意地看著風四俊眉微皺了皺。
「在押解他的途中殺了他,這種事對你們捕快來說應該極簡單,只要你答應,今晚我就是你的,處子之血的味道你一定很想嘗吧?」緩緩的低語,柔柔的蠱惑,引誘男人心甘情願為她墜入地獄,她對自己的美麗極有信心,沒有哪個男人捨得拒絕她的懇請。
可惜風四還是冷淡淡的一張臉,問:「原因。」
「因為匪賊殺了我全家,而燕奕就是罪魁禍首,所以,不管花多少代價,我都一定要讓他死!」女子話語一轉,又換成嬌媚嗓音,看著風四柔聲問:「怎麼樣?這筆交易對你來說不壞吧?」
她湊到男人肩處,正要繼續接下來的誘惑,劍鋒一轉,架在了她頸下,風四冷冷道:「買兇殺人,你找的應該是殺手。」
女子一愣,「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風四劍鋒遊動,逼女子退開,上下打量她,揶揄道:「小姑娘,勾引男人做事,你還嫩了些,如果跟殺手做買賣,只要出錢便好,不需要特意矯揉造作。」
「你!混蛋!」長這麼大還沒被如此羞辱過,女子登時漲紅了臉,氣衝衝的轉身便走。
「等等!」風四用劍尖挑起落在床榻上的衣衫甩給她,「還是數九寒天,莫忘了衣衫。」
「你去死吧!」女子扯過衣衫奔出去,暗夜中傳來恨恨的話語,「美人在懷還無動於衷,這個該死的傢伙到底是不是男人!」
馨香隨女子離開漸漸淡了,風四將劍歸鞘,依然一臉淡漠,他對女人不感興趣,除了捉賊,他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
風四拿起放在桌上的香奠美酒,來到院中擺開,點著紙錢冥香,又將酒斟滿,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燃燒騰起的熒藍火中透出一張面具般冷淡的臉,默默看著香奠,他拿起酒杯,將酒敬在了地上。
次日風四去衙門跟老孫和小李商量起程時辰,令他頗為意外,這兩人都是一臉喜滋滋,看來羅縣令背後給了他們不少好處,否則臘月寒天,沒人願意千里迢迢的去京師。
傍晚風四回家,走到半路,一個纖細身影突然斜裏闖出,和他撞了個滿懷後,跌倒在地。
「好痛!」男子捂著右腳,發出低低呻吟。
風四忙上前把人扶起,男子沒站穩,就勢貼靠進他懷裏,抱住他的腰,抬起頭,亮眸定定看他。男子長得很秀氣,相貌還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間,成熟的笑中掩不住內裏稚氣,道:「喂,你撞傷我了,要負責!」
沒推開少年的依纏,風四淡淡問:「該如何負責?」
「扶我去你家,給我治腿啊,我的腿好痛,躺在床上的話也許會舒服些。」
「我家只有一張床。」
「沒關係,我允許你跟我睡在一起。」少年靠的更緊,看風四的墨瞳裏流露出無限纏綿,「怎麼樣?」
風四沒回答,攬住他的腰轉身就走,事情進展得太順利,少年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你叫什麼名字?」
「石生。」少年答了話,隨即媚笑起來,「你性子好急啊,這麼快就問人家的名字。」
「因為過會兒用得著。」
用得著?石生眼睛轉了轉,把意思理解為在床上做某種行為時的昵稱,於是笑嘻嘻問:「那你叫什麼名字,也告訴我吧。」
「沒必要。」
「為什麼?咦,這不是去你家的路,你要帶我去哪裡?」突然發現路不對,石生想掙脫風四的擁攬,可惜摟在他腰間的手扣得很緊,輕易制住他的掙扎,直向前走。
「連我家在哪裡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你應該更清楚對不對?」說著話,風四已走到了縣衙門前,把不斷掙扎跳腳的少年推給立在門口的兩名衙差。
石生氣的漲紅臉頰,剛才的嬌柔妖嬈立時化作怒面金剛,大罵:「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幹什麼?救命啊,強搶民男啊……」
音如洪鐘,聲傳十裏,可惜沒人捧場,衙門前人來人往,對他的叫囂行為熟視無睹。
「私娼拉客,按永嵊律例,罰銀十兩,關押半月。」風四示意那兩名衙差帶人下去。
好半天才明白所謂私娼指的是自己,石生氣的紅臉頰變成了紫茄子,更放聲大吼:「死男人,你誣衊我,狗仗人勢,仗勢欺人……」
「羞辱官差,再多關他半個月。」
「死男人,你去死好了!」石生連蹦帶跳的大罵,可惜兩支胳膊被差役揪住,強行拖進了縣衙,聽著叫駡聲漸遠,風四哼了一聲,轉身離開。
連罵人的內容都跟昨晚那女子一樣,說他們不是一路的鬼才相信,還沒出發就麻煩不斷,看來此次押解比想像要艱險的多,希望牢獄能囚住石生,別在起解途中給自己添麻煩。
押解當天,老孫將燕奕從牢裏帶出來,燕奕手腳均扣著精鋼鐐子,頭戴枷鎖,面容被蓬亂發絲遮掩了大半,仍是一副懶散不羈的模樣。
羅縣令親自相送,叮囑他們路上諸事小心,風四淡淡應了,眼神瞥向燕奕,恰巧燕奕也在看他,紫光掠過,他的心猛然一跳。
此人真如那女子所說,是殺人劫舍的賊子嗎?
