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囚禁在失傳了兩百多年的咒術——禁之結界中,源賴忍度過了漫長的十二個春秋。
還以為此生都不能再走出結界,一個奇怪的人物卻突然出現在「不滅」事務所門口,
還闖進門,強行擄走了他。
幾百年前,祖先為了榮華富貴結下的契約,現在居然要他來償還,
而且第一晚就被「吃掉」了。
「吻痕這種東西,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給。
但首先是,要在你的體內烙下屬於我的印記。」
對這個活了一千四百多年,冬眠一醒來,就春情蕩漾的蛇妖,
源賴忍恨得咬牙切齒。
他才不會乖乖地成為祭品,任由臭蛇擺佈,等著瞧吧!
章節試閱
第一章
風雪之夜,砭人肌骨。呼嘯的北風吹捲著灰色的雪花,像刀片一樣掃蕩著這黑沉沉,毫無生機的日式宅邸。
蒼白的紙窗靜靜地開啟著,刮進來的寒風,讓屋內的蠟光搖曳不定,發出嗤嗤的輕響。
「媽媽……是你在那裡嗎?」
一個五歲的穿著棉織和服的男孩,坐在潮濕冰冷的榻榻米上,微微顫抖地問。
男孩留著一頭齊耳的短髮,烏黑油亮。一張圓圓的俏臉蛋上,嵌著一雙翡翠綠的眼眸,晶瑩剔透,美得就像是寶石。
「媽媽……?」
屋子裡太冷,男孩竭力裹緊身上單薄的和服,瑟瑟發抖地,向燭光照射不到的牆角,伸出手去。
「別過來!」突然響起來的粗暴喝止聲,嚇了男孩一跳。
「都是……媽媽的錯。對不起……小忍,」女人在黑暗的角落悲痛欲絕地哭泣著,「你就……原諒媽媽吧。」
「媽媽?」完全無法理解母親的意思,男孩愣愣地跪在原地。
「如果沒有生下你……如果我沒有嫁進這個家,你就不會有事……我可憐的……小忍。」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女人從黑暗的角落裡挪移出來,微弱的燭光映照出她的臉龐。
那是猶如輝夜姬一般傾城傾國,閉月羞花的美貌。只是她姣美的臉龐,已經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煞白如紙的臉上,佈滿斑駁的淚痕。
她的長髮凌亂地垂落在肩膀上,紅色山茶花的華奢和服,像血一樣刺眼。
「對不起……我不能再……保護你了。」
從和服衣袖裡緩緩抽出匕首,女人的淚水順著臉頰簌簌落下,「對不起……小忍……媽媽……真的……很愛你。」
男孩驚恐地瞪大眼睛,看著美麗的母親如同鬼魅一般,高高舉起鋒利的匕首。
「媽媽!」
未等男孩反應過來,女人就猛然閉眼,將匕首用盡全力地扎進了自己的脖子!
血噴濺了出來,尖銳的匕首橫向貫穿了女人的脖頸,失去血色的嘴唇劇烈顫抖著,像是無法呼吸到空氣,接著,越來越多的血湧出她的唇瓣,濃濃的血腥味充斥整個房間。
『逃。』
女人不能再說話,染血的指甲,在殘舊的榻榻米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
『快逃啊,小忍!離開……源賴……家。』
眼淚變成了血淚,無聲翕動的嘴唇,突然靜止。
男孩震愕地看著,渾身是血的母親就像是破碎不堪的淨琉璃木偶,坐在那裡。
寂靜的……黑色的……雪夜。
充滿殘酷的……回憶。
※ ※ ※
「哇啊——!」
沒有任何預兆的,源賴忍滿頭冷汗地醒來,瞪著天花板上的歐式古銅吊燈,急促的喘氣。
有那麼幾秒鐘,源賴忍都處於過分緊張,而分不清現實的狀態,肌肉緊繃。那個是……回憶嗎?
不!不可能!母親源賴佐子明明還活著!昨天還和她通過電話呢,她在本家過得很好,享受著插花、茶藝和能劇,根本不可能在自己面前自殺,這個……只是噩夢而已吧?
還是什麼……不祥的預兆?