「快走,磨蹭什麼!」老孫一腳踹在燕奕小腿上,後者無動於衷,他自己卻抱著腳跳起來,喃喃咒駡:「該死的匪賊,長的比石頭都硬。」
老孫做衙役已有幾十年,對押解犯人這差事也算是得心應手,小李是才入行不久的新人,急於表現,路上也一定會盡職盡責,再加上風四,這次押解該沒什麼問題吧?遙望三人背影,羅縣令自我安慰。
燕奕身材魁梧高挑,不過身上架了幾斤重的鐵鐐枷鎖,走的不是很快,看他的腳力,老孫哼道:「照這種走法,只怕開春也到不了京城。」
風四掃了一眼燕奕腳下的鎖鐐,精鋼鑄成,內扣齒環,環環相連,足有拇指粗,看那打造,若無鑰匙,只怕鋼刀也難斷開,顯然羅縣令怕重犯逃脫,在押備上花了不少心思。
他若有所思道:「若用普通腳鐐,或許會走得快些。」
「你開什麼玩笑,普通鎖鐐怎鎖得住這種惡徒?這傢伙蠻力不小,抓他的時候傷了我們好幾個兄弟。」老孫不以為然。
話雖如此,可是看那鎖鐐構造,只怕走不了幾天,燕奕的腳踝就會磨出血泡,真這麼走到京城,他的雙足便廢了。
午間在路旁小店打尖,老孫和小李嫌燕奕身上有牢獄臭氣,都坐得較遠,只把他留給風四看管。
風四要了兩碗素面,和燕奕相對坐著吃面,墨林縣地處蜀中,碗大筷長,對頭戴枷鎖的人來說,吃起來極為費力,不過在燕奕身上看不到半絲笨拙,纖長手指夾住長筷,將面慢慢送進口,他吃得很仔細,沒有半滴湯汁落在桌上。
此人一定有良好的家教,舉止言談非一日之功,小小的動作已透露了燕奕潛在的素性。
「風四。」屬於燕奕慣有的淡亮嗓音打斷風四的揣想,抬起頭,見他正在看自己,額前亂髮被撥到一邊,露出那雙透著犀利魅惑的淡淡紫瞳。
「跟我靠得這麼近,你能吃進飯嗎?你的同伴都躲遠了,聰明的話,你也應該躲開,這麼重的鐐銬,我逃不脫的。」
「無妨。」極冷淡的兩個字,並且素面飛快送進嘴裏,行動證明風四對燕奕身上的臭氣的確沒在乎。
「不過,對我來說,跟你一起吃飯比跟那兩個傢伙舒服多了。」燕奕眼中閃過笑意,向前湊了湊,輕聲問:「你身上有種很好聞的香味,平時你都用什麼沐浴?」
風四低頭吃面,對他的問話置若罔聞,燕奕有些無趣,又問:「如果我說我是冤枉的,你會網開一面放了我嗎?」
「不會。」風四吃完最後一口面,抬起頭做了回答:「因為我只是捕快。」
一邊老孫和小李已吃完了飯,過來催促上路,燕奕站起,紫眸盯著離座的風四,若有所思。
風四,年二十有四,十三歲入六扇門,後任墨林縣捕快,十年中破案無數,卻無升任。這些消息他早知道了,卻從未想過會是這麼雋雅輕靈的一個人,若說最開始對風四的興趣是出自對方那份氣質的話,這消息則讓他對小捕快有了新的認知。
以風四的能力,便是京師名捕門下也輕易去得的,卻不知為何明珠暗投,甘願屈身在這偏遠鄉鎮。名利地位、錢財佳人,所有男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他都沒有,似乎也不屑有,那麼,這世上能讓他動心的還有什麼?