「親愛的,怎麼了?」
四柱大床的一側,響起一個慵懶又困惑的聲音。一個身材火爆的女人支起手肘,絲綢毯子滑了下來,露出豐滿而又高聳的乳房。
「我沒事,做了個噩夢,你繼續睡吧。」 源賴忍不著痕跡地深呼吸著,並給她一個甜美的微笑。
「哦。」女人有一頭漂亮的金色捲髮,湛藍的雙眸。她抬身親吻了一下源賴忍的嘴唇,便趴在他胸前,滿意地睡下了。
源賴忍一直等到女人呼吸沉穩,熟睡了,才輕輕放開她,撩開絲綢毯,走下國王尺寸的大床,穿上一雙黑緞面的軟底拖鞋,踏上古董地毯。
會做這樣不詳的噩夢,源賴忍覺得胸口異常難受,憋悶得慌。他走向房間一角的吧台,從擺滿高級洋酒的玻璃櫃裡,取出一瓶白蘭地、一個杯子。打開瓶蓋,倒了滿滿一杯,一口氣喝下大半。
酒精的作用沖淡了內心的恐懼感,也安撫了煩躁的心情。源賴忍又倒了一些酒,望著牆上的石英鐘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拿起酒瓶和酒杯走出臥室。
凌晨三點,走廊裡靜悄悄的,一縷輕柔的月光透過窗台照射進來,視野還算清楚。
走廊裡掛著幾幅價值連城的古老油畫,有聖經中的佈道畫面、精美入微的靜物花卉等,只是它們的金屬框架,早已鏽跡斑斑。仔細看的話,還能發現旁邊映襯著油畫的草綠壁紙,是上世紀才流行的常春藤圖案。
因為年久失修,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出現了嚴重的滲水。有的牆紙不但退色,而且剝落,露出後面的木板。
灰白的水漬從天花板蜿蜒而下,一直滲透到地板裡。時間一久,地板接縫也受潮,甚至翹起一條邊,走路稍微重一點,就會讓整條走廊發出嘎吱的響聲。
源賴忍壓低著腳步聲,走在長而寬闊的走廊上。樓梯拐角有一面落地鏡,鏡子前方擺放著一個櫻桃木花架,一簇重瓣白玫瑰插在水晶花瓶裡,在夜色中格外華麗。
再怎麼古舊,這裡也還是處理靈異事件的『不滅』事務所。要招待上門的客人,因此在佈置上還是花費了不少心思。
古董鏡映照出源賴忍絕美的容貌,一頭烏黑天然捲的長髮,好像瀑布一樣垂到腰間,襯托著他比月光還要瑩白剔透的肌膚。
在那張美得無懈可擊的臉上,有一雙讓人過目難忘的翠綠色眼眸,深邃靈動,好像魔石一樣勾人心魄。
源賴忍的鼻樑筆挺俊俏,薄薄的嘴唇蕩漾著一抹水樣光澤,結合著尖尖的下巴,瘦削的面龐,就像一件精雕細琢的工藝品那麼優美。
他身上的華美氣息,完全蓋過眼前嬌豔欲滴的玫瑰。似乎再美麗的事物,在他的面前都會黯然失色。
源賴忍明明長得這麼漂亮,卻不會給人柔弱、『女性化』的印象,因為他有一百八十三公分,肌肉勻稱地覆蓋在修長的四肢上,他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氣質,只會讓人聯想到花樣的男子。
事實上,他就像一朵綻放著的黑色玫瑰,吸引無數粉蝶爭相撲來,而他幾乎是來者不拒。
雖然看起來很沒節操,但源賴忍打從心底尊敬著女性。在他看來,開設『不滅』事務所,幫助女性顧客解決煩惱,是非常好的事情。
他還宣稱,『男人為女人解決麻煩是天經地義的,因為給女人帶來麻煩的往往都是男人。』
正因為他這種在現代已經滅絕的騎士精神,讓事務所的生意總是欣欣向榮。只不過收取的酬金很低,遇到經濟困難的女士,源賴忍還會自掏腰包幫助她,直到事件解決為止。
這就是為什麼,這棟歐式豪宅從裡到外都顯示出一股缺乏維修,分外殘舊的氣息。
加上源賴忍對理財沒什麼觀念,遇到喜歡的事物,比如巫術書籍、神秘符咒、古怪的藥水,或是高級洋酒、名牌西裝等,他都會毫不猶豫地買進。
在古宅的二樓,有兩間儲藏室,專門用來放他從各處搜集來的書籍、古怪玩意。隔壁還有一間擺放著天鵝絨躺椅的更衣室,裡面的男士西服、風衣、飾品、皮鞋,好比一家時裝店。