那日只因無聊,才故意激怒風四,他只需要個功夫好的,能一路平安護送便行,對於押解人是誰,他根本沒放在心上,不過現在他倒有些慶倖當日自己的無聊,看來這趟押解有風四一路相隨,必定紛呈迭起。
風四所料不錯,不過一天時間,燕奕兩支腳踝便被鋼鐐磨破了皮,鮮血沾在鞋襪上,走得愈發慢了,到第二天,天飄起細雪,北風又急,一天不過走了半天路程。
行路太慢,老孫很惱火,喝著沽來的烈酒禦寒,不多時酒勁兒上來,嘴裏罵罵咧咧著,拿起藤鞭照燕奕劈頭蓋臉一頓亂抽,鞭子抽了十幾下,見燕奕無法閃避,風四將老孫攔住了,「夠了,打壞了人,只怕更要耽擱路程。」
老孫對風四頗為顧忌,嘴上罵個不停,卻不敢再揮鞭,小李看不過眼,冷笑道:「這種匪賊壞事做絕,死有餘辜,打幾下有什麼關係?風捕頭小題大做了!」
當晚投宿客棧,老孫和小李出去吃飯,把人犯丟給風四看守,風四在房裏吃完飯,從包裹裏拿出藥膏扔給燕奕,燕奕接了,微紫亮瞳看他,問:「你經常為犯人得罪同行嗎?」
「你是朝廷重犯,出了事,我們會很麻煩。」
「那麼,好心的官差大人,可否再行行好,幫我敷藥呢?」燕奕搖晃一下被扣在枷上的雙手,「或者把枷暫時卸下來?」
看到男人眼中閃過的笑謔,風四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多事,看他那悠閒模樣,似乎就算被鋼鐐磨損進骨,也沒放在心上。
「你幫我敷藥,我答應你合作些,明日快些走,也免得挨鞭子。」
風四沒再多話,近前蹲下身,挽起燕奕的褲管,將藥膏替他細細抹在傷處,看著風四垂下的白皙脖頸,燕奕緩緩抬起木枷。
「你手腳鎖鐐乃玄鐵精鋼鑄成,即使砸暈我,也逃不掉。」風四沒抬頭,只淡淡提醒。
燕奕伸手在耳旁撓了幾下,笑道:「你戒心好重,不過卻多慮了,我燕奕一生,一飯之德必償,睚眥之怨必報,絕不胡亂傷人。」
風四沒答話,抹完藥後,掏出一塊絹帕,撕開分別纏在傷處,以防傷口化膿,另外也可減輕鋼鐐對腳踝的磨傷。
這少年看似冷漠,心思卻細。
風四身上有絲很好聞的清香,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曾在哪裡聞過,為免自討沒趣,燕奕沒再多嘴去問。看著他低頭為自己包紮,燕奕忍不住想,若非早知他的歲數,只怕會以為他未及弱冠呢,這男子有著與歲數不符的青澀,稱之少年也不為過,讓自己忍不住去逗弄。
「我身上還有好幾處鞭傷,能不能麻煩風捕頭一起敷藥?」等風四站起身,燕奕得寸進尺,笑嘻嘻地問。
「那幾鞭子不妨礙走路。」風四收起藥,轉身要離開,燕奕忙叫住他,「等等,人有三急,我想如廁,能不能……」
「你可以就地解決。」沒再理會這個無聊的犯人,風四逕自出去,並將房門從外面扣住了。
燕奕動動手腳,鏈條隨即傳來嘩啦聲,鎖在房柱上的粗鏈讓他打消了移動的念頭。
看來這套鎖鏈普通兵刃是砍不開的,鑰匙有兩支,分別在老孫和風四手上,要合在一起才能打開,老孫倒罷了,想想風四那張冷淡淡的臉,燕奕覺得要從他那裏拿鑰匙,還不如拿刀砍鎖鏈比較快些。
二
風四的傷藥不錯,次日燕奕上路,便覺腳踝不像昨日那般疼痛,暗歎自己小看了墨林縣這種小地方,若非風四幫忙,這樣的重刑具一直戴著走下去,只怕兩支腳真要走壞了。
中午打尖時燕奕問風四,「你才是押解的頭吧?為什麼放心把我放在那兩個笨蛋房裏?」
「放在哪裡都一樣,你跑不了。」
一如平時的冷淡話語,好在燕奕習慣了,不在意,繼續說:「我不是說我會逃,而是說如果跟你一間房,我就不必聽那老醉鬼打呼嚕,而且你至少會給我一床被禦寒吧?現在是隆冬,我沒凍出風寒真是奇跡。」
「既然你的身體已證明不需要蓋被,那還何必多此一舉?」
輕淡淡的一句話把燕奕氣得差點兒吐血,他還以為這小冰渣有些人情味,沒想到他的關心僅限於趕路,說得好輕鬆,他知不知道若非自己體質好,只怕早倒下了,哪裡還能支撐著跟他在這裏廢話。
其實照風四的個性,像燕奕這樣的重犯,他一定會將其鎖在身邊,不過老孫和小李堅持要親自看管犯人,他懶得廢話,也就隨他們去了,反正沒有鑰匙,那套精鋼鐐子打不開,無法劫人。