要不是他的女管家,同時也是事務所員工的川崎千代子,嚴格控制住他的信用卡,相信這樣的儲藏室和更衣室,又會多出幾間來。
現年三十二歲的川崎千代子,是一位身材火辣,性格外向的美女,推崇金錢至上的享樂主義,不喜愛寵物和婚姻生活。
她打扮入時,獨來獨往。經常出入一些富豪名媛聚集的高級酒會,搜尋有錢、又有麻煩的客人。
有時候,幫闊太太算命,都能得到豐厚的小費。當然,川崎千代子不是信口開河的人,她有出色的靈能力,還是一名世界頂級的催眠大師。
只不過自從她受到源賴家族的聘請,成為少主源賴忍的管家後,行事立刻低調許多,現在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她的催眠功夫很厲害,能夠消除人的記憶。
不過說是管家,川崎千代子卻只會做一些簡單的料理,打掃和洗衣也一般。顯然,源賴家族更看中她的靈能力,才重金聘用她的。
再說白一些,川崎千代子是被派來監視源賴忍一舉一動的,她每年都要向本家彙報少主的情況。當然,十年相處下來,川崎千代子早就把他視作重要的親人,決不會傷害他。
只是川崎千代子至今都不明白,赫赫有名的源賴氏,為什麼要如此嚴密地監視他們的當家?
因為源賴忍根本就出不去,這棟鑲嵌著源賴家徽的豪宅四周,不知道被什麼人布下了失傳兩百多年的黑暗咒朮——『禁之結界』!
所謂禁之結界,最初是用來囚禁無法升天的怨靈或者邪惡之人的。它需要強大的法力、高深的咒語,外加天時、地利、人和才能辦到。因為它禁錮的是靈魂,使之被捆縛在一個充滿法力的結界裡,永遠也無法出來一步。
這樣一個完全失去自由的結界,施加在一個天使般可愛的美少年身上,讓人怎麼都想不明白。
川崎千代子用過無數個辦法,去摧毀結界,可是除了讓它變得更加牢固以外,沒有任何效果。
『對不起,少爺……。』
『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
年僅十六歲的源賴忍,笑起來有個淺淺的酒窩,甜美極了。『比起這個,你還是叫我小忍吧,從今往後,我們是生活在一起的家人了。』
源賴忍總是很體貼別人,從來不提結界的事情,似乎很滿足於生活在這片小天地裡,他在結界裡度過了十二個春秋。
這些年,源賴忍最大的收穫就是救下,並收留了具有超強靈能力的少年——寺島真一。
那是發生在七年前的事。一個頭髮凌亂,只穿一件髒兮兮的長襯衫,光著腳的瘦弱男孩,就這樣突兀地倒在事務所的鐵門前。
他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細瘦的腳踝上有一副斷了的鐐銬,血跡斑斑。更要命的是,他身邊聚集的惡靈,大概是這一百年裡都未曾出現過的驚人數量。
那種遮天蔽日,暴風來襲的壓抑感,讓人想要嘔吐。就像喉嚨裡卡著異物,難受得渾身不對勁。
源賴忍本來可以置之不理,因為禁之結界能夠抵禦外來靈體,而惡靈的目的顯然是吞噬少年。但一想到人類被活生生撕扯開,骨髓被吸食的血腥場面,他就忍無可忍地走到大門前,用利刃割開手腕,讓汩汩流出的鮮血布下強大的驅鬼咒,並不斷重複著古老的咒語,直到把惡靈全部擊退。
當然,他也因為失血過多,一度失去意識,好在他天生就有自我治癒的能力,在休息了幾天之後,便又恢復健康了。
至於這名惹惡鬼集體暴走的少年,在醫院裡躺了三天後,逐漸恢復意識。川崎千代子每天都去照顧他,在床頭、窗戶、門框上貼滿源賴忍寫的驅鬼符咒,直到少年身體痊癒,可以出院。
在這段時間,源賴忍做了許多調查,包括擺開陣勢,詢問冥界的亡靈,有關少年的來歷背景。但是得到的答案都是含糊不清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少年天生擁有操控火焰的能力,可以燒毀一切不乾淨的東西,所以幽靈都很怕他,同時也很想吃掉他!
惡靈喜歡生啖人類,但在更多的時候是靠吞噬同伴,達到大幅增強妖力的目的。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在混沌的冥界更是如此。
而這個少年的靈能力就像是無盡沙漠裡的一泓清泉,對於永不饜足的惡鬼們來說,是無法抵抗的誘惑。
『看來你只有自保了。』源賴忍對此束手無策,他可以阻止惡靈傷害人類,但是對於一個二十四小時,隨時都有生命危險的未成年靈能力者,他能做的事情就很少。
幸運的是少年很聰明,很快就學會怎麼控制自己的火焰,他有強大的靈力,可也和普通人一樣非常怕鬼,總在鬼怪侵害他之前,就出手幹掉了。
加上最近,經歷了一系列事件後,真一已經得到京都著名古剎,千休寺住持青鸞的保護,也就不用再替他擔心了。
想起那位俊美得不像人類的青鸞,源賴忍總是一肚子火。青鸞也確實不是人類,披著僧侶外衣,其實是——閻王!
傲視蒼生的冥界帝王,自然可以很好的保護真一,但源賴忍總覺得他吃虧了,多麼可愛的一個男生,白白給閻王吃掉了!
雖然川崎千代子一直嘲笑他說,這種嫉妒心理根本是老頭子捨不得兒子出嫁。
『都說是兒子了!怎麼可能嫁人?』
『我可沒說是你的兒子。』一旁,真一抗議著。雖然戶籍上兩人的關係是父子,但實際年齡只差六歲,他是絕對不會開口叫源賴忍『爸爸』的。
『嗚嗚,好傷心,枉費我這麼疼愛你!辛苦地養育你!我……』
『好了,老闆,晚上給你做法式魚捲,怎麼樣?』真一笑著說道。
『真的?甜點能不能來一道朱古力海綿布丁?』
『可以。』真一用美味的食物和笑容,徹底收服源賴忍。
『唉,這就是你身為人父的立場啊,真夠厲害的。』川崎千代子不留情地嘲笑他,同時也很享受真一帶來的美食。
這是個奇妙的三人家庭,每天拌嘴、吵吵鬧鬧地過著充實又忙碌的日子。源賴忍已經不去考慮什麼結界了,最重要的是他的『家人』不受到傷害,他就心滿意足了。
可是,怎麼會做這樣不祥的噩夢?由於夢境太過逼真,現在回想起來,源賴忍還是感覺到脊背一陣惡寒。
母親在本家應該得到很好的照顧才是,父親源賴隆宏是個不苟言笑,十分守舊的人,但他對母親是相敬如賓的。
『要不要聯繫一下本家?』源賴忍俊美的眉頭緊鎖著,轉身,來到書房前。
只要打開電腦,和本家通過網路視頻聯繫,就和親自去本家沒什麼兩樣。但是鏡頭前的畫面畢竟有限,誰知道攝像頭以外是什麼情況,說不定母親遇到無法向自己傾訴的麻煩呢?