他從不苛待犯人,若燕奕在他房裏,他一定不會吝嗇一床棉被,只可惜這傢伙太倒楣,被老孫盯上了,老孫是押解的老行家,除非燕奕凍出傷寒無法趕路,否則自己沒理由去多嘴。
飯吃到一半,小李跑過來給風四敬茶,為昨天自己出言頂撞道歉,風四喝了茶,低聲道:「吃了飯,早些趕路。」
他做了個被人盯上的暗語,身為公門中人,小李自然明白,小心打量四周,飯莊裏吃飯的人不多,不過三三兩兩的坐著,無形中造成把他們圍在當中的陣勢,其中還有個手持幡杖的中年道人,小李心知不妙,忙回到老孫身旁跟他商量趕路。
「你在緊張。」燕奕小聲對風四說。
不,他是興奮,每次殺機逼來時,他都會無緣由的感到興奮,憑直覺,這次該是場大搏殺,好久沒有這種嗜血刺激,他知道,該到祭劍之時了,睚葑若不飲人之血,其刃不利,希望這次讓它飲個夠。
出了飯莊,天飄起了雪花,北風更厲,看天色晚間會有場大雪,老孫常年押解,對路極熟悉,怕那幫人追上來,特意走的小道,並不斷催促三人快趕路,燕奕也被甩了幾鞭,罵道:「挨千刀的匪賊,害的爺們大雪天的趕路,快走,驢性難調的傢伙……」
夜晚投宿旅店,那幫人沒再跟來,小李大概覺得這種危艱場合下該同舟共濟,於是很親熱地拉風四在旅店大堂吃飯,又請他喝酒,被風四回絕了,只喝了他敬的茶,那碗酒讓他轉手給了燕奕。
看著燒酒幾口進了燕奕的肚子,小李頗覺可惜,嘟囔:「這麼好的酒怎麼給了賊人?」
風四不答,只是低頭吃飯,小李還想再說,被老孫拉住了,笑道:「天寒地凍,喝口酒驅驅寒,這傢伙是重犯,真要出了事我們也不好跟上頭交待,就便宜了他吧。」
晚上一場大雪,次日路更難走,風四提出走官道,卻被老孫否決,說走小路安全,見他堅持,風四沒再多話。
山道泥濘難走,晌午眾人在道邊歇了,又翻過兩道山彎,已是傍晚時分,見風雪又起,周圍都是黑壓壓的山脈,小李說:「不知附近可有客棧,要是在山間露宿一夜,只怕要凍僵了。」
「前頭有客棧,不過還要再走一段路。」
老孫說的一段路足足走了一個時辰,天暮雪急,在看到前面有燈光後,小李第一個先歡呼起來,加快腳步趕過去。
亮燈光的是個不起眼的小客棧,連門面都沒有,不過進去後卻是溫暖一片,大堂正中安了個火爐,幾人正圍著火爐烤火,見有人進來,目光齊齊看向他們。見之前在飯莊碰到的那個道士也在其中,風四握劍的手微抖了一下,是嗜血前的顫抖,他知道。
除道士外,還有兩個壯漢,一個孱弱書生,正在為他們斟茶的少年見有人進來,忙跑過來打招呼:「三位官爺請這邊坐,想吃點兒什麼?」
被人盯上了,小李臉色發白,想抽身出去顯然已不可能,只好隨老孫去大堂一角坐下,掌櫃的是個三十開外的婦人,端起沏好的熱茶,滿臉堆笑著給他們送過來,經過燕奕身邊,她哆嗦了一下,小聲問老孫,「官爺,這人可鎖牢了?我們這可是打開門做生意的,要是人犯傷著其他客官……」
「放心,沒人打得開這鎖。」老孫抖抖燕奕腕上的鏈子,「隨便上幾道菜,酒要好酒,再準備兩間客房。」
「酒菜都是現成的,我這就給官爺們準備去,不過客房就剩下一間了,只一晚上,您看能不能將就……」
老孫一瞪眼,「你讓我們四個人擠一間?」
老闆娘為難地看看正在烤火的那幾個人,賠笑道:「敝店小本生意,哪有那麼多房間?要不是因為大雪,幾日都見不著個客人。」
「姐,後院不是還有間大廂房嗎?」少年插嘴道。
老闆娘慌忙打手勢讓少年閉嘴,斥道:「快去盛飯去!」
少年似乎很怕他姐姐,立刻跑去了廚房,小李聽了這話,不快地問:「有廂房為什麼不用?」
「有錢賺我們怎麼會不賺?不過那間房以前死過人,不吉利,不敢拿來招待客人。」
「死人?」老孫不屑的大笑,「老子在衙門裏面混,一年到頭見死人,怕什麼,就那間了,小李跟我一起,四郎?」
「我住另外一間。」風四淡淡道。
聽說要住死過人的房間,小李臉色更白,吃飯時不斷悶酒,風四看在眼裏,道:「要不我們換房間?」
「不用,有老孫在,沒事。」
酒壯人膽,幾杯熱酒下肚,小李臉色好看了些,燕奕見狀,眼露譏笑,碰碰風四,「也給我一口酒吧,壯壯膽。」
「你身上煞氣夠重了,無須壯膽。」房裏頗暖,燕奕又看似強壯,風四倒不擔心他會著風寒,熱酒自然不會關照他。