要拜託千代子回去一趟本家嗎?正想著,源賴忍的眼角瞥見書房門縫的右側,一個東西在月光下微微地發光。
「什麼東西?」
是誰拉下的耳環嗎?源賴忍彎腰拾起,卻發現自己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月牙狀,類似鱗片的硬物,顏色異常漂亮,雪白中透出一點薄金。
也許是從千代子的衣服上掉下來的,她有好幾件亮閃閃的晚禮服,可是源賴忍端詳了一陣,發現上面並沒有細孔。
不管怎樣,不是什麼好東西,捏著它的感覺不太舒服。源賴忍的第六感很強,尤其在預測厄運方面,他拿著鱗片,走到一扇敞開的窗戶前,丟了出去。
然後,他關上窗,頭也不回地走進書房。
白色鱗片從二樓窗戶掉下時,像一片雪花那樣輕盈,飄飄蕩蕩,隨風流動,最後在落入花叢的一瞬間,突然消失不見。
※ ※ ※
晴朗的一天,庭院裡的花草呈現出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色。寺島真一穿著T恤衫、黑色牛仔褲,人字拖鞋,推著轟轟作響的割草機,修剪過於茂盛的草坪。
沒有錢請園丁和女傭,不用上課的周日,真一會做很多家務,包括平整這一大片草地,以及修剪玫瑰花圃。
有兩個穿便服的高中女生,挨家挨戶的派送廣告單。大概是路口新開的一家Sunkus連鎖超市吧,女孩們也看到真一,但畏畏縮縮的不敢靠近這裡,最後只是沖他鞠躬後,快步跑開了。
這也是,和周圍有得到妥善維修的歐式別墅比起來,『不滅』事務所就像是午夜靈異節目裡的凶宅。
它建於昭和二十二年(1947年),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無不透露著歷史的滄桑,雖然這棟別墅是這個社區內面積最大的。
「好熱。」
真一拿起掛在脖子裡的毛巾,擦著滿頭的汗。關掉機器,回去主屋喝水。
現在是上午十點,該準備午飯了。川崎千代子一大早就幫源賴忍送女友離開,五分鐘前,才到家。
真一推開大門,就聽到川崎千代子在咆哮,「忍,快點出來啦!我要上廁所!」
「老闆又霸住浴缸不放了?」真一走過去,無奈地問道。
「是啊,我出門前,他說,『熬夜了,好累,我要泡澡放鬆一下』,結果到現在都沒出來!」川崎千代子咬牙切齒地說。
「老闆?我要進去囉。」真一敲了敲彩色玻璃門,推開,川崎千代子卻擠開他,第一個衝進去。
裝飾典雅的浴室裡沒有水汽,開著一盞花型壁燈,浴缸前的簾子拉開著,可以看到滿缸的白色泡沫,正溢出來。
源賴忍正躺在白瓷浴缸裡看漫畫書,耳朵上還戴著黑色耳麥,在聽交響樂,那聲音大到真一站門口都聽得到。
「你想要耳朵聾掉呀!」川崎千代子氣勢洶洶地走過去,不客氣地拔掉了源賴忍的耳麥插線。
「哇!你們在幹嘛?!」源賴忍一副受到驚嚇的小白兔模樣。
「還說呢!你不看一下都幾點了?快點出去,我要上廁所!」川崎千代子忍無可忍地咆哮。
「老闆要是喜歡泡澡,還是用樓上的浴缸吧。」真一歎了口氣,說道。二樓有一間蠻大的浴室,四四方方的陶瓷浴缸,還帶按摩功能。
「你是說那間靈堂嗎?我才不去!」
那間大浴室在二樓走廊的末端,因為是浴室,加上是『路的盡頭』,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亡魂來回穿梭的靈堂。
幽靈多半是早年曾經住在這裡的人。有身材粗壯的外國人、穿舊式西服的日本人,還有面色陰森的僕人、哇哇大哭的小孩,因為禁之結界的關係,它們無法離開。
「你就當作什麼都沒看見不就好了?他們也只是走來走去的,好了啦,快點起來!」川崎千代子不耐煩地拿下他手裡的書,並塞給他一塊浴巾。
「知道啦!我起來了,你們可不要偷看!」源賴忍扶著浴缸邊緣,嘩啦地從水裡站起來。
「誰要看你哦,『小弟弟』。」川崎千代子轉過身,叉腰嘲笑著。
「胡說,我這麼受女人歡迎,怎麼可能是『小弟弟』。」
「拜託你們不要進行這種話題,我還要做午飯的。」真一搖著頭說道。
「真一,你看就沒關係,我們的身體結構是一樣的嘛。」源賴忍笑嘻嘻地捉弄他。
「我才不要看,快點擦乾啊!」真一臉孔發紅,大聲說道。
看同性的裸體沒什麼大不了,攀岩社的更衣室裡,每天都有隊員脫得精光。可問題是看源賴忍這樣華麗的美男子,總覺得有偷窺到他隱私的錯覺。
「好啦,我穿好了,你們把頭轉回來吧。」源賴忍說道。
川崎千代子和真一同時轉回身,就看到源賴忍站在那裡,身上裹著一件深紫色棉浴衣。
一頭黑色長髮濕潤以後,似乎更加蜷曲了,發色也更深,襯著那張完美無缺的面龐,有種不似人類的夢幻感。
「老闆……什麼味道這麼香?」真一疑惑地問。
「就是說……」川崎千代子用力吸了吸鼻子,緊接著臉色大變,慘叫道,「呀呀呀,是我的限量版卡迪亞香水啊!」
「哈哈,被你發現了,早上路過你的房間,看見這瓶東西不錯,就拿來泡澡。」源賴忍得意洋洋地說。「消除疲勞的效果不錯啊。」
「這是香水!不是精油!怎麼能用來洗澡這麼浪費?!可惡,你給我站著,我饒不了你!」川崎千代子都忘記上廁所的事了,舉起拳頭,追著源賴忍就要打。
等他們一陣風般跑出浴室,真一回頭,就看到肥皂泡依然在不斷湧出浴缸,濕透的浴巾掉在瓷磚地上,還有源賴忍換下來的睡衣。
看樣子在做飯前,他還要先清洗浴缸、把衣服送進洗衣機……唉,家務活好像越做越多,真一彎下腰,撿起地上的浴巾和衣服。
走出浴室的時候,他不忘收拾盥洗台上的漫畫書,是什麼書?讓老闆看得這樣入迷?真一隨手翻了一翻,看到一句,『皇一門,保護日本的陰陽師家族……』
「陰陽師……?」
老闆什麼時候對陰陽師感興趣了?而且還是漫畫?真一想不明白,老闆到底想做什麼?