吃了晚飯,老闆娘引他們去廂房,風四借機掃了一眼在爐旁烤火的幾人,那兩名壯漢已喝醉了,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書生手擎詩書,搖頭晃腦的誦讀,唯有道人在盯住他們看,神態鄙俗猥瑣,典型的江湖騙子形象。
來到後院,少年開了廂房門,迎面一股冷風撲來,小李打了個寒顫,「好冷。」
「好久沒住人了,自然有寒氣,要是不中意,不如還是擠一間?」老闆娘說著話,讓少年將帶來的火盆蠟燭擺好,不一會兒,木炭在嘶嘶脆響中燃起火光。
這間原本是上房,青磚鋪地,牆上繪有四季富貴的彩圖,擺設倒是極簡單,兩間臥室之間由道門簾隔開,老闆娘道:「我去把兩位爺的被褥拿過來,都是曬過的暖被,可以抵禦夜間寒氣。」
她走後,老孫拉過少年,問:「你姐姐是不是還有什麼沒說?」
少年連連搖頭,老孫冷笑道:「你怕你姐姐,就不怕我們?我們可是官差,要是在你這裏出了事,你們這店以後就別想再開了。」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死了人後,這裏常出怪事,姐姐說不乾淨,怕惹麻煩,才把房封了。」少年四下看看,小聲道。
小李好不容易被熱酒暖過來的臉色又開始泛白,忙道:「老孫,我跟你一起睡里間。」
「你怕什麼?就算這裏有鬼,要找的也是這種殺千刀的盜賊。」老孫把燕奕拉到樑柱旁,和風四一起將他腳鐐打開,又圈鎖在柱上。
老闆娘很快把棉被拿來了,老孫二人隨她去里間鋪被,燕奕靠著樑柱懶懶坐下,問風四,「幾天沒洗澡,我能洗一下嗎?」
風四眼簾垂下,望著地面,對他的問話置若罔聞。
還真是個千古不化的小冰渣,燕奕無法,只好道:「要不洗洗腳也好,洗腳去乏,明日也好有精神趕路。」
風四回過神,掃了他一眼,不是錯覺,燕奕本能感到自己周圍的空氣在掃視中瞬間冷了幾分。
「你怕鬼嗎?」
「哈哈,我只聽說過鬼怕惡人,還從未聽過惡人怕鬼。」
風四點點頭,轉身出去,「如果我們能活過今晚,我答應你明日讓你痛痛快快洗個熱澡。」
風四的房間在老孫的對面,中間隔了道花壇,可惜時值隆冬,花壇裏半株花都沒有,一片淒涼。老闆娘幫風四在火盆裏多加了木炭,暖被鋪下,正要離開,手腕一緊,被風四拉住,墨瞳淡淡看她。
「官爺還有什麼吩咐?」她眼眸一轉,伸手捋捋鬢髮,嬌笑道:「難道是官爺想讓奴家作陪,以解嚴寒之苦嗎?」
風四鬆開了抓她的手,道:「給我拿壺熱酒來。」
熱酒很快送來了,風四坐在床頭,將懷中短劍拿出,與睚葑並放在一起,抽出劍鞘,手一揚,熱酒一線劃出,澆在雙劍上,酒滴在劍鋒間游擺,寒光閃爍間,映出他蒼白面容,沒入鬢髮的一道深痕清晰可見。
天寒地凍,也許入睡前他該去泡個澡。
浴池在廚房旁邊,早有備好熱水,浴盆之間豎有屏風,不過這擺設似乎很多餘,除了風四,沒人樂意大冷天的跑出來泡浴。氤氳熱氣燃起,風四眼前有些朦朧,浸在熱水裏,微閉雙目,靜聽外面落雪拂下,突然,寂靜中夜鴉低嚎傳來,嘶啞而淒厲。
風四仍浸在水中,只是鳳目微睜,暗夜中靜候,又有夜鴉拍翅驚嚎,但隨即便斷了,彷彿有支無形的手扼住了它的喉嚨,空中飄蕩著異樣的死氣,似有陰風拂過,頃刻吹散皚皚氤氳。
「啊……」老孫的驚叫取代了夜鴉嘶聲,幽幽劃過夜空。
聲起同時,風四已縱身躍起,搭在屏風上的衣衫橫空一掃,罩在身上,待落地時,腰帶已束緊,隨即推門,向老孫的廂房奔去。
老孫的房門大開,風四未及走近便看到他呆立的身影,那根足有雙腕粗的樑柱上此刻空空如也,燕奕已不知去向,地上零星滴落著猩紅液體,那是血的氣息,一直延伸到外面雪地上。
「鬼!有鬼!」老孫早沒了方才笑談鬼神的魄力,見風四進來,慌忙奔上前揪住他的胳膊,一臉驚恐地大叫:「鬼把那賊人帶走了,還、還有小李……」
「出了什麼事?」
「剛才小李說去茅廁,好久都不見轉回,我覺得奇怪,就出來看看,誰知一掀簾子就發現那賊人不見了,地上都是血,鑰匙在我這兒,沒有鑰匙,根本無法劫走人,一定是鬼魂作祟。」老孫的酒勁兒早被嚇醒了,抖著手裏的鑰匙哆哆嗦嗦的叫。
風四上前查看樑柱,柱上毫無損傷,而且老孫一柄鑰匙也開不了鎖,那同黨是如何打開的鋼鏈,並悄無聲息地把人帶走?