源賴忍很少提起家族的事情,不過真一知道,源賴家族歷史悠久,和陰陽咒術有一定淵源。
真一考慮著應該找個時間,和老闆好好聊一聊,也許他有什麼困擾呢。
第二章
站在十坪大的更衣室裡,源賴忍穿上一套冷灰色GUCCI西裝,繫好銀色真絲領帶。今天沒有客戶預約,但說不定會有意外事件。
衣櫃前面的古銅落地穿衣鏡,弧線型的鏡面頂端雕刻著家族徽章,是一條盤曲的,三角形的腦袋下方延伸出蝙蝠翅膀的黑蛇,它還吐著長長的信子。
不論從哪個角度看,尖利的蛇牙都是呼之欲出,似要襲擊人類,十分詭異。
可實際上它是個守護靈,源賴忍對它非常熟悉,從小,他就看著它出現在家族每一樣器皿上,和服衣領上也有。
『這個是蛇契哦。』頭髮雪白的奶奶,指著衣櫃上的燙金徽章,對他說道。
『蛇契?』才五歲的源賴忍,無法理解這個名詞。
『對,它代表著四百年歷史的源賴家族,一直守護著我們。』奶奶雖然年邁,口齒依然清晰,『上面的蝙蝠圖騰,是從古老的中國傳過來的,象徵幸福長壽,蛇是靈獸,兩者合一,便能使家族長盛不衰!』
『真的嗎?』
『我們源賴家族,隨著歲月的推移,會不斷繁衍下去,永遠富貴,這可都是蛇契的功勞哦。』
『那麼,要是我不喜歡它呢?』源賴忍一臉稚氣地說。
『它還是會保護你。』奶奶笑道,慈愛地撫摸著他柔滑的頭髮。
就算過去了那麼多年,奶奶已經去世,源賴忍仍然記得當時的對話。既然奶奶說『蛇契』是守護靈,那麼它就是吉祥物吧。
真一不也曾說過,雖然它的模樣看起來嚇人,但是感覺到不到一點邪氣,反而覺得溫順可靠。
源賴忍能感應到所有的靈魂和即將到來的危險,但唯獨對家徽失靈,這讓他既困惑又不舒服。
在這裡,蛇契的徽章四處可見。每一棟別墅的鑄鐵大門上都有,門環上也雕刻著,因為從『不滅』事務所到四條街以內的不動產,都屬於源賴家族,是數十億日元的產業。
不過這些財產和源賴忍無關,他執意要開設靈異事務所,已經觸怒了父親,被家族凍結了全部個人財產,除了這棟老舊的西洋宅邸,他一無所有。
對源賴忍來說,金錢並不重要,他賣掉一部分古董傢俱,堅持把事務所開辦起來。
自從十四歲被帶進棟別墅,並且再也出不去以後,家族對他的態度就不冷不熱。不過在本家時,他也沒有被特別寵愛過。真正主持大局的人,是他的父親源賴隆弘。
今天一早,源賴忍通過網路聯繫了母親,和往常一樣,美貌的母親在茶室裡沏茶、插花,看起來寧靜又幸福的樣子。
這和噩夢中的畫面大相庭徑,果然只是做夢而已,沒有別的含義了。
至於父親源賴隆弘,從來不會關心他,父子兩人已經整整十年沒見過面,源賴忍在百無聊賴的時候,利用駭客技術,破解了本家的伺服器防火牆。
源賴家族有一個加密的電子書庫,掃描記載了全部的家族歷史,以及歷代當家發生過的大小事件,很有研究價值。
源賴忍登陸書庫後,打開《源賴氏族譜》,即家族的血緣關係圖。
他的父親是第七代,有五個兄弟姐妹,往下就是他,家族第八代長孫。
爺爺去世後,把當家的位置傳給了他,那時候他只有十四歲,還是國中生。家族生意也好,當家的責任也罷,他什麼都不懂,更不明白爺爺為什麼把這麼重要的位子傳給他,明明父親更出色能幹。
一頁頁翻著族譜上記載的出生日期,源賴忍發現一個奇怪的地方,就是除了他以外,其他長孫都是家族女性在三十歲以後生下的。
只有他的母親是三十歲以前生下了他。難道就因為他的母親,沒到三十歲就生下了孩子,所以他就被特別對待,禁錮在『禁之結界』中嗎?
怎麼可能,這也太兒戲了,只要產婦身體健康,沒人能限制她什麼時候生下孩子。
也許結婚早,生育晚,只是家族的一個普遍現象,沒什麼奇怪的。自己被困在失傳兩百多年的結界裡,一定有別的理由。
源賴忍渴望著自由,就像籠中的鳥雀渴望天空,那才是幸福的所在。
十四歲前,他生活在重樓疊脊、庭院幽深的京都古宅裡。有家庭教師、女傭、保鏢照顧他的起居生活。
爺爺的葬禮結束,成為第八代當家之後,他被人送到了寺廟居住,四天後,又被保鏢帶離了京都,來到大阪。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進別墅的,總之醒來時,就已經躺在床上了,而他的身邊只剩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管家,陪他來的貼身保鏢都不見了。
更愕然的是,他發現以大門為界,房子周圍布下了森嚴的結界,他的一根頭髮都飄不出去。
『如果你命中註定,要一輩子待在結界裡,那麼你最好接受它,不要輕舉妄動。』
當他搬出當家少主的身份,向父親施壓時,父親只說了這一句意義不明的話。什麼命中註定?源賴忍是不會任由父親擺佈的,他要知道真正的原因!
可是,不僅人身自由受到限制,管家還竊聽他的電話,記錄他一天所做的事情,向父親報告,他就像一個囚犯,什麼線索都無法得到。
這樣壓抑的過了兩年後,本家派來了一個新的管家,川崎千代子。起初,源賴忍假裝乖巧,處處防備著她,之後才發現川崎是一個善良正直,能幫助他的人。
川崎千代子從沒有出賣他,視他為最好的朋友和親人。真一也是,他們倆都千方百計地想為他打破禁之結界,讓他獲得自由。他們不僅到處拜訪高僧、陰陽師、咒術師,還親自翻查古書,以身試驗。
不過他們越嘗試,結界的力量也就越強大,因為它吸收了真一和千代子釋放出來的靈力。
如果不顧一切強行打開結界,或許能夠成功,可是真一和千代子必定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明白這一點後,源賴忍找了個藉口阻止他們繼續嘗試,畢竟,他不想傷害對他最親切的人。
『算了,反正我在這裡也住習慣了,結界的事情,以後再慢慢研究吧。』
源賴忍擺出一副完全看開的樣子,平時也嘻嘻哈哈,非常樂觀,久而久之,真一也就以為,他並不急著離開結界了。
在不傷害『家人』的前提下,源賴忍一直在暗中調查結界的事情,他開辦『不滅』事務所的另一個目的,也是希望可以瞭解更多的靈異事件。
「老闆,可以吃飯了哦。」
咚咚。穿著草莓色印花圍裙的真一,推門進來說道。
「好,我就來。」源賴忍微笑著說,打量著鏡子中西裝革履的自己,很好,今天也要精神氣爽地招待客人。
※ ※ ※
兩點以後,節奏是緩慢而沉悶的。兩個派發廣告單的女孩,抱著一遝印刷品,沿著柏油下坡道往回走。
「唉,忙了一上午,還剩下這麼多。」戴鴨舌帽的女孩抱怨道。
「沒辦法,這裡是別墅區嘛,住戶本來就不多,啊,那是誰……?」右側的女生停下腳步,一臉驚訝地看著馬路對面。
穿過柏油街道,約二十米的地方是一棟很有名的凶宅,雖然裡面有人居住,但那種『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的可怖氣氛,讓附近的人都退避三舍。