老闆娘和幾名宿客聞聲趕來,見到地上的血,老闆娘嚇得連聲驚叫:「我就知道用這間房一定會出問題,惡鬼作祟了,怎麼辦?怎麼辦?」
「有鬼?你們誰見著了?」風四掃視完房間,眼光一轉,看向老闆娘。
「這還用說?一定是鬼魂作怪了。」書生指指地上的積雪,「這裏只有我們幾人來時的腳印,沒有離開的,如果是大盜殺了差人,偷跑的話,應該有腳印吧?」
風四順勢看去,果然,腳印雖然踩的雜亂,卻可清楚看出無一個是離開的,他淡淡道:「這很簡單,連三歲小孩都知道,倒退著離開就可以了。」
「可是,」老孫急忙問:「他是怎麼開的鎖?即使他劫持小李,小李身上也沒有鑰匙啊。」
其中一個壯漢不耐煩道:「說不定是那小捕快收了賄賂,私下裏偷配了鑰匙,開鎖放走人後,又故意滴血故布迷陣,我勸你們還是快去本地衙門說明內情,請縣大老爺幫忙緝拿賊人吧。」
「不可能,我的鑰匙一直貼身帶著,小李沒機會配匙。」老孫急忙分辨。
風四劍眉微皺,老孫的鑰匙是否妥當他不知道,不過他的鑰匙一直戴在頸下,沒人可以取走,他眼光掃向眾人,問:「剛才你們都在哪裡?」
「聽你的意思好像是在懷疑我們?笑話,你們押解的犯人跑了,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另一個壯漢不悅地反問。
「按例詢問,不行麼?」
風四做捕快已久,不怒自威,被他氣勢所懾,眾人竟不敢反駁,道人先發了話,「當然行,不過可否房中問話?在外面審案,難道差爺不冷嗎?」
「是啊是啊,去大堂吧,我這就把大堂的火弄旺些。」
一行人隨老闆娘來到前面大堂,少年擺弄著炭火,不多時房間便暖和起來,眾人坐定,書生道:「我先說好了,我一直在房裏吟書,哪裡都沒去過。」
「我們兄弟可以作證。」壯漢道:「我們本來想睡覺,可是這酸秀才扯著嗓子一個勁兒鬼叫,到聽到差人呼喊,他就沒斷過。」
「那你們倆呢?」
「睡不著,只好在房裏擲骰子玩,這位小哥也在,他給我們送酒,見我們玩得開心,就沒走,看我們賭錢。」
少年連連點頭,證明壯漢說得沒錯,風四把目光又轉向老闆娘。
「我在櫃檯算賬,聽到慘叫聲,大家跑出來,都看到我在這裏。」
「嘿嘿,好像只有貧道無人證明。」見眾人都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道人捋捋三寸鬍鬚,微笑在跳躍的燭光下帶著幾分陰森,「如果貧道說自己一直在房裏打坐修煉,不知兩位差爺是否相信?」
所有人有志一同的搖頭,老孫跳起來,掏出鎖鏈準備上前鎖人,「我明白了,不是真鬼,是你這道人在搗鬼,之前你就一直跟著我們,想來早有預謀,說,你究竟把人弄去了哪裡?」
「冤枉啊,大路朝天,各走一邊,貧道只是偶然跟你們同路而已,這算什麼罪過?」
「是不是罪過,到了公堂再說!」老孫還在喝罵,一抹寒光已自風四劍鞘中飛出,直刺向道人,眼見劍鋒逼到他面前,突然劍勢一轉,刺向一旁的壯漢。
劍勢鋒芒,倉猝間壯漢不及細想,連忙身子後翻,躲閃同時抄起擱在旁邊的扁擔,橫架過去,豈料風四中途劍招已換,轉刺壯漢的同伴,待看到他揮扁擔招架的招式跟壯漢一般無二,風四劍花一轉,掠身撤劍。
「蜀西雙雄,不,也許我該叫你們蜀西雙寇,廖仲南,廖仲北,不知你們何時改行當挑夫了?」
兩人臉色同時一變,其中一人道:「差爺開什麼玩笑?難不成差爺把犯人弄丟了,便想推卸罪責,把罪名賴到我們挑夫身上?」
「若是挑夫,長年挑擔,肩膀必一高一低,而且,挑夫又怎會武功?」
漢子冷笑道:「我們常年走南闖北,沒幾手功夫護身怎麼行?只憑這便說我們非挑夫,未免太武斷了。」
老闆娘連連點頭,「就是嘛,也許人家是雙肩輪換著挑擔呢。」
風四眼中冷光掃過她,落在兩個男人握扁擔的指上,「你們說一直在喝酒賭錢,那麼指肚摸銅錢,應該印有銅色,可你們的指尖很乾淨。」