剛才,她們看到一個很帥氣的男孩,在花園裡修剪草坪,她們很想去發傳單,可始終沒有勇氣靠近那扇大門,光是那油漆剝落,爬滿植物的窗台,就讓人想逃之夭夭了。
而現在,那扇龐大的鑄鐵大門前,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
他的頭髮是銀白色的,宛如滿月的月華凝結而成,在陽光底下發出美輪美奐的光芒。
長及腰間的銀髮是那樣奢麗,讓人不捨得眨眼,男人穿著一套黑色舊式西服,皮鞋也是黑色的,這種從上到下的純黑更襯托出他長髮的華麗,以及全身上下那種難以形容的邪魅之氣。
他還戴著一副太陽鏡,幾乎遮住大半張臉,可是從那雕琢般的面部輪廓、以及性感的薔薇色薄唇看,可以知道他長相不俗。
「是模特嗎?」兩個女孩不約而同地說,如此銀白的髮色很罕見,是真的嗎?男人身材修長,幾乎有一米九了,大概是T台超模,或者搖滾巨星。
男人察覺到背後的視線,把頭轉過來,透過墨鏡注視著女高中生們。
「對不起!那個……我們是發廣告單的!」
不知怎麼就深深膽怯起來,戴鴨舌帽的女孩戰戰兢兢地說,她的同伴更是縮在她的背後,頭也不敢抬。
男人沒有說話,轉身筆直走向她們。
「先、先生!我們沒有拍照啦,只是發傳單!喏,這個,留下個人資訊和聯繫方式,可以獲得七折的購物優惠券……」女孩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拿著傳單的手也在發抖。
被男人冰冷的視線盯住,有種從腳底漫溢出來的毛骨悚然的感覺。
男人在她們面前站定,好高,一定要仰視才行,但是她們不敢這麼做,都把頭壓得低低的,要不是兩腳軟得沒有力氣,早就拔腿而逃了。
——好恐怖!
男人對女孩手裡的彩印廣告單,似乎有點興趣,拿過看了一眼,又遞回去。
「謝、謝謝!」
繃緊的弦在這一瞬間斷了,女孩拉著同伴飛也似的逃走了,一直跑到兩個街區外,才停下來。
「天啊,嚇死我了!」女孩按著胸口,喘著氣說,「他是什麼人啊?我都不敢看他。」
「我、我也是!他寫了什麼?」
「什麼都沒寫吧,就看了一眼。」女孩拿出剛才的廣告單,意外的是,男人留下了兩行信息。
性別:雄。
年齡:一千四百。
「這是什麼?!根本是惡作劇嘛!」女孩瞪大眼睛,忿然叫道。
「就是,他在耍我們吧!」她的同伴猛點頭。但就算是惡作劇,她們也沒有勇氣再回去找那個男人。
天氣這麼熱,在和男人接觸的二十秒裡,卻有種肌膚都凍結起來的寒冷徹骨的感覺……。
第一章風雪之夜,砭人肌骨。呼嘯的北風吹捲著灰色的雪花,像刀片一樣掃蕩著這黑沉沉,毫無生機的日式宅邸。蒼白的紙窗靜靜地開啟著,刮進來的寒風,讓屋內的蠟光搖曳不定,發出嗤嗤的輕響。「媽媽……是你在那裡嗎?」一個五歲的穿著棉織和服的男孩,坐在潮濕冰冷的榻榻米上,微微顫抖地問。男孩留著一頭齊耳的短髮,烏黑油亮。一張圓圓的俏臉蛋上,嵌著一雙翡翠綠的眼眸,晶瑩剔透,美得就像是寶石。「媽媽……?」屋子裡太冷,男孩竭力裹緊身上單薄的和服,瑟瑟發抖地,向燭光照射不到的牆角,伸出手去。「別過來!」突然響起來的粗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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