老孫同意風四的說法,,鏈子一抖,就要上前捕人,風四攔住他,眼光又轉向書生,「還有你,說自己一直在吟詩,吟誦了這麼久,嗓音還清亮如常,也說不過去吧?」
書生一愣,隨即甩開摺扇,搖扇大叫:「我朗讀詩文,這兩位兄弟還有這位小哥都有聽見,你怎麼能因為我嗓音清亮便誣我為賊?真真貽笑大方……」
「逍遙生杜秋,喜詩書摺扇,嚴冬不誤,且慣用左手。」風四掃了眼書生搖扇的左手,「天下案例,只看一遍我便不會忘記,杜秋,只怪你平時案子做得太多,留下了線索。」
杜秋搖扇的手慢慢停下,驚慌神色隨之沉澱,換成犀利鋒芒的笑,風四冷冷盯住他,大堂裏突然間一片死靜,跑堂少年嚇得奔到老闆娘身後,叫道:「不關我的事,是他們逼我撒謊……」
話音未落,兩名挑夫突然雙手一擰扁擔,寒光自扁擔中亮出,握於掌中,卻是三尺青鋒,兩人同時挺劍直刺,逼向風四周身要害,風四揮劍招架,但見劍光中三條身影騰躍閃動,頃刻將大堂的桌椅踢翻到各處,老闆娘見勢不妙,忙拉著弟弟躲進櫃檯裏,道人也趁勢溜走,老孫大喝:「哪裡走!」
他抖動鎖鏈想上前拿人,突覺脖頸一緊,鎖鏈已被杜秋抄到了手裏,鏈子一甩,纏住他脖子將他勒到身前,沖風四喝道:「住手,否則我殺了他!」
粗鏈纏在頸上,老孫被勒得直翻白眼,風四微一猶豫,劍招頓露滯澀,長袖被劃開一道口子,他忙躍身縱開,橫劍封住對方攻勢,冷聲道:「放了他!」
「可以。」杜秋咭咭冷笑:「先放下你的劍。」
風四看看老孫,他臉已紅得像喝了幾壇花雕,估計不消片刻便會背過氣去,只好歸劍入鞘,放到旁邊桌上。
杜秋在老孫身後踹了一腳,那力度夠狠,老孫被踹得淩空飛到風四面前,風四忙抓住他,誰知眼前冷光一閃,他急忙躲避,要害躲了過去,左腕卻被匕首刺中,一縷血線順匕首滑落地上。
趁風四握住傷口,老孫連忙避到杜秋身後,惡狠狠地罵:「你剛才用那麼大勁兒幹什麼?差點兒掐死老子!」
杜秋輕搖摺扇,悠悠道:「戲演得不真實,又怎麼能騙得過人?別忘了你們這位風捕頭有幾分聰明。」
廖仲北冷笑道:「我倒覺得他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風捕頭,剛才你若認下是鬼魂鬧事,害死了犯人,我們不需要再多費手腳,你也可以留一命,可你偏偏喜歡賣弄聰明,沒辦法,我們只好送你跟燕奕一起上路了。」
風四向後踉蹌數步,怒視老孫,喝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老孫嘻嘻一笑:「自然是為了錢了,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我一個小小的捕快。」
見眾人持兵刃慢慢圍上,風四搖晃著向後退移,但眼神渙散,幾個踉蹌後終於摔倒在地。
杜秋笑道:「刀上的麻藥很烈吧?它會隨你的血液流動,不消片刻就讓你全身僵硬如木,你只聽說我喜詩詞,擅左手,可知我用毒也是天下一流?」
風四神智漸沉,勉強抬頭問:「那你們究竟把燕奕藏到哪裡去了?」
「還在那個房間,就沒離開過,我們不過是使了個障眼法罷了,等你死後,孫捕頭會將你不幸殉職的事呈報上去,你也算死有所值。」
「我會死,不過,絕對在你之後!」風四抬起眼簾,墨瞳裏冷光凝聚,話語響起同時長身躍起,挑過桌上冷劍,劍光出鞘間,已貫穿杜秋胸膛。「你善用毒,卻不精武功,原不該離對手太近!」
在杜秋一臉不敢置信中將劍拔出,隨即挺劍斜刺,帶著勢若破竹般的鋒芒掃向廖氏兄弟,廖仲南離得稍遠,勉強躲過,廖仲北卻沒那麼幸運,頸處被劍鋒劃過,頓時鮮血四濺。
「大哥!」見兄弟身亡,廖仲南急紅了眼,縱劍便刺,轉眼連攻數招,勢若瘋狂,卻忘了亂中有差,被風四一劍刺中大腿,撲地倒下,跟著眼前寒氣逼來,血光中一顆頭顱旋了出去。
須臾連殺三人,風四立住身形,長劍斜垂於地,鮮血順劍鋒一滴滴落下,帶著蠱動人心的煞氣。
「不、不關我的事,別、別殺我……」老孫在旁邊看傻了眼,見他利劍斜垂,慢慢走向自己,只嚇得全身發抖,連話都說不俐落。
風四走到他面前,淡淡問:「他們花多少錢雇的你?」
「一、一萬兩……」
風四哧了一聲,目露嘲諷:「不過區區一萬兩,人命就這麼不值錢嗎?」
見風四滿是不屑,老孫很想說捕快一個月的俸銀不過才二兩,一萬兩可是他一輩子也賺不到的大數目,怎麼可能不動心?可是在這種場合下,殺了他也不敢反駁,只哭喪著臉不斷求情:「四郎,你也知道我家上有老,下有小,都靠我一人養家糊口,我也是迫不得已啊,我知道錯了,念在同行一場,饒我一次吧……」
「滾!」不想再看到這個猥瑣小人,殺他沒得髒了睚葑,風四扯過老孫腕上的鑰匙,冷喝道。
老孫如獲大赦,腿肚子轉筋走不動,於是拖著腿,連滾帶爬的跑出去。
「不可以放他走,他知道犯人藏在哪裡……」見打鬥結束,少年從櫃檯後探出頭,但在看到三具屍體後,一聲尖叫又縮了回去。
風四掃了他們姐弟一眼,「人藏在哪裡,你們應該也知道,不想變得跟他們同樣下場,就帶我去救人!」
「別殺我們,我們也是被逼的。」老闆娘哆哆嗦嗦從櫃檯裏出來,小聲解釋。
「那鬧鬼一說也是假的?」
「是。」不敢看風四,老闆娘低頭道:「我家祖輩為防兵荒馬亂時有處藏身,在廂房裏修了間暗室,卻不知怎麼被那些強盜知道了,威脅我幫忙,我也是沒辦法。」
「馬上帶我去!」
老闆娘拿起火燭去後院,少年跟在旁邊,滿臉崇拜的看風四,「麻藥都傷不了你,你好厲害,可是你怎麼知道你的夥伴是內奸?」
「直覺。」其實早在一開始上路時,風四就覺察出老孫不對頭了,連吃飯都嫌燕奕身上有味,避之唯恐不及,晚上卻硬要將他鎖在自己房間裏,其用心昭然若揭。這幾日風雪不斷,像老孫這種常押解人犯的老捕快自然該知道官道易走,他堅持走山道,無非是為了拖延時間,讓同夥在前路佈置機關。
風四之前在給燕奕敷的傷藥裏混了百合香,沒有經過嗅覺訓練的人無法聞到那香氣,他卻可以聞到,剛才廂房裏的百合香很濃郁,出門後反而淡了許多,杜秋的話也證實了他的猜想,燕奕還在廂房,根本就沒有離開過。
不過結果卻跟風四最初推想的不同,他本以為這些人是來搭救燕奕的,但恰恰相反,他們是來殺人的,一開始想利用鬼魂之說神不知鬼不覺除掉燕奕,可是在發現自己覺察到後,索性也一併殺自己滅口。
老闆娘來到廂房,在壁畫的富貴二字間來回按了幾下,沉聲響起,樑柱周圍的石板向兩旁滑開,露出裏面漆暗空間,原來樑柱一直貫穿到地下,中間則以石板隔開,看起來就像是嵌在青石板上,燕奕就坐在下方,鋼鐐仍環扣在柱上,小李則被五花大綁捆在一邊。
風四忙奔下去,幫小李松了綁,解了他的啞穴,又用雙匙開了鋼鐐,拍開燕奕的穴道,道:「你該慶倖我找到了你。」
「我從來就沒怕過。」黑暗中燕奕一雙紫瞳幽幽閃亮,微笑道:「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
楔子初春正午,久未雨澤的京城被傾盆暴雨席捲,烏雲翻卷著壓降下來,暗若日暮,地面在雨點擊打下騰起灰煙,頃刻便溢濕成泥濘漿土。行刑臺上的囚犯微微抬起頭,飛卷雨水瞬間迷濕了他的雙眼,雨點隨狂風掃打在臉上,有種麻木的痛。一碗烈酒抵到他唇下,濃烈酒香混雜著劊子手身上固有的血腥氣,「喝了斷頭酒,可以壯膽上路。」破了沿的大瓷碗抵在他口間,嗆人酒氣直沖心扉,他就勢仰頭將烈酒大口喝下,他從不飲酒,因為怕被迷亂心智,不過,這種懼怕已經不需要了,永遠都不再需要了。「有什麼要說的嗎?」劊子手依例問話。烈酒過喉,嗓眼被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